仙路錢程 正文 第六章 飲者解千愁
    「死生有命,都在輪迴中掙扎而已。小人為了父子親情,定要為孩兒改變壽元,原也只是自己的癡心而已。」馮阿三撫摸著墓碑,聲音中透出說不盡的疲憊,「恩公你俠義心腸,仗義相助,縱使最終沒有成事,小人也是心中感激。」

    「恩公,今日小兒入殮,小人斗膽請你來,便是想要告訴恩公,事雖不成,但恩公的俠義擔當,小人全家都是感激不盡。」馮阿三說到這裡,忽地抬起頭來,向著城中的方向望去,眼中好似火焰燃燒:「我們將祖業獻給道門,終年為了道門的仙長們辛勤勞作,連人都是道門的人,臨到頭來他們卻如此涼薄,竟及不上恩公這樣的路人!倘若如此,我何必要做道門之人?!」

    李大白在旁邊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口道:「我看也是,你給道門作死作活,一年到頭也只能餬口,連一塊自己的田都沒有。照我說啊,真不如離開道門,向朝廷請求授田,豈不是好?」

    馮阿三苦笑道:「李先生,你說的我也知道,不過朝廷授田是給府兵的,若是請朝廷給我授田,那就要上戰場,還得自己準備兵器和甲冑。我們都是普通的農人,除了種田什麼都不懂的,上了戰場不是必死無疑?入了道門,不受朝廷的徭役約束,只要自己吃得下辛苦罷了,好歹還能掙扎度日……」

    他兩人一面說話,金一卻站在馮家的墳前,一直是默默無語。那墓碑上的一行字,只在他腦中盤旋來去:「身入輪迴,不過是受人擺佈,身不由己而已。可是在五指山的佛境中,我家歷代祖先都脫出輪迴之外,卻念念不忘要走出山來,重入輪迴,那又是另一樣的牢籠!在輪迴中,跳出輪迴之外,結局竟是一樣的嗎?這天地間的生靈,竟沒有一條能夠憑自己做主的路可走!」

    恍惚間,耳邊又再次響起老孫的笑聲,仍舊是一樣的豪邁,一樣的無所畏懼,但此時經歷更多的金一,卻分明聽到了從前沒有領會到的東西:「在這裡,身上壓著一座山;到了外面,身上還是一座山!……如來,可敢與俺老孫一戰!」

    除了戰,還能做什麼?

    老孫,這才是你始終不屈服,始終要戰的原因所在嗎?我好想問問你,你可知道,你戰鬥的終點在哪裡嘛?!

    他忽然轉過身來,向馮阿三道:「老馮,你不想在朝廷的開府,對道門又寒了心,今後可有什麼打算?如果……如果跟著我走,你願不願意?」

    馮阿三楞了一下,眼睛裡立時放出希望來:「恩公,你是仁義的英雄,我自然願意跟隨你……可是,你看我,除了種田什麼都不會,又是這一大家子人,恩公若要上戰場,我怕幫不上什麼忙……」

    金一笑了起來:「上戰場不用你,你就給我種地。我如今是天王御前的千牛衛,能分一塊地,大家說了,給我一千畝地,渭水河濱最好的地。你若肯跟我走,幫我種這些地,我分一半地給你,打上來的糧食,你一半我一半,可好?」

    「好。好!」馮阿三激動不已。急忙應道:「恩公。什麼分一半地。這小人可不敢當。只是為恩公整治莊稼。打了糧食能收一半。辛苦個幾年。小人也能攢下些積蓄。到時候就能自己買些地了。實不敢多受恩公地恩惠!」

    金一說了幾句。馮阿三隻肯替他種地。再也不肯收下土地。金一拗不過他。也只得罷了。如此安排。好歹能夠讓他心裡稍稍輕鬆一點。

    他又轉過頭去。望著墓碑上地那一行字。在心底默默地祝誦:「馮家小子。你對這世間不大滿意。因此不願久留。如果看到現在。你家將有新地生活。新地天地了。會不會滿意一些。願意留下來?」

    離開墓園。回到住處。這一路上金一和李大白、何田田三人都是默默無語。打敗黑白無常。力拒九頭元聖。這說起來都是驚人地事跡。然而他們努力地最終。卻只是得到了那一抔黃土。該發生地還是發生。事情地結果沒有絲毫改變。人地力量在天意面前。顯得那麼渺小無力。叫人怎麼能高興地起來?

    李大白興味闌珊。半路上就找了個酒肆。說要喝酒。硬拉著金一和何田田一起去。口中大吹喝酒地好處。甚至振臂高呼:「一醉解千愁!」

    金一從來沒喝過酒地。聽李大白說地那麼好。有些好奇。何田田是無可無不可地。便都要去。到了酒肆門外。金一正要打發金虎和牛琪琪回去。哪裡曉得牛琪琪一隻牛蹄已經邁上了酒肆地門檻。幾個小二慌得連忙來攔阻。高叫:「客官。使不得。哪有牛進酒肆地?就算別地客官們不惱。這牛萬一喝醉了耍瘋。可砸了小店地家什。」

    金一也有些發愣,卻見牛琪琪轉過頭來對著他望,大大的牛眼很有些楚楚可憐的味道,牛尾巴還來回晃了幾下。金一眼望金虎,只見金虎也晃了晃大腦袋,道:「主人,咱們也去弄點酒喝,可憐嘴裡都要淡出鳥來了。」

    金一見他眼睛歪歪牛琪琪,這才恍然,想來這位牛琪琪原先是一方妖王,神通廣大,平日裡享受的極其奢華,結果成了他的坐騎之後,終日只能維持牛身在那裡吃草,頂多也就是偶爾能吃點豆子啥的粗糧。

    儘管牛本來就是吃草的,可是對於一頭吃慣了酒肉的牛,那乾草嚼在嘴裡怎能下嚥?也難怪牛琪琪今天想要喝酒了。

    李大白在旁邊看見了,眼珠一轉,已經有了主意,從金一腰間摘下千牛衛的腰牌,在店小二面前一晃,喝道:「你們也不看看這是什麼,這位是大家駕前的千牛衛!千牛衛!就是以牛為名的,他的牛,還不能進酒肆喝酒嗎?」

    店小二唬得不敢動彈,讓開了門口,李大白哈哈一笑,心想弄的不好,這頓酒錢都能省下來了,就聽見身後有個嬌嫩的聲音撲哧一笑:「哇,千牛衛哦,好牛牛哦!」

    竇雪兒……金一很無奈地轉身,卻見這小鬼靈身邊還站著獨孤伽羅,倆人都換了平民女子的裝扮,仍舊是一大一小的兩朵姐妹花,比之前的盛裝卻還多了幾分親和的俏麗。

    獨孤伽羅向金一微笑點頭,竇雪兒卻蹦了過來,一手捉住牛琪琪的牛角,一面向金一笑道:「這位很牛牛的大哥,能請我兩姐妹喝一杯酒不?」

    請客?金一這才想到,自己囊中羞澀,家當可只剩下了一匹絹,還沒帶在身邊呢,拿什麼買酒?李大白卻笑道:「使得,使得!對酒當歌,對美人可下酒,醉裡看花,這酒也喝得暢快!」

    金一聽見醉裡看花四個字,不由得望了望何田田,這不正是一朵嬌艷的白蓮花嗎?不知道這朵蓮花醉酒之後,是什麼模樣?

    「砰」的一聲,一個黑影從酒肆門裡撲出來,金一下意識地一閃,那黑影撲在地上,掙扎了一會起不來,忽然哇哇大吐起來,穢物惡氣瀰漫四周,眾人無不掩鼻退避。

    「醉貓,不會喝還硬要喝,早晚醉死你!」小二和酒肆中的酒客們縱聲狂笑。

    金一心裡一寒,心說該不會人喝醉了就是這德行吧?忍不住又看了看何田田,田田也好似知道了他心裡的想法,很難得地衝他瞪了瞪眼,轉身進酒肆去了。

    「這可不大好,我心田里的蓮花是借了田田姐的道法而種下的,若是我有什麼不堪的念頭,都教田田姐知道了,往後大家相處起來,豈不是尷尬?」金一正在撓頭,身邊又是一陣香風吹來,獨孤伽羅緩步走近,望了望剛剛消失在酒肆中的何田田的背影,又看看金一,笑道:「一哥,還不進去?那裡面亂的很,你可要看好何姑娘,小心辜負了孫處士的囑托。」

    金一一想不錯,沖獨孤伽羅笑了笑,轉身也進了酒肆。伽羅望著他倆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酒肆中的身影,不覺有些出神。

    卻說金一剛進酒肆,迎面就是一道大浪。笑聲,說話聲,打鬧聲,拍桌子的,歌舞的,敲打杯盤桌椅的聲音,無數聲音彙集在一起;酒氣,汗味,燭火味,肉菜的香味,女人的脂粉味,無數的味道混雜成一團。這種種參雜在一塊,再加上酒肆裡百十人亂哄哄的場面,混合成一道巨大的浪頭,迎著剛剛踏進酒肆的金一衝了過來,把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場面的金一衝的腦子嗡嗡響,一時竟有些不辨東西南北了。

    他定了定神,才發現何田田已經尋了個桌子坐下,週遭的人不知怎地,對她居然都恭敬的很,自發地就讓開了一片地方。

    「這是……」金一走過去坐下,看了看周圍,又向何田田問道。

    何田田挽了一下鬢髮,抿嘴笑道:「有人認出我是孫處士身邊的人,又叫了出來,那就這樣嘍。」她話音剛落,一旁一個虯髯大漢便叫道:「是我,是我認出了何姑娘!」言下之意,竟然頗以此為榮,而周圍的許多人聽見了,竟也都是理所當然的樣子。

    金一心中好不羨慕,不禁又想起馮阿三父子的事來,歎了口氣,見桌上已經斟上了酒,便抓起來看也不看,一口喝了下去……然後隨即又噴了出來,引來大笑一片。

    笑聲中,何田田取了一塊布,將他前襟上沾的酒水擦乾淨了,微笑道:「喝這麼急,你心裡悶嗎?莫要聽李先生的,這酒吶,不解愁的,喝的時候或許是不愁了,醒了可更愁呢。」

    金一隻覺得心頭發悶,腦袋嗡嗡的,忽地抬起頭來,看著何田田:「田田姐,你也懂得愁嗎?」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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