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大學生情感故事精選 第二章 愛在路上 第五節 微藍天空
    蘇陌從小的夢想是開一家花店。

    蘇陌的表姐經常會拿她的這個夢想來取笑她的沒出息。

    蘇陌的朋友也都讀不懂這個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丫頭在想些什麼。蘇陌能夠對著一盆花發呆半天甚至更久。她像*了一個結界中,任何人也無法*她的那個世界。因此,蘇陌的爸爸媽媽還曾一度懷疑過她是否有自閉症。

    蘇陌喜歡在頭發上插一朵新開放的甚至是帶著露珠兒的花,白色的,或者粉紅色的。淡淡的花的馨香彌散在空氣中,如同夜晚深藍色夜幕上一閃一閃的星星。

    蘇陌在一座陽光明媚雨水充沛的城市上大學。

    大學生活平靜得如一汪清水,並沒有傳說中那樣多的浪漫故事。讓蘇陌感激的是自己遇到了一群友好可愛的室友。

    蘇陌的室友總是會語重心長地說,小陌兒,你應該去交個男朋友了,不能總是悶在圖書館呀。

    每當聽到這類的話,蘇陌就會咯咯地笑,露出潔白而且整齊的牙齒,還有粉紅的牙齦。然後故作深沉地說,有些人是可遇不可求的,佛說我的塵緣還沒到呢。

    蘇陌的室友都記得蘇陌和林澈分手的那個夜晚。蘇陌躲在被子裡小聲地抽泣,直到夜深。那個晚上,蘇陌用盡生命中所有的力量,握住室友的手,如同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是她第一次覺得深入骨髓的孤獨與絕望。她第一次為另外一個人打開了心底的一扇門,那個人短暫停留,然後轉身離開。留下一室的喧囂。門外強烈的陽光如同鋒利的針一般一寸一寸地扎在她的心上。

    和林澈分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蘇陌的精神意識都是很恍惚的。

    蘇陌總是會想起和林澈初次相見的那個下午。在時光的輪回中,一切至今都清晰得毫發畢現。

    陽光燦爛的公路。車水馬龍的。路邊有賣雛菊的小姑娘。

    蘇陌是校報的記者。

    林澈是校籃球隊的隊長,優質球員。

    蘇陌電話預約了林澈進行校報的專訪。蘇陌在人行道的這一邊看著另一邊穿著白色恤舊牛仔褲的林澈正在茫然地張望。交通的堵塞讓蘇陌有些微微的不耐煩。她嘴角微微上揚,拿出手機撥通他的號碼。

    林澈同學,現在你只要在你身後的那棵梧桐樹下背對馬路閉上眼睛在心底默默叫三聲蘇陌,然後睜開眼睛就可以看見大名鼎鼎的本小姐了哦。

    蘇陌捂住嘴偷笑地看著對面公路上不知所措的籃球隊隊長。他顯然沒發現自己。

    蘇陌踩著輕快的步伐,在斑馬線上如同一只靈動的飛鳥跳躍著。

    遼遠的天空中有白色的雲朵在*。

    她站在他跟前,仰頭看著面前這個清瘦而內斂的男生。他有漆黑的眼睛。葉間瀉下的陽光落入她的眼睛,讓她有輕微的暈眩。

    那次采訪進行得比預想中順利。

    她偶爾會提尖銳敏感的問題,他總是如同海水般溫和地微笑,並且機智幽默地應對。言談中隱約有天之驕子的優越感。

    蘇陌覺得他像是頭頂上一片很新很綠的梧桐樹葉。她為腦海中這個奇怪的比喻而笑出聲來。

    有那麼一瞬間,蘇陌以為她認識面前的這個男生已經有千百年了。

    而在此之前,蘇陌僅僅知道他是很優秀的籃球隊員,還有他有個叫陸梨的漂亮女朋友。蘇陌曾經在一本日記上寫過,如果有來生,小陌兒要當一株花,被那個與小陌兒有宿世情結的人精心地養著。

    和林澈分手的第二天,當淡藍的天光一點一點的滲進房間的時候,蘇陌就穿著白色的睡裙,披著長發,坐在宿捨陽台的地板上,擺弄著林澈很久以前送他的一盆玫瑰花。

    蘇陌深深地吸一口氣,揮舞著剪刀依次剪下玫瑰的花朵兒,花苞兒,還有葉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蘇陌的手上多處被玫瑰的刺劃傷了,鮮血淋漓的,如同玫瑰般絢目。泥土和鮮血弄髒了她的睡裙。她卻毫無知覺的。

    她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蘇家的女孩子不可以輕易掉眼淚的。迷離的淚光在眼眶中閃爍。她的*蒼白得如一張薄紙,沒了血色。她用雙臂環住自己,緊緊地。如同風雨中一片輕柔孤獨的羽毛。

    蘇陌一直很喜歡一句話,你只是從我身邊輕輕地走過,我卻愛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他們如同兩條平行線般地生活。蘇陌從沒想過,此生還有機會見到他。

    平安夜。

    蘇陌像往常一樣去宿捨後面的一條偏僻的林蔭道散步。那裡有蘇陌喜歡的花香。

    她遠遠地看見了兩個身影,她的第六感告訴她那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身影是林澈。

    林澈抱著一盆花,他身邊那個穿白色羽絨服的女孩打算離開,林澈拉住了她的手。女孩背對著他,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很快地掙脫了他的手,飛快地離開。頓時,花盆落地,碎成一地的陶瓷片,還有濕潤的泥土。植物的根****裸地*在冰冷的空氣中,有些突兀的。玫瑰的花瓣在風中輕輕抖動。

    而那個女孩,竟然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她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蒼茫的黑色中。

    他頹然地蹲在地上,埋著頭。他短短的柔軟的頭發在風中輕輕飛揚。似乎外界的一切已經與他無關。

    突然天空中有很絢麗的煙花飛騰,五彩的焰火墜入濃稠的夜色中。空氣中有濃厚的節日的味道。

    然而蘇陌知道,熱鬧是別人的,與她無關。

    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走到他跟前。他驀地抬頭,然後垂下頭。

    那一刻,蘇陌看到了他明亮的眼睛中的欣喜和期待,然後是失望和受傷。她心頭一顫。

    他的臉沉在一片陰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夠感覺到他的悲傷。

    蘇陌靜靜地站著。仿佛有一個世紀之久。

    深冬的寒風凜冽刺骨,蘇陌有些瑟瑟發抖,她輕輕地跺了跺腳。然後蹲在他面前,雙手合十,輕輕地呵一口氣,白色的熱氣裊裊。她輕輕地搓了搓手,深深地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握住他冰涼的手,想為他取暖。他用力地甩開她的手。蘇陌打了個哆嗦,把手搓得熱乎點,然後再去握他的手。這一次,他沒有再次拒絕從她手心傳來的溫度。

    路邊的梅花籟籟地在冷風中飄揚,落在他們的肩膀上,頭發上,如同雪花般皎潔。暗香浮動。花影幢幢。

    面前那個高大的男生突然緊緊地抱住她,在她肩頭發出細弱的聲音。蘇陌感覺到他手臂的抖動,她手足無措,只是睜大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稀薄的白色熱氣被風一吹,很快就消散得沒了蹤跡。蘇陌在心底想,這個冬天太漫長了,什麼時候春天才會回來哦。

    那是蘇陌第一次看到那個睿智自負的男生的脆弱。她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替他梳理被風吹得凌亂的頭發,像安撫一個受傷的小孩子一般的溫柔。

    很久以後,離開的時候,蘇陌的目光被地上那株被遺棄的玫瑰吸引了。

    一盆沒人要的花。林澈的掀起一抹嘲諷。

    他的笑容天衣無縫,讓她以為之前他的難過和傷心只是她的一種錯覺。

    他額前有一縷細碎的頭發遮住了眼睛,蘇陌看不到他說話時候的眼神。

    我要。蘇陌陌嘟著小嘴嚷道。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烈日下連續喝了三杯加冰的可樂。

    他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只是望向遠方的夜色。

    蘇陌走近。踮著腳,用手輕輕地撥開他額前的頭發。看著他的眼睛說,我要這株花。

    然後她彎下腰,捧住地上那株帶土的玫瑰。背對著他離開。

    小陌兒。林澈叫住她。

    蘇陌喜歡他叫她小陌兒時婉轉的語調。像江南雨季從屋簷滴落的雨滴的聲音。滴答。滴答。

    蘇陌回頭。看見他身後那樹潔白的梅花。他的身影沉浸在平安夜喧囂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單。

    今天謝謝你。林澈的聲音溫和得聽不出任何感情。

    蘇陌後來明白過來,那個晚是林澈與陸梨分手的日子。

    而她正好目睹了那一幕。

    站在宿命的手心中,蘇陌不知道這是上天的寬容,還是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

    雨後的城市。空氣中有濃濃的桂花的馥郁香氣。

    街角的舞台。音響裡放著動感十足的舞曲。震耳欲聾的。一群情緒高昂的男生在跳街舞。動人心魄地揮灑著最原始的熱情。舞台兩側有巨大的紅色氣球,掛著長長的贊助商的廣告。

    台下是瘋狂的觀眾。有年輕的男生和漂亮的女生。他們熱血澎湃地尖叫,還有喝彩。

    蘇陌看著舞台上如同發光體一般的卓白。他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縱情地隨著舞曲律動自己的身體。

    他一直就是自信而且桀驁的男孩。

    台上的熱情與台下的熱情相呼應。人潮湧動。一個胖胖的男孩踩到了蘇陌的腳。她吃痛地叫了一聲,那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男孩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微微有些怒意,索性退到了人群外。

    蘇陌百無聊賴地坐在路邊的花壇上。嘟著小嘴,輕輕地吹著劉海,小臉漲得通紅。

    花壇中,大簇大簇的白色的雛菊,安靜而蓬*地盛開著。

    蘇陌喜歡雛菊優雅中蘊含的那種不顧一切的爆發力。

    蘇陌伸出細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托住一朵雛菊。將臉湊近,閉上眼,輕輕地嗅著雛菊特有的淡淡的清香。

    人群散去後,卓白找到蘇陌。坐在她身邊。

    小陌兒,剛才我跳舞的時候,你心不在焉哦。卓白寵溺的語氣中有質問的意味。

    蘇陌不以為然地笑。伸手過去摘下他頭上的棒球帽。歪歪地戴在自己頭上,仰著臉,笑嘻嘻地說,卓,你猜我們現在像什麼。

    卓白習慣了她的古靈精怪。他沉默。饒有興趣地看著身邊這個眼神清澈笑容甜美的女孩。他知道她吃薯條不蘸番茄醬,知道她最怕打雷,知道她只喜歡飄柔洗發水和黑人牙膏,可是,他心裡卻一直都覺得他是不了解她的。

    蘇陌用手指重重地敲了一記他的頭。笑容飛揚。你說我們現在像不像兩個小流氓哦。

    卓白看見她的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形。

    他們一直坐在花壇邊,看街上的車來車往。臉上有茫然的神色。

    天要黑下來的時候,他們決定回去。

    卓白起身,走了幾步。然後轉過身,看著停在原地的蘇陌,調侃道,怎麼了,捨不得走嗎?

    蘇陌尷尬地望向自己的鞋子。她白色的球鞋上有明顯的被人踩過的骯髒的痕跡。鞋帶也松松散散地浸泡在雨後的積水中。

    卓白微笑在搖搖頭,走過去。蘇陌驚訝地看著他彎下腰去為她系鞋帶。蘇陌的腦海中有片刻的空白,她看到他左耳上銀色耳釘的光芒。很亮。很亮。

    禮拜六的傍晚,蘇陌會一個人去爬學校後面的小山坡。

    山坡上有一塊大石頭。當地人傳說那塊石頭受到了神靈的庇佑,人們叫它許願石。蘇陌曾經聽室友說過許願石如何顯靈之類的故事。

    傍晚時候的山坡空無一人,像一個巨大寂靜的容器。呼嘯而來的風在巍峨的樹林中穿梭,樹葉嘩啦嘩啦地飄落。空氣中有微微的腐朽潮濕的氣息。

    蘇陌拿出鉛筆,一筆一劃地在許願石上寫著她想說給林澈聽的話。

    澈,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你在哪裡。

    自從林澈從這座城市離開音信全無以後,蘇陌就一直習慣著這樣對林澈訴說。

    許願石上布滿了她歪歪斜斜深深淺淺的字。

    澈,昨晚我喝酒了,然後一個人坐在床上大哭,室友都圍過來哄我。

    澈,我等你並不妨礙你等她的。兩個人一起等的話就不會覺得那麼孤單了的,說不定哪天我的白馬王子就踏著七彩祥雲來把我接走了呢。

    澈,下雪了,雪花一片一片的,好漂亮。我好想你了,怎麼辦。

    澈,你知道嗎,你以前送我的那盆玫瑰被我剪掉以後竟然又新長出了葉子,還開了小花苞哦。

    澈,我嘴角長了顆小痘痘,難看死了。

    ……

    那個天高氣爽的九月,那個耳際插著一朵淺藍色雛菊的女孩,牽著男孩的手,興奮地往在山坡上走。

    女孩光潔的額頭滲出了細微的汗水。她回過頭對男生笑,夕陽映紅了她的臉。

    相信我,許願石很靈的。女孩堅定地說。

    林澈看到蘇陌真摯的目光,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懷疑的神色,卻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林澈在許願石上寫字。

    蘇陌用雙手擋住眼睛,背過身去,怯怯地對林澈說,我保證我不會偷看,我會尊重你的**的。

    空曠的山林中有空靈的鳥叫聲,還有呼呼的風聲。蘇陌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變得歡快了。

    蘇陌不開心的時候,就會不停地吃冰糖葫蘆。

    每次她都是搭半個小時的公交去這座城市的步行街的一家老字號買冰糖葫蘆。

    店子的老板是個和藹慈祥的老爺爺。說話的時候有濃厚的北方口音。

    古舊的店子裡總是放著一首叫《冰糖葫蘆》的歌。久而久之,蘇陌竟然能夠燦熟於心地記得這首歌的所有旋律了。老爺爺認得蘇陌了,每次蘇陌光臨的時候,老爺爺都會熱絡地和她打招呼,並親切地說,小陌兒,我給你留了你最愛的山楂冰糖葫蘆。

    蘇陌為月初發行的校報趕稿。

    大堤邊,河風吹得獵獵地響。天色仿佛都暗了下來。河邊水波翻滾,像一個暴躁的患有抑郁症的病人。

    皎皎的水花濺得很高。很高。

    蘇陌擺弄著相機,調試著角度,對著那些激烈的水花,迅速的按下快門鍵。

    卓白安靜地跟在她身後,他黑色的棒球帽壓得低低的。當他看到她認真專注的表情時,他的嘴角溫柔地傾斜。

    時間仿佛靜止一般,只有風聲,還有水浪的聲音。

    哥哥,給這位姐姐買一支雛菊吧。雛菊的花語是天真快活。一個穿白色外套的賣花的小女孩拽住卓白的衣袖,懇求地說。

    卓白對上蘇陌含笑的眼睛,聳聳肩。

    卓白買了一束新鮮的雛菊。賣花的小女孩很感激地說謝謝,年輕的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容。

    我想你都習慣送女孩子玫瑰吧。蘇陌拿著花,看著小女孩離去的背影說。語氣裡全是玩笑的意味。

    卓白是學校出了名的*。他交過很多不同類型的女朋友。

    有時候,他光鮮靚麗的女朋友會在台下看他跳舞,他把蘇陌介紹給她或她。那個她或者她會對蘇陌友好的笑,帶著些許的敵意。蘇陌心情好的時候會對她或者她回以一個大大的微笑。

    蘇陌從不介意卓白的這些****逸事。

    一直也就只有蘇陌知道卓白只是貪玩而已。

    雛菊小小的花瓣惹人憐愛地蜷曲著。

    蘇陌想起以前送給林澈的那個菊花枕頭。

    她很仔細地挑選小朵的菊花,采摘後在陽光下晾干,然後用細布裝起來,塞進枕套。蘇陌做這些的時候,心裡軟軟的。

    把枕頭送給林澈的時候,她告訴他,菊花枕頭有安神,助睡眠的作用。

    她眉角飛揚,心底卻如小鹿般亂撞。

    蘇陌告訴林澈一個聽來的很浪漫的傳說,傳說每一個受傷的孩子都會有一個天使來守護著。可是,蘇陌卻沒有勇氣對林澈說,好希望我是你的天使。

    澈,我已經錯過了最初的你,我現在等待遇到未來的你。

    那年冬天到來的時候,林澈沒有拒絕。於是,他們開始約會。

    城市的冬天。干巴巴的像一個老女人滿是皺紋的臉。路邊的梧桐落下一地的金黃。

    喧囂的公交車內。有很復雜的氣味。

    有人邊看報紙,邊急急的吃早餐。

    有人塞著耳機,埋頭對著鏡子補妝。

    蘇陌和林澈坐在公交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彼此都沒有說話。

    林澈看著蘇陌用手指在車窗玻璃厚厚的水氣上寫字。她的手指很長很細,手背上淺藍色的血管脈絡分明。

    他看到那個在他最傷心的時候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的女孩一臉幸福地寫,小陌兒喜歡林澈,好喜歡好喜歡。濃濃的水氣沿著她的指尖慢慢滑下。

    而他的眼神,很復雜,很復雜。

    其實,蘇陌很清醒地知道林澈心中的那個人一直都在那,陸梨一直住在他心上。

    蘇陌不敢挑戰另一個人,卻無法阻止心裡狂奔的列車。

    逛街的時候,蘇陌總是跟不上林澈的腳步,她在他的身後不停地加快腳步,好像生怕一不小心他高大的身影就會被洶湧的人海所淹沒,再也找不著了。

    小陌兒,我覺得你們不像情侶。室友的話一語道破,毫不留情的。

    蘇陌只是咯咯咯地笑。說不出話來。

    望著桌上林澈送的那盆玫瑰花。輕輕地摘下殷紅的一朵。一瓣一瓣地撕下花瓣,放在手心,用力搓揉。空氣中有濃濃的花香。她手心裡紅色的汁液,似極了血淚。

    記憶渺若滄海。

    轉眼,我們皆已不見。

    百無聊賴的周末夜晚。室友都出去忙自己的事了。偌大的寢室空蕩蕩的,只剩下她一個。

    蘇陌安靜地給宿捨院子裡的花葡中的向日葵澆水。因為沒有水壺的緣故,蘇陌只得用一個洗臉用的盆,盛滿水,然後用手輕輕地捧一汪明亮的水,慢慢地灑在向日葵的葉部,根部。動作溫柔得你是呵護一個新生的嬰兒。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

    蘇陌曾在網上看到過向日葵的傳說。一位水澤仙女,她在森林中遇到了正在狩獵的太陽神阿波羅。她對他一見鍾情。他卻連正眼也沒瞧她就走了。她熱切而瘋狂地想再次見到他,想和他說話。她卻沒有再遇見過他。她每天只能目不轉睛的望著天空,注視著阿波羅金碧輝煌的日車劃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到日出,她便望向太陽,在心裡向他訴說她對他永遠不變的愛戀。眾神憐憫她,於是把它變成一株向日葵,永遠向著太陽。

    小陌兒,今晚月明星稀,適合去喝酒。卓白的短信。

    蘇陌和卓白坐在校園後面堤邊的護河欄上。喝酒。

    啤酒在口中的時候是涼的,吞下去的時候卻像火一般地灼心。

    堤邊有來來往往的人,多是成對的學生情侶。

    路燈投下曖昧的昏黃。

    堤的另一邊燈火輝煌,霓虹閃動。那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方。

    黑暗的大河上,有星星點點的光,若螢火蟲兒。那是供人游玩的出租小船。

    初秋的晚風有了微微的涼意。她抱緊膝蓋。酒在體內熱乎乎地燒著,她的臉紅撲撲的。

    風把她的長發拂到了他的臉上,有淡淡的清香。

    蘇陌一共喝了兩瓶青島啤酒。頭腦昏昏沉沉的,渾身無力。

    滿腦子都是林澈的身影。

    蘇陌問林澈,你算我男朋友嗎?

    她低著頭,忐忑不安。她不清楚不確定自己和林澈的關系。

    怎麼不算?林澈簡潔的答案像是一劑鎮定藥。蘇陌呵呵地笑,臉上有一抹緋紅。

    她是那種心底淺亮的人,一點點的光明,就可以照亮她無數的日子。

    然而,愛終究是不能勉強的。

    愛的背面不是恨,而只是漠視。蘇陌在後來的日子中懂得了這個道理,不知道算不算晚呢。

    蘇陌不喜歡一個人去陌生的地方,因為一直就沒有方向感,很容易迷路。她希望林澈可以為他帶路,領著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只是他一直就沒有。

    蘇陌和林澈牽著手一起逛街。她像一只幸福的兔子般蹦蹦跳跳。她沒想到他們會遇*。林澈下意識地放開了她的手。蘇陌感覺到了他的慌亂。就只是那麼一瞬間,蘇聯陌感覺自己像被人抽空了一樣。

    陸梨挽著一個英俊男孩的手臂,一臉幸福地和林陌打招呼,並向他們介紹她身邊的男孩。

    蘇陌注意到林澈僵硬的表情,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波光流轉,悲傷不可自控。然後,她聽到林澈向陸梨介紹她的時候,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這是蘇陌,我同學,的同學。

    蘇陌沖陸梨微笑,仿佛是用盡了生命中的全部的力量。

    蘇陌記得那天的陽光真的好明媚,好明媚的。讓蘇陌無法呼吸。

    在別人離開前離開,是保護自己的唯一方法。

    林澈在電話中對蘇陌說,我試過努力去喜歡你,可是不能,我恨我自己的鐵石心腸。對不起。可是,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和,溫和得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蘇陌討厭他那種總是什麼也不在乎的樣子。

    林澈,我們分手吧。

    我說過我會支持你的一切決定。林澈說,蘇陌聽不出他的語氣。她的絕望如同一個黑洞。

    林澈,我不要你了,我再也不要管你是快樂還是不快樂,我不要你了,我不稀罕。

    蘇陌說完這些掛掉電話的時候幾近虛脫。滅頂般的痛楚如同海嘯般將她吞沒。

    小陌兒,你怎麼了。卓白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中來。

    她泛起一絲微笑,搖搖頭,側過身去。讓眼眶中強忍的淚水流下來。

    卓白扳過她的身體,看到了她眼中的晶瑩。他從口袋中掏出白色的手帕,輕輕地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蘇陌想起室友說過的一句話,現在會帶手帕的男孩子一定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只是她從來沒想過卓白竟然有帶手帕的習慣。

    蘇陌的心裡堵得很難受,她低著頭,哽咽地對卓白說,你背過身去,讓我哭一會兒,我哭一會兒就沒事了的。

    卓白將信將疑。

    你背過身去,求你了。蘇陌的懇求讓他心疼。

    卓白覺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慢慢地背過身去。

    她趴在他背上,脆弱得像只可憐的小貓咪。淚如雨下。

    為什麼人和人的緣份那麼淺呢。她模糊地喃喃。

    有緣總比無緣好呀。卓白的語氣像是開玩笑,卻又像是在自嘲地安慰自己。

    卓白把蘇陌送回寢室的時候,很認真地說,小陌兒,以後有事就打我電話,24小時為你開機。

    蘇陌輕輕一震,只是頭腦依舊恍恍惚惚的,看卓白的時候看得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般很不真實。

    凌晨的時候,蘇陌酒意醒了不少。覺察到肚子餓了,她起床泡面吃。

    心血來潮地打開電腦,不經意間在卓白的簽名中發現了他的博客。

    蘇陌好奇地輸入網址。她不知道卓白竟然有寫博客的習慣。

    很漂亮的博客主頁,是蘇陌喜歡的綠色背景,生機盎然的。

    她看到了他最新的文章,只有短短的一句:我們可以****,可以曖昧,卻不可以相愛。

    蘇陌發不出聲音。寢室裡靜謐而幽暗,電腦屏幕散發著熒藍的光芒。可以清晰地聽到室友睡熟的均勻的呼吸聲。

    她大口大口地吃泡面,騰騰的熱氣迷離了她的雙眼。泡面辛辣的味道彌漫,鼻子*地酸了一下。舌頭燙得麻木,她被嗆到了,想咳卻咳不出來。她用很漂亮的玻璃杯給自己倒水,飲水機咕咕地叫著,像一只饑餓而貪婪的胃。

    蘇陌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認識卓白的了,可她覺得生活中有他是一件天經地意的事,如同天冷要加衣一樣理所當然。

    卓白曾經對蘇陌說,小陌兒,昨晚夢到神仙,他告訴我你是前世的我。

    卓白有好看的眉毛,好看的眼睛,好看的*,會跳好看的街舞,喜歡戴黑色的棒球帽,喜歡穿白色的大得誇張的恤。蘇陌經常失眠,卓白送她薰衣草香油安神。卓白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會覺得安心。

    蘇陌曾經看過一本叫《畫地為牢》的書,其中有一句話,蘇陌記得很深。想念一個人的時候,就是在地上畫了一座牢城,一日便是一年。

    當路邊的梧桐樹開始瘋狂地落葉子的時候,蘇陌的媽媽歇斯底裡地摔破了家中所有的鏡子。地板上到處是波光粼粼的碎片。

    爸爸的徹夜不歸越來越頻繁。

    媽媽向蘇陌叨嘮地說爸爸在外面養了一個女人。

    媽*眼淚像一把利器劃過蘇陌的心房。

    蘇陌聽到媽媽鄭重地說,小陌兒,不要想太多,等你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才會向你爸爸妥協簽離婚協議書。

    蘇陌輕輕地抱住媽媽,把下巴抵在媽*肩膀上,聞到她身上模糊的發香。

    她想說,如果感情都沒有了,又何苦為她去堅守一份圓滿呢。

    可是,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冬天的時候,蘇陌整齊的劉海開始瘋長,遮住了她飽滿的額頭和熠熠生輝的眼睛。

    像往年一樣,蘇陌的手腳開始冰涼,冷得深入骨髓。

    澈,我有兩年零*天沒見過你了。

    陰沉沉的下午,寒風凜冽的街頭。

    蘇陌裹緊圍巾,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

    天氣預報說這座城市最近會降雪。她抬頭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天色,像一張欲哭無淚的臉。

    天空中有黑色的候鳥倉皇地飛過。

    蘇陌要去采訪一位贊助學校新建工程的成功人士。

    星巴克咖啡廳。

    蘇陌用勺子輕輕地攪動著咖啡。

    她隔著咖啡的香氣看著坐在她對面的他。她沒想過那個叫顧顏的男人會這麼年輕,不過三十出頭,但臉上卻有著少年老成的笑容。談吐的時候神采奕奕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他臉上,有斑斑駁駁的光影。

    為什麼你會選擇贊助我們學校呢?蘇陌犀利的問道。

    男人繼續著微笑的表情,有些狡黠地說,你想聽假話還是真話呢?

    如果我說假話和真話都想聽呢。蘇陌笑,露出白玉般的牙齒。

    男人的笑意更深了。假話是我想為教育做出自己的一份貢獻。

    然後他輕輕地啜了口咖啡,用舒緩而堅定的聲音說,真話是因為一個我愛的女人,她叫陸梨。是去年從你們學校畢業的。你們學校曾經資助過她。對了,你聽說過她嗎?

    陸梨。

    陸梨。

    陸梨。

    蘇陌的心咯登一下。她怎麼可能沒聽說過她呢。

    陸梨是林澈最愛的女子。林澈的郵箱相冊裡全是她的相片。

    原來世界這麼小。

    再見陸梨的時候,同樣是在那家星巴克咖啡廳。

    蘇陌不知道去見陸梨是對還是錯,她聽見自己慌亂的心跳。

    陸梨化著精致的彩妝。穿一身雪白的裙子,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蘇陌在心底想,她真是漂亮的女孩子。

    我記得你叫小陌兒,對吧。陸梨的嘴角緩緩地彎成好看的弧度。

    蘇陌頓了頓,然後點頭,沉默。

    無聲尷尬的氣氛,見陸梨之前,蘇陌想過很多要和她說的話,她想責怪陸梨為什麼對林澈那麼狠心。可是,此刻的她卻笨拙得不知道要說什麼。

    半晌,蘇陌鼓起勇氣問道,陸梨小姐,請問你愛過林澈嗎?

    陸梨微微一愣,她沒想到眼前這個有些呆頭呆腦的女孩會提這麼尖銳敏感的問題。

    她們無言而寧馨地相對。

    窗外鉛灰的雲朵暗轉婉約。

    過去的事,何必再提呢。死者長已矣。陸梨雲淡風清地說。

    他沒有死,他以後一定會回來的,你不可以對不起他的。蘇陌的情緒變得很激動,蒼白的臉上沒了血色,像春雨淋過後單薄的花瓣。

    他死了,你明明知道的,為什麼到現在你還是不願意接受現實呢。陸梨氣憤地站起身,打算離開。

    在陸梨心中,林澈始終是一道丑陋的傷疤,見不得陽光。

    蘇陌神智有些恍惚地拽住陸梨的衣角,聲淚俱下地說。你怎麼可以那樣對待林澈呢?他那麼愛你。你怎麼忍心?

    蘇陌的失態在陸梨的意料之外。

    陸梨重重地甩開蘇陌的手,逃似地離開。

    蘇陌頹然地跌坐在地板上,如同一個失了魂的木偶。

    咖啡廳內有小小的騷動,她聽不到,看不到。

    蘇陌記得兩年前那個下雨的暑假,林澈向蘇陌告別,他要去陸梨的家鄉找陸梨。

    不久後,蘇陌得到消息,林澈坐的那趟汽車在經過山區時,突然爆發了泥石流,車上無一人生還。

    巨大的悲痛如同一部默片,只有肅穆的黑白兩色,沒了聲音。

    後來的日子中,蘇陌一直自我催眠。

    他的死只是一個惡夢,也許有一天,他就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給她一個驚喜,就像以前他們一起玩過的捉迷藏一樣。等夢醒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石頭會開花,星星會唱歌,穿過繁華,穿過喧囂,幸福還是會到來的。

    華燈初上。

    霓虹流動。

    蘇陌在天橋上一直,一直,一直地走。她的那個夢被人打碎了,她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平息心裡的傷悲,唯有一直一直地走,不發一聲地走。

    卓白一直在她身後緊緊地跟著。他不放心她一個人。

    天下著細雨。淋濕了蘇陌的頭,濕搭搭的頭發貼在額頭上,冰涼冰涼的。

    蘇陌想念那個曾經在她肩頭小聲哭泣的男生,她想起他的臉,在這樣冷冷的夜裡還是那麼清晰。

    蘇陌走得累了,蹲在路邊,抱住膝蓋,把頭埋進手臂。

    卓白站在她身後,靜靜地,靜靜地。

    天空中下起雪來,一片一片,柔情似水地在他們的肩膀上一點一點的融化。

    卓白取下脖子上的咖啡色的圍巾,為蘇陌系上。

    不說一句話的。

    很久以後,街邊的路燈漸漸熄了不少,夜色一下子暗了許多。

    寂靜中,有流浪的小貓嘶叫,如同嬰兒器啼一般。

    不遠處,有人打著手電用鐵鉗在垃圾箱中翻索尋覓。

    偶爾有路人經過,會用很詫異的目光看他們,或者沖她吹口哨,銳利的口哨聲如同一把雪亮的刀子劃開了死寂的夜色。

    雪地上有深深淺淺的腳印,仿佛天邊清冷的月牙兒。

    小陌兒,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蘇陌抬頭,看著卓白,他的頭上,衣服上全都蒙上了一層淺淺的白雪,泛著柔和的白光。

    從前,有個小女孩,她很喜歡吃冰糖葫蘆。後來因為搬家的緣故,她再也吃不到冰糖葫蘆了。她很懷念,甚至連晚上做夢也會夢到冰糖葫蘆,她向每一個人訴說著冰糖葫蘆的美味。就這樣過去了很多年,女孩長成了一個大女孩。後來她終於有機會再吃上冰糖葫蘆了,她發現原來冰糖葫蘆沒有她想象中的美味。她喜歡的只是她想象中的冰糖葫蘆。我的意思,你懂嗎?

    說完,卓白寵溺地看著蘇陌。

    蘇陌嘴角扯出一抹笑,伸手為卓白拍落身上的積雪,說,你真的好像我爸爸哦。

    卓白輕輕地歎了口氣,搖搖頭說,看來你還是不懂。

    蕭索的風中有婆娑的雪落下來的聲音。

    蘇陌輕輕地在地上抓起一把雪,用力地拋向遠方,說,卓,我要吃冰糖葫蘆,給我買冰糖葫蘆。

    那晚以後,蘇陌因著涼患了重感冒,發燒住院。

    每天對著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天花板,日子無聊得要發霉。空氣中有很濃很濃的藥水味。

    蘇陌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爸爸媽媽來看她,貌似很恩愛的樣子。

    爸爸一臉心疼地說,小陌兒,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蘇陌忽然就好想撲到爸爸懷中大哭一場。她想起小時候,每當家中有客人來訪時,爸爸會很驕傲地向客人介紹,這是我女兒蘇陌,是我們家的布娃娃。

    媽媽給她削蘋果,很熟練的樣子。紅紅的蘋果皮一圈一圈地滑落,有些茫然的。

    蘇陌想,爸爸媽媽之間沒有感情了,還為她固守著一份圓滿,這樣的深情,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的。

    蘇陌沒想到陸梨也會來醫院看望她。這讓她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陸梨給蘇陌帶來了一盆小蒼蘭。蘇陌把花放在臨窗的桌子上。紫色,粉紅色的花兒熱鬧地開放著。淡淡的如蘭花般的香氣彌漫,仿佛春夏秋冬四季流轉。

    蘇陌知道,小蒼蘭象征幸福純潔。

    她和陸梨聊很多很多的話,像兩個久未見面的老朋友一樣。

    她們各自都極有默契地回避提林澈。林澈這個名字對她們來說,像一個隱藏在陽光下的傷口。

    陸梨的笑容靜謐而安和,如同月光灑滿大地一般,以至於蘇陌都忘記了眼前的女孩是林澈深愛的人。

    你愛顧顏嗎?蘇陌想起咖啡廳內那個深情的男人。

    顧顏能夠給我別人不能給我的,那也許算物質上的安全感吧。我愛她,也愛他的錢。陸梨毫不介懷地答道。

    陸梨的坦白讓蘇陌驚訝。你不介意他已經有了家室?

    我從來就不在乎什麼名份。一張白紙黑字能夠保障些什麼呢,愛情走的時候誰也留不住。陸梨的眼睛裡像有一汪深邃的湖水,有波光瀲灩的滄桑。

    蘇陌沉默地望向窗外一棵瘦骨嶙峋的老樹,樹丫上已經有點點的新綠了。

    澈,我今天見到你愛的她了,她騙我說你死了,你還活著的,對吧。

    冬天過後是春天。

    蘇陌喜歡春天的陽光,喜歡春天的花兒。

    蘇陌的桌上的玫瑰花開了,很漂亮的。

    室友笑著說,玫瑰花開了,小陌兒,春天一定有愛情發生。

    蘇陌笑,露出淺淺的酒窩。

    春天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的,一朵花兒凋謝了,還會有另一朵花兒開。

    風和日麗的日子裡,蘇陌喜歡和卓白一起坐在堤邊的護河欄上,看人來人往。

    有一天,蘇陌看到一輛非常眼熟的別克停在堤下的公路邊的紅燈下。透過車窗,蘇陌看到開車的男人,伸手為身邊的女人溫柔地拂了一下頭發。女人甜美地對著男人笑。

    蘇陌看得清楚,那個男人是他的爸爸,而那個女人是一個年輕漂亮的蘇陌不認識的人。

    蘇陌想跑過去弄個明白。可是綠燈很快就亮了,那輛別克奔馳而去。

    然後,蘇陌撥了爸爸的號碼,裝做若無其事地撒嬌說,爸爸,我剛在學校後面的堤邊公路看到你了哦。

    那個,那個是我的一個同事。爸爸的聲音有些吞吞吐吐的,蘇陌可以想象到爸爸此刻表情的僵硬。

    爸爸,晚上早點回家哦,媽媽一個人在家挺無聊的。蘇陌並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媽媽。蘇陌以為掩飾是對媽媽最大的溫柔。

    春末夏初的時候,寒流經過這座城市,氣溫一下子降了下來。

    一場春雨過後,賣冰糖葫蘆的老爺爺病倒了,決定回北方治病養老。

    蘇陌心中有稀稀疏疏的不捨。

    於是,蘇陌決定,從今以後,再也不吃冰糖葫蘆了。

    寧靜的下午,蘇陌坐在陽台上看書,暖暖的陽光照在人身上很舒服,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蘇陌夢見學校後面的小山坡上開滿了金黃色的向日葵。蘇陌在向日葵中歡奔,她采了很大一把向日葵抱在懷中。然後,蘇陌看到林澈,他背對著她,在許願石上寫心願。蘇陌喚他的名字,他仿佛聽不到一樣。微風輕輕地吹動著他的衣袂。她看到他一筆一劃地寫著,梨,我等你。

    傍晚的時候,蘇陌從一陣手機鈴聲中驚醒,她抹了抹臉上的冰涼。

    來電顯示是卓白的號碼,她按下接聽鍵。

    是蘇陌嗎?我是卓白的同學,卓白剛剛喝了很多酒,過馬路時被一輛卡車撞了,流了好多血,救護車還沒來。你快點過來。

    一個陌生的男聲氣喘吁吁地說。

    蘇陌的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殘存的意識告訴她,卓白被車撞了。

    卓白被車撞了。

    卓白被車撞了。

    他和林澈一樣,發生了車禍。

    車禍。

    他現在在哪裡?蘇陌急切地問。

    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我們在你們女生宿捨樓外,你快點過來。卓白一直叫著你的名字。我怕他撐不了多久了。

    蘇陌想起電視劇中的血肉模糊的車禍現場,她的心糾結在一起,疼得無法呼吸。

    她怕老天會把卓白從她身邊帶走,就像帶走林澈一樣。

    蘇陌手忙腳亂地下樓。平日短短的樓梯道,這一次卻覺得長得沒了盡頭。

    激烈的奔跑幾乎讓她虛脫,一個不小心她的腳踩空了,從樓道上滾下來。她掙扎著起來,她的小腿擦傷了,汩汩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裙擺,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了。

    臨近宿捨大門的時候,蘇陌的腳步慢慢地停了下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飛奔出去。

    蘇陌想過千萬種卓白躺在血泊中的場面,卻沒想到是這樣。

    卓白,依然是那麼好看的卓白,他明亮地笑著向她走過來。

    卓白身邊的男孩偷笑著跑開了,迅速地消失在一片淡薄的夜色中。

    蘇陌這個時候才明白過來,車禍只是個玩笑而已。她突然發現了自己的傻。

    小陌兒,你是喜歡我的,對吧。卓白站在她跟前,低頭看她。他左耳的耳釘還是很亮,很亮,熠熠的光芒深深地扎疼了她的雙眼。

    蘇陌熱淚盈眶地揚起手,清亮的一記耳光打在卓白臉上。赫赫鮮明的五個手指印。如同烙印一般。

    你生氣了?卓白的聲音很冰冷,蘇陌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了眼前這個男孩的冷漠和憤怒。

    我不喜歡別人騙我。蘇陌一字一句地說。然後她徑直地從他身邊走過,一直往前走。

    我承認是我不對,我以後會改的。卓白急急地在她身後解釋道。

    她仿佛什麼也聽不到一樣,一直一直地往前走。

    蘇陌覺得自己像踩在雲朵上一樣,輕飄飄的。

    卓白憐愛地看著蘇陌孤單而倔強的身影。他陪在她身邊三年,知道她的一切喜好,可她似乎一直就是一個飄忽的影兒,一直是那樣的不可琢磨。

    小陌兒,你流血了。卓白看到蘇陌小腿處的傷口,快步地跟上去,擋在她面前。

    蘇陌旁若無人地往前走。

    小陌兒,我到底要拿你怎麼辦呢?卓白的聲音裡有懇求,有憐惜,還有隱約的絕望。

    卓白從背後拉住蘇陌的手,說,小陌兒,你心裡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他現在就像空氣一樣,看不到,聽不到,沒有知覺了。你在用意念愛他,你知道嗎?這種愛一點也不真實的。

    蘇陌停下腳步,轉過身,直直地瞪著卓白,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卓白,我的事,不要任何人管。

    卓白的眼睛裡是受傷的神色。

    然後,她用力地掙開他的手,飛快地往宿捨方向跑去。

    風呼呼地從耳邊呼嘯而過,她仿佛經歷了一個長長的故事,那個故事中有她,還有林澈和卓白。

    那晚以後的一個月中,蘇陌不接電話,不看短信。她將手機長久地置於關機狀態。

    蘇陌偶爾會在校園中遇到卓白,她也會裝作視而不見地從他身邊走過。可是,她還是看一看到了卓白壓得低低的黑色棒球帽。

    不如懷念。

    不如懷念。

    蘇陌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是一只蝸牛,躲在自己的殼中以為可以過太平的生活,卻忘了自己背上的殼是那麼脆弱得不堪一擊。

    澈,你什麼時候回來哦。你再不回來的話,我可就要變心了哦。還有呀,我好像開始依賴另一個人了,我不要這樣子。我打算去一個以前和你說過的那種開滿向日葵的小山村當一名小學老師。我不要大學畢業了,如果我大學畢業意味著爸爸媽媽要離婚的話,我寧願不要畢業。澈,因為你一直住在我心上,所以不管走多遠,我都不會覺得孤單。

    卓,再見。我想,我只是在錯的時間裡遇到了對的人。

    許願石邊有密密的青草,還有星星點點的野花。微風帶來泥土清新的氣息。蘇陌輕輕地摘一朵紅色的杜鵑花,小心翼翼地插在耳際。

    山林中的樹在這個季節長得枝繁葉茂的,風吹過的時候,有嘩嘩嘩的聲音,像是在低語。

    天空中有鳥兒飛過,發出很歡快動聽的鳴叫。

    蘇陌望向天空,她的眼神清澈而澄淨,宛如新生的嬰兒一般。

    離開的時候,蘇陌帶走了桌上那盆玫瑰花。她不確定自己這輩子還會不會再回來了。

    蘇陌一個人,幾乎看盡了整個地球的風景。

    最後,她在湘西的某個有向日葵的山村停了下來。那裡有瓦藍瓦藍的的天空,有青翠巍峨的大山,有清澈見底的小溪,還有樸實憨厚的村民。

    蘇陌有一群如天使般純潔善良的學生,她教他們識字,教他們讀書。看到他們的時候,蘇陌的心裡會充滿感恩。

    蘇陌在山腳的一塊荒地上種了很多很多的向日葵,花開的時候,滿世界的金黃。蘇陌滿足於這種靜如止水的生活。

    天氣晴朗的時候,她會寫很長很長的信給爸爸媽媽,那是她的牽掛。偶爾,她會把向日葵花瓣一起裝進信封。蘇陌一直覺得向日葵中有陽光的芬芳。

    可是,山村中的老者告訴蘇陌,夢見向日葵意味著失去。

    只是,蘇陌不知道她的那個夢到底意味著失去了誰。

    除夕的晚上,小山村中洋溢著很濃厚的中國傳統的節日氣息。

    蘇陌突然覺得很想遠方的一個人。那個一直陪在她身邊,會彎腰為她系鞋帶,會陪她一起喝酒,會給她買冰糖葫蘆,會和她一起在堤邊發呆的那個戴黑色棒球帽的男孩。

    在千山萬水之外,她終於明白了一些道理。

    蘇陌不由自主地走到公用電話亭邊。這是貧窮的小山村中唯一的一座公用電話亭。其實,蘇陌的住所離這裡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距離,要走很崎嶇的山路。可是她還是鼓起勇氣地來了。她按下那個她爛熟於心的號碼。

    話筒中傳到一陣茫然的占線聲。

    蘇陌按重撥,依然是占線。

    重撥。

    重撥。

    蘇陌有種想哭的*,她覺得她離他好近,卻感覺好遠好遠了。

    她不知道他還是不是以前的那個他。

    終於,電話接通了。喂,你好,請問你是?一個清脆的女聲跌入蘇陌的耳朵。

    蘇陌慌忙地掛掉電話,那一瞬間,她仿佛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蘇陌記得,他一直就是花心的男孩。即使時光輾轉,他還是一點兒也沒變。

    遠處,山中升起的煙花眩目得逼得她睜不開眼睛。

    今天是除夕,去舊迎新。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她轉身,打算離開,一個人回家過除夕。

    轉身的那一剎那,公用電話嘟嘟地響起,蘇陌條件反射地握住話筒。

    是小陌兒嗎?剛剛是我朋友接的電話。一個熟悉的聲音像穿越了千年之久從話筒中傳來。

    蘇陌很欣喜歡地握緊話筒,她聽得出他的尷尬,突然覺得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沉默。靜靜地聽他說話。

    小陌兒,我知道是你。

    然後是一陣沉默。

    蘇陌安靜地聽著卓白有些慌亂的呼吸聲,可是,即使這樣也讓她覺得很安心。

    小陌兒,你在哪裡?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的。卓白在電話的那頭有些哽咽地說。

    可是,她很清楚地聽到他旁邊傳來一個女孩明媚的笑聲。像一把刀子一樣,劃痛了她的心,鮮血淋漓的。

    她記得他的癡情,卻更記得他的花心。

    蘇陌明白過來,錯過的已經錯過了。他們之間早已隔了一道很深很深的鴻溝。不可逾越的。

    然後,蘇陌慢慢地掛斷了電話。

    蹲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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