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 正文 一百九十七章、蓆子巷
    那人一聽這個價,就跟貓被踩了尾只似的蹦起來了,尖著嗓子朝薛奇男等人道:「你們評評理,這可是寶貝啊,怎麼才值這點錢,五十萬已經是天大的便宜了,你們既然識貨,也不能欺負我們鄉下人啊!」

    遊方笑了:「欺負你?對不起,它就值這個價,假如帶著包裝和鑒定證書,放到文物商店裡,開價二十萬也可以!但你就這麼拿著,什麼手續也沒有,回頭我買了連飛機都帶不上去,最多也只能出五萬。我沒有騙你的意思,這是內行話。」

    他還真沒「騙」那小販,而且坦白的簡直「可愛」,同時注意觀察對方的反應,小販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之色。

    薛奇男雖然看出這是一柄古劍,但並不是很感興趣,她做的工藝品買賣都是國際高端,這種東西一般不經手。而且考古學家與古董商看一件東西是有區別的,比如吳屏東看見一件東西,先會留意它的文物價值,而潘家園的古玩蟲看見一件東西,心裡第一念就是能值多少錢。

    薛奇男應該說兼有考古學者與古董商的眼光,而且都是第一流的,已經混到聯合國那個「級別,、了,這樣的「地攤貨」還入不了她的法眼。而這柄古劍最突出的價值,是秘法高手可用的有靈煞刃。

    但是這種東西的物性,並非只有秘法高手才能感應到,搞了一輩子考古研究的薛奇男也有感覺,覺得這不是一般的古劍,帶有某種神秘的氣息,也微皺著眉頭沒有說話。沈四寶伸手輕輕撫摩著劍身上若隱若現的松紋,問了一句:「老鄉,你究竟想賣多少錢?」

    他顯然是動心了。沈四寶雖然不願意主動暴露身份,在重慶時大家也就知道他是一位招待所服務員,後來沈慎一來了,才明白他原來是杭州四寶齋的大少爺,卻沒有外人清楚他還是九星派傳人。但另一方面,沈四寶在江湖同道面前也沒有刻意隱姓埋名的必要,行走江湖用的還是原名原姓,所以不像遊方那麼警惕。

    小販一看這位搭茬了,接話道:「剛才不是說了嗎,就得五十萬,少一分錢都不行!」

    遊方在一旁「好意」勸道:,「小四,你也是個內行啊,這東西真的不值,五萬頂天了,有錢也不能那麼亂花。」

    沈四寶呵呵一笑:「這我清楚,但這什東西真的很特別,你們沒有感覺嗎?」

    遊方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嗯,是挺特別的,拿在手裡莫名其妙覺得它特別鋒利,我以前玩古董的時候也曾有過這種感覺,就好像東西想說話。」說出這種話來,說明他真的能將心神浸入研究的器物中,反倒更加印證了他確實是一個內行。

    小販不滿的嚷道:「你這小伙,不想買的話也不能說我的東西不好啊,還是這位老闆有眼光,多特別的寶劍啊!」剛才他還喊遊方為「老闆」,現在降級為」,小伙」了,而沈四寶又成了「老闆」,倒很像一個典型的市儈小商販口吻。

    謝小丁很好奇的一伸手:「讓我看看,嗯,是挺特別的,手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老鄉,你這東西賣的也太貴了吧?」

    小販一翻白眼:「一分錢一分貨,你們倒底買不買,不買的話還給我!」

    沈四寶又把劍從謝小丁手裡拿了過去,並沒有還給小販,沉吟著問道:「誰出來旅遊能帶著五十萬現金?就算我想買,怎麼付給你錢呢?」

    小販:「沒關係呀,李莊就有銀行啊,你帳戶裡有錢就行,轉給我。

    遊方在一旁勸道:「你還真想買啊?這價真不值,就算感覺特別,但搞古董可不能憑感覺,是什麼行情就該出什麼價。」

    這時華有閒小聲的說了一句:「四寶哥,你覺得咱們出來玩,在這裡買到這樣一件東西,靠譜嗎,該不會有問題吧?」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沈四寶,身為九星派掌門的獨子,陪著剛剛認識的朋友出來旅遊,身邊的人並不知他的底細,怎會這麼巧碰見一柄有靈性的煞刃?而且不是在文物市場中公開出售的,簡直就像這個小販故意送到自己眼前的。

    俗話說的好「事有反常必為妖,還有一句話叫「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華有閒看見這把劍的時候感覺也很特別,莫名後脖子嗖嗖冒冷氣,又聽遊方說這是真正的古董,就覺得這個小販不對勁,他可是吃過大虧的人,遇事想的多也正常。再說了,一個沿街兜售的小販,怎會以這種方式賣出這麼貴重的東西?況且他們當中有一位國際知名的考古學家,難道是故意的嗎?

    假如這東西的來歷有問題,鬧出笑話事小,假如是盜墓賊贓一類的東西,傳出去好說不好聽,解釋不清楚的話,甚至會招惹意想不到的麻煩。

    聽聞此言,深四寶也是眉頭一皺,想通了這些關節,笑了笑沖小販說道:「我的朋友說的對,在這裡開價,我最多出五萬,你愛賣就賣。」

    說話間他也在注意觀察小販的反應假如這小販知道此物的奧妙,故意送上門來,那就有問題了,假如小販真的不知道,就是瞎蒙高價,那還有交易的餘地。

    小販一撇嘴有些著急了:「你既然知道它很特別,就在乎那點錢嗎?」

    謝小丁不滿的嚷道:「那點錢?四十五萬啊!」

    沈四寶不動聲色的說道:「就五萬,你再想想。」

    小販伸手把劍拿了過去,轉身欲走道:「不賣不賣,堅決不賣!」

    沈四寶正想叫住他,吳玉翀卻喊了一句:「老鄉,十五萬,我買。」

    小販回頭道:「就不能再加點嗎?」

    吳玉翀一擺手:「就十五萬,不賣的話你就走吧。」

    小販看了吳玉翀一眼,而吳玉翀突然衝他笑了,形容不出的艷媚迷人,笑得小販眼神直,突然歎了口氣道:「誰叫我急等錢用呢,就賣給你吧。」

    吳玉翀則調皮的問道:「老鄉,你這東西不是偷來的吧?」

    小販一怔,隨即面現怒容:「你可以說我的東西不好,但不能侮辱我的人!」

    遊方則小聲勸道:「玉翀,你真的要買這東西啊?來歷不明只怕有問題,而且出價也高了。」

    吳玉翀仍然滿不在乎的笑:「我覺得它值,聽你們一說這東西挺特別的,我也有感覺,與普通的古兵器不太一樣。……奶奶,您說呢?」

    薛奇男終於說話了,沖小販一伸手道:「老鄉,把劍給我看看。

    ……嗯,確實不同於一般的古兵器,似乎有一種獨特的神秘氣息、歷史沉澱的感覺。」玉翀,你真想買嗎?這東西可不是玩具,也不能放在臥室裡。」

    吳玉翀笑了:「奶奶放心好了,這些我都明白。假如放在玉翀閣裡,十幾萬美金賣出去沒問題吧?除了帶回去的手續費用和稅金,剩下的能算我賺的打工錢嗎?…」,有您幫忙,只要打個招呼找個門路,這柄劍我一定能帶回玉翀閣,反正人家就是當街賣,誰買不是買呢?碰到不識貨的買走豈不是更可惜。」

    薛奇男看著外孫女,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好吧,你想買就買吧。不過別忘了記錄這位先生的身份信息和銀行帳戶信息,假如這真是贓物的話,回頭也能說的清楚,遊方他們都是證人,能證明你是從這位先生手裡買的。」

    在場諸人的內心想法是不一樣的,遊方懷疑這人在試探底細,如今暗流湧動,行事謹慎第一。再說了,有沈四寶在場,遊方也懶得跟他爭,假如將來蘭德先生的身份說穿,也不至於折了前輩高人的身份。

    而沈四寶的表情有點苦,華有閒提醒的相當對,他懷疑這把劍的來歷有問題,也在懷疑小販的用意,但是內心深處還是想買的,碰見這樣一件器物不容易,而且他也不像遊方有那麼多顧忌。

    但是吳玉翀突然插了一手,花十五萬把劍給買走了,倒是看不出小販有什麼破綻了。區區十五萬啊,在沈四寶眼裡簡直跟白揀一樣!一百五十萬都值,就算自己出不起錢,和父親說一聲,也一定會買下來的,當然有些暗暗後悔。

    大家陪著吳玉翀真的在附近找到一家銀行,現場轉帳付給那小販錢。出來之後,吳玉翀隨意將這柄劍往自己的背包裡一丟,顯得很是瀟灑。沈四寶湊過去有些尷尬的問道:「吳小姐,你真的打算把這柄劍帶到紐約玉翀閣出售嗎?」

    吳玉翀挺胸道:「那是當然,耶魯的學費很貴的,我在美國讀書,自己打工掙錢。」

    薛奇男插了一句:「錢不夠就問奶奶要,當然了,你自己會掙更好。」

    沈四寶搓了搓手小聲道:「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不必那麼麻煩了,這把劍你喜歡就先留著玩,等什麼時候想賣了,加個價直接賣給我就行了。」

    吳玉翀咯咯笑了,笑聲如銀鈴一般,人如花枝亂顫:「四寶哥,你怎麼不早說?原來你也想要啊,剛才為什麼……」

    遊方打斷了她的話道:「一起出來旅遊買東西,哪有自己人抬價的?剛才四寶當然不能加價和你搶。」

    謝小丁暗中伸手狠狠掐了沈四寶一把,而吳玉翀答道:「我先留著到鄉下防身,等想賣的時候再說。」既沒有拒絕也沒有當場答應,樣子還挺得意的。

    華有閒在一旁道:「防身?有我和游大哥在身邊,可比那把劍強多了。」

    就在說話間走進了李莊古鎮,買劍的事告一段落,誰也沒有再提。

    那名小販究竟有沒有問題,遊方心中疑惑卻沒有證據,在這種場合他也不可能去跟蹤調查。但不論對方有什麼目的,暗中有什麼人觀察窺探,遊方的反應都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一走進李莊古鎮遊覽區,薛奇男莫名歎了口氣,這裡的變化很大,遊人很多,新修了不少建築,卻沒有完全按照古鎮原有的格局,有些地方簡直不論不類。但古鎮的原貌還是大體完好的保存了下來,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

    沿著石板小巷一路漫步,薛寺男一邊耐心的講解這座古鎮的歷史、各處建築的特點、從當年到今天的變遷,眾人聽的都很仔細。薛奇男一進鎮就徑直走向了著名的蓆子巷。

    這是一條不足百米長的老巷子,只有兩米多寬,巷子兩旁清一色是木結構的二層吊腳樓,左右挑梁閣樓向外伸出,再加上屋簷,將街道上方幾乎都遮住了,簷口間只留下一尺來寬的一線天空。

    這樣的巷子既通風又避雨,也遮擋了外界的喧囂。假如是下雨天,可以沿著兩邊走不用打傘,雨水從簷口間留下,在石板巷中央濺起一朵朵小水花,而這裡是個多雨的地方。當年趕車拉水的、搖蒲扇乘涼的、編蓆子出售的人們如今已不在,此處是一個旅遊景點,只有來來往往遊客帶著玩賞、好奇、留連的神色走過。

    薛奇男卻沒有走進巷子,而是站在巷口外向前凝望,恍然出神半天沒有說話。吳玉翀搖了搖她的胳膊悄聲道:「奶奶,你怎麼了?」

    薛奇男回過神來,悵然道:「想當年,我就是在這裡認識你外公的。」

    解放後、文革前,薛奇男還是一位在縣城讀書的中學生,只有十幾歲,但是那個年代的人似乎比今天的年輕人更早熟,像這個年紀一般都可以操持家業獨當一面了。薛奇男按那個年代的話來說家庭成份不是很好,按現在話來說就是家庭條件很不錯,屬於地方開明士紳家的小姐,所以能到縣城來讀中學。

    也許是受家庭書香氣氛的熏陶,她很喜歡尋古闡幽,偶爾到李莊古鎮來寫生,畫當時很多人看來還十分時髦的碳筆畫。

    那是一天午後,剛剛下過小雨,李莊街巷上的石板被雨水沖洗的乾淨亮,似乎帶著一種古老的溫潤光澤。薛奇男梳著兩條辮子,穿著白襯衫、黑色的長裙,打開畫夾在蓆子巷口寫生,卻微皺眉頭好半天無法落筆。

    「同學,你的位置的不對,從這個觀察角度,很難將這條巷子的意境畫出來。」身後突然有人說話,是個柔和的男聲。

    薛奇男回頭一看,是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也是學生的裝扮,小小年紀卻有一種儒雅沉穩的氣質,在學校裡還見過有印象,但不是同班的,以前也沒有說過話。薛奇男眨了眨眼睛問道:「那你說應該怎麼觀察?」

    少年招了招手:「到巷子外面來,從這個角度看。……其實你沒必要、也不可能在一張圖上將兩側的吊腳樓、整條石板巷、簷口的一線天全部畫出來,要讓這種結構印在心裡,讓看畫的人感覺到。……石板巷細勾近處,一線天只畫盡頭,吊腳樓從畫面兩側延伸,這樣的感覺就很好。」

    薛奇男走到少年指的位置看了看,突然將畫夾遞給了他,神情有些頑皮,還有些不太服氣的問道:「你會畫嗎?畫給我看看!」

    少年微有些意外:「真要我畫?」

    薛奇男故意板起了臉,點頭道:「嗯,你不能光說不練啊,我倒想看看你畫得怎麼樣,一定要畫!」

    少年笑了,很大方的接過畫夾,在巷口外一處牆根下的石墩上坐了下來,炭條在白紙上沙沙作響,沒有工筆細描,而是很嫻熟畫了一幅蓆子巷構圖的輪廓,畫完之後站起身來遞給了薛奇男。

    看著少年落筆,薛奇男眼中就掩飾不住的流露出驚訝與欣賞的神色,抬頭接過畫夾時,莫名覺得這少年的笑容好好有魅力,一時間臉突然就紅了。——這便是她與吳屏東的結識經過。

    薛奇男對外孫女講當年的故事,遊方打開了隨身帶的一本筆記,翻到了其中的一頁,與筆記中其他的工筆畫頁不同,這一幅是蓆子巷的輪廓勾勒,用的是鉛筆而不是炭條所畫。

    吳老留給遊方那一箱子遺物太沉,出來旅遊隨身帶著不方便,都留在了重慶謝勤家,遊方只拿了五本筆記中的第三本,宜賓的風物景致便在其中,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吳屏東故地重遊時所繪。

    遊方一回頭,便現了吳老初遇薛奇男以及後來故地重遊時,坐過的同一塊石墩,他也坐了上去,從這裡看向蓆子巷,再看吳老那一張輪廓草圖,確實宛如印入心中的意境,就似攜景煉境之法最好的註解。

    這一劍,他感覺到的不再是諸法如幻,而是諸妙同源。

    薛奇男講完當年故事,又領著幾位年輕人緩步從蓆子巷走過,一路脈脈無語。離開這裡之後,吳玉翀見外婆又有些走神,似是為了提起她的興致,便提議道:「我們去參觀螺旋殿吧,奶奶給我們好好講講,為什麼梁思成前輩對它評價那麼高?」

    沈四寶隨即點頭附和,遊方也非常感興趣。來之前他就很想知道,那座小小樓閣究竟有何神妙,會被一代大師擊節稱讚不已,而在秘法高人眼中,又能看出何等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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