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六卷 之一零六 大鎮壓
    彥直率領大軍撤出界鎮,被許多日本人解讀為明軍退爭的先兆,雖然明軍仍然駐紮在四國,但日本的「有識之士」都以為這只是李彥直在找一個台階下,退出本州島以後他勢必會趁季風已起返回大明。

    「等到他明年再想來,天地早就為之一變了!」

    雖然如此,但千宗易等人卻沒法樂觀。這兩年來的大變動,尤其是近三個月的種種大變,幾乎徹底摧毀了近畿地區以及中國地區的農業經濟,從近江到紀伊一直延續到安芸,這一帶本是本州島菁華所在,如今卻田畝荒蕪,人口凋零,千宗易綜合種種信息後估算,本州島自美濃以西,就算加上滯留部隊,人口只怕也僅餘三十到五十萬,大和之破落,可說是亙古未有!

    而更讓千宗易等擔憂的是,這三五十萬人口大部分都聚集在界鎮、石山附近,因這兩個地方都囤有大量糧草,所以饑民失去口糧後便都往這邊湧,依附界鎮與石山嗷嗷待哺。

    「界千萬不能再有動亂了啊!」

    對於勤王軍進入界鎮,千宗易一開始充滿了希望,如今近畿已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但他還是期待著大亂之後日本能走上一條重新崛起、重新安定的道路。

    「畢竟,如今聚集在界鎮的,都是我日本的英雄啊。」

    他期待著這些英雄人物能夠在大難之後團結起來,去除陳見,共建大業。

    在大軍入城的第二天,千宗易就上書足利義輝,希望他能排解紛爭,使人民得以在大亂之後休養生息。他當然知道足利義輝只是傀儡,上這道奏表,真正的目的是打動主持大事的四巨頭——今川義元、武田信玄、上杉謙信和本願寺顯如。

    但他卻不知道這一刻四巨頭,以及四巨頭以外的實力派卻都志不在此!

    齋籐道三暗中來見織田信長,又邀請了朝倉義景,三人秘會,齋籐道三說道:「明軍一退,四巨頭勢必把持朝政!武田的巢穴在甲斐,今川的根基在遠江,上杉的老家在越後,他們要在朝中執政,必然要先打通美濃、尾張、越前的道路。

    所以我料進入界鎮之後。他們必有動作!」

    美濃是齋籐家地地盤。尾張是織田家地領地。越後是朝倉家地基業——而這三個地方又偏偏是武田信玄、今川義元與上杉謙信上洛地最大障礙。對於這一關鍵。三家大名心裡無不明瞭。也正因此三人才會走到了一起。

    朝倉義景頗有文人氣。說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也正常。可明軍還未退遠。他們未必就會如此吧。」

    齋籐道三冷笑道:「但凡佈局。必爭先手。沒有人會等雙頭龍回大明之後才動手地——等到那時可就遲了!義景大人。賢婿。你們且看著。明日聚會。若他們不許我們地大軍歸國。而將你我以及朝倉家調到西路防備明軍。那就是他們要吞併我們地信號了。」

    朝倉義景道:「若他們明日真地如此安排。那我們可怎麼辦?領命。還是抗命?」

    「抗命是不行地!」織田信長說道:「我們只能將計就計。哼。我只希望他們四人不要這麼昏!我總覺得那條雙頭龍沒那麼容易就當真撤退地。」

    到了第二日,四巨頭召集,商討大事,會議舉行的地方是將軍足利義輝的行邸——也就是李彥直的行邸——如今卻變成界鎮的最高指揮部了。

    今川義元作開場白道:「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

    眾人皆側耳,今川義元道:「今天請諸位來,乃有三件大事,第一是如何安置那十幾萬投降的叛軍,第二是戰後該如何恢復近畿的民生,第三則是如何防範明軍捲土重來。」

    眾大名聽了都道:「正該議論此事!」

    毛利元就道:「天下苦兵禍久矣!自伊勢、美濃以東,以至於周防、長門,戶口十無二三,自我日本有史以來,災難無過於此!如今天皇被大明劫持,但幸好將軍尚在。戰後朝政,當然該由在座諸位鼎力扶持將軍,以安天下!」

    上杉謙信道:「元就大人說的沒錯,正該如此!」

    武田信玄也道:「我武田家願意匡扶將軍,以定朝綱!」

    本願寺顯如也表示將率僧眾擁戴將軍,驅除中土淨土宗的影響,以成大業。

    大小諸侯紛紛贊成,足利義輝大喜,忙道:「諸位能擁戴幕府,令人欣慰,只是國家的重建大業,非幕府獨力所能擔當。」因提議由今川義元、武田信玄、上杉謙信與左大臣三條公賴共秉朝政。三條公賴是本願寺顯如的岳父,眾大名小名一聽足利義輝如此「任命」,便知道四巨頭已將大塊的豬肉瓜分完畢了。大豬肉分完,又有些小豬肉,各分給毛利元就、齋籐道三、織田信長等人。

    這次封賞乃以諸侯的勢力大小重定官爵,勢大者官高,力強者爵尊,因此各大名小名倒也沒什麼話說。

    淺井長政聽封賞名單中並無三島忠勝、鳩山羅等人,插口道:「若是如此,那幾個降將卻該如何處理?」

    今川義元冷笑道:「這些人投靠大明,乃是叛國賊,難道還要給

    賞不成?」

    朝倉義景道:「但他們畢竟有開門獻城之功,若沒有他們,我們怕還要和明軍僵持很久。」

    今川義元卻冷笑道:「沒有他們,我們一樣攻陷界鎮,說不定還能大敗明軍,生擒李哲呢!且他們投降我們,也是一開始就沒安正心!不但是等到界鎮危亡才投降,而且入城之後,掠奪珠寶糧餉,害得我們軍糧大緊——這兩筆賬,我們總得跟他們算清楚!」

    淺井長政問道:「那義元大人以為該如何?」

    今川義元道:「我以為,這批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至少首領人物是要嚴辦的!」

    毛利元就皺了皺眉頭,道:「如今日本人口稀缺,能不殺人,還是少殺點好。」

    今川義元冷笑:「少殺點,那行啊,那就讓毛利家來養他們吧。」

    界鎮雖然攻下,但各家都面臨糧草緊缺的難關,有一些土豪甚至已經斷糧,所以聽今川義元提起糧食問題,人人都有些緊張起來!有人更想:「是否叛國,其實也不打緊,但我們如今軍糧不夠,這批人又太耗糧食,這才是癥結所在!」

    毛利元就被今川義元攀上,臉色微變,道:「其實這事說難也不難,只要石山本願寺肯開倉出糧,那不但這批叛軍可以養活,甚至就是咱們所有大軍的軍糧也都不會有問題了。」

    本願寺顯如嚇得連道:「沒有這事,沒有這事,我石山本願寺的糧草其實也消耗地差不多了,如今日子難過著呢!」

    他這句話說將出來,滿堂數十諸侯倒有一大半嘴角顯出冷笑與不屑來。

    毛利元就歎道:「既然石山本願寺不肯接這塊燙碗,那就請義元大人拿主意吧。」

    今川義元道:「既然如此,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信玄大人去辦吧!」

    武田信玄竟然便答應了,卻又說:「處理這些人,倒也不難,但明軍撤退未遠,卻要防他們捲土重來!」

    上杉謙信和今川義元同時道:「沒錯!」

    武田信玄道:「這件事情,我以為,眼前之際,莫若守護好播磨、攝津、和泉、紀伊,此四國海疆,非得其人難以堅守,必須由戰績卓著、聲望遠聞的名將,才能勝任。」他頓了頓,才道:「因此我建議,由齋籐家守衛和泉,朝倉家守衛紀伊,織田家守衛播磨,淺井家守衛攝津——各位以為如何?」

    朝倉義景聽了心頭一震:「他們果然要支開我們三家!」但看齋籐道三時,見兩人都臉色木然,好像根本就沒看出武田信玄如此安排內藏陰謀一般。諸侯紛紛響應武田信玄的主張時,齋籐道三和織田信玄也沒什麼意見,朝倉義景也就只好跟著領命。

    會議結束以後,朝倉義景借口商議防守事宜,來與齋籐道三、織田信長商議,齋籐道三說:「看看,我所料不差吧!」

    朝倉義景又恨又怕:「但如今他們勢力強大,我們又都已經領命了,去也不成,不去,也不成啊!」

    「勢力強大?」織田信長笑了起來:「現在是非常時期,兵多將廣沒用,必須得有糧食才打得起戰爭!武田家、上杉家、今川家補給線都太長,只要我們控制了近畿最後的糧倉,那就立於不敗之地!」

    「近畿最後的糧倉?」朝倉義景疑惑道。

    齋籐道三便小聲說了兩個字,將朝倉義景說得又喜又驚,道:「這樣,這樣……」

    「這個叫將計就計!」齋籐道三笑道:「只要咱們辦成此事,往後四巨頭便都得聽我們的了」

    當日齋籐道三點了精兵,混雜在織田信長軍中,出城去了。朝倉義景也起兵前往紀伊,出界鎮未遠也掉了個頭,與織田信長會師去了。

    朝倉家與織田家本非世交,但眼下卻合作無間,這也是時勢使然!

    不說織田信長的軍事行動,卻說齋籐道三點了精兵,由次子齋籐利率領,潛入織田信長軍中,被點中的精兵強將,有許多屬長子齋籐義龍所部,義龍問齋籐道三兵馬哪裡去了,齋籐道三卻淡淡道:「這個你不用管!」

    齋籐義龍以為齋籐道三是要架空自己,心中愧恨,對麾下親信家將小牧道家說道:「這個老頭子,對女婿也比對兒子好!」

    原來齋籐義龍的母親本是道三的舊主——被他放逐了的土岐賴藝的侍妾,義龍的母親歸於道三之後便生下了義龍,所以美濃常有傳言說齋籐義龍是土岐賴藝的遺腹子,而不是道三的親生兒子,道三也常常懷疑長子是仇人之子,義龍則怨父親不信任自己,父子二人因此生隙。

    齋籐義龍既有這塊心病,這時又見精兵強將被調走了不少,更是認定了道三要趁著大亂未定下手除掉自己,到了這時更不猶豫,心想:「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若等他來發動,那就什麼都遲了!」

    當天晚上,武田信玄與齋籐道三前去提審歸降叛軍的首領,齋籐道三途中對武田信玄說:「這批人沒什麼戰鬥力,但要殺了他們,卻也可惜了這麼多的人力,不如革其首腦,將脅從者打散給近畿諸侯,或做礦奴,或作農奴,也是一個辦法。」

    這個時代的日本,人口就是生產力,武田信玄也覺得全殺了也非明智之舉,當下道:「好。」

    「脅從者」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但「首惡」卻注定了要死!這些諸侯,可沒打算在農民賤民之中扶植幾個手裡有上萬人的勢力出來。

    三島忠勝和鳩山羅聽說武田信玄和齋籐道三召見自己,本來還頗為期待,不料見到是開審,心中都慌了。可到了這時,慌又有是什麼呢?武田信玄眉頭也不皺一下,信繁就下令將他們殺了!

    二人授首以後,武田信玄對齋籐道三道:「如何安撫降軍餘部,就看道三大人的手腕了。」

    齋籐道三笑道:「這個容易!且先將他們切割開來,然後一家家地威壓軟勸,自然都服,外頭卻排布大兵,但有不服者,當場格殺!如此便可全身而無害!」

    參與此事的諸侯都連聲稱善。齋籐道三自去佈置此事,當晚先安排了第一場對幾十個降軍頭目的「勸解」,他聽手下說已佈置妥當,便騎著一匹蝦夷馬,帶著十八名武士,後面又有數百名家將跟隨,趾高氣揚走進大營,進了一門一看,裡頭黑壓壓的竟有數千人!

    齋籐道三心中駭然,知道事情有異,慌忙要走時,已有人推了柵欄將門擋住,把他和十八名武士都隔絕在裡面!

    營中都是三島忠勝和鳩山羅的部屬,個個蓬頭垢面,看見齋籐道三眉毛倒豎,紛紛喝問:「你這條美濃毒蛇!我們主呢!」便圍了過來。

    十八名武士慌忙護住主人,齋籐道三急忙反身,大呼齋籐義龍救援自己,齋籐義龍卻冷笑道:「這會子何必叫我這個拉馬奴?盡可叫你的『賢婿』去!」

    原來齋籐道三對織田信長這個女婿是既滿意又敬佩,翁婿二人在第一次正式會面後他甚至對家中重臣說:「義龍他啊,最多只配去給總介(即信長)拉馬為奴!」

    這句話也成了齋籐義龍深恨乃父的原因之一!

    這時齋籐道三聽「拉馬奴」三字從長子口中說出,心中便已絕望,齋籐義龍冷哼一聲,揚長而去,不久背後便傳出齋籐道三的慘呼聲!

    齋籐義龍卻急急馳入將軍行邸,面見四巨頭放聲大哭:「將軍,諸位大人,我父親死得好慘啊!」

    四巨頭慌忙問出了什麼事情,齋籐義龍道:「義龍隨父親前往勸服那幫降軍,不料那幫叛匪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知道鳩山羅與三島忠勝已死,竟然背叛!我父親措不及防,已被他們殺害了。」

    武田信玄怒道:「我就知道!這些農夫、部落民倚靠不得!」

    便要點兵去鎮壓,卻聽殺聲四起,所有投降的擁王軍已先行起事!

    這一場亂殺,與之前的兩軍對壘又有不同!擁王軍與勤王軍同處一城之中,殺將起來,難分敵我!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的騎兵整體衝擊優勢也受限制,街頭巷尾忽然接戰,就是百人敵面對一個農夫時也是暗箭難防!

    戰爭從界鎮商業區開始,打響之後首先遭殃的就是那些沒撤退的商人,連千宗易等的店舖也被洗劫一空!至此他才大悔沒聽今井宗久的話隨李彥直一起撤走。隨著戰鬥的蔓延,很快影響到了周邊地區,界鎮外的駐軍與被看押的降軍都投入了這場大亂戰的洪流中來!

    勤王軍在攻破第二道防線八時,為了安撫內防六,並未將所有俘虜如對付外防五般全部處決,這些人也就羈留了下來,此刻變亂一起,人人自危,便都加入了反抗的行列!

    不過諸侯聯軍畢竟身經百戰,非擁王軍這等烏合之眾可比,這場反抗與鎮壓的亂戰越到後來,戰爭主動權便越來越轉移到諸侯聯軍手中,數萬投降的擁王軍是成百上千人地被殲滅!當然諸侯為此也付出了極高的代價!就連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也都損失了將近三成的兵力!

    大鎮壓與大反抗持續了將近十天,把環界鎮地區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滿巷,將好好一座持續百年繁華的商港竟變成了一座鬼城!

    戰鬥漸漸平息以後,看著滿地的屍骸,就連上杉謙信也忍不住心生哀歎,本願寺僧侶四出唸經超度,祝願十餘萬在此次戰爭中身死者早日成佛。

    本願寺顯如雖是僧人,名利心卻甚重,在密室中對三條公賴笑道:「這番大戰以後,看來連武田家與上杉家也受傷不輕。」

    三條公賴也笑道:「如今雖是四家共同執政,但近畿除了石山之外無處有糧!也就是說另外三家都有求於我們。只要我們再加以挑撥利用,各個擊破勢在不難。」

    本願寺顯如口宣佛號道:「戰亂之後,人心困頓,最易勸化,十年之內,我本願寺或許竟能將日本全島變成一片純佛淨土,那可就是無上功德了!」

    兩人正在得意,忽然老家傳來急報,說石山本願寺遭遇奇襲,軍糧已被洗劫一空!

    「什麼!」

    這個消息,把兩個修養甚好的人嚇得都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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