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面具 第七卷、流醉傳杯 八、玉女(下)
    「師父說,玉夫人一定會做的;他說,我只要能見到玉夫人,這件東西就有著落了。」

    「老騙子?他說的從來就沒實話,哼哼!神石軒雖然不是什麼大門派,但是我們也有自己的規矩;第一條就是,做玉之人要有玉質冰心,不以假玉蒙蔽世人;第二條是,琢玉之初先立玉德,不行暗室欺心之事。祝童,我們神石軒之所以保持千年不倒,憑的就是以玉鏡心,敬玉為神。也許一時會吃虧,也許會做出不合時宜的事,但不管世界如何變,神石軒不會隨波逐流。」

    玉夫人正言正色,祝童才知道,老騙子根本就不瞭解神石軒,不瞭解玉夫人。

    但是這規矩,似乎有空子可鑽。

    祝童腦子轉的快,馬上道:「沒讓您做假玉啊,我要的是真玉。」

    「真玉?你是要用來騙人的。」

    「前輩如此說就不對了。」祝童從腳前拿過一塊雜玉,與玉夫人的玉杯比較:「神石軒*的是什麼?琢玉而已。但您能說出他們有多少區別?哪個又高貴多少?都是石頭而已。只不過弄玉人把自己的信念強加給世人,誰又知道,這些石頭究竟該值多少錢?有話說,亂世黃金盛世古董。可知,玉這東西到原本是一錢不值的。你能說,弄玉人把玉器炒成天價,他們不是在騙人?」

    「隨你怎麼說。」比起胡攪蠻纏,玉夫人不是小騙子的對手,氣哼哼坐在那裡不說話了。

    任何一個門派要流傳不倒,不管合理與否,必須有個精神載體,那是維持人心道統的核心。

    蘭花的載體是互助互愛的幽幽蘭花信仰,神石軒的精神寄托,就是磊落玉石精神;讓他們為自己造假,可能真的不好辦。

    「前輩,我真的沒想讓您造假,我需要的確實是真古玉。」祝童馬上轉換描述方式,掏出老騙子寫的幾首朦朧詩:「我知道您很為難,但我要的不多,只要三枚玉印,刻上這幾句詩,看上去像古印就可以了。」

    「那還是作假,古玉都是有精神的,琢玉人傾注的心血……」

    玉夫人還是不答應,反而正經對祝童灌輸玉文化的精髓。

    就這樣,小騙子喝著酒接受了一個多小時培訓,收穫當然不小;但是,他現在需要的不是神石軒高手傾心傳授的知識,是玉印。

    「我師父說,憑這枚玉扇墜,能要求您做任何事。」祝童等玉夫人說累了,指指那枚扇墜。

    南陽盆地由於氣候適宜,災禍少,歷來是中原地區的糧倉;歷史上受的禍害也就少些,民風還是比較淳厚的。玉夫人看祝童喝酒實在,傾聽時也認真,以為已經把他說服了,看到牽牛花扇墜,才知道祝童還沒死心,臉上現出惱怒的樣子。

    「你想怎麼樣?讓我們為你作假騙人是不可能的。」

    「前輩誤會了。」祝童怕斷線,忙為他倒上杯酒。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現在才知道神石軒有如此深厚的文化根基;前輩,我想知道,神石軒為什麼會退出江湖八派?那屆江湖酒會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玉夫人沒想到,祝童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臉上神色和緩下來,回頭叫道:「不早了,我帶客人出去走走,你們開門做生意。」

    「好咧,老闆放心去吧。」石晨從樓上走下來,開門讓他們出去,暗地裡踹祝童一腳,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石佛寺又開始忙碌的一天,空氣中充滿石粉的味道,機器的喧嘩從臨街的每個店舖傳出來,兜攔生意的夥計在拿著掃把清掃門前的空地,再灑上水。

    不斷有人對玉夫人打招呼,祝童這才知道,他姓石,大家都叫他石老闆。

    有個老闆把玉夫人叫進自己的店舖,拿出一塊玉料讓他品看。

    「好玉,雕座玉觀音,能賣這個數。」玉夫人伸出兩根手指。

    「石老闆太保守了,玉觀音如今不值錢,我要雕避邪神獸,至少也是這個數。有個老闆定下了,他要掛在車裡;人家開的是奔馳,好車。石老闆幫著參詳一下,從哪裡下刀比較省料,我還想做幾個小掛件,賺點酒錢。」對方伸出五根手指。

    「好好,避邪好,省料。」

    玉夫人走出店舖,到牆角低頭「呸」一聲:「有些人為了錢什麼都敢做,根本就不打算要臉。」

    「是挺好啊,避邪念頭好,是比較搶手。」

    「你是外行不懂,玉避邪是冥器,給死人用的。他是內行,這樣做很缺德的。」

    「奔馳車裡掛冥器,確實比較缺德,也不見得會死的更快些;如今講究這些玉文化的人不多,懂的人更少。您老不值得為這些生氣。」

    祝童勸解著玉夫人,走過兩條街,已經大致估計出,玉夫人在隱藏著自己的本事。在石佛寺這樣巨大的市場裡,神石軒根本就沒什麼大局面。

    街面上,時常有貨車開過,車上拉著一塊塊巨大的石料。

    玉夫人有時會攔下一輛車,上去翻翻,敲敲打打。

    每到這時,附近店舖裡的老闆夥計都會圍在車邊,押車的貨主也是一副自豪的樣子,似乎玉料能被老人看一眼是件很光彩的事情。

    「呵呵,小子們做的不錯,昨天東街孫家才從巴西弄回來一車料,我老人家是越來越放心了,你們這幫兔崽子早晚會把全世界的白石頭都搞回來玩一遍。」

    老人拍拍貨主的肩膀:「這車料我要了,給我卸門前,回頭來說價錢。」

    「好咧。」貨主滿心高興的去了。

    轉出鎮外,又走上通往劉家營的土路,行人少了,玉夫人換副神情。

    「如今好的玉料越來越難找了,那幫小子們開始從外邊找玉,這一車就是從老俄那裡搞來的;不錯,雖然比不上崑崙玉,也算不錯了,能做出件器物。」

    「老俄?」

    「俄羅斯啊,咱們石佛寺專門有人在外面找玉,西亞東亞到處跑。現在好了,交通方便,飛機火車哪裡都有,跑到天邊也費不了幾天;我們的前輩那時才叫苦,憑雙腿走世界,出門找一次玉要幾年時間,有的出去十多年回來,一樣一無所獲。」

    「神石軒當初退出江湖道,為的也是這個;那次,神石軒的尋玉人在南疆尋到一塊玉料,借助四品紅火的漕船運輸。四品紅火竟扣下那塊玉料,要我們的前輩玉女為他們雕個火神像,憑他們的作為,也配!道宗不明白其中的緣故,金佛知道卻也幫他們說話,就是當時的紅火人多勢眾,控制著江湖漕幫,但是神石軒豈會受他們的閒氣?」

    「琢玉刀斷陰陽牌,合冰攻碎菩提珠。這是什麼意思?」

    祝童奉承著玉夫人,念出老騙子臨行前交代的詩句;據說這兩句是形容那場江湖酒會的,在江湖上流傳百年,不過相信的人寥寥。

    陰陽牌、玉菩提珠是兩件神器,據說當時道宗宗主的陰陽牌被琢玉刀削斷,金佛掌門的菩提珠也被玉女的神功冰凍碎裂。

    「這兩句太誇張了,神石軒的琢玉刀沒有那麼厲害。玉女只是以凝玉冰功給他們點教訓,神石軒不會做壞人神器的事。」

    玉夫人雙手攏在袖內,走路腳步虛浮,看上去就是個鄉鎮老翁模樣:「玉女是看不慣江湖道一天比一天墮落,為了爭權奪利,互相內鬥不休;特別是四品紅火,假借官府勢力狐假虎威,似乎把江湖八派都踩在腳下,神石軒不恥與這樣的門派為伍,所以才退出江湖道。」

    祝童對那段歷史的背景一點也不瞭解,想來,當時是四品紅火最輝煌的時期。冷兵器時期,掌管漕幫,人多地盤大,確實威風。

    「玉女前輩真乃女中豪傑,見識過人又敢作敢當。現在的江湖道也好不到哪裡去,神石軒退出的好。」

    祝童翹指誇讚,老人臉上的皺紋笑開一朵花,引著祝童走進劉家營,推開一所小院落的門,院中有座樸實的小樓,豫南鄉下常見的那種。這樣的小樓在劉家營裡隨處可見,村子裡的人都在做玉器生意,發財的人家蓋起更豪華的高樓,玉夫人家的小樓很普通,只院子大些。

    院子裡與普通農家小院沒什麼區別,只是沒有養雞鴨禽類,屋頂有鴿棚,地面以青磚鋪出一條曲徑,顯得更整潔。

    西窗前一株石榴樹,東側十多株青竹,院子正中是個巨大的葡萄架;夏秋之夜,這裡一定是納涼的好地方。

    「老婆子,來客人了,快泡茶。」

    「誰家公子,能讓老夫人高興成這樣?」

    屋裡迎出位半老徐娘,雖然也是普通衣飾,面部肌膚卻美玉般晶瑩,看得出,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祝童不敢相信,在如此偏僻的所在,會有這樣一位神奇的人物。

    「這是祝家公子,咱們家小三上次回來說起過的那個。」

    「千面獨狼,祝童?」

    「這次,人家是拿著你的定情信物來討債的。」

    玉夫人說話酸溜溜的,祝童心裡好笑,那枚羊脂玉扇墜八成是面前這位婦人送給老騙子的。

    「又亂嚼舌頭,我二十年沒出這個院子,你還說?也不怕祝公子笑話。」

    玉夫人嘿嘿笑笑,把扇墜遞過去,低聲道:「玩笑玩笑又無傷大雅,老婆子也值當生氣?」

    婦人這才回嗔做喜,把玉夫人推開,上下看祝童一圈:「果然好人才,天殺的,誰給孩子取那麼個難聽的名號?」

    倒茶的,是玉夫人。

    婦人拉著祝童在葡萄架下安坐,把玉扇墜緊緊握在手裡。這雙手,晶瑩潔白,如羊脂軟玉樣。

    十分鐘後祝童這才知道,原來神石軒內當家的也是女人,婦人就是當代玉女,神石軒真正的掌門。

    玉夫人,不過是常人眼裡玉女的丈夫,在外面撐門面的。

    「藍公子還好?」

    玉女問的這句話,小騙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所謂藍公子正是自己的師父。

    老騙子一定和玉女之間有過一段情緣,也許,他很有機會成為玉夫人。

    從祝童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堂屋裡掛的一幅字:纖纖素手冰,盈盈玉佳人;趙河清水波,飛鵠輕輕點;故留神玉珮,總被情人牽。

    那正是老騙子的手筆。這幅字能在這裡懸掛幾十年,證明,玉夫人在家裡的地位高不到哪裡去。

    羊脂玉扇墜,雕刻的是朵牽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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