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一卷 童蒙初試 之四十四 死罪開恩作役罪
    「他要我的命?」

    王二彪錯愕良久,又猶豫了良久。

    「彪哥!別管了,把門關上,繼續廝殺!」

    王二彪這樣的人,也總有幾個心腹的。

    王二彪卻搖了搖頭:「不行,不可能了,咱們打不過他們的。」

    「那我們就到山裡去……」

    「那也不可能了……」王二彪道:「他們既然已經放出這樣的話來,我若不出頭送死,就再沒幾個肯跟著我的了。我們在山裡,要躲官兵容易,要躲同行卻難。甚至就是你們幾個……」他的眼睛在他幾個心腹身上掃過:「為了領賞,或者為了自保,也可能會出賣我!」

    「彪哥!我們不會的!」

    「彪哥,不管你走到哪裡,我們都會跟著你!」

    「誰敢動彪哥一根汗毛,我就砍了他!」

    血氣方剛的土匪們個個說得血脈賁張,但王二彪臉上含笑點頭,心裡卻不願意相信。這樣信誓旦旦的豪言壯語,他要是輕易相信了,他就活不到現在!

    可是要他就這樣束手就縛,他也不願意。畢竟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保下屬的平安啊!他王二彪還沒有這麼偉大——或者說,他已經沒那麼天真了。

    他想了好久,又將馮奇叫上前來,細細詢問馮奇見到的都有哪些人,這些人都說了什麼話。他尤其關心那個秀才公的反應!

    「嗯,他是將你支開,過一陣才給你答覆的啊。」

    「是。我覺得他身邊的那個人,才是個真正的厲害人物。」

    「那麼他們兩個最後是誰拿主意的呢?」

    「是姓李的小子!」

    聽到這裡,王二彪又沉吟起來,他覺得還有一點希望。

    「罷了,兄弟們,不能為我一個人,累了大家的性命!」

    「什麼——」心腹們幾乎是炸開了!「彪哥你說什麼!」

    「我說我會出去,任他們處置!」王二彪眼睛裡噙著淚水,道:「我一條性命能換回這麼多兄弟的性命,值了!」

    身邊十幾個後生全跪下了,聽到這句話後,有哪個年輕人能不感動?

    有人還要勸阻,但王二彪的態度卻十分堅決!

    「不要再說了!難道你讓看著弟兄們沒命嗎?我做不到!」

    不過,王二彪也還有牽掛。

    「我這次是死定了,我死不要緊,但我們王家要是因為我而斷子絕孫,那我的罪過就大了!我的父親、叔叔,還有嫡親的兄弟,這兩年全都死了。如今只剩下一個最小的弟弟,今年還不到十歲,我希望有一位兄弟能走出來,幫我把他帶走!也算是給我們王家留下一條血脈!」

    所有人都哭了,在眾人的哭聲中,王二彪挑出了唯一沒流淚的手下,讓他帶走自己的弟弟:「苦瓜叔,小山就拜託你了。」

    那個叫苦瓜的中年男子帶著他的弟弟從後門的小路離開後,王二彪就開了碉樓的門,自己將自己綁了,跪著爬到土牆邊。他的身後,是一大幫心腹,心腹身後則是兩百多名舉著武器準備投降的土匪。

    「終於成功了。」

    看著這一切,李彥直在江面的小船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並非一場很大的戰役,只是一場小戰鬥而已,但卻是他所參與的處女戰,對他來說,這場戰鬥的勝利意義非凡!是它,告訴了李彥直什麼叫做戰爭!

    俞大猷是兵將世家,手段老辣,見土匪出降,半點不慌,卻先將他們的武器繳了,跟著驅趕分散,又叫來俘虜,讓他們認出大小頭目,將這些頭目與他們的手下分開,控制住了局面,然後才派人進碉樓查看,點清楚人數、戰利品,以及有沒有陰謀詭計等等。

    王二彪倒也配合,期間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最後,才由賈郎中趕了他去見李彥直、李介。

    李彥直本來還以為王二彪是個老賊頭,至少也是個中年了,這時一見之下,才知道也是個二十多歲的後生,又見他赤了身子,自己用荊條把自己綁了,跪著前進,爬到自己面前時兩個膝蓋都已磨出了鮮血,心中一軟,便殺不下手了,對李介道:「二哥,這人也是一條漢子,不如……」

    俞大猷咳嗽了一聲,道:「此人畢竟是首惡!若是留下了他,三年五載之後,這裡又是一個盜賊淵藪!還是將他法辦了,處置了大小頭目,餘者辨別忠奸,把老實的留下服役,身上帶匪氣的另行處理!如此方是久安之道!」

    李彥直一時猶豫,王二彪爬到李彥直身邊,道:「秀才公,我素聞你的賢名,這次敗在你手裡,那也是心服口服!你要殺我時,我眉頭皺一下便不是好漢!但若你能饒我一條性命,我也不敢再說做什麼副巡檢,就是到府上做個下人,牽牛抬轎,也心甘了。」

    李彥直心道:「這麼一條漢子,就這麼殺了,也太可惜!」便道:「王班一死,你就是主犯,我饒你不得。我是奉了推官、知縣老爺的令諭來剿匪的,如今拿了賊寇,就當押赴縣衙,聽候大人們的處置!」

    俞大猷微微皺眉,心道:「這傢伙不好留!現在你是奉命剿匪,先時又有言在先,要拿他的首級才許他們繳械,就此處置了也不算食言殺降!卻還送往衙門,一來一去,變數必多。」不過想想李彥直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再說盜窟既破,料來王二彪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就沒說什麼了。

    就這樣李彥直接掌了蒼峽巡檢所,派李介走碉樓後的小路去清理了那個寨子,盡得樓、寨資財,他取了兩成,補上了興兵期間從李家家庫裡挪用的錢財,留下三成,和俘虜一起遞交縣衙,剩下的一半就都做了機兵們的犒賞以及傷亡者的撫恤。犒賞與撫恤一發下,機兵團上下是樂翻了天!人人稱讚秀才公厚道,個個都說以後再有差遣,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

    徐階接到捷報,心下大悅,覺得自己沒看錯人,聯閤府縣給他發了表彰,又讓他重建蒼峽巡檢司,並推薦兩名得力之人分任巡檢、巡檢副使,李彥直「舉賢不避親」,就舉薦了乃兄李剛。

    這巡檢是從九品,乃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他李家不費官府一粒米便拔出了蒼峽的惡疾,打通了要衝,維護了商道,這功勞在地方上也算不小,賞他李家一個官職,倒也應該。因此李剛便順利當上了蒼峽巡檢司的巡檢。

    徐階就要解散北尤溪機兵團,只許保留一百人常住蒼峽巡檢司,知府那邊卻不同意,因延平地理、民族情況複雜,近年來頗不寧靜,各鄉沒有經過整頓的機兵、火甲又大多廢弛不堪調用,地方上正需要一股能夠鎮壓土匪的民間武裝力量,所以便下令保留這北尤溪機兵團。

    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李彥直便常常帶著這支數百人的機兵四出打擊盜賊,機兵團的經費是從蒼峽巡檢司的過關費中提取,兵器則由李家鐵廠承辦,因此糧餉足而兵器精,雖然人數一直控制在一千人以下,但縱橫延平府境內竟是所向無敵,甚至連臨近府縣出現了土匪、叛亂,也來借調這支兵馬,使得北尤溪機兵團有了更加廣泛的活動空間,也讓李彥直得到了實戰的鍛煉。

    王二彪被押送縣衙後,知縣以其態度良好,又聽說是他殺了王班率眾出降,論來也是戴罪立功,因此便只打了他二十板,發往機兵團做苦役。王二彪入營之後不怕髒、不怕苦,漸漸由雜役被提為一名衝鋒卒,又在幾次平匪戰鬥中立了功勞,不到一年又升為一小頭目。他雖然識字不多,但人既聰明,言語又不俗,見識更非賈郎中之流可比,因此李彥直漸漸便交一些事情給他,已有栽培之意。爬^書^網,本章節由""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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