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六卷 之九十七 大豐收
    慶八年,東方世界出現了一場近五十年來罕見的「豐煩」。

    明朝中期以後,一方面由於人口急劇膨脹,一方面由於天災頻繁,飢餓、貧寒等問題一直困擾著大明,直到開海以後,大量的剩餘人口湧向海外,舒緩了大陸本土的人口壓力,而且上百萬移民在雨水充足、土地肥沃的大員、呂宋、婆羅以及東南半島開墾出了上千萬畝良田,難以計數的多餘糧食順著洋流返賣到大陸,昔日諺語云:「蘇湖熟,天下足」,如今已改成「南洋熟,天下足」。

    徐階看到這種情況之後對恰好來北京探訪的兒子徐璠歎息道:「自今往後,李哲的地位便會更加堅牢不拔了。」

    徐璠問:「為什麼這麼說?」

    徐階沒有怪兒子目光短淺,因為能像他自己一般見微知著,一下子把問題看得這麼深入的人並不多:「如今南洋糧食湧至,雖然於大明有補,但久而久之,天下必會對之產生依賴,既生依賴,則必重視,既然重視,則必屯聚之以重兵,經略之以重臣,重兵重臣日往南洋,則假以年月,南洋必成第二個江東。」

    徐璠雖不從政,但也是商界的精英,聽到這裡已經明白過來:「南洋乃是李哲根基所在,南洋日見重,則李哲根基便日見穩,所以父親大人便斷言他的地位將會堅牢不拔。」

    徐階微微點頭,徐璠又問:「若是這樣,那麼我們又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局勢呢?」他已經動了心思,有意要進一步去討好李彥直了。

    不料徐階卻道:「不著急。

    我和李哲的關係,只要我不是鐵了心要置他於死地,他便會以師禮相敬。你和他又有兄弟之份,所以不必故意去親近他,相反,還是保持一點距離的好。」

    徐璠一點就透,道:「孩兒省得了。」

    從李彥直開發大員開始,大陸與海外之間的糧食貿易便已一日頻繁似一日,並從早期的走私發展為公開的、大規模的糧食海運。運河被廢以後,海運的發展速度更是一日千里。

    因應這種大規模地糧食海運。從十幾年前開始。大員和閩南粵東地船廠就已逐步在改善福船。並從中發展出一種專門針對運糧地「大糧船」來。大糧船地特點是用人少。容量大。平穩安全。而且船艙有種種防潮設置。但同時缺點也很明顯。就是轉向笨拙。而且航速也不夠快。完全無法用於戰鬥。是一種必須在安全航線中才能使用地船隻。

    靠著數以千計地大糧船。南洋地大米順著季風。從呂宋直接運到泉州、上海、天津。再從這三個港口轉運各地。提供著足以供數百萬生活地糧食。

    然而正德八年第一季占城稻熟了以後。糧商們卻煩惱了起來。以往南洋還被中國勢力、歐洲勢力、回回勢力、本土土著勢力切割得七零八落時。出於備戰等需要。糧食消耗甚大。如今泛南海地區基本統一。境內兵事消歇。農事大興。南洋地區地糧食產量達到了歷史頂點。光靠幾十座大大小小港口城市地日常消耗。根本不足以抵消這龐大地產能。所謂谷賤傷農。這次地豐收先傷到地卻是糧商。

    他們紛紛驅舟北上。都把希望寄托在大明帝國大陸地區地內需上。偏偏這一年大明各地地收成又都不錯。因此糧食運來了。卻找不到大買家。

    這個時候。張居正和陳羽霆一北一南同時建議啟用平准機制。以不甚低地價錢收購糧食。以避免大量糧商破產。累及民生。

    朝中曾有大臣反對這樣做。認為那些糧商。破產就破產去。何必動用朝廷銀兩來救。但這言論卻被次輔高拱吹著鬍子頂了回去:「真是鼠目寸光之輩!竟然說出這等話來!今年若是讓這些商家大虧。明年還有誰會從南洋運糧北上?這些商家不肯運糧來。那還讓我們派船隻去南洋諸島搬運不成?」

    要知靠著商人貿易來達成物資流動,比起靠政府征斂的成本更低,效果更好,這樣的經濟原理,高拱張居正卻也深知。因為利用地方上的價格差,調動商人的積極性以節省官方費用,原是大明固有的手段,百餘年來西北諸邊的糧餉,靠的就是朱元璋利用商人運糧前往西北的舊制,

    高拱把那個大臣罵得低頭無語,自此再無人敢說不救市。

    這時夏稅已經收起來,太倉正有錢,但張居正為防一次性用錢太多,若把太倉掏空了,萬一再出什麼大事,緩急之際無以應變,便仿市舶司總署的「債押」,發行糧押,凡願意拿現銀者,將糧食賣給政府以後,只得其值九成五,但若願意領「糧押」者,待秋稅過後再來

    可以多得半成紅利。

    那些謹慎的糧商,便寧願要現銀,也有貪圖這半成紅利的,便領了糧押。自徐階執政以來,大明朝廷信譽已變得極佳,許多商人都認為朝廷的許諾頗為可靠。

    可是由於這次運來的穀物實在太多,官府納糧只納了第一輪,就把上海和天津的所有糧倉都填滿了,若要通過上海天津轉運到其它城市,那麼又要多一層內陸運輸,於是張居正趕緊下令,要其餘船隻在交割完買賣之後,便分別開赴遼東復州、山海關、登州、海州、通州、嘉興、杭州、寧波、溫州、泉州、漳州、潮州、廣州等沿海港口,就地存糧。

    饒是如此,在將這些港城倉庫填滿以後,後續的大糧船還是源源不斷地開來,這時張居正已經發出了三百萬兩的糧押,徐階對阻止他說:「不能再買了!今年太倉夏稅收入不過五百萬兩,你一下就用去了一百萬兩現銀,再加上三百萬兩的糧押,若再進糧,眼下無事,等到秋稅時分,那些商人都拿著債押來討錢時,戶部怕承擔不起!」

    張居正無法,便逐步壓低購入糧價,將之壓到與市面上私商開出來的價位差不多時,那些大糧商便非但無利可圖,反而面臨蝕本的局面。

    那些已經將糧食脫手的暗自慶幸,尚未脫手的聚在上海港內叫苦連天:「朝廷怎麼可以不管我們!朝廷怎麼可以不管我們!」

    李彥直正在上海調兵遣將,聽到消息後,心道:「這批糧食,倒也另有用處!」便叫來劉洗,道:「你去讓那些糧商不要吵!」

    劉洗皺眉道:「都督,別的事情我不敢推脫,可是這事卻著實難辦!那些人眼看都是要破產了的,哪裡能不嚷嚷?」

    李彥直帶著一絲神秘的笑容說:「叫他們忍忍,這些糧食,回頭我會叫他們有銷路的。」

    劉洗眼睛一亮:「都督有辦法幫他們銷出去?」

    李彥直卻笑而不答,劉洗跟隨他日久,馬上便會意了,當晚便去放出小道消息,市面一經傳聞,那些糧商果然就都不嚷嚷了,有的道:「聽說鎮海公要買咱們的糧食。」

    但也有人不信:「嗨!那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有收到「內部消息」的行家道:「我聽說了,張濤那傢伙——就是海軍都督府商老爺的大舅子,他因為來上海來得遲了,也積了許多糧食,沒及時出放,本來愁得要命,就去找他的妹夫,結果你猜他妹夫說什麼來著?」

    「說什麼?」

    「嘿!不說了!」

    哇的一下,眾聽眾氣得差點要圍毆這欲言又止的傢伙,只為他還有消息便忍了,軟硬兼施地逼著他說。

    那人被逼不過,才道:「我聽說,張濤那姑爺對他道:『莫著急,再忍忍,回頭讓船隊跟在我們艦隊後頭,有你發財的時候。』」

    眾人紛紛問:「那是什麼意思?那是什麼意思?」

    「這個,我就不敢亂說了,是什麼意思,大家自己猜去。」

    這是一個不確切的消息,但眾糧商經過求證以後發現那個張濤真的沒再到處找人賣糧了,反而捂緊了船艙,半斗不賣。不但是他,那些和海軍都督府有些關係牽連的,也大都開始囤糧了。這樣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沒兩天整個上海的糧市就大不一樣了,甚至一些已經將糧食出手的商人,先前是慶幸,這會卻有些後悔了。雖在豐收之餘,但上海的糧價卻暗中走向堅挺。

    這些事情,對糧商來說乃是大事,對李彥直來說卻只是一個插曲,他並未因此而影響動兵的計劃。北海部分駐留艦隊已併入上海海軍都督府總艦隊,澎湖方面的東海艦隊也在吳平的率領下開到上海來待命。

    就在這時,北面下來了一個人,卻是王牧民派來的陳吉,他是先橫渡黃海,到達登州後走陸路南下,抵達通州時李彥直差不多就要揚帆了,聽說他來,就知東海必然有新的形勢,特意把日期延後兩天。

    徐元亮來道:「都督,兵貴神速,如今拖了又拖,只怕會誤事。」

    李彥直卻道:「現在早已過了該兵貴神速的時候了。日本那邊,該有什麼消息傳到也早該傳到了。往後我們的行動,但以正為主,以奇為輔,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料陳吉這次來,必有重大情報來告知!」

    李彥直所料不差,陳吉果然帶來了一個大消息:日本聯軍不顧大明的戒令,首先打破了沉默,動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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