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帝傳 第六部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說起來,以戰鬥中瘋狂的程度而論,我所見過的戰士當中自然是以獸人為首的。其次,當屬英格蘭尼曾經的不敗兵團,第四兵團的戰士。接下來應該是佈雷西亞人。比較而言,法蘭西斯人和塞斯人就顯得斯文多了。聽傳言說在四號伏擊點的殿後戰中,塞斯人的表現也是頗為瘋狂的,可惜我並沒有親見。而比茲堡守城戰令我產生了這樣一種感覺:就整個民族而言,塞維爾人是類似於草原邊緣族的天生戰士。

    天剛朦朦亮,敵人就開始了新一波的攻擊。

    對我來說,今天的戰鬥打得極為枯燥、苦悶。天亮之前的偷襲不算,天亮後,敵人就發了狂似地猛攻。乒乒乓乓、亂七八糟一直打到了傍晚。在今天的戰鬥中,先後有四支由羅德曼家的家臣率領的小股部隊試圖幫助我們。那幾股部隊人數並不多,但是確實起到了一定的牽制作用。

    雖然我們不停地往城下扔著淋過火油的麻袋,熊熊燃燒的大火甚至令站在城牆上的我軍士兵也感到熱得窒息。但是敵人不顧傷亡,不停地用長鉤或是長戈將燃燒的麻袋鉤開,然後架著雲梯向城上爬來。烈火令木製或竹製的雲梯受損,一些雲梯會突然折斷,雲梯上的士兵因此而摔了下去。可是即使是這種極為不利的情況下,敵人仍舊以一種飛蛾撲火的精神向比茲堡猛攻。

    我想,不光是德魯戈家主瘋了,德魯戈家的戰士們也全都是瘋子。

    那些德魯戈家的戰士們一邊不停地吶喊著「灌!灌!灌進去!」,一邊悍不畏死地向城頭爬著。敵人嗜血而瘋狂的表情,令我感到一陣惡寒。

    值得慶幸的是,比茲堡戰士表現出來的戰鬥意志並不比敵人差。那些殘疾的軍人們,甚至表現出比正常人更為可怕的戰鬥精神。敵人幾次攻上城頭,卻最終被守城的戰士給趕了下去。

    然而,我們的損失實在太過慘重。待到傍晚打退敵人最後一次進攻後,比茲堡內仍然能夠參與作戰的人,包括殘疾軍人、平民、健婦,已經不足兩百人。

    德魯戈家戰士的損失雖然更為慘重,其傷亡數量已逼近千人大關,但是他們的援兵卻源源不斷地出現,彌補了攻城時兵力上的損耗。更為誇張的是,援軍當中還有其他家族的援兵。粗略估計,敵人目前的總兵力已經多達五千了。相信等到明天敵人再一次攻上城頭時,比茲堡就會失陷。

    比茲堡內我所認識或不認識的人,一個接一個地相繼戰死或因重傷而失去戰鬥力。戰士們的甲冑大多破損了,滿身是血,卻仍舊拿著七凹八凸的武器,咬緊牙關,像瘋狗似地向著爬上城頭的敵人撲過去。

    整個比茲堡內,充滿了一種浪漫的悲情色彩。假如是一名游吟詩人,我或許會因此而興奮不已。可是作為比茲堡的臨時指揮官,我卻極為頭痛。在戰鬥最危險的時刻,我曾產生過放棄外城,將全軍撤退至內堡堅守的念頭。可是比茲堡軍民表現出的戰鬥意志最終打消了我的念頭。我畢竟只是比茲堡的臨時指揮官。想要說服那群陷入狂熱戰鬥情緒的戰士,其困難程度甚至超過了直接打退敵人的進攻。

    水系魔法師和蒂絲的姨母戴娜在激戰中忙得不可開交。魔法師口裡唸唸有詞,為受傷的人們施展治療術。而戴娜,則把草藥敷在他們的傷口上。受傷較輕的士兵在接受基本的治療後繼續參加戰鬥。而受傷較重的士兵,由於沒有足夠的人手,不得不躺在城牆上,一聲不響,忍受苦楚。直到戰鬥的間隙,才會有空閒下來的輔助人員將他們移送至城內的病床上。許多傷員捱不到那個時候,就那麼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死了。

    那名沒有雙臂的觀測手死了。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刻,當敵人正準備從一架雲梯上爬上城頭的時候,他縱身向雲梯上的敵人躍去。遭受觀測手劇烈的撞擊後,雲梯最上面的一個敵人直接摔了下去。觀測手賺了,因為他把雲梯也給撞翻了。雲梯上其餘的敵人從高空摔下,不死也傷。

    在東城守城戰中主動吸引敵人弓箭手攻擊的獨腿軍人死了。他早就失去了右腿,在東城守城戰中,他的右臂又受了重傷。我原本以為他不會再有任何戰鬥力。然而獨腿軍人卻用事實推翻了我的錯誤估計。我很難想像只剩下一條腿、一隻手的人怎麼可能砍翻三名軍人,然而他確實做到了。不過當獨腿軍人砍翻了第三名軍人後,他已經奄奄一息。在水系魔法師為他實施治療之前,渾身是血的獨腿軍人失去了戰神的庇護,已經成為冥神的部下。令人遺憾的是,獨腿軍人死法頗不名譽:他被一名自己所砍死的敵軍士兵壓住,因失血過多而死。

    吉姆裡特也死了。這名中等個子,很消瘦,臉上有幾道可怕傷痕,包紮著紗布,卻又依稀可以看出面目很慈祥的老人,為了掩護正在使用弓箭射擊的蒂絲,不顧一切地衝入幾名格鬥技相當厲害的敵人當中。他將闊劍使得神出鬼沒,在敵人的包圍下,毫無懼色。他左刺右砍,一步不退。然而敵人的斫擊也極為有力。正如一棵高聳的松樹,在農夫的斫擊之下落下大塊大塊的碎片來一樣,吉姆裡特的甲冑也在敵人的斫劈之下剝落紛飛。頭盔被擊飛了,身上的鎧甲也被砸碎了。在他拚死的掩護下,蒂絲終於將攻上城的幾名格鬥技較高的敵人一一射殺。然而待擊退那一波敵人的進攻後,我們這才發現吉姆裡特已經受了致命的重傷。當蒂絲哭泣著向這個整張臉都已經血肉模糊的老人有什麼遺言時,吉姆裡特露出紗布外的半張臉上,卻仍舊浮現出那種一貫的溺愛笑容。吉姆裡特輕輕地摸了摸蒂絲的秀髮後,安祥地泯然長逝。

    卡列勃僥倖重傷未死,可是蒼白沮喪的表情卻表明,他寧願在戰鬥中死去。這名被「窮凶極惡」擊傷內腑,帶傷上陣,然後又傷上加傷的年青騎士,對於被水系魔法師從死神那裡救了回來這一事實苦不堪言。因為他在昏迷之前心滿意足地立下了遺言,強調自己的墓誌銘必須寫上這樣的字:「這裡面埋著的是一名身價為三千枚金幣的騎士。」可是從比茲堡目前的狀況看起來,卡列勃很有可能因為三千枚金幣的身價而一輩子待在敵人的地牢裡了。

    如果明天上午仍然沒有援兵出現,比茲堡顯然無法擺脫陷落的噩運。

    正在焦急萬分之際,地牢的看守拖著殘疾的腿一瘸一拐地向我跑來。

    「劍先生,您吩咐關進去的那個人醒了。他說想要見您。」

    「哦?」我有些狐疑。「在這之前他醒過嗎?」

    看守畢惶畢恐地回答:「之前那個人醒過兩次,可是馬上就很痛苦地又昏倒了。」

    算起來,「窮凶極惡」前前後後應該已經承受了四次七級疼痛了。真是強悍的人啊。眼看暫時沒有解決敵人硬拚的辦法,我打算先去見見「窮凶極惡」。如果能夠說服「窮凶極惡」反戈一擊幹掉蘇哈.德魯戈伯爵,那麼形勢可能就會好轉。

    趁著天色已晚,敵人今天的攻擊應該就此中止,我匆匆地安撫小火並交待蒂絲之後,趕緊朝著地牢跑去。走進地牢的單間,困頓萎靡的「窮凶極惡」四肢上繫著鐵鏈,正端坐在地上。他瞟了我一眼,趕緊垂下頭。

    「窮凶極惡」此時的嗓音非常嘶啞,透露出一股沮喪絕望的情緒。「你……」

    「窮凶極惡」極為痛苦地顫抖了一下,改口說:「您……把我怎麼了?……」

    「你沒有必要知道!」我厲聲喝道:「你現在是否願意臣服於我?」

    「窮凶極惡」疼得直打哆嗦。「我……」

    「我願意臣服於您……」

    「很好。」我繼續逼迫著他。「你記得我為你取的新名字嗎?」

    「啊!」他淒厲地大叫一聲,頭上冒出豆大的汗滴,險些再次昏迷。他痛苦而屈辱地尖聲回答:「我是劍奴……」

    這種非常時期,以普通方法來收服劍奴絕對是不合適的。威已經施過了,我壓下心中的憐憫,開始改變方式。

    「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優秀的戰士之一!除了對生死毫無畏懼之外,還擁有極為強健的體魄和常人無法想像的意志力。我相信,你有勇氣面對任何艱難挑戰,也有能力攀登上目標的巔峰,這是你的財富,也是你的驕傲!」

    「您謬讚了。」劍奴的聲音非常低沉,似乎含些一些嘲諷的味道,又似乎有些自暴自棄。「我已經在痛苦的面前屈服了。」

    「你不要以為成為我的劍奴很委屈。」我將語氣變緩。「如果在正常情況下,你未必能夠擋得住我三十招。」

    劍奴抬起頭,臉上滿是懷疑的表情。

    「我對形勢的判斷,對格鬥技的理解,至少不遜於你吧。」

    劍奴低下頭,回憶當時的情形,然後緩緩點頭。

    「我也不瞞你,現在我無法施展出鬥氣。可是事實上,我以前可以施展出終極聖鬥氣。」

    劍奴鄂然抬頭,滿臉震驚。我進一步刺激他。「而且,我的魔法等級並不遜於格鬥等級!」

    劍奴突然大叫:「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難道,你是……」

    「……佈雷西亞公爵?!」

    大陸上魔武雙修的人本來就少,而格鬥技和魔法同樣都能達到如此高等級的,從古至今只有我一個。劍奴的眼中閃爍著解除困惑的喜悅。同時伴隨著的,還有他眼中那股因為成為奴隸而產生的濃濃的屈辱。

    我對症下藥,說道:「你雖說是劍奴,卻只是我一個人的劍奴。也就是說,你只對我一個人負責。我想,蘇哈.德魯戈伯爵所能給予你的地位和金錢,我也可以給你,甚至可以給得更多。另外,我還可以給蘇哈.德魯戈伯爵不能給你的東西。那就是爵位!我的首席家臣現在只是子爵,所以暫時我也不能封你太高的爵位。先封個男爵吧。」

    說完,我笑瞇瞇地看著他,等待他表現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劍奴淡淡地聳聳肩。「我原來就是一名子爵,只不過我們家被羅德曼家吞併後,我投*了對我有大恩的德魯戈家,成為德魯戈家的供奉。在我死亡之前,原本屬於我的爵位倒不至於被羅德曼家竊取。」

    我嘿嘿地乾笑兩聲,為自己犯下的低級錯誤略感尷尬。可惜,我不能為了取悅劍奴而將他冊封為伯爵。

    劍奴整整衣服,緩緩向我跪伏在地。「身為武者,我早有向強者臣服的覺悟。聽說擁有聖騎士實力的凱森騎士,也曾經是主人的奴隸。」

    說到這裡,劍奴抬起頭,眼中滿是堅定的神色。「我曾經身受德魯戈家的大恩,雖然這些年為德魯戈家做的事應該已經還夠了債,可是我仍然不願意對德魯戈家出手。」

    聽劍奴的語氣,他是絕對不願意對蘇哈.德魯戈伯爵下手的。這樣一來,收服劍奴對於解決比茲堡圍城的窘境豈不是於事無補?

    我盯著劍奴的眼睛。除了堅定之外,還有戒懼和猶疑。劍奴新近歸順,不宜逼之太急。

    抽出陽狂,斬斷劍奴四肢上的鐐銬,然後將陽狂遞給劍奴。「既然德魯戈家主對你有恩,那就算了。」

    我的語氣有些沮喪。「你不幫我,比茲堡最終會被攻克。等到城破之時,你自己逃離比茲堡吧。如果在1419年12月10日之後仍然沒有找到我,就去佈雷西亞找公爵夫人,拿這柄劍換一柄極品魔法劍吧。」

    雖然說已經答應過蒂絲以後將陽狂送給她,可是劍奴所持的C級劍被我斫斷了,一時之間我也拿不出比陽狂更好的劍給他作為補償。事急且從權,陽狂的所有權只好以後再說。

    劍奴回過神來,咬破食指,將鮮血塗抹在眉心上。「我以我血發誓:我將自己卑微的性命交於佈雷西亞公爵,蘭特.蕭。我將終身侍奉主人,永不背叛。」

    對形勢的絕望令我的意志消沉。敵人不計損失拚命地攻城,以及今天苦戰之下的損失令我意識到,比茲堡絕對撐不過明天。

    在極度的沮喪和無力感的刺激下,我突然神遊千里。

    其實,我並不認為自己會有犧牲的可能。蘭僕那麼神通廣大,隨時都可能突然出現,救我出險境。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身實力銳減的緣故,我首次清晰地產生了對死亡的畏懼。

    這場規模並不大的普通守城戰,給我的心理壓力卻比往常要大得多。

    極度傷感之下,我像是交待遺言似地緩緩對劍奴說道:「對了,如果你到佈雷西亞之後仍然沒有我的消息,你就給公爵夫人帶句話。」

    ……

    「……我,愛她!」

    劍奴瞪圓了眼睛,彷彿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雙眼像是失去了焦點一般,出神地望著我的身後。

    這種普普通通的話就將他嚇壞了?還有更肉麻的話我還沒說呢!

    也許是因為卡特琳娜嬌憨嫵媚,而安麗絲給我的感覺卻更傾向於端莊賢慧,我總是很自然地對前者說一些肉麻兮兮的話,對後者卻較少那樣。如果讓劍奴轉達我對卡特琳娜說的話,豈不是會將他嚇死?

    突然之間,我感覺有一些不妥。身後很近的地方,一縷熟悉的生命波動一閃而逝。

    我感到極為震驚。五十米內,即使是一隻蚊子所散發出的生命波動也逃不過我的敏銳感覺,是誰能夠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呢?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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