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記 正文 第198章 拯溺救焚-第202章 仙神初戰
    正文第198章拯溺救焚

    便在人人以為今日的梳攏拍價將在龐家公子和邴占元之間展開時,一個清朗激越的聲音驀然響起:「我出一萬兩。」眾人大驚,循聲望去,竟是那始終不發一語的小石頭。原先道他不過湊湊熱鬧,孰料想,其志也不小。

    劉茵一怔,緊咬嘴唇,直覺週身冰涼。她與小石頭是有婚約的,起先遇到他著實覺得歡喜,只當冥冥中自有天意。何曾想及,與他盤恆至今,沒有半點未來夫婿的親熱舉止那也罷了,如今卻當著外人面前,出萬兩天價拍賣一位青倌人。似此作為,漫說他眼內有沒自己的半分存在?倘若再聽之任之,只怕劉家的顏面和自己的尊嚴,今日俱要在此處喪盡。

    情思深掛的小女子原就多愁善感,想到萬分委屈處,眼睛一酸,幾欲落下淚來。不過她生性堅強,容不得旁人見笑,竟自在旁強忍硬捺。

    這時節,台上的勝施自是驚喜交集。原以為此生再無與他歡聚之刻。不想,否極泰來,天公作美,他竟大廷廣眾之前高聲喊價……念及此,縱然她久歷歡場,飽練世故,也情不自禁的羞澀赧然。心兒甜滋滋的如飄雲端。望著小石頭的無儔俊顏,適才尚覺那麼遙遠,此刻竟似觸手可及。

    歡喜之餘,壓根沒去想他為何驀然拍價?但忖,即便在他身邊做牛做馬,做婢做奴,也比在世間任一處地方來得快活。

    小石頭喊罷,逕直卓爾不群地長身玉立。

    有些人與他並不熟矜,見其雍榮閑雅,風度翩翩,顯然也是世家公子。好奇之餘,交頭接耳,向知道的人探詢。這時節,當屬五姐笑得最是歡暢。眼眉兒彎起,幾成元寶狀。萬兩天價出售一位青倌人的初夜,尋歡閣自開張起,尚未有過。

    王彥昌等幾人也向小石頭詫異地看去。尋思,他如今可不是先前風流世子的身份,而是當朝權高位重,盛極一時的王爺。世子的時候,放誕不羈,輕世肆志也沒人會多說閒話;可若是成了一軍之帥,又是當朝重臣,似這般跅弢不拘的逐花追艷,明日定讓御吏參奏上本。

    他們與小石頭交往,誠出於家族需要;但也不無敬佩之意。無論是文采抑是武略,均有仰望高峰之感。否則,當日小石頭遭正道之人圍攻,他們也不會通風報信的為其求援。疑惑不解裡,三人更是佩服由衷。暗道,趙兄真乃性情中人也。為一知心,率而喊價,絲毫不為世俗所累,似此瀟灑風流,真該好生學上一學。

    然而三人也知道小石頭與劉茵的婚約,沉吟間,下意識地朝她那裡看去。

    「哈哈……沒想趙王爺身為朝廷重臣,依舊是裘馬輕狂,征色選美,不改風流之好啊!佩服,佩服……」

    龐家公子忽然侃侃而言。

    當日王家燒尾宴上,他數度糾纏劉茵,同時與小石頭也有過一面之緣。儘管趙劉兩家的秦晉之約實由仁秀帝一手締結。但他何敢憎恨皇上?於是,對這位奪己鍾愛的年輕王爺,當真是忿怨難當。今晚的梳攏大會,他與邴占元一樣也是志在必得。原本此人眼界甚高,望遍京都,不過劉茵堪入他眼。自勝施在尋歡閣掛牌,辦了數趟文會,他在朋友的力邀下勉為其難地參與了一次。

    自那次,便對勝施驚為天人。

    一腔失戀悲痛,轉化對勝施的滿懷喜愛。眼看成功在即,這位心目中令自己極盡痛恨的情敵,居然再次橫插一槓,著實教他驚怒交集。氣急之下,全然不顧龐家已今非昔比,而眼前這位可是當朝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的震北王爺。忍不住出語嘲諷。

    小石頭也不答話,向他冷眼地看看,隨即愧疚地望向勝施。腦海裡閃過與她交往的一幕一幕。尋思她原是個潔身自愛的好姑娘,被自己無意中逼迫如是,說來當真負她甚多。

    他是滿懷歉意,勝施是柔情萬千,目光相接,均感恍若夢境。

    瞧著勝施淚水漣漣,再想及初見她時,何等絕世獨立,孤芳自賞;刻下卻要獻媚奉妍,討好廳裡那些故作瀟灑倜儻的狂蜂浪蝶。便愈感內愆,情不禁地移步過去,柔聲道:「我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

    這一句平平常常,樸實無華,在於他來說,不過是致歉;入在勝施耳裡不啻於天綸妙音,萬分甜蜜。嬌軀一顫,腳步踉蹌,大紅喜衣遮掩不住她的無比激動,喜極之餘,只在台上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眾人見此,便知這位紅極一時的青倌人勝姑娘顯然與風流王爺早已相識,不定另有一段斷金零粉的風流韻事。當下一個個伸頸豎耳,冀能獲悉其中詳情。這下,劉茵愈發悲不自禁。瞬時間,不知該繼續留此還是奪門而去。

    旁人是好奇,或嫉妒,或歡喜,但說道心情複雜,又最為忐忑的莫過於五姐。

    勝施被逼到今日地步,說來,皆她私下弄鬼,若非她暗底裡揣掇汴梁商賈,拒絕聘用那些密探。勝施決計不會出此下策。思及萬一教王爺察覺內裡蹺蹊,只怕少東家也保不住自己。想到這嚴重後果,任她平日口齒伶俐,猝驚之餘,也是口舌俱僵。原先的喜悅心情,早已煙消雲散,不復再有。直呆站一旁,愣愣地望著眼前一幕。

    與此一刻,原本盼望看出好戲的其餘公子們自聞得龐家公子所言,也明白了小石頭的身份。不由為那龐家暗捏一把冷汗。在場人裡十之五六均是官宦後裔,耳聞目睹焉能不知如今的震北王,實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反之,龐太尉在洛親王兵變時被叛軍誅殺,龐家固未衰敗,但與以往相比,終究不及許多。眼看龐家公子居然想和震北王爭愛,心想他未免是螳臂當車。

    就在人人皆默,又各有思量際。

    忽然,大廳外喧嘩一片。跟著,一陣拳打腳踢之聲。不須臾,由外闖進一位英武男子,手中尚提著一柄明晃晃的青鋒劍。堪入門,便對台上的勝施喊道:「勝姑娘,無須著慌,我這便來救你。」說話間,門外又進來數名不服輸的剽悍護衛,叱喝著揮刀而上。

    這人曬然一笑,輕振劍刃,劍花簇擁,連綿似行雲流水,朵朵翻飛;瞬息之間,全身上下寒光閃耀,刃影如虹。直聞得一陣「砰呤乓啷」的交兵聲,跟著是斷金戛鐵之聲。

    大夥一看,那尋歡閣的數名護衛竟已刀斷手空。識貨之人大吸冷氣,他們明白,尋歡閣的護衛,可大多有著江湖二三流的身手,普通的劍客別說以一對多,縱然一對一的拚鬥,也難保能勝。幾個愛才之人,目泛異彩,盯著那位試圖武力救美的少年英雄。

    五姐這時也醒將過來,瞧著好端端的梳攏會被人砸成這般模樣,當真忿懣難當,大喝道:「住手……」

    那人聞聲止劍,只是尋歡閣的護衛們也被他點了穴,愣愣地佇在原地,動彈不了。

    五姐道:「這位公子夜闖我尋歡閣,不知有何見教?」說著,眼角餘光瞥及勝施滿臉焦急。敢情也是熟人,頓然更生怒火。暗道,這騷蹄子果是惹禍精。好端端的先惹得趙王爺與龐公子為她爭風吃醋,時下又來一個弄刀舞劍的。瞧勢頭,殺人放火都大有可能。

    自問汴梁城裡有頭有臉,家世顯赫的貴公子,無一不識。眼前這位闖進雲雨台的青年,英挺俊秀,武藝高強,然多半不是什麼貴胄公子。囿此念,滿臉肥肉緊緊板起,登成一副鳩顏狼顧之相,凶潑到了極點。

    那人收劍背後,朗聲道:「我來此乃為搭救勝施姑娘而來。」答得是五姐,眼睛卻看向勝施,眸子裡儘是無限深情。餘裕,他發覺勝施的美眸並未望向自己。愕思間,順勢而顧。當發現宛若玉樹臨風的小石頭時,不禁失聲喊道:「石……王爺……」

    自他進來,小石頭便覺詫異。何以雷霆會為了勝施獨闖尋歡閣?素聞他只曉軍旅之事,平日不曾踏足青樓半步。難道說,由長安至汴梁的途中,他與勝施有了私情,抑或二人已訂終身?既是如此,勝施又為何應允此趟梳攏。他在旁,一直百思不解。直到雷霆脫口喚了。方笑道:「雷大哥,好久不見。沒想你會為了勝姑娘夜闖雲雨台,小弟當真佩服。」

    大伙聞聽這傢伙竟與王爺相熟,心想多半無甚事了。另邊廂的五姐也急忙斂起凶顏,改而一團和氣,笑瞇瞇地瞧著雷霆,就像適才一幕根本沒發生過。或者,是她預先安排好的娛樂節目。

    見到小石頭也在此處,雷霆情知勝施已無危險,搔搔首,尷尬道:「早知你在這裡,我就不必來了。」

    小石頭道:「要來,要來,你若不來,勝姑娘又怎生知曉你的一腔愛意?」

    「嘿嘿……」雷霆羞窘的笑笑,拿眼偷看勝施。見她一身喜衣,嫩顏淌淚,雖無以前笑語歡顏時的萬種風情,但不知為何,心下愈生愛憐。

    當日來汴梁的途中,他便對勝施目成心許,一往情深。奈何其母激烈反對,又因勝施另有牽掛,待他始終發乎情、止乎理,渾沒半點愛慕流露。於是,也惟有忍痛割愛,俟到汴梁,便兩相分手,從此再未會過一面。

    前些日,聽到勝施將在尋歡閣舉辦梳攏大會。起初尚感不信,之後,四處求證,方知確然不假。這下他才心急如焚起來。在其眼裡,勝施是位出淤泥而不染的潔蓮,斷然不會應允如此羞人之事。左思右想,都覺此舉必是無奈,不定教人逼迫所至。

    可惜,雷家當日離開長安,是由天牢出來,家中財產皆被楚王封禁。在汴梁的這些時日,全賴震北王府提供,可以說,一草一紙均姓趙。他何嘗又能為了解救勝施,而向震北王府需求大筆的銀兩?無奈之下,索性單人只劍,打算救出勝施後便與她遠走高飛。又琢磨著,反正自己初來乍到,汴梁城裡認識自己的也不多,想必總不致會累及父母。況且,父母有震北王府的保護,諒也沒甚人敢擅動。

    聽到小石頭的前一句話語,劉茵眼睛一亮,暗道,他拍出萬兩天價,莫非不是為己,卻是為了眼前這位仗劍之人?同樣,勝施驚愕半晌,怔怔地看著他,心下浮起與劉茵一樣的念頭。

    這時,王彥昌哈哈笑起:「這位兄台既與趙兄認識,想必裡面定是一場誤會。來來來……這裡坐下。」

    雷霆一抱拳,還劍入鞘,順勢出指解了幾名護衛的穴道。五姐擠著一顏諂笑,走到跟前,道:「少東家說得是,公子請入席。」

    項猛愛武成癖,見雷霆剛才那幾招劍法,使得出神入化,鬼神難測,心下大是欽佩。待他近前,更是熱絡倍至,仿似多年未遇的至交,毫無初會時的陌生。雷霆也是爽性人,瞧他熱情,自也與之大肆侃談。

    龐公子驀道:「原來王爺做了兩手準備,一旦拍價不得,便動手硬搶。嘿嘿……果然是風流種,多情輩。」

    小石頭好生失笑,回道:「龐兄異想天開了。本王既來,就有斬關奪隘的決心。縱然你百般阻擾,也是枉費。」此言說得甚是豪氣。

    廳裡其餘人聞得,無不暗忖,這王爺不愧是領兵打仗的,即便嫖個妓也是開口斬奪,閉口關隘。又見龐家公子兀自沒有罷手之念,不禁為他求神拜佛,暗道,這廝怪不知趣的,明明遜人一大段,偏偏在那強作硬撐,當真死了也算活該。

    小石頭記得龐太尉在世時,便對自己繼任王爺之位,碎嘴碎舌,反對多多。雖然人死燈滅,犯不著念仇,但對龐家仍無絲毫好感。況且這位龐公子時時刻刻冷言冷語,一字一眼極盡嘲諷,即便他胸襟開闊,不記前恨,也不禁忿然。

    眼見二人言磕字咻,有孕火將爆之危。

    王彥昌向五姐使一眼色。

    五姐笑道:「如今最高價是由趙王爺出的一萬兩。請問,諸位公子還有誰出價高過趙王爺?如若沒有,那麼今晚的花魁得主便是趙王爺了。」話音甫落,龐公子接口道:「慢,我再加一千。」

    大伙皆怔,心想這位龐家公子莫不成犯了失心瘋,竟與炙手可熱的趙王爺大唱對台。

    「我出兩萬。」小石頭跟道。

    這下,廳裡猶如炸開了熱鍋。一個個面面相覷又是交頭接耳。須知,先不說二萬兩白銀梳攏一位青倌人是神州有史以來的最高價。且說趙家在大周名聲如是響亮,一來是趙家幾任家主熱血衛國,戍守邊疆;二來素傳他們清廉自守,從沒貪污舞弊之事。即便那拙政園的修建,據說當年築到一半,眼看入不敷出,即要停工。是先帝取出內帑,這才完了工程。

    現今的趙王爺為了區區一夜春宵,居然出此天價?委實教人不可思議。還真不愧他往日的風流之名。

    又有人想,世傳趙家家主向來兩袖清風,但見今日趙巖之事,想必他們不從商業,但軍費上必有剋扣,否則,安能讓他這般花費?然也有人見王彥昌與小石頭共坐一席,心道,他與尋歡閣的少東家誼屬好友,諒來這價是出了,暗底裡,多半是沒人收的。

    龐公子便抱有後一種想法,惱羞成怒之餘,連王彥昌也恨上了。一腳踢開身旁的凳子,朝小石頭一席之人,嗔目而瞪,隨即拂袖而去。這刻間,有人暗說他是不自量力;也有人思忖,只怕以後龐趙兩家的梁子就此結定了。依目前的實力看來,此場爭鬥,龐家十九必輸。

    人人心存臆想時,五姐呵呵笑道:「好好,那今晚的花魁得主便是趙王爺了。想必大伙都沒異議吧?」

    台下人鼓掌轟應,算是為小石頭喝彩。

    五姐又道:「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王爺,請移駕吧。」她在邊上諂媚地笑著,希望小石頭過去攙起勝施的素手。這一刻,劉茵眸子汪汪,聽著廳內人的喧嘩,又望著明明是自己的未來夫婿,偏偏要和另一位身穿嫁衣的姑娘牽手。心潮起伏裡,再也忍耐不住。

    霍地站起身來,數步間奪門而出。

    「茵姐姐……」小敏驚訝,跟著也追將過去。只在起身刻,狠狠地瞪了眼小石頭。

    小石頭一怔,繼而省起劉茵何以如此。不由暗暗一歎。心道,自己在前世欠乏女人緣,好不易遇到一個,還是位害人的蜘蛛精。殊不知,今生倒好,一個連著一個,且都是那麼溫柔善良,觀之可親。

    唉……自己何德何能竟有此殊緣?搖搖頭,唏噓一聲。看看台上的勝施,回頭對王彥昌道:「王兄,勝姑娘身世可憐,遭遇淒慘,說來,在下實沒攀摘之思。這樣吧,今日我贖勝姑娘回府,需銀幾何,你改日到敝府來取。」

    王彥昌笑道:「趙兄說得那裡話,勝姑娘原就是自由之身,她想去那,盡可自便。」

    小石頭一怔,沒想勝施仍是自由身。回頭看看,又歎一氣,心道,她應允此趟梳攏,必有別因。此刻不是探詢的時刻,還是待回到府裡再說。

    思忖間,意識裡傳來蝕陰的怪笑聲:「小子,你事也完了。該輪到我了吧!」原來之前剛拍價的時候,小石頭遲遲不語,正是要他稍候餘裕。這會見小石頭事情辦完,他也忍耐不住了,不等回應,便自行佔據了肉身。小石頭尚未及答話,直覺一股龐大的意識能襲來,雖想極力壓抑,卻睏意倦倦,眨眼便即昏睡過去。

    與此同時,王彥昌等人並不知小石頭意識已改,只在須臾間,竟覺他氣質全改。若說先前是澹然飄逸,那此刻便是霸氣凌人。

    蝕陰適才在意識海裡聽得清楚,知道眼前這些人均是小石頭的朋友,也曉得台上那位稍有姿色的人類女子就是那臭小子意欲搭救之人。嘿嘿一笑道:「既然這樣,台上的小妞跟我走吧。」他跟著小石頭這段日子,情知他女人忒多,大有招架不過來的趨勢。琢磨著,臭小子吞噬我好多魂能,儘管不能再要回來,但給你惹些麻煩,教你頭疼難耐,終是樁大快人心的事兒。

    他話音甫落,廳裡人一片嘩然。

    這傢伙說話的口吻那像是素來風流,憐花惜玉的趙王爺,簡直就是一地痞流氓。

    大伙竊竊笑語,指指點點。勝施在台上愕然半晌,心下更是哭笑不得。週遭的舞伎樂工也是忍俊不禁,失笑出聲。

    蝕陰又道:「小妞磨蹭什麼?速速換過衣裳,這就跟本公子回府洞房去。」

    五姐與小石頭相處不長,並不知其為人生性,只當行伍出身的均是這般。忙道:「勝姑娘,別看了,還是快些準備,免得王爺著惱。」

    勝施臻首輕點,又看看小石頭,見他說起話來趾高氣揚,一副旁若無人的囂張樣子,與往日所見大異其趣。一時好氣好笑。款款走下台去,到了廳後。其時,小旦正侍侯著。見她進來,笑道:「恭喜小姐,賀喜小姐。」

    勝施羞赧,問:「喜的什麼?」

    小旦在長安便已服侍她,二人朝夕相處,焉會不知她的心願。笑道:「小姐的夙願了了,豈不賀喜?」

    「貧嘴!」勝施笑罵。心窩卻覺甜滋滋,樂滋滋。

    小旦道:「小姐,你快更衣。門外金大哥他們正等著恭喜你呢?」

    勝施道:「他們怎麼來了?」為了這些原本手下的生計,她決定不再單純的賣笑。只又怕他們不允,前時便設法騙開。小旦一滯,神色尷尬。

    勝施恍然,道:「是你告訴他們的?」

    小旦點點頭,道:「奴婢也不知道會出現這般喜事,所以……所以……」她怕小姐被不喜的男子糟蹋,早早便把勝施今日會辦梳攏大會的事告訴了那些密諜們。

    瞧她期期艾艾的模樣,勝施胸中頓暖,一笑道:「算了,你也是為姐姐好,姐姐不會怪你的。」

    換好衣裳,步出門外。三十餘名原先的大周密諜均跪在門外。看見姿容絕色的勝施出來,當先一位瘦高個大聲道:「屬下金環禹恭喜小姐。」

    勝施示意小旦扶他們起身,隨後眸光在他們臉上掠過,直過半晌,有些語聲哽咽地道:「諸位,謝謝。」她自然知道,他們候在門外,無非為了自己。若見有人不入他們的眼,或者是個勝施極其不喜的人拍得她的初夜,這些忠義漢子鐵定大打出手。

    便在這會,五姐一搖一曳地步來。見著偌大動靜,拿起絹帕捂嘴笑道:「喔唷,勝姑娘,今兒個可是你與王爺的大喜日子,怎弄得好像要出去殺人似的。」密諜們皆一身黑靠緊身衣,雖不露兵刃,竟也殺氣騰騰。憑她的眼力無須多問,心下已是明明白白。當即思忖,幸喜是王爺拍得,看這陣仗,這群平日吃白食的傢伙不定就此掀了我的尋歡閣。

    又道:「勝姑娘,話說完了沒有?王爺喚我來催了。」

    「嗯!」勝施頷首。想到待會便是自己與小石頭的洞房夜。不禁又是擔心,又是期望,心兒七上八下,不覺怔怔地想癡了。又聞五姐道:「勝姑娘,今兒洞房依理該在本閣才是。不過王爺吵著鬧著非要回府。姐也沒法子,委屈你了。」

    勝施搖搖頭,示意不委屈。心想,單須他要我,別說王府,縱然天涯海角,我也跟著一起。

    待行到門外,只見小石頭恰與王彥昌等人道別。

    門邊停著一輛紅綢結帶的雙駿馬車。瞧她出來,蝕陰手一揮,道:「小妞上車,磨蹭什麼?」大伙聞此語,又是噗嗤笑出。勝施粉顏全紅,心下羞惱得無以復加。暗道,他是怎麼了?是不是故意尋我開心啊?不覺上了馬車。身軀剛進半,猛省起一樁事來,回頭看看金環禹等人,道:「王爺,那些人都是我的手下,你也識得的。不知可否同去?」

    蝕陰那管這些,實際就想耍耍小石頭,大聲道:「一同去,一同去,有吃有喝,少不了。」

    密諜們大喜,深知只須跟著這位震北王爺,別說生計有了著落,日後不定還能光宗耀祖。金環禹帶頭,俯首叩拜,三十餘人齊聲道:「多謝王爺收留。」

    蝕陰嘿嘿一笑,眼珠子轉轉,道:「謝我做甚?謝夫人去。」在場人悉數目瞪口呆。勝施更是羞得面紅耳赤,啐了一口,慌不迭地躲進了車廂去。密諜們想捧腹大笑,無奈主子在前,放肆不得。當即陪著乾笑數聲。

    眼看諸事完畢,蝕陰拳一抱,對王彥昌道:」各位,我先走一步了。」

    王彥昌幾人忙不急還禮。見他儒衫飄飄,偏是裝出一副山大王的豪爽,肚內裡的腸子早是笑得打結。均想,平日看趙兄一本正經,不料竟這般詼諧。蝕陰接過尋歡閣護院牽來的馬兒,手剛掛上韁,那馬聞著氣味不對,心下著實害怕,頓然灰灰長嘶,前蹄蹦起,亂踢亂踹。

    蝕陰用勁一扯,道:「小子,老實點。」馬兒被他輕輕一拉,差點趴在地上。只聽他又道:「小子,鼻子挺靈的。嘿嘿……」話罷,堪想上馬。那馬兒四腿一伸,居然賴在地上。蝕陰一愣,笑道:「小子耍賴了。算了,算了,既然見我怕,今朝饒你一遭。」說著,放落韁繩,跳上馬車,坐在車轅上,對車伕道:「跟我回震北王府。」

    待馬車遠去,王彥昌幾人面面相覷,餘裕後突然哈哈大笑。邴占元更甚,撫著肚子,笑彎腰。其間,獨有雷霆遙望車影遠去的地方,默默無語。

    一路馬車駛得飛快,不須臾,便到了震北王府。

    其時,天色已晚,王府大門已合。金環禹上前輕輕叩響。無幾何,一青帽家丁啟開門扉,朝外望望。剛想問話。蝕陰坐車上大覺不耐,喝道:「望什麼?本大人回來了。」家丁注目片刻,登然慌張地打開大門,彎著腰道:「王爺恕罪,小的們不曉是你老人家回來。」

    蝕陰擺擺手,道:「別介,沒事兒。」家丁們瞠目結舌,不知該怎生回話。密諜們倒好,路上早已適應。旋下趕著馬車進了府邸。不過片刻,靜謐的王府頓時喧闐起來。神君等人聞得王爺回府,無不詫異。他們知道,單須過了戌時,那肉身便由不得小石頭做主了。且看天色,明明將至亥子。愕思間,一個個披衣出門,望個究竟。

    眾人到了庭院,只見除了小石頭之外,尚有三十餘位黑衣漢子以及一輛披紅戴綠的馬車。

    蝕陰瞧及他們,磔磔磔怪笑道:「你們別用那驚歎的眼神看著。本大人這是為臭小子帶個老婆回來。」

    「你……」神目想問話。姜神君扯扯他,越眾而出道:「前輩不是王爺吧?」

    蝕陰陰笑道:「你看不出來?」

    「喂,你在鬧什麼啊?」龍兒不知何時,與冰清等女一起走將出來。見了蝕陰便劈頭蓋臉地問道。

    蝕陰面色一緩,笑道:「小妮子,這麼晚還沒睡呢?打擾你了。」他與龍兒大有緣分,或許是同屬龍族的緣故,又因這片空間的龍族嚴格說來,還是他當年在諸神大戰那會,創造出來的。因此,每當遇見龍兒就有一種面對自己女兒的奇異感覺。

    龍兒拖著他,帶到一旁,詢問緣故。蝕陰也不虛言,當下逐一說明。只是他話聲響亮,固是悄語的行為,在場人無不皆聞。

    眾人聽得馬車裡居然是小石頭花了二萬兩白銀,在尋歡閣買來的一名青倌人。無不傻眼結舌。廣智顧及自家女兒的心思,揚聲道:「前輩,這玩笑未免開大了。本教教主素來潔行自愛,豈會去那煙柳之地?我看是你想栽贓陷害罷?」

    「放屁!」蝕陰喝道。走到密諜身邊,拉過金環禹道:「不相信,你便問問他。」

    金環禹等人早已聽得糊塗,那還說得出話。此刻,即便馬車裡的勝施也覺今晚之事,實在太過詭異。適才拍價的明明是自己心中的個郎。怎半天後,到了王府,卻全然不是?再看那蝕陰分明是小石頭本人,竟在這裡又完全否認自己不是。饒是她聰明絕頂,也自心神恍惚。

    如是說了半晌,誰也弄不明白。

    姜神君忽然大聲道:「好了,此事只須王爺明日醒來一問便知。咱們在這裡也不用多加爭執。」

    大伙頷首。

    蝕陰道:「不錯,不錯,這事惟有那臭小子說得明白。」說著,對龍兒道:「小妮子,車裡的是你家少爺未來的老婆,你帶著去休息。還有……」指指三十餘名密諜,道:「那些傢伙,你便一併安排著吧。」用手合合嘴巴,道:「本大人有些睏了,先回房去了。」話罷,留下滿地呆如泥塑般的人兒,自顧走了。

    大伙望望,姜神君道:「龍兒,既然前輩已經這樣說了,那就辛苦你了。」颼的一下,逃的比來快。龍兒一愣,剛想側頭問別人。只見天羅教的天王和長老們,用不亞於神君的速度,相繼溜走。不過眨眼,場中只剩下一輛馬車和三十餘名密諜。

    龍兒歎了一氣,道:「我還真是苦命。」看看金環禹,道:「你們跟我走吧。」

    金環禹跟在龍兒後頭,瞧著那婀娜生姿的修長身段,暗道,王爺果不愧是我朝的第一風流才子,固然一個小小的丫鬟,論姿色竟也絲毫不遜小姐。沉吟間,對今晚的古怪,著實覺得不可思議。便道:「姑娘,王爺……」

    龍兒回過頭,瞪著眼道:「別叫我姑娘,也別叫王爺。記住!」

    金環禹愕然。過了一會兒,龍兒也覺自己說話太過沒有因頭。便道:「第一,我是王爺的丫鬟,可不是王府的丫鬟,所以,你得叫我小姐;第二,王爺是白天叫的,晚上,你儘管叫餵好了。」說著,加快腳步。

    她不解釋還好,這一說,金環禹愈聽愈是糊塗。歎一氣,想,人說公侯府邸深如海,原來裡面的人也這麼難以搞懂。

    正文第199章乾坤混淆

    是日沒到辰時,小石頭意識復甦。睜眼一看,竟睡在自己房中。怔了餘裕,掀起被褥,欲待下床。忽聞門外,有人問道:「教主可曾起床?」

    又聽門外丫鬟道:「稟天王,教主睡得正香,不曾醒來。」服侍他的丫鬟已悉數換成摩天峰的女子,因此,廣智也不怕她們外傳。

    聽問話人是廣智。小石頭便知他定有要事。即道:「廣智天王,我已醒來,你可有甚要事?」

    廣智道:「教主,今日正有朝會,您看地牢裡的那兩位是否一併解決?」

    小石頭一愕,繼而明瞭。他所說地牢裡的二人,無非便是仁秀帝與洛親王。心想此事總須解決,若這麼拖著,也非好事。便道:「好罷,你們且準備著。」想起昨兒街上那家珠寶店的事。琢磨著,待朝會結束再說。此刻也沒恁多時間與他們細談。

    在丫鬟的服侍下,一番梳洗,行出門外。

    卻見姜神君、廣智、多聞、神目及一干天羅長老均候在外間,而洛親王司馬潤也已被人押到。

    寒暄數句後,低頭打量司馬潤。

    只見他亂胡拉雜,面目不清,嘴巴裡更不知瘋瘋顛顛地說些什麼。不禁唉歎一聲,尋思,瞧他這般可憐,究竟要否要按計劃行事?再想起初遇此人時,那是何等瀟灑倜儻,多情風流,如今妻子被污,兒子被殺,遭遇之悲,實屬可憐。

    沉吟間,廣智看出他心思,忙道:「教主,此事已然勢在必行。況且,玄佛二門的僧道高手業已群集長安,只待諸事停當,便向本教大舉肆伐。倘若咱們不及時掌控住大周政局,只怕……」

    話未完,言外之意,小石頭明白得很。驚道:「玄佛二門已聯起手來?」

    廣智點點頭,道:「就是這幾日的事。原想稟明教主,但……」

    小石頭頷首,心知自己也是堪堪回來,又摻上蝕陰這檔子事,他們即便想稟告,自己也無這閒暇聽。朝眾人看看,頷首道:「照原計劃就是。」說著,大踏步走出府門,再不看司馬潤一眼。生怕自己一個不忍,下令釋了。

    迎著朝陽,一行人十數騎直奔禁宮。

    宮門吱吱呀呀地堪堪打開,十數匹快馬吆喝著馳了進去。一小太監怔愕,問邊上另一太監道:「這夥人是誰啊?怎麼膽大如此,竟在皇宮中橫衝直撞?」

    那太監伸指於唇,示意他噤聲,又悄聲道:「他們是震北王的人。皇上早已下令,震北王可以隨意在宮中馳馬奔行。這些事,咱們管不得。」跟著道:「瞧為首那人,年紀輕輕,蟒袍著身,多半是王爺親臨。」

    小太監點點頭。震北王功高蓋世,皇上更數度在金殿上讚賞不已。即便深宮裡的太監也曉得這可是位大紅人,萬萬得罪不起。

    今日是小石頭自出使金陵以來的首次朝會,同時也是幾番大戰之後,第一次商討大周未來走向的會議。他既心情亢奮,又自忐忑。情知朝中幾位大佬儘管早在洛親王兵變時,被廣智趁勢盡戕。然畢竟總有幾個漏網的忠君之臣。此番朝會便含敲石問路之意。

    旭日冉冉升至大殿一角,紅霞輝映殿前廣場。

    一名黃門太監,在殿階前長鞭飛舞,高聲大唱朝會開始。百名文武列成兩隊徐徐進入金鑾寶殿。剛站一會,又一太監揚聲唱到:「皇上臨朝,百官叩見。」

    仁秀帝身著直袞式團肩雙龍袍,頭戴寶石玉冠冕,腳上是足踏山河朝陽靴。在眾多太監宮女的前呼後擁下,緩緩走了出來。小石頭凝目而視,心知眼前這位仁秀帝實為通臂假扮,再看他做作十足,一板一眼,無不大有仁秀帝的舉止在內。不禁大感佩服。

    百官叩首,通臂上座,右手虛抬,輕聲道:「眾卿平身。」落座後,邊上執拂太監,高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小石頭列班而出,道:「啟奏皇上,今叛逆司馬潤已擒,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通臂故意裝出欣喜態,屁股半離座,樂道:「哦!?那叛賊已擒獲?哈哈……快快帶上殿來。」瞧他做作極佳,小石頭又一陣暗笑。回道:「遵旨。」

    過一會兒。兩名膀大腰圓的宮內侍衛押著司馬潤進殿。其時,朝中百官竊竊私語。有的咬牙切齒,有的嗔目扼腕。要知當日司馬潤叛亂,除六司首座盡誅外,有些品軼高的官員,也未倖免。眼下殿中官員均是新選提拔,有些更與蒙難的臣子,沾親帶故,甚至是嫡系血脈。親見殺父殺兄的仇人,即便他們手無縛雞,竟也攥拳咬牙,恨不能上前咬上兩口。

    這當兒,司馬潤早已神智不清。突見金碧輝煌的大殿及那蟠龍繞樑的紫金大柱,不由愈加瘋狂。先是呆呆的望著龍椅出神,隨即瞧著通臂假扮的仁秀帝搖頭晃腦,最後忽然放聲狂笑起來。只是自始至終均未說上半句話。旁人只道他是無話可說,然殿上的天羅教之人,均知他是被廣智制了啞穴,除了哭或笑以外,再無其它法子表示他的意思。

    禮部侍郎王彥俊驀然站出道:「皇上,此賊罪大惡極,證據確鑿,依微臣看已無審訊必要,只有明正典刑,方能大快人心。」他父親也在當日兵變裡遭難,對司馬潤實有寢皮食肉之恨。話音甫落,和聲者此起彼伏,比比皆是。

    大周國法,三品以上官員,無論所犯何罪皆要經三司會審,才能最終定罪。似司馬潤這樣的皇族,就算是叛變,照規矩也須三司會審後方可問斬。然殿上官員自見他起,無不嚼顎搥床,恨入骨髓,惟想盡速斬殺此獠,何嘗還有待審的心思?

    其實天羅眾人也有此想法,只怕原有的大周官員不允。此刻聞及王彥俊提出,當真斗榫合縫,大乘心意。

    通臂故做沉吟了片刻。殿下官員人人期待,恐他不應。

    其間,尤以原有的六司首座後裔為甚。心下均想,若皇上不願意,咱們今晚便派人潛進牢裡,悄悄縊死那賊子再說。就在這會,通臂沉聲道:「司馬潤身為皇族,照規矩原該三司會審……」聽到這裡,百官失望無比。不料,通臂忽然話鋒一轉,道:「不過,此人大逆不道,意圖竊取神鼎,實該千刀萬剮。罷了,朕便違一次例,允了王愛卿的上奏。

    百官欣喜無比,人人歡呼萬歲。

    通臂又道:「午時三刻,由王愛卿監斬。朕領百官親臨,看看這亂臣賊子的下場。」

    王彥俊大喜,下跪叩首道:「皇上聖明。」

    百官齊齊鋪地納首,大聲道:「皇上聖明……」

    朝會剛散,滿朝文武紛紛聚在小石頭身邊,叩謝不已。謝他終於擒住這位叛國的大賊子,又謝他終於幫自己等人報了大仇。縱連龐家的大公子,如今的兵部左侍郎龐越也上前大表謝意。小石頭自是謙遜不已,連道不敢。百官見他權勢煊赫的今日,依然謙恭不傲,更是佩服萬分。不覺間,也是大為親近。

    午時三刻未至。

    禁宮午門之外。

    百姓圍得是裡三圈,外三圈,人人掂足伸頸,朝那中央的行刑台望去。當日叛軍作反,城中百姓被亂軍劫掠不少,死傷也多,今聞叛王將斬,當真大快人心。其時,廣智吩咐天羅下屬喬扮百姓,在裡面為小石頭大做宣揚,說他為擒叛王,如何又如何,又說他在朝上為讓皇上當機立斷斬殺叛王,又如何誓志上言。直聽得百姓熱淚滾滾,均道,大周立朝數百年來,就咱們遇到了這麼一位有才又有德的賢王。

    猛然間,數聲炮響,通臂假扮的仁秀帝,全副冠冕,乘鑾駕由內宮出。只見華蓋執扇,幢幡纛旗,如雲蓋地;金鉞星鉞,臥瓜立瓜,起起落落,似那浪潮奔湧;前中央30名手執長柄大刀,威武肅穆;左側又30名執弓矢,機警謹慎;右首是30名執豹尾槍,英姿不凡;至於鑾駕旁,尚有荷戟握戈的侍衛上百名。

    見得帝王儀仗,百姓迎拜於道,俯首而不敢望。

    通臂下鑾駕,由太監扶持,落座於臨時搭建的御台龍椅上,右手緩抬。

    太監在旁喊道:「眾卿平身。」

    百姓們與官員一同站起。

    通臂理理龍袍,站將起來,乾咳數聲,道:「今朕失德,令子民旬月前慘遭叛軍塗炭,實悔之晚矣。幸趙卿家勇武三軍,智謀超群,出使南唐途中,不顧辛勞,親手擒住叛臣賊子。朕心甚慰。」話罷,又咳幾聲。把那仁秀帝平日的病症學得似模似樣。

    官員們與百姓,望著御台邊的小石頭,又是一陣歡呼叩謝。即便先前將信將疑之人,聞得皇上都親口證實了此事,那還有疑念?

    王彥俊在監斬台,抱拳俯首,朗聲道:「皇上,午時三刻將至。」

    通臂頷首,道:「愛卿監斬便了。」

    王彥俊叩首接旨。回過頭,臉上俊氣盡去,替而代之的全是恨意和忿怨。

    小石頭見之,心下喟歎。念及自己為截教大業,犧牲了不少人,這麼做法,也不知是對是錯?搖頭歎息之餘,又想,倘要成大事,終須有人犧牲。若六司首座不誅,截教試圖掌控大周政權,勢必艱難多多。當下也是無語。乜目看向在旁意氣風發的廣智,尋思,教中盡多的是才智高超,桀驁不馴之輩,這梆人行起事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從不講究仁義;日後倒要敲敲他們的警鐘,以防他們愈來愈出軌,做出傷害萬民的惡行。

    王彥俊取出斬字令牌,放在手上掂掂,朝邊上的漏計一看,適好午時三刻,殺氣騰騰地吼了一字:「斬……」令牌扔出,在空中舞了片刻,直跌在地。那俊目裡蘊著無盡的忿意和殺氣。若非朝廷制度,他恨不能親自上前替代那劊子手的任務。

    「砰砰砰」三聲炮響。行刑台上的劊子手搽搽胸前的黑毛,往手心啐了一口,揮起大砍刀,欲待劈下。

    「慢……」

    一聲大喝,大伙皆驚。循之望去,竟是仁秀帝開口阻止。

    王彥俊怔愕餘裕,心怕仁秀帝變卦,突然下旨赦免司馬潤。忙道:「皇上,時辰已至,若耽擱了,只恐晦氣上身。」古時斬殺刑犯,因恐冤魂纏身,是故大多在午時陽光正烈之刻。他之言,無非為了避免仁秀帝另有它議。

    通臂一笑,知其心意,說道:「王愛卿盡可寬心,似此賊子,焉有恩釋之理?」

    王彥俊稍慰,又覺詫然,心道,你既不想開釋司馬潤,又何以在將斬之時出語阻止?

    通臂由龍椅上起身,道:「先皇與朕待此賊皆為不薄,朕思來想去,總不明他何以生叛?因而想親口聽他說出緣由。」說著,不待臣子們勸阻,逕顧走上刑台,揮手命劊子手下去。

    劊子手叩首,領旨迴避。滿朝文武及百姓俱感驚訝萬分,沒想皇上執拗如此。一個個瞠目結舌,呆若木雞,時此瞬間,竟無人想起出言勸諫。

    通臂蹲下,對司馬潤道:「皇叔,朕適才所言,想必你也聽到了。望皇叔能釋朕疑惑。」

    司馬潤五花大綁,兀自張口閉口,似呢嚅又似自語;頭首東看西望,壓根沒有理他的意思。

    通臂挪近尺許,已與司馬潤近若耳語。

    出於關心,王彥俊大聲道:「皇上,留神。」

    通臂回首,朝他笑笑。

    與此同時,台下驀生喧嘩,驚聲一片。原來那司馬潤猛地掙斷繩索,一拳搗向通臂。兩者相距本就毫釐,猝變肘生,旁人根本不及反應。只聞「砰」然悶響,通臂被其一拳擊得直飛出去。

    事發突然,官員們手足無措,人人色改。周圍百姓更是混亂不已。只見數道身影凌空飛起,有的飛向刑台,有的則是躍空接人。所接之人無疑便是通臂假扮的仁秀帝。

    廣智接住通臂,回身躍落御台。

    俄頃間,侍衛簇擁,盾牌密佈,頓成鐵桶。至於圈內發生何事,除裡面人知道外,再無人明白。

    另邊廂,神目向刑台凌空劈掌。他的天羅斬無堅不摧,何等犀利?別說木製的刑台,固是鐵石之物,也難接二連三的抵擋。但見木屑飛舞,又聞辟里啪啦的木架坍塌之聲,此起彼落。不過眨眼,整座刑台居然被他一人摧枯拉朽得劈毀當場。

    刑台傾倒,煙灰一片,騰騰裊裊,外圍的滿朝文武和百姓壓根看不清楚。

    其時,別說少見多怪的百姓,縱是見多識廣的高品大員也自目瞪口呆,驚訝有人一雙肉掌竟能有此威力。

    好不易灰塵散去,場中靜默。突然御台圈內傳來小石頭的驚呼聲:「皇上,皇上……」聞此聲音,官員與百姓,無不大驚。這時,小石頭推開侍衛,大聲道:「快傳太醫,傳太醫……」

    鑾駕升起,一行人抬著「傷體沉重」的仁秀帝慌慌亂亂地進入寢宮。

    直到這會,王彥俊才醒起司馬潤來。忙命人理開亂七八糟的木架,看那企圖弒皇的叛賊如何了?過不半晌,一人喊道:「稟大人,叛賊已死。」

    王彥俊上前親自察視,只見司馬潤橫躺在地,身上插滿了又粗又尖的木棍,血流不止。如這般情勢,別說一個人,即便熊虎之類的猛獸,也無幸理。而且,囿於此人灰塵蒙面,血污全身,他也看不出眼前這人與適才躺在刑台上待斬的那位有何不同?

    揮揮手,道:「抬下去,隨意揀個枋子(棺材的別稱)殮了他。」

    手下人接令,自去辦了。

    小石頭等匆匆忙忙送仁秀帝入宮,又傳喚太醫速來診治,跟著又通知了劉皇后。諸事完畢後,尋了個空隙,帶著天羅眾人逕回王府。

    入夜,戌時未至。

    拙政園的日月軒。

    凡天羅首要及姜氏族人均聚一堂。

    小石頭先自說話:「諸位,今兒事情尚算順利。大伙辛苦了。」

    眾人笑著謙遜一番。

    小石頭又道:「廣智天王,仁秀帝之事皆你經手。不會穿梆吧?」

    廣智微笑道:「教主盡可寬心,那廝被我施了御帝手的獨門心法,除能呼吸之外,其餘概莫能動。這當兒,縱然扁鵲再世也只有徒喚奈何。」

    小石頭點點頭,意示讚賞,對通臂道:「說起此番最大功勞,當屬通臂天王才是。」

    通臂忙起身,連道不敢。又說,虧有多聞答允假扮司馬潤,否則斷無如此順利。

    原來,朝會上的司馬潤雖是本人,但到了行刑台後,卻已換了易容後的多聞。待多聞假扮的司馬潤一拳搗向通臂,神目依計策,用無堅不摧的天羅斬劈碎行刑台。趁灰塵迷眼的一刻,多聞乘勢溜出。至於司馬潤本人,實際早被他們藏在台下。而通臂也是在侍衛簇擁之時,迅速地取下易容,把真的仁秀帝抬將出來。整個計劃天衣無縫,滴水不漏。確實費了他們不少心思。

    小石頭誇讚了一番眾人。跟著道:「俟明日仁秀帝駕崩,王妃之仇我也算報了。不過,怕只怕有人對我不服,又另生枝節。到時,也難順利成章的登上帝位。」說話間,想起仁秀帝被廣智強行押上御輦的一瞬間,那憤恨噴火的眼神,竟覺惘然。

    廣智道:「教主,六司首座早已盡誅。放眼滿朝文武,除劉丞相外,再無一人可在功勳和名望上與你相提並論。緊要的是,教主與王、邴、項三家的未來家主情篤誼厚,又與劉家有秦晉之約。再加上教主麾下的百萬雄師和鎮南老王爺的極力。屬下敢說,單須教主振臂一呼,勢必從者如雲,無一人敢逆天行事。」

    一番話說來,小石頭倒沒覺怎樣,其餘人無不雙眼放光,臉赤面紅,亢奮之極。

    胡長老更是拍案而起,大聲道:「等教主做了周帝,便能率領大伙剷除玄佛二門,復我截教大業。哈哈……」

    他正笑得高興,塗長老踢其一腳,斥道:「這是什麼地方?那容你大呼小叫的?」

    胡長老省起,搔搔頭,尷尬道:「教主,屬下……不……」

    小石頭笑笑道:「無妨,胡長老乃性情中人,我豈有不知之理?」

    胡長老感激地坐了下來。

    小石頭沉吟片刻,道:「奪權之事暫且放下,我另有一事要向廣智天王相詢。」

    「教主請說。」廣智恭謹地道。

    小石頭道:「我昨日途經保康大道,聞一店老闆訴苦,說城衛官兵限期他搬遷。不知是何緣故?」

    廣智一怔,道:「有這事?」

    小石頭頷首,道:「昨日與我同行的還有龍兒,她也親耳所聞。那時,我便頗感驚訝。要知咱們將來是要開教設壇的。倘若教倒未開,卻先縱人欺負百姓,未免失了民心。須知,百姓似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我等不好生安撫,固然擊敗了玄佛二門,重振截教,怕也維時不久。」

    小石頭所說道理,廣智焉能不知。肅聲道:「此事是屬下大意了,請教主責罰。」

    小石頭淡笑道:「天王為教業勞神累心,有些疏漏,自也難免。只須盡速改過就是,至於責罰,我看就免了。」密室內眾人盡皆頷首,無不贊同,對小石頭的仁和也愈加佩服。

    廣智悔聲道:「幸喜教主及時提醒,否則,屬下的安排裡出了大紕漏,尚且不知。當真慚愧,慚愧……」

    小石頭道:「常言說,智者千慮終有一失。天王處事繁多,涉及太廣,這也難免。萬勿自責才好。」

    廣智點點頭,忽道:「教主,我出去一會,此事及須早辦。」

    石頭應了。

    過不半晌,廣智回來,稟道:」教主,事已吩咐下去。」

    小石頭點點頭,道:「本教振興在即,有些事看來雖小,卻萬萬馬虎不得。譬如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提議的以本教弟子代替地方官員之事。我便覺得大大的不妥。」

    姜神君道:「王爺,此事有何不妥?老夫等均怕王爺登基之時,有人從中作梗,於是索性釜底抽薪地更換了他們。豈不穩妥?」眾人頻頻頷首,似對神君之言均為贊同。只因此議並非一兩人操辦,實經大伙共同商定。

    小石頭肅聲道:「教中弟子自幼舞刀弄槍,心裡思慮的始終便是如何練成絕世武藝,又或者如何殺敵建功。平日過得更是大碗酒,大塊肉的江湖歲月。試問,讓這麼一批人去當地方父母官,如何治理得好郡縣?又如何心思縝密地量刑理事?到時,苦的是百姓,累的還是百姓。咱們能安穩地看得下去麼?」

    姜神君擺手道:「王爺說是說得不錯,但眼前大事在即,那去管這些瑣碎細事?」

    小石頭沉聲道:「那請問神君,百姓的事,咱們該到何時才管?」

    姜神君沉吟餘裕,道:「至少要等王爺登上帝位,再待剷除了玄佛二門,大局安穩之後再說。」

    小石頭哈哈大笑,問道:「神君可聽過海鴻和大雁的故事?」

    神君搖搖頭,詫異地望著他,茫然不解他何以突然有此問。眾人也有此意,一時全望著他。

    小石頭道:「海鴻凌空飛翔,撲浪躍潮,可謂鳥中勇士。但它們有個最大缺點,便是喜歡內鬥。當它們成群結隊時,有些海鴻會為了一片小小的肉屑你爭我奪,殊死搏殺。在那時,他們全然沒了飛翔時的優雅和美麗。剩下的只有凶殘和嫉妒。反之,大雁南飛,互幫互助。看那帶頭之雁似不斷替換,其實,領頭的位置最為艱難,不單要承受強大的空氣壓力,更要用強壯的翅膀扇起風流,撐起那弱小幼嫩的雁。所以,它們每隔須臾便會交換。至於隊伍的後尾,因有前面大雁扇起的強烈風流,所以最為省心。因此,那些位置,一般均留給年幼、病弱或衰老的大雁。甚至是疲勞或生病而掉隊的,雁群也不忍放棄……」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道:「你們說,咱們是該學海鴻呢?還是學大雁?」

    胡長老大聲道:「自然是大雁,誰去學那海鴻啊?」

    這會兒,姜神君等人誠不言語,但眼神凝聚,若有所思。

    「胡長老說得不錯。」小石頭肯定道,繼續說著:「人之相處原就是個緊密合作的秩序,便如同雁群一般。若咱們學那海鴻,只管自己生存,妄顧百姓的利益,即便登上了帝位,怕也難以持久,最終,仍舊是重回摩天峰的命運。惟有以大雁的風度,視百姓為自己的一群,想盡法子去幫助他們,讓他們安安樂樂。俟時,固然咱們的敵人再是如何強大,相信也終可敵過。」

    說完,見姜神君仍在深思。跟著道:「神君,咱們如今是打天下,不是闖江湖。闖江湖,你可學那海鴻,用強大的個人力量拚搏而生存,最終享受無敵的孤獨寂寞。但打天下,卻需要群策群力。別看單一的百姓很是弱小,不過若把他們集合一起,所形聚的力量,即便大日如來也須退避三舍。」

    姜神君思慮片刻,霍然站起,道:「王爺之語,幾如醍醐灌頂,老夫承教了。」

    這時,廣智道:「教主,那勝施姑娘的事,如何說法?」

    小石頭臉一紅,道:「在長安時,勝施姑娘助我甚多,連雷老將軍也得益於她的營救。」猛地想起什麼,看著廣智道:「天王,本座不明,勝施姑娘幫了咱們偌大的忙,她回到汴梁後,你們為何不收容他們,反而讓他們流浪街市?」

    廣智苦笑道:「教主,咱們圖謀的事何等隱秘,即便本教弟子,有些事均不敢讓他們曉得,像勝施姑娘這等原本朝廷密探的身份,屬下沒得到教主同意之前,豈敢收容?」

    「嗯!」小石頭點點頭,心想也是。即道:「我相信勝施姑娘不會出賣咱們,何況,有些事,咱們可以瞞著,不必讓她知道。現今,暫且讓她住在王府吧。還有,她原先的手下,均是經過多年訓練的精英密諜,你可以去收編一下,先派在外堂,留待他用。」

    「是!」廣智接令。心下卻道,女兒啊女兒,不是爹爹不幫你,實在是天意難測。唉……

    原來他刻意不去收容勝施,絮果蘭因皆為冰清著想。他見勝施容貌絕色,比女兒不知強勝多少,而且,又經過密諜訓練,甚能掌握男子的心理,對把握他人的喜怒哀樂,特有一套。似此人物,自比雷家兩位單純的女子,勝過許多。

    眼看教主即將成帝,俟時三宮六院鐵定佳麗成群,但圍繞其身邊的如果單純一些,憑女兒的絕世才智自然不懼。可萬一換成了勝施這樣的危險人物,那便糟糕透頂了。說來,他這麼做,也是私心作祟。另外也有一份刻意贖罪的心思。當年因為冰清臉上的胎記,他對女兒著實不喜,之後,在長安分舵,眼看女兒將亡,方是喚醒了他的父愛。所以,目下對冰清他也就抱著要特加寵愛的念頭,以彌補當年的罪過。

    正文第200章前徑溟蒙

    夕陽西墜,紅霞遍天。

    便在小石頭在王府密室與大伙開會的同時,一支數萬人的軍隊僕僕風塵由太原城趕至太行西麓的涅水紮營安寨。只見寨營上方一面大大的「鄭」字大旗隨風獵獵,呼揚招展。

    中軍營帳。

    眾將會議之後,鄭恩回到寢帳,正待歇寢。突然,「啪」的一聲,顯是有人扔進一粒小石子。鄭恩猝驚,大聲道:「是誰?」霍然起身,掀幃而出。帳外護衛聞聲四望,不見有人,回道:「稟將軍,無人來過。」

    鄭恩沉思餘裕,甚覺古怪,尋思,適才那粒石子分明有人故意丟進,何以不見人蹤?索思不解下,返身進帳,驀見一黃眉老僧赫然站在榻邊。

    「師傅!?」鄭恩失聲叫起。

    帳外護衛聞得將軍驚聲,登想擁入。幸鄭恩思起師傅既是悄然潛進,必有隱秘事商談,否則大可堂而皇之的通報入內。連忙道:「沒事,無須進帳。」護衛聞之,重新肅站。

    黃眉老僧呵呵一笑,道:「乖徒兒,越來越有軒昂之度了。」

    鄭恩臉一紅,赧赧道:「師傅又來取笑弟子。」話罷,撓耳抓腮頗顯稚憨。他自幼蒙師傅撫養,見師如見父,即便年近而立,竟也不自禁露出平日罕見的一面。

    黃眉老僧笑著坐下,招招手,要他坐於一旁。隨後正色道:「徒兒,你可知為師今日前來,實有大事與你商榷。」

    鄭恩慷聲道:「什麼商榷不商榷,單須師傅吩咐下來,弟子無不照辦就是。」心想,自己原是孤兒,若非師傅慧苑大師收入門下,並傳授武道技藝,自己是生是死姑且不說。然師門之情,實可謂義山恩海。妄論些許小事,固是肝腦塗地,九死一生,也難報效其萬一。囿於此念,此言說來,鏗鏘著力,情乎誠懇。

    慧苑和尚微微一笑,對徒弟的表現很是滿意,也極為欣慰。想起臨來時,峨嵋金蟬真人尚道,這位徒弟受周帝重用,恩遇殊榮,富貴無比,難保不會冷顏待己。不禁嗤之以鼻,心想,我佛門弟子受佛祖慈光普照,心地仁和,豈會像他所說的那樣妄顧師恩,泯滅人性?

    鄭恩候了半刻,始終不聞師傅說話,瞥眼望去,只見他神色豐富,表情古怪,也不知思慮什麼?提醒道:「師傅,師傅……」

    慧苑回醒,笑道:「為師想起些瑣事……哦,對了,徒兒,此番你揮師圍攻太原,威逼漢皇割地降周,為師還未及恭喜你呢。」

    言起這茬,鄭恩大為欣然。此役可謂是他生平最為得意之事。八萬大軍穿越太行,倏然降臨太原城下,直嚇得漢國朝臣人人惶恐。就那圍而不攻的三日裡,僅收到的投降信箋足有百封。上至漢國尚書,下到太原商賈,甚至漢皇族裡也有人想暗通款曲,私下投誠。且這些人條件不多,唯一要求便是城破之日,能保得身家性命即可。

    器滿意得裡,鄭恩也未忘,眼前這位可是自己的授業恩師。說來,自己如今的一身榮光,皆賴他恩賜。若非如此,自己這會尚不知在何處乞討求活。謙遜地道:「師傅過譽了。此番戰事能成,委實離不開奚軍師和眾多將領的辛勞,弟子何敢居功?」

    慧苑頷首,道:「徒兒不驕矜,不氣滿,是對的。然過分謙遜,未始不讓人以為是虛偽。」

    鄭恩恭謹地道:「師傅之言,弟子牢記心中。」

    慧苑擺手,要他不必這麼拘束。沉吟須臾,又道:「徒兒以為,四國爭雄裡誰家最有可能一統八紘?」

    鄭恩愣了片刻,道:「師傅所問,弟子倒未想過,但不敢不答。只是言來若有缺失,還望師傅莫要笑話弟子。」

    慧苑微笑著點頭,道:「但說無妨。」

    鄭恩朗聲道:「要說四國裡面原本最有機會一統神州的,只怕除了秦國以外,再無他國有此實力。可惜的是,秦皇遽崩,儲位高懸,內訌之餘,國勢頃頹;反之大周雖先有藍田之敗,再有京都兵變;但震北王勇冠三軍,憑數萬軍不僅救出被圍的數十萬周軍,更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潰了汴梁叛軍。是以,大周元氣儘管稍有損傷,可並未至傷筋動骨的地步。再說南唐,看似政清人和,實質民病政蠹,暫不說帝皇昏聵無能,單是文官懦弱,武官怯戰,便可預知其運不久。」

    慧苑瞇著眼,聽得正帶勁,忽見他不再繼續,問道:「四國裡面,徒兒只說了三國,何以獨漏大漢?」

    鄭恩笑道:「什麼大漢?只是弱漢而已。數日前,弟子僅憑麾下數萬甲士入漢境,如入無人之地。其國勢可見一斑。似此國家,有何能力與大周爭雄?」

    慧苑哈哈笑道:「徒兒果有長進。原本你由千甲將軍,升至領萬大將,為師尚替你愁心,如今看來,純是杞人憂天了。」

    鄭恩道:「師傅誇讚了。其實弟子所說,均是奚軍師所教。平日,軍師常為咱們這些領兵大將剖析天下大勢,聽得多了,即便懵懂不解,終究也能領會少許。」

    「奚軍師?」慧苑疑道。適才就聽徒弟提過這人,只是未領教過厲害,也未上心。如今聽了鄭恩的敘述,再加上他能把平日大大咧咧的一位粗豪漢子教成這般細心謹慎,可見此人果有本事。思慮餘裕,陡沉聲道:「徒兒,如果為師要你助秦,是否願意?」

    鄭恩猝愕,目怔口呆地望著慧苑,心下萬千思緒,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慧苑渾不顧他的詫異,繼續追問:「徒兒,你可願意?」

    一連問了三遍,久久之後,慧苑有些著惱,適想拂袖怒去。鄭恩開口:「師傅,能告訴弟子,是何原因麼?」

    見他眼目紅紅,鐵塔般的身軀居然顫抖瑟瑟,慧苑大覺不忍。心道,若非宗主法旨,又有各門同道的意思,為師何嘗想逼迫於你?唉……歎了一氣,道:「徒兒,難道你在周境這麼久,都沒發覺,周國已被魔人操縱了麼?」

    「魔人?」鄭恩脫口道。

    慧苑道:「要說魔人,第一個便是你適才所說的那位勇冠三軍的震北王趙巖。為師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他便是天羅魔教的當代魔宗。而且,此人甚有謀略。他不同前幾任一樣,意圖稱霸魔道,逕顧與無極島或刀廬爭鬥不息。反而與那兩大絕地邪派聯起手來,暗中操控了周國。妄圖用朝廷的勢力,打壓我們這些正道。最可恨的是,崑崙一脈竟而大上其當,時下更有與我們分道揚鑣之勢。迫於無奈,我們正道惟有聯合起來,助秦滅周。如此方有可能挽救天下大劫。否則,天將不天,地將不地,紜紜眾生將陷入魔道孽海,沉淪不生。」

    一番話直聽得鄭恩咂舌不已。尋思,師傅之說,未免危言聳聽了。自己拜弟,出身忠良世家,幼承庭訓,文武雙全,誠非弸中彪外的大雅君子,卻也文雅灑脫,學識淵博,堪稱人中騏驥。懸壺濟世,救駕藍田,禁暴誅亂,所作所為,澤萬民,功朝廷,那一樁是邪魔之道?如此人兒,師傅竟要說誅殺?一時教他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瞧他有一笑置之的勢頭,慧苑斥道:「鄭恩,莫非你以為師傅所說,均是作假?」

    「不、不……弟子那敢?只是……」鄭恩惶恐,但仍想為拜弟辯解一二。

    不等他說完,慧苑道:「無須囉嗦,師傅只問你,為師要你辦的事,你是否答允?」

    「這……」鄭恩委決不下。一邊是重如山的師恩,一邊是廣如海的友情,孰輕孰重當真教他頭疼不已。為師恩毅然助秦,從此與拜弟沙場攮血,互決生死,固非所願;然要他為友情,棄師恩於不顧,更是枝末生根,決計不能。

    難、難、難……他寧願沖雲破霧,或者上刀山,下火海,也比面臨這難煞人的抉擇,要好得多。

    適才他是詫然驚起,此刻呆呆地坐下,臉上滿是落寞之色。

    他生來狂放不羈,嚮往的多是那豪氣干雲之事。縱急流當前,也決計不退,誓要乘風破浪,斬將奪旗。固毀家破身也自無怨無悔。孰料想,今日竟遭此天大的難題。這不是勇敢無畏便可解決的,也不是不屈不撓就能迎刃而解的。倘若時下求神問卜便能有霧釋冰融的萬應靈丹予他,包準他眉頭都不皺一下,立即虔誠地下跪。

    正躑躅不決下,慧苑繼續追問道:「難道你為了大周連師門也不顧了麼?」

    「不……不……」一連十餘個「不」字。由響至輕,最後,居然只見唇動而不聞聲響。

    可見慧苑所說,著實教他痛苦無比。死命地扯了把頭髮,雙眼無神地望著地面,思緒茫然而無措,壓根不曉如何回答。適此兩難境地,他知道閃爍其辭的就虛避實,抑或是輕描淡寫的離本徼末,均沒可能。眼下恩師分明存有要自己快刀斬亂麻的心思。

    思慮良久,猛然抬頭,說道:「師傅,假如弟子隨你回山,終身侍佛呢?」

    「不行,要你回山有何用?現下師門需要你奮勇地在周軍裡反戈一擊,擊碎魔教的陰謀。如此,你才算是我華嚴宗的弟子。不然,宗主已經下令,若你不允,便收回你的武功,並逐出門牆。」慧苑痛心疾首地道。

    鄭恩是他打小看大的,更由他親手撫養*,授技藝,教智慧,傳他人生至道。在其眼裡,早超出師徒情分,委實不啻於親生嫡子。此刻,見到鄭恩的痛苦表情,他心裡也不好受。但想起宗主那嚴肅的眼神和決然不容的口吻以及各門道友的淋辭漓語。何嘗敢有半點鬆口縱釋之思?心下一個勁地道,乖徒兒,萬莫怪為師狠心,實在是情不饒人。

    撒手不管的路徑也被恩師截斷,鄭恩心傷無限。直是好半晌,方喃喃地道:「師傅,此事來得實在突然不過,容弟子好生想想,想想……」

    翌日清晨。

    小石頭走出房外。在院裡隨意活動了下筋骨,又默默存想了會兒《太素心境典》。萬餘字的奧義緩緩在心頭流過,洗滌著煩躁的心靈。自當日在雷府後的池塘裡,穎悟太素心經,這已是他養成多日的習慣。縱然眼下功力盡失,靈氣全無,對於脈絡和經絡之間的諸種關連,印證不了。但他總想,無論如何,這樣的寰宇頂尖心法,能多默誦幾遍,終比臨時抱佛腳得好。

    早練結束,信步朝眾女所在的花園行去。前日領回勝施後,因昨兒事情纏身,直至現今尚未去探視過。尋思,來者是客,自己作為主人,總該表現些應有的禮節。況且,他也惦記著雷家老小。儘管廣智說過,一切安排妥當。然在珠寶店和地方官員盡換天羅弟子一事上,他嘴上不說,心下難免有了疙瘩,琢磨著,百聽不如一見。還是親自去探望一下,來得比較寬心。

    先到了竹雅軒。這裡是冰清和雷璺的居處。堪堪臨近,陡聆琴聲悠揚,隱隱尚有美妙歌聲,傳入耳內。腳步放快,心道,今兒冰清好雅興,居然清早便在奏琴。穿過圓月門洞,只見諸女居然皆在。

    雷璺白衣白裳,坐於亭中,素手柔拂,曲弦琤琮,優美輕盈的琴聲便從她皙皙十指裡柔和地飄送出來。身前置一爐檀香,裊裊繞繞,清馨芬芳。

    冰清仍是鵝黃色的百褶大襖裙,婀娜娉婷於一株桂花樹下,身子輕靠,口綻舌送,輕輕地哼著一段不知名的水鄉小調。音脆聲婉,如鶯簧百囀,嚦嚦可聽。另有勝施著彩色霓裳,揚袖起舞,曲旋徊轉,顫顫然柔曼纏綿,巍巍然凌空恣意,兩袖飄飛間幾似乘風欲去。

    至於,雷倩和龍兒則在旁磕著瓜子,悠然而自得。

    如這般優遊閒適的和美一幕,小石頭不忍打擾,逕直在旁靜靜等候。

    待一曲甫畢,小石頭鼓掌喝彩,道:「彈得好,唱得好,舞得也好……」又看看雷倩和龍兒,笑道:「吃得也好。」

    適才諸女皆沉妙境,是故根本沒曾察覺他的到來。被他一陣大叫,不由悉感一驚。見是他來,頓又人人羞澀,

    一時竟無人上前答茬。特別是龍兒和倩兒更覺羞愧,只是倩兒最是性直,瞧著幾個姐姐們都不說話,便躍到小石頭跟前,道:「石大哥,你既然說都好。那我問你,三位姐姐到底好在那裡?」

    小石頭一笑,道:「好你個小妮子,原是想考考我。」

    雷倩嘿嘿地笑著。

    小石頭沉吟餘裕,即道:「先說璺兒之曲,繁促如激浪,覆疊似流雲,如浮雲飄湧之在太虛,因風舒捲,萬態千秋,不失自然之趣。可當一個好字?」

    雷倩點點頭,「嗯」了一聲。聞此語,雷璺也覺欣然,眉兒彎彎,喜不自禁。

    小石頭又道:「再說冰清之歌,情辭宛轉,淺語俱深;唱如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尤其臨近結尾,鼻發異鳴,嚶嚶成韻;予人一種微風餘音,靡靡猗猗的回味。如此出神入化的歌功,難道贊不得好字?」

    能得個郎讚譽,冰清芳心甜甜,恨不能再展歌喉,好讓他聽得入迷,聞得出神,從此再不遠離自己。

    「讚得,讚得……」雷倩嬉皮笑臉地答道。

    小石頭伸指,刮她下瓊鼻,再道:「最後便是勝姑娘的霓裳舞了。高髻長袖,足點凌空;任情婉轉處,有乳燕翔飛之妙;綿延徐逝處,又有霞虹掠勢之奇意;彷彿風煙俱淨,水天共色。引人入勝而覺至美,渾若天成不覺意遠。實教人賞百遍亦感不夠。這樣的舞蹈,千言萬語唯歸納一字……就是好!」

    勝施壓根沒想到他會這麼誇獎自己,頓然間,幾日來的苦悶,悉數盡杳。只覺若能天天聽他講此蜜語,縱然跳死累死,也是心甘情願,享受至極。

    「呵呵,原來石大哥拍起馬屁,這麼厲害?」雷倩心直口快,想啥說啥。況且,適才的三人表演,她只覺還算悅目,但說心曠神怡,遠沒臻此境界。因為她是邊磕瓜子,邊觀賞,又自心不在焉,總念著小石頭,何曾領略其中之妙?是以,覺得小石頭之語,委實誇張得厲害。

    小石頭臉一紅,道:「你說馬屁就馬屁吧,我也沒話說了。」

    雷倩道:「石大哥,你動氣了?」

    「沒,怎麼會?」小石頭哈哈笑道。

    雷倩嘻嘻道:「我就曉得,石大哥是誠摯君子,胸襟開闊,待人和善,豈會生我這小女子的氣?對不?」

    小石頭朗聲笑道:「你說我是馬屁,依我看你才是馬屁呢。呵呵……」

    「不來了,石大哥老笑話我……」雷倩蠻腰嬌轉,盡顯少女之天真稚愛。

    旁邊幾女也自笑起。過片刻,冰清忽道:「石大哥今日驀來,喜色滿面,究竟是何緣故,讓你心情恁好?」說話間,下意識地瞥了眼勝施,止不住酸意盎然。要說她心眼小喜歡呷醋,那決計是胡說;但要說她對一位二萬兩高價買回來的勝施視若無睹,卻又未必。一位深陷情海的少女,任她才比天高,遇著如此情形,也難免有些捻酸。

    小石頭道:「也沒什麼原因,只是看見你們都安好,又這麼高興,自然心情愉朗。」說著,猛發現冰清臉上的胎記淡去不少。若說原是黑如漆墨,此刻僅是一圈小小的黑暈而已。詫道:「冰清,你的臉……」

    冰清由桂花樹下走出,道:「我也正想問你呢。自打練了那《睡夢心經》,每日裡總是髒不垃圾,害我一天要沐浴多次,否則,根本不能見人……」

    「是啊,是啊……我也是這樣,而且臭得要命。」雷倩不甘寂寞,在旁插口。

    「哦!?」小石頭走至她身邊,道:「我看看……」華夏自古便有男左女右之說,是故,無論醫家抑是武道也悉依這規矩行事。小石頭伸出三指,握住雷倩的右手,靜靜探查其脈絡內真氣運行。須臾,笑道:「倩兒,不錯嘛,你的《睡夢心經》已頗有火候。」說著,又到冰清跟前,同樣抓住她右手。

    過不半晌,道:「你們放心,這是正常現象。要知道,《睡夢心經》可是我二師傅的獨門神功,又是修道界裡數一數二的煉神心訣。一旦修煉,初步便是濯污澄骨,次層就是洗筋伐髓,俟至最後,濁氣盡消,清氣蘊脈,你們人人均可脫胎換骨,身輕氣靈。到時,再服用我予你們的靈丹,保準是春顏常駐,長青不老。」

    雷倩喜不自勝,她的心訣是由冰清代傳的,那時可沒跟她講這套心訣一旦大乘,會有恁多好處。此刻聽來,當真雀躍不已。喜滋滋地吊住小石頭的脖子,道:「石大哥,真有這麼靈麼?」即便平時大大咧咧,但一位素來美麗的少女,驀聞自己可以青春常駐,其心之愉,自不待言。

    「當然,我騙你做甚?」瞧她喜顏如花,小石頭也為之失笑。雷倩得到確切答案,雙臂一張,在原地旋匝三圈,足蹈手舞地道:「那我以後要天天練,時時練……」樂極之下,形態舉止倒與適才勝施的舞姿相若,只是她身材嬌小,又愛穿緊身的勁裝,雖無雲霞柔曼之妙,卻有精靈飛空之神揚。

    高揚的手臂,不盈一握的蠻腰,讓她胸前尤為圓兀,令人情不自禁思起純真與性感,天使與魔鬼的詮釋。

    雷倩舞了會兒,忘了動作,索性停下,又纏上小石頭的脖子,就如一隻小袋熊掛他身上,膩滋滋地道:「石大哥,你真好,你知道麼,我都高興死了。」吹氣如蘭,熱馨可人。再加她自小習武,論身材豐腴,幾不下龍兒,這麼貼將上來,教小石頭好生尷尬又自心跳。

    「好了,看你樂成這樣,也不怕石大哥笑話。」雷璺溫柔沉默,平日就較諸女都要來得莊重,確有大姐姐的氣派。待見小妹這般膩人,一怕小石頭著惱,二恐勝施見笑,忙即出言阻止。雷倩聞聲鬆開雙手,不過於此瞬間,卻悄悄輕咬了下小石頭耳闊,迅疾紅著臉,自去與龍兒嘻嘻哈哈打鬧去了。

    小石頭心蕩片刻,尋思,小妮子愈發開放了,其大膽程度幾可與龍兒相比。正呆呆出神。勝施笑道:「王爺原來有這麼厲害的養身秘訣,不知妾身可否有幸修煉?」

    小石頭一愕,道:「當然。」他是下意識地回答,但說出之後又不禁暗暗懊悔。心道,二師傅傳我時,雖未說禁止外人學練,但這麼隨意亂傳,似乎太過。思忖間,待見到勝施眼開眉展,笑靨綻放,與適才一人愀然獨佇的伊戚風情又自不同。

    暗想,勝施姑娘能為國家甘拋清名,又為我受偌多委屈,而無半點抱怨。其高風亮節,委實教人欽佩,即便傳了她又如何?

    心礙既去,神色頓緩,微笑道:「只是我也沒恁多空暇,不如就由倩兒或冰清代為傳授。」

    勝施道:「妾身能得王爺恩遇寵賜,已是喜之萬分,那敢打擾王爺。」其實,她練功是假,試小石頭之心是真。要知她常年身歷青樓,縱無男歡女愛之事,卻也深得其中三昧。適才雷倩的言止,不過稍稍辨味,既知那所謂的《睡夢心經》必是小石頭的女人方可修煉。故此才會貿然一問。不料,小石頭無意識的回答,卻恰中無意即有意。如果他那會微微思慮餘裕,只怕勝施也沒如今這麼高興。

    這當兒,小石頭最關心的莫過於冰清臉上的胎記。他內心儘管從不把那當回事,然也明白,這塊胎記著實是冰清心中的一根深刺。也不說話,拉住冰清的細嫩柔荑,行到雷璺奏琴的亭下。一前一後在石凳上坐下。道:「冰清,你臉上胎記突然淡化不少,依我推斷,必是《睡夢心經》的功效。不過,暫時還不能確定,我再為你細細把脈。」

    冰清嚶嚀一聲,算是應了。

    被他當眾人面前,緊緊地拉著手,實已到她極限。她雖也算是江湖女子,終歸沒有雷倩那麼開朗。

    小石頭詫異地看她一眼,見其臉兒紅紅,羞澀滿面,不禁費解。常言道,醫者父母心。現下,他便是懷著此種心思,可沒半分綺思遐想。不過見她若是,又覺手心握處,細嫩輕滑,如玉脂膩細,又似綿絮柔弱,頓也情潮泛起。

    靜靜心,定定神,深知諸女均看著,若這會因感而有甚曖昧舉止,鐵定教她們笑話個夠。伸出三指輕輕捏住冰清的腕脈,細細聹診。

    過不半晌,呵呵笑道:「冰清,恭喜你了。沒想到《睡夢心經》還有這麼個好處。」

    眾女茫然,他之言,忽而賀喜,又忽而心經,究竟想表達怎麼個意思,仍未聽明白。

    與此同時,小石頭也察覺自己因為太過欣喜,所以有些言不盡意。忙道:「怎麼說呢……若仙人的的身體像是縮小的微型宇宙,那麼我們這些凡人的身體就等如是天下的江湖和山嶽。而冰清臉上的那塊胎記,便似是一條江湖的出海口。由於江湖剛剛形成時,遇上一種不可知的變故,以致湖道淤塞,不能暢通。所以,胎兒濁氣不得洩散,常年累月之下,便淤積一處……」

    「哦!我知道了,冰清姐姐臉上的胎記其實就是濁氣不散的緣故。對吧,石大哥?」小石頭為冰清查脈,雷倩與龍兒便也圍將上來。此刻,就是雷倩在旁嬌滴滴的揚己露才,生怕別人以為她笨似得。

    小石頭一笑,道:「倩兒說得不錯,就這麼個理。」又道:「原本依我的思路,是想用藥物疏通,但此脈絡連貫手少陽三焦經,手太陽小腸經以及任沖二脈和陽蹺脈。就如那皂絲麻線,復亂磐錯,萬緒千頭,倘若藥物份量過重或過輕,均有益棼之危。所以,我才不得不慎而重之,始終不敢下此決斷。不想,冰清自修煉了《睡夢心經》後,體內漸生靈氣,又因洗筋伐髓之故,全身經脈均有了排濁之用。如此一來,她臉上的胎記已不必依賴藥石,便可自行消去。你們說,這豈非大喜之事。」

    「不錯,不錯……」雷倩首先雀起,撫掌而笑。在旁的雷璺和勝施也忙著為之賀喜。親耳聞見困擾自己多年的漆黑胎記終要消失,冰清也難維靜寧心緒,歡喜不勝下,不禁神思恍惚。

    他們不知道,也幸虧小石頭傳授的是《睡夢心經》;如換成別的修真功法,在無師尊長輩的維護下,像冰清和雷璺這樣有七竅玲瓏心的人一旦修煉,勢必危險多多。說輕些,鐵定有走火入魔之危;說重些,十死十生,毫無生機可言。

    須知,此門心訣源出先秦大賢黃石公。此公目睹春秋戰國之亂,耳目所聞所見皆是餓殍遍野,眾生嗷嗷之水深火熱。情不禁投身軍戎,期望開創大一統之帝國。無奈,世事難料,命運捉弄,每在信心十足時,總遭不可預測之變故。

    悲苦之餘,終覺一人之力難以挽救天下蒼生。於是,索性開目閉心,隨緣驅惑,久而久之,因遠離塵世,竟視萬相入般若,心劫自解,身入梵乘,證大自在覺。

    如此,他不禁詫異萬分。昔日,孜孜兀兀,日夜參究,期望修道有成,偏生事與願違。

    時下以解脫之心,視一切如虛妄,倒臻上乘境界。他不明白修道是該懷仁心,還是冷酷面對世間萬物。難道看著眾生受苦,也須抱一顆不染之心,無見無聞,無夢無想。若真如此,那原本赤灑灑的稚子胸懷,豈非均成了酷裸裸的寡薄心旌?

    囿此惑念,閉關苦思十年。

    修心了道,生死輪迴。

    於白晝輪轉三界六道,於黑夜夢迴前世來生。

    至最後,嘗遍一切順逆境遇,方知世間萬道浮沉,惟賴自身切願不退,力行不息,才可涉苦海度眾生。若執迷一念,終難有光淨世界。至此,無牽掛、無嗔愛,徹悟徹證,法門大乘。與此同時,更創下這入門極易,成就卻至乘的《睡夢心經》。一旦修煉,心性空淨,神識寂澄,斷無凡塵念惑再擾。實為修道界中最易上手,又最安全的上乘修煉法門。

    說來,也是他們福緣深厚,命不應劫,否則,那會小石頭若一個頭腦發熱,傳了什麼截教的《太素經》或闡門的《太始錄》,此時早有一連串的災難和苦痛等著他了。畢竟修道不是練武,尤其高深的道法和心訣,需要修煉人用心去感悟,特別在伊始階段,切不能有一絲半點的疑思煩念;而冰清等這樣深陷情海,又喜歡胡思亂想的人兒,也惟有睡夢中修煉,才最為保險。

    笑鬧一陣後,諸女也均曉得《睡夢心經》實非尋常法訣。要知,先前小石頭傳授時,別說一套養身修道的心法,縱是隨意予片草木,她們必也惜之若寶,愛不釋手。現再聞修煉心經確有恁多好處,諸女均想,今晚臨寢前勢要好生琢磨琢磨。

    雷璺驀道:「石大哥,不知劉副將的後事辦得如何了?」

    猝聞她提起此事,小石頭神色一黯,歎氣道:「劉副將忠心可嘉,嚴於職守,似這般誠厚漢子,這喪事定要辦得隆重才行。我已吩咐過幾位長老,讓他們一切按伯爵禮操辦。」

    「伯爵禮?王爺,這不逾制了麼?萬一……」勝施不識劉副將,又不知究竟發生何事,是以這會兒就屬她神志最清。生怕小石頭此舉觸怒皇家,當即出語提醒。而且,她私底下早已小石頭的人自居,自不會眼睜睜地瞧著個郎因為操事不慎,而惹下大禍。

    小石頭搖搖手,道:「勝施姑娘,你有所不知,劉副將之死皆因為我。若不能讓他的喪事風風光光,它日想起,勢必汗流浹踵,無顏做人。」

    勝施轉而望向諸女,心盼她們也能勸止,卻見人人頷首,無不贊同小石頭之語。不禁訝然。但又不免暗自欽佩。心道,這才是真正的篤厚君子。即便為一小小副將,也勇於承當,甘願冒諱出頭。勝施啊,你夢縈魂繞的不正是這樣一位摯誠郎君麼?念及此,再無異議。逕用佩服而多情的眸光注視著小石頭,那眼神有多纏綿便有多纏綿。直看得小石頭一陣心悸。

    惶惶恐恐地說不得幾語,便借口陪雷氏姐妹去探望父母兄長。二女由他作陪,自然歡欣,那有不願之理。在雷家受了一番隆重招待後,小石頭留下二女,自個兒先告辭而去。他心裡還惦記著仁秀帝的事。

    正文第201章仁秀龍馭

    離了諸女,小石頭往密室走去。想聽聽今兒朝中可有甚大事,特別是仁秀帝如何了?剛到門口,廣智出來,一見他便道:「教主,你來得正好,屬下正有要事稟報。」

    小石頭點點頭,看著他。

    廣智道:「屬下剛接到宮中密報,仁秀帝今早卯時不到,駕崩於乾清宮。皇后下了數道密旨,傳五大世家的家主入宮。尤其另有密旨,給劉家的老丞相。」

    「那咱們呢?怎麼沒有?」小石頭不經意地問。他知道廣智前次趁洛親王叛亂,早在宮中密佈暗探。這段時日,別說皇后傳旨宮外恁大的事體,即便皇后今兒吃的什麼膳,或又穿什麼顏色的衣裳,也是清清楚楚,一無遺漏。

    廣智道:「屬下說得就是此事。照皇后單單傳召五大世家,卻絲毫沒有知會教主的舉動,依屬下判斷,裡面必另有蹊蹺,不定有算計教主的心思。」

    「哦!?」小石頭一怔。道:「莫非仁秀帝死前,有了什麼透露?或者……」

    「不會,仁秀帝是屬下親手制的穴道,決計無虞。屬下在想,會不會前些日屬下等急於操控朝局,讓眾多教中弟子出仕,以致讓劉老丞相有了警覺。」

    小石頭蹙眉思慮須臾,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忽又道:「不對啊,就算有警覺,可他們也無證據?憑我眼下的地位權勢,斷無不召之理。」

    正說著,一位天羅弟子假扮的家丁,急促促地奔來,道:「王爺,宮裡有公公傳旨來了。」

    小石頭一愣,望望天時,已近巳時。尋思,汴梁即便再大,可從皇城至震北王府,也決無走四個時辰的道理。這許時辰裡,必然有了其它事發生。思忖間,廣智道:「教主,看來劉老丞相已進宮了。且和皇后也謀出了計策。眼下這道旨意,多半不想打草驚蛇而已。」

    得他提醒,小石頭豁然而明,適才的疑慮頓然暢通,道:「天王說得不錯,咱們確須提防著些。」

    二人邊說邊走,在王府大廳接了皇后懿旨。其意無非是仁秀帝駕崩,盼震北王盡速進宮主持大局。打發走了傳旨太監,二人小議片刻,小石頭裝戴完畢,直奔皇城而去。

    到了禁宮外,由太監領行,一路到仁秀帝的寢宮乾清宮。其時,宮外侍衛密佈,氣氛肅穆,尤其衣甲鮮亮。見此景,便知仁秀帝駕崩一事,尚未傳開,不然早已闔宮盡素了。

    太監把小石頭引到乾清宮的養心殿,通報之後,便讓他自個兒走入。

    入得殿內,流目顧盼,裡面已有甚多人,分兩排站列。前方有一層薄簾,搖搖晃晃。旁人看不清,但小石頭何等樣人,即便失了功力,運聚不起法力,這眼神也是無人可及。稍一凝目,即見端莊清秀的劉皇后正坐中央。旁邊,還有劉茵與小敏陪著。

    當即微有詫異,琢磨這小敏究是何等身份?劉茵是皇后胞妹,此刻皇后失了丈夫,作為妹妹的她陪著在旁,合情合理。可這小敏即非官宦兒女,又非宮中嬪子,何以也在旁相伴?不及多慮,看了下左右。只見除王彥俊等有品軼的世家家主外,邴占元,項猛這兩個暫無一官半職的年輕家主也列於一旁。

    當然,最值得留意的就是坐於左首的那位耄耄老者。

    臉形清矍,蠶眉蒜鼻,花白髯鬍直垂胸前,雖不時的咳嗽數聲,顫顫崴崴,但眼目瞥來,銳利有神,予人一種仿似洞悉一切的睿智。無庸多問,這位必是朝中元老、當朝丞相劉伯雍。

    不過,這當口,皇后在前面的簾子後坐著。無論如何,這第一禮都總得向著她。下跪叩首,大聲道:「臣趙巖參見皇后娘娘。」

    適時,劉皇后正用絲帕拭淚。她與仁秀帝情篤誼厚,也算恩愛有加。儘管仁秀帝出征歸來,對她冷淡不少,然念及以往深情,依舊慟不欲生。聞得小石頭之語,強忍泣咽,輕聲道:「趙卿家免禮。」跟著又道:「賜座!」

    話音甫落,太監端上錦凳,置於右首。

    小石頭留意到,滿堂人裡惟獨劉老宰相一人安座,其餘世家家主均站著。若自己落座,未免顯得狂妄,且也大違禮制。忙道:「臣不敢,臣還是站著回話。」劉皇后未想他這般遵儀,愕然餘裕,道:「既然卿家執意,便隨你了。」

    與此同時,劉伯雍忽向他微微頷首。小石頭忙抱拳還禮,顯得誠惶誠恐。再怎麼說,他與劉茵已有婚約,劉伯雍既有丞相之位,又有太師之尊,緊要的還是劉茵的祖父。作為未來孫婿的他,行晚輩禮那是決計少不了得。

    劉伯雍咳了幾聲,道:「諸位,既然趙王爺來了,那接下來,咱們便該談談皇上的喪儀如何操辦。」

    眾人頷首。

    小石頭卻道:「老丞相,我等年輕識淺;何況皇上遽崩,就如失了主心骨一般。此刻是惶恐不安,何嘗拿得出什麼主意。不如全由老丞相安排,我等照做就是。」雖不知劉皇后為何最末一個傳召自己,但依跡象判斷,必對自己大有忌憚。

    皇帝喪葬,六司皆動。俟時,不管宮內宮外以及兵備財政,均以喪葬之事而從。況且,皇帝遽崩,新君未立;誰若取得喪葬大權,誰便是目前大周國權勢最大之人。說他不想,那是全然作假。甚至可說,殿中之人無不抱此念頭。可惜,論名望,論地位,除劉伯雍外實無第二人再選。

    他與廣智商榷的便是,除宮中禁衛隨時待命外,又另行調派城衛軍及震北軍,暗中封鎖九門。然後他自己到宮內,一切照忠良之臣來演。凡對皇后有利的皆遵,若無利的則反對。二人揣測,以皇后及丞相為首的劉家此刻只是心忌,怕自己與洛親王一樣擁兵造反,至於證據相信是半點也無。

    而且,不至最後關頭,諒他們也不敢弄出什麼花樣。畢竟他手掌軍權,即便有人謀反,至多就是小打小鬧的數百人而已。在對方沒有高手的前提下,己方任選一人,都能教對方的謀劃,徹底破產。

    於是,他這會的主要任務,便是造成一種他趙家完全與劉家、司馬家共同進退的跡象。讓他們消除疑心。其間,最緊要的是,仁秀帝一死,他司馬家實已絕種,且依通臂假扮仁秀帝的這段時日,皇后決計沒有懷上龍種的可能。所以,只要取得劉家的信任,再得到劉伯雍的,自己壓根不用兵變,便能登上皇位。除非滿朝文武決定,取消大周國號,全國投降西秦,不然這皇位無疑逃不出他的掌心。

    劉伯雍朝他看看,道:「諸位悉是我大周的俊彥,更是我大周未來之棟樑,皇喪禮儀,老夫雖懂一些,卻也不敢一手包攬。諸位有甚建議,還是說出得好。否則,萬一老夫的安排出了什麼茬子,諸位豈非要大罵老夫?」

    眾人均道:「我等不敢,一切按老丞相說得辦就是。」在場人裡皆是幾大世家的家主,誠然年輕,比不得劉伯雍那樣老謀深算,但也是原先的老家主一手栽培出來。其智慧謀略端非等閒。聽了小石頭之前的謙語,他們少加思慮,即明其意。此刻,那敢與劉伯雍爭什麼葬禮大權。

    突然,簾後的劉皇后也道:「老丞相,既然滿朝文武均一致贊同由您主持大局,本宮看,您便不用推辭了。」

    劉伯雍起身,道:「遵娘娘懿旨。」接著,又說了一番,諸如死亡是人生的自然規律,活著的人不必為死者過分悲傷;又道雖是帝皇喪葬,但目前各國虎視眈眈,切不能大肆操辦,定要從簡從薄,尤其不可殃及百姓的正常生活之類的話語。

    他之所言,儘管不是人人贊同,卻大合小石頭心意。尤其從簡從薄四字,讓他暗自歡喜。一來,仁秀帝與他有殺義母的大仇,要他全心辦理喪葬,自是妄想;二來,念叨著皇帝喪葬,一般均須臣子陪靈;若在以往,倒是無懼。如今,自己每到戌時,便身不由主的昏昏睡去。萬一蝕陰乘機添亂,攪出什麼事來,無疑麻煩至極。

    是以,劉伯雍堪堪說完,他便大點其首,深表贊同。

    這麼一來,固然有少許人不同意喪葬從儉,然見當朝的文武二巨擘皆是此意,也唯剩阿諛的份了。於是,就在二人一搭一唱的勢頭下,太監、宮女,奉命而出,照劉伯雍的囑咐去辦。

    待事說畢,小石頭出語安慰了皇后一番,接著又對劉伯雍道:「皇上駕崩,累老丞相辛苦了。」

    劉伯雍深深看他一眼,道:「老臣世受皇家恩寵,只要四肢尚能動彈,這原是應該的事。不過,以後還須王爺多多襄助。」

    小石頭忙即謙語,連道,單須丞相吩咐,自己無不遵辦。

    半晌後,太監捧來數套素衣,眾人一一穿戴。遂跟著劉伯雍至梓宮(即靈柩)擺放處。

    斯時,滿朝文武已大多在場。這些人面容哀戚,穿孝戴白;又有無數宮內太監到處掛帖素布素紙。放眼看,只見滿宮「瓊花玉樹」,遍地「霜雪生寒」,當真是素芍吐悲意,白雲含哀情,無論尊爵高官,抑或殿台樓閣,悉數沉浸在悲哀氣氛中。

    小石頭隨百官,在梓宮前,叩了三首。起身時,多數官員已然號啕大哭,大放悲聲。剎那間,縱無驚天地,泣鬼神之勢;卻也呼天號地,愁雲畢集。有些較為噁心的官員,竟而涕泗交流,眼淚鼻涕滿臉均是。小石頭對仁秀帝只有憤恨,此刻自然哭將不出。

    移步少許,避至角落。顧目打量,只見邴占元也在身旁。這會兒居然泣涕如雨。

    正訝然他對仁秀帝竟懷如此深情,悲痛傷心,一至若斯。陡見他哭天抹淚間,朝自己眼一歪,嘴一斜,做一大鬼臉。

    這下,幾乎讓他忍俊不禁。幸念及目下大伙均在慟心流涕,自己萬萬不能笑出聲來,忙即強自忍住。

    百無聊賴了大半日,至晌午,百官用過飯後,又是一場嚎啕大哭。小石頭聽得蹙眉攢額,遠遠避將開去。心道,昏君倒得人心,死也死的這般風光。又過一會,汴梁百姓終於知道仁秀帝駕崩的事兒,無論老幼婦孺,紛紛行至皇城外,伏地慟哭,聲震禁宮。事後,他聽人道,據說那哭聲遠傳數十里之外。

    遭此場面,他對自己的弒君行為,不禁心存疑念;琢磨著,自己這麼做,對大周的百姓究竟是好是歹,當真值得商酌。轉念又想,事已犯下,再行懊悔,也是徒勞。何況王妃何等溫柔賢淑,又是忠良之孀,竟慘死他手,此仇不報,天理何在?與其思慮對錯與否,不如將來多做些利國利民的大益事,倒是來得應該。

    心礙一去,精神陡振,繼而在旁靜靜地注視著一切。不知不覺,天色漸暗,接下來,便是百官陪靈。

    小石頭身為當朝一等王爺,決計缺少不得。無奈何,惟有遵命從事。待聞得需陪三日靈堂。小石頭愕然瞠目。暗道,這也算是從簡從薄?懊惱地看看仁秀帝的梓宮,又忖,罷了,你鴆殺我義母,我又弒你,說來,你我已是兩不相去。如今,作為臣子,守你三日,也算還了你當日封王之恩。

    當下,老老實實地半跪在旁,學著旁人一樣,乾嚎數聲。誠然他已打算守靈,然念及自己一到晚上,便神智盡失,肉身悉由蝕陰做主,又不禁惶惶恐恐。尋思,那傢伙倘若故意搗蛋,為自己惹些禍事,或者與什麼人爭吵兩句。待自己醒來,一無所知的情形下,勢必大大的吃虧。

    想到這裡,大是頭疼。可惜這會,廣智等均在宮外,乏人商榷的情形下,竟也只得硬著頭皮等下去。

    時近半夜,雲遮朗月,天穹黑沉沉的一片,竟連星光也無。

    梓宮旁,百官哭了一日,疲倦不堪,多數懨懨欲睡。至於小石頭,神志昏睡,早由蝕陰的意識主宰其肉身。不過,蝕陰雖然桀驁不遜,但也知道事有輕重,何況,他與龍兒極為談得來。前次龍兒央求他不要再為小石頭增添麻煩,他已應允。這會,頗是遵守信諾,直在旁盤膝坐著,默默地調息運氣。

    便在這時,一人潛至他身旁,用手輕輕拍他肩膀。連續幾下,蝕陰理都不理。那人忿極,索性用力一推。蝕陰故意晃了下,睜開眼,卻是一美貌的小姑娘。其實,他早知道有人接近,只是沒想及會是小敏。

    當日在尋歡閣,他神識醒來一刻,適好見過小敏,也知道她與小石頭似乎不大對盤。

    便道:「喂,你推我做甚?」心想,這小妞好像練過些本事,不會想來教訓臭小子吧?只可惜,眼下偏是我做主,倘若不還手,任她揍上一頓,旁人不知緣故,只道我蝕陰大人連個人類小女子也鬥將不過。唉……可惜,可惜,如果她白日來尋茬,卻該多好。那會,臭小子毫無抵抗力,我再故意不加防禦,豈不可以讓那小子大大地吃頓苦頭。

    他正大歎可惜際,小敏一瞪眼,凶巴巴道:「死色狼,跟我走。」

    蝕陰尋思,瞧她模樣,還真是想來揍那臭小子。站起身,悄悄跟著小敏行出門外。穿過數道迴廊,至一花園。

    小敏霍地回頭,看著蝕陰,道:「說實話,若非皇后姐姐求我,我本不願來叫你。不過,我剛才路上想了好久,假如就這麼帶你過去,好像太便宜你了。」

    「那你想怎樣?難道想殺人?」蝕陰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此處花木扶疏,石徑幽彎,週遭更無人影,再者雲厚月黯,夜色深深,當真是殺人滅口的不二之處。心道,這小妮子不會真想殺人吧?

    「哼!」小敏重哼一聲,眼眉倒豎,道:「殺你又何妨,你逃得了麼?」她對小石頭素無好感,前有禁宮偷窺之事,後有尋歡閣出高價狎玩勝施的過錯,可以說,小石頭若無王爵在身,只怕她早已尋上門去。在其眼裡,小石頭就是齷齪的代言詞,妄生了張英俊面孔,實質骯髒到了極點。

    蝕陰啞然失笑,尋思,就你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人類女子,也想殺我堂堂的龍神大人?即便我能力大折,你也是賴蛤蟆打哈欠,不知天高地厚。思忖間,瞥見小敏那苦大仇深的凶悍樣,不禁為之好笑。心想,那臭小子也不知幹了些什麼得罪人的事,竟讓個小姑娘這麼生氣?想到有趣處,也不說話,直是雙目凝望,上下打量。

    他被禁錮於昊天寶鏡上萬年,除前番曾與小石頭談過些話外,之後便是一而再的元神鬥爭。其激烈之度雖不及萬年前的眾神大戰,其間凶險卻也不差分毫。如今,小石頭得了伏羲遺留下的玄生能量,潛力之厚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

    心知肚明,自己的魂能早晚有一天,會被那臭小子悉數吞噬。前些日,自己原本還有十二時辰的清醒時間,時隔不久,而今至多只有十個時辰了。他主宰肉身的時間越來越少,便預示自己的魂能被小石頭的意識吞食得越多。

    想到自己的魂能,一旦被臭小子徹底融合,自己也就成了無意識的能量。到時,別說天外天,縱然九天十地內也再無自己的絲毫烙印。歎了一氣後,心道,以往只曉打打殺殺,如今的我,也僅剩下一個去岱宗的願望了。卻不知龍兒與臭小子說了沒有?

    他只愁雲慘霧了片刻,依舊興致盎然地看著小敏。

    尋常人遇到這般有死無生的危境,鐵定會自怨自艾,或者憤恨世上一切;然而蝕陰畢竟是天外天的大神,可以為一時的貪慾迷神須臾,也甚至能為家族榮耀殘殺無辜;但在暮景殘光之際,竟置生死於度外,隱隱然具有一種感悟,那是看破萬物的大覺識。生寄死歸之餘,心澄神明,淡然無畏,竟無半點怨天尤人之念。

    直想,與其整日價算計著,毋寧瀟灑的活上幾日。這也是當日他在林中與龍兒和顏相對的原因。並且,一時興起,傳《龍神心訣》於她。這會遇著小敏蠻橫無禮的態度,並不著惱,逕自笑瞇瞇的叉手抱胸。心想,瞧你這丫頭,到底想如何?

    說實話,他此刻的笑容,與小石頭的坦誠摯笑,相去甚遠。饒是面目相同,可內裡骨質一變,顯在人前的幾如欠揍似的淫笑。緊要的是,小敏本就存有成見,認為此人相貌堂堂,實質裡純粹就是衣冠禽獸。不然,豈會偷偷摸摸地私闖皇后寢宮,又在尋歡閣當著茵姐姐的面,與別的女子眉來眼去。

    眼看他聞著自己的威脅後,仍是一副優哉悠哉的可惡之笑,當下是怒從心中起。

    手掌作刀,直朝蝕陰當胸劈去。這一掌刀,毫無花俏,旁的女子練劍習刀,許會耍上幾招花式,或是上挑下撩,以顯功夫精湛。她卻不然,完全是以堅破硬的剛猛招式,尤其她身為女子,掌刀中蘊涵的真息,偏偏是焚熱如火的陽剛之氣。可謂怪到極點。

    蝕陰見她出手之威,暗自讚許。尋思,無怪小妮子這麼狂妄,依這樣的實力,在人類中,算是三流高手了。他久未履世,所見所聞也多是小石頭、姜神君和四大天王這等宗師級的巨匠。還道如今的人世,仍和他那會一模一樣。卻不知,依小敏的功力,儘管未臻宗師級別,實質離絕頂流的高手,已然不遠。否則,當日小石頭也不會被她一刀驚走。

    他一邊忖思,一邊雙腳無故的浮空寸許,隨劈來的破空刀勁向後飄移。說來,他眼下這一式身法,學得還是小石頭的《龍行八法》。不過,那模樣毫無瀟灑可言。極像一具殭屍,手不動,腿不彎,除身子隨勁飄移,竟連衣衫也未動上絲毫。

    小敏一刀劈空,暗自欽佩,心道,死淫賊的身法倒不錯。不過,她著實憤恨小石頭,前日在尋歡閣就有挑戰的意思,若非劉茵臨時離去,那會她便開口了。刻下一刀無功,反而激發蠻勁,手掌一回一揮,又加三分力。只聽見「哧啦」一聲。火紅色的刀罡劃破夜空,宛若由天奔騰而瀉的火流星,拖曳著優美的弧線,曲盡其妙地向蝕陰撞去。

    這會,她心下很是得意。前一刀偷襲,被蝕陰避開。極不相信,他能始終浮空飄移。琢磨著,這一刀若不讓你流些血,或破塊皮,姑奶奶這些年的《焚陽刀訣》便算白練了。說實話,她也不是蠻橫到底的人兒,念在小石頭終究是朝廷賜封的王爵,又與茵姐姐有婚約,心下並沒殺意。只打算,好歹藉機教訓一下,讓他從此循規蹈矩,不再辜負茵姐姐的愛意。

    殊未料,她對付的不是小石頭,卻是當世僅存的創世大神;何況,就算是小石頭,這一刀定也避得開去。

    蝕陰依然未還手,兀自照著龍行身法向後滑移。鼻中更不時地發出「嘿嘿嘿」的冷笑聲。

    如此一來,小敏幾乎氣得吐血。殊為可惡的便是,你退也就退了,他偏偏臉上笑容依舊,帶著那一絲揶揄調侃的嘲諷,而且他舉止懶散,沒有半點搏鬥的氣勢;面對的彷彿不是吞吐凶險的刀罡勁芒,而是自己對他的愛撫作弄,他只是在極力躲避自己會對他造成的一些搔癢。

    念及此,倍感氣苦。

    她是一位當世武學大宗匠的掌上明珠,自小由父親悉心傳授,門中同年紀的師兄師姐,無一人是她對手。長久以來,雖不自視過高,卻也認為,自己是同齡人裡最厲害的一個。原道,所謂的大周第一勇士,只是百姓吹捧出來,想來至多也就馬上功夫厲害些,何曾想及,自己連攻兩招,他能在純粹閃避的情形下,毫髮無損?實在,令她不可思議。

    蠻氣一上,也不管人家是在謙讓,還是無法還手,竟自愈戰愈勇。

    一刀連著一刀,招招竭盡全力,火熱的真氣裹著犀利的刀罡,凌虛破空,剛勁威猛;大起大落間,居然絲毫沒有防禦的念頭。由於宮中皇帝新喪,侍衛均被調去守護乾清宮,二人在此劈里啪啦的大打大鬧,竟無人趕來。

    蝕陰瞧得又氣又笑,暗道,小妞真真不知趣,自己分明讓著,她卻安之若素,簡直把自己當成她學武的靶子。尋思間,忽發奇想。身子猛地一頓,挺胸凸肚,不但不再後退,反而向小敏發出的刀罡迎將上去。

    「啊!?」小敏失聲驚呼。

    她明白眼下這一刀,幾乎蘊著自己十成十的功力,妄說血肉之軀,縱是鐵石之物也須裂成幾斷。沒想到死淫賊竟衝將上來,怎生是好?

    實質她原先只想教訓下小石頭,只是連擊不中之下,生了怒氣,方是加重了功力。但真到了臨中一刻,又不禁駭出心地。可惜這會兒,招已用老,發現又晚,即便想收手也是不及。眼看僅有毫釐之差,不忍見到小石頭血冒胸膛的慘狀,竟自美眸緊閉,大叫救命。

    「噗……」仿如木石擊中皮革,觸手處,說不出的古怪,似軟又是硬,耳內更沒聞到原先預料中的慘叫聲。怔愕之下,睜眼看去,只見那可憎的傢伙,居然嬉皮笑臉地看著自己。

    其實蝕陰早看出她是虛張聲勢,私底下根本不想戕害那臭小子。故此,也沒傷她的心思,直打算戲弄戲弄。心想,就留著她,讓臭小子煩惱去吧!不過他那自得其樂的笑容,竟教小敏又一陣惱火。忿忿地道:「你別以為本事大了,就可以隨意欺負人。」她這回終於明白,對方能以肉軀硬接一刀,那自己萬萬不是敵手。因此,也不動手了,省去自尋煩惱。

    蝕陰笑道:「我欺負你什麼了?明明是你一掌連著一掌,我到現在都沒還過一招。最後還讓你白打了一下,難道,仍不滿足?」

    小敏為之啞然,想想他說得的確沒錯,自始至終,是自己在打人,他連手都沒動一下。但她生來寵慣了得,即便手上不敵,仍想口頭爭回道理。嘴一張,剛想說話。

    「王爺,你在這啊!奴才找得你好辛苦!」黑暗裡,突然來了一位中年太監。

    既有人來了,二人自然鬥不下去。

    蝕陰應了一聲,心想,多半是那所謂的丞相遣他來尋,即道:「你這就帶路罷。」

    「是、是……」那太監頭前引路。

    蝕陰跟上,卻聞小敏一聲氣哼,顯然兀自不服,不禁笑她當真好勝。

    走不許久,猛想起,此番說是去見老丞相,難保那皇后也在場。按俗世的規矩,那是非得叩拜不可。但自己是何許人?焉能拜他們?當下好生為難,心忖,自己好歹允了龍兒,日後不再與那臭小子作對,也不添他不必要的麻煩,此刻若依自己的想法,無疑會讓那臭小子惹上大禍。轉念又想,罷了,自己醒著左右也沒事做,不如喚醒那小子,讓他去拜,免得自己為難。

    想到即做,毫無猶豫。

    只是堪堪喚醒小石頭的意識。始終跟在後頭的小敏急走幾步,至他身邊,道:「喂,瞧你不出,功夫不錯嘛!」

    蝕陰怪笑幾聲。

    小敏一陣惱怒,道:「有甚好笑的?死淫賊,笑得這麼賤。」

    小石頭的意識剛醒,尚沒弄明白其中緣故,忽聞小敏罵自己是淫賊,急道:「姑……」沒及解釋,只聽蝕陰傳聲道:「小子,此趟是去見什麼丞相,本大人不與你為難,是故特意喚你醒來。不過,這情你可得記著……」

    小石頭一怔,沒想蝕陰驀然變得如此好說話,與最初相遇時的霸道猙獰,截然不同。疑惑他,會不會又想耍什麼詭計?或者,果真是與龍兒一見帶緣,此刻愛屋及烏,對自己也不以為甚了。

    思忖間,小敏道:「喂,你究竟練得什麼武功,居然在本小姐的連番進攻下,毫髮無傷?」她出身大宗派,所學又是天下一等一的絕世刀技,索然不解小石頭年歲也不大,在武功方面居然比自己高出一大截。讓她又是驚異,又是沮喪。倘不問出個所以然,今晚實在無法入眠。

    小石頭不清楚起因,無法作答;蝕陰卻道:「你可知小河,為何可以聽到潺潺的水聲;而無垠的大海,卻反而不見動靜?」

    小敏茫然的搖搖頭。

    蝕陰又道:「那我再問你,為何緩流的小河中,只有小魚;而靜默的大海裡,偏偏隱藏著大魚?還有,小河中的魚,只須稍有動靜,便會驚跳躍起。可是,深淵裡的魚,竟而悠閒自在。且一旦河水上漲,小魚有被沖走之虞;然深淵裡的大魚僅僅擺動鱗片,毫髮無傷。你知道原因麼?」

    小敏愈聽愈糊塗,問他武功,那想竟涉及到大海小河上去了。這當口,小石頭卻是若有所悟。尋思間,自離開伏羲陵後,便始終未有起色的全身能量,竟自顫顫躍躍,大有勃興之勢。

    與此同時,蝕陰瞇著眼,對小敏道:「你搞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因為你只是小河裡的魚,且是一條小魚;相反,我是深淵闊海中的大魚。你我之間,其距之差實非以裡計。所以,縱然我為你細細闡述,想來你也弄不明白。」

    小敏聞言大怒,以為他是故意貶低自己。剛想斥罵,然見地頭已至。無奈強忍,不過,臉上憤然之色,卻是顯而易見。蝕陰暗暗好笑,心道,臭小子啊臭小子,我答允龍兒,不為你帶殺身之禍,但給你添些小小麻煩,倒也暢人胸臆。嘿嘿……說著,自顧沉眠。

    雖然二者元神之鬥,終是他敗。但目前小石頭的玄生能量尚未完全融合,是以,這當口,他的魂能依舊自由得很。儘管不能作威作福,不過,也是想醒即醒,想睡即睡,比之小石頭不由自主的意識,當真霄壤之別。

    正文第202章仙神初戰

    便在蝕陰與小敏在花園激鬥的同時。大周碩果僅存的老丞相劉伯雍也正和孫女劉皇后在皇后寢宮輕聲的說著話。門外侍衛密佈,渾若鐵桶。宮內燈火輝煌,只是原先的錦羅綢緞和富麗金壁,悉數由素絲遮擋。搖曳爍輝下,顯得肅穆寧靜。

    整個殿內,除二人之外,無任何一位宮女或太監在旁侍侯。照理皇帝駕崩,皇后也須在旁陪靈。不過眼下時機危急,干係到大周未來的政局安穩,情非得已下也顧不得場面上的事了。

    劉皇后坐在鳳椅上,不無擔心地問道:「爺爺,你說那趙王爺信得過麼?」

    劉伯雍安坐於她左首下方,捋捋灰鬍,道:「信不過那又如何?」

    劉皇后一愕。

    劉伯雍為她解釋道:「眼下局勢,司馬家絕了後,已無人可以接掌大周江山。如果,咱們不他趙巖,難道還去旁人?」話鋒一轉,又道:「也別說,如今滿朝文武人人心知肚明,對皇位虎視眈眈者大有人在,只是沒一人敢首先站出來而已。他們也考慮到,大周泰半的軍權掌握在趙家的手上;且自洛親王叛亂,咱們五大世家元氣大傷,早不比往日那麼風光了。也就我劉家,有你又有我,尚能勉強維持一二,其餘的多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要他們仗勢欺負下旁人尚可,若想掌控天下,卻是遠遠不及。」

    劉皇后微微頷首,然而依舊止不住憂心,道:「爺爺,我是怕……」

    沒等她說完,劉伯雍接口道:「你是怕趙家過河拆橋?」

    劉皇后臻首輕點,意示確實。

    劉伯雍道:「傻孩子,你見過世上有何國家全是武將,沒有文官的麼?他趙家三代軍勳,即便出他一個趙巖,也是風流多才為譽,何曾聽過他有甚治國大議?不是爺爺自誇,趙巖若是登了基,它日終須靠我們這梆文臣為他治理。而且,我劉家如今的狀況,你也不是不知,自你爹爹遇難,我劉家就和那司馬家一樣等於絕了後。所以,他或許會提防另外幾家,但我們劉家,他是萬萬不會有異心的。況且,茵兒與他尚有婚約,一旦他登基為帝,我家一門出兩皇后,對列祖列宗,也算有了交代。至於傳承香煙,老夫早不存此念了。唉……」

    他之前說得意氣風發,然一至最後,也難免唉聲歎氣,為之唏噓。畢竟權傾朝野的劉家,一朝在自己手上斷了香火,無論怎樣,終覺感傷。

    劉皇后道:「爺爺說得不錯,我明白了。不過,咱們剛提的,到時要他尊我為太后,不知他願是不願?我想,他作為一國之帝,總不想上頭還有一位……」

    劉伯雍搖手道:「爺爺說他肯定願意。」

    「為何?」劉皇后詫異地問。

    劉伯雍道:「你素來溫婉柔順,又不問國事,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他決計不會為了一個虛名,而放棄我劉家的。」

    劉皇后點點頭,道:「但願如此。」接著,又自恨聲道:「只怨我不爭氣,倘若時下懷了龍種,又何須傷這心思?」

    劉伯雍歎道:「要說這也是天意,司馬家風光了這麼久;趙家一門三代戍衛邊疆,可說居功至偉,而今趙巖登上皇位,也算順理成章的事體。可氣的就是,我劉家並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為何就這樣絕了香火?」搖著頭,無比唏噓。

    小石頭與那太監以及小敏,前、中、後列成一排,徐徐行至皇后寢宮。

    到了門口,那太監先自通報,繼而哈著腰,道:「王爺,到了。老丞相就在裡面等。」

    小石頭微微頷首,道:「黃公公辛苦了。」原來這太監便是仁秀帝昔日的心腹黃丙炎。蝕陰是不識,小石頭卻與他打過數次交道,也算熟矜。話罷,推門而入。小敏原也想跟進去,黃丙炎攔住,微笑道:「姑娘,丞相與王爺有要事商談。郡主在宜秀宮,奴才帶你去。」

    「不用了。我知道!」小敏狠狠地道,瞪他一眼,又忿忿地望了眼小石頭的背影,氣呼呼地走了。

    小石頭入房,舉目一看,只見劉伯雍起身相迎,忙上前攙扶,道:「老丞相折殺本王了。」

    劉伯雍呵呵一笑,隨他到了裡間。小石頭扶他坐下,又抱拳行禮道:「微臣趙巖參見皇后娘娘!」

    劉皇后微笑擺手,要他在旁坐下,又道:「本宮知道王爺辛苦,不過家祖有要事,尋王爺商榷,是以深夜召見,還望王爺莫要見怪。」她素面朝天,不敷粉,不塗脂,著一件素色的宮裝;燈火稍稍搖曳,映著眼角旁尚未干去的淚痕,竟有種楚楚動人的風情。

    小石頭一歎,心道她是在自己的算計下,成了帝家孀寡。日後,倒要特別照顧,也算稍贖罪愆罷了。身子半離座,恭謹地道:「臣不敢。」打量間,屋裡除劉皇后和劉伯雍外,劉茵這會倒不知去那了?詫異,二人究竟有何事,恁急召見。當下就道:「既然老丞相有事,便請吩咐下來,趙巖無不遵命!」

    劉伯雍一笑,隨後又是悲慼地道:「萬歲駕崩,我等作為臣子實在不勝悲痛之至。然古人也說,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若總限於悲哀,而忘國事。一來對不起大周的列代先皇,二也對不起天下的黎民百姓。」說話間,顫顫巍巍地抱拳揖天,以示一片忠誠之心。

    小石頭道:「老丞相所說甚是,趙巖也是這麼認為。」聞此開場白,便知他待會所說,必與嗣立新君有關。旋下話鋒一轉,道:「丞相有事便請直說了罷。趙巖是領軍打仗的,不喜轉彎抹角。」

    劉伯雍乾笑數聲,道:「王爺是爽快人。好,那老夫便直舒胸臆了。」輕咳一下,理理思路,即道:「想必王爺也知道,司馬家自先帝駕崩,洛親王這個叛逆被殺之後,實已斷宗絕嗣。」

    小石頭點頭,承認清楚。

    劉伯雍道:「目前,大周的確到了無君可立的窘境,老夫思來想去,著實難為。素聞王爺才名冠蓋,不知有何教我?」

    小石頭大笑道:「老丞相說笑了。大周國人誰不曉得,老丞相智比天高,即便在我等看來,束手無策之事,單須一到老丞相手上,還不手到擒來,迎刃而解。」他這番以捧帶推的話語,說出之後,自己都覺十分滿意。

    劉伯雍道:「王爺過譽了。不過,老夫的的確確思了個法兒。但想來想去,覺得終須問過王爺才行。否則,老夫斷不敢落實。」

    「哦!?老丞相既有法子,便請賜教。反正趙巖一切均以老丞相馬首是瞻就是。」

    「哈哈……好、好……老夫覺得,司馬家既然無嗣可立,倒不如立一外姓人為帝。只須他一心為國,仁義待民,便好了。」

    「不知老丞相屬意何人?」

    劉伯雍微笑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一字一眼地道:「就、是、你!」

    「啊!?」小石頭在他先前話意裡,儘管早有成算,然當親耳聽見,兀自又驚又喜。

    「不知王爺意下如何?」劉伯雍又道。

    小石頭沉吟道:「丞相,恕趙巖多嘴,我趙家忠良三代,若這麼代而取之,我怕天下百姓議論紛紛,到時,毀了我趙家的百年聲譽。更何況,我趙巖一片忠心,只可惜……」說到這裡,驀然止口,跟著「唉」的一聲,歎了一氣,顯得分外痛心。言之意,無非是司馬家絕了後,實在尋不到人來效忠。

    瞧他這樣,劉伯雍依然是無動於衷,劉皇后卻自感動莫名,淚盈盈地望著他,竟對自己適才的疑心,感到分外愧疚。

    過了會兒,劉伯雍道:「王爺對皇上的一片忠心,滿朝文武有目共睹;眼下老臣只擔心王爺袖手坐視,既然王爺已表心聲,老臣倒是放心了。只須王爺按老臣所說的去做,老臣擔保天下百姓決無異議。」

    「哦!?那便請老丞相予趙巖扼要地說個明白,亦好去我之憂。」小石頭站起,誠懇地行了一禮。

    劉伯雍點點頭,當下便為他說將起來。待話甫畢,小石頭沉思半晌,琢磨著,若依他的法子,倒也大善,比之廣智原先的安排,尚要有利得多。不過,人心多變,古之向來。他如此幫我,是真是假委實需得斟酌。

    尋思間,忽聞一聲清脆鶴唳,在宮外響起。其聲嘹亮,裂雲穿石,時此深夜驟聞,竟有驚心動魄之感;緊接著,猛有人說道:「截教教主石道友可在?」這聲音誠不比鶴唳脆亮,卻渾厚凝重,廣佈宮闈。

    小石頭一驚,搶步出屋。

    這當口,宮內的太監以及侍衛,已大多湧至空曠處。

    小石頭舉目而望,只見蒼茫夜穹中,赫然有兩頭雪白色的巨鶴,鶴背上又各騎一人,滯空相候。其時,月朗星稀,雲淡風微,驀見這般情景,別說侍衛和太監,縱然小石頭也自瞠目咂舌,愕然不已。

    待凝目細睨,來者竟是當日在伏羲陵有過一面之緣的許悠和晁錯兩位天師。心下很是怔然。這會,功力盡失,法力悉無,莫說兩個仙人,就是隨便一個天兵或妖怪,自己也決難抵擋得住。念及此,頗為頭疼,更吃不準,這兩個仙人的來意是好是歹?

    值此靜謐深夜,陡有人大聲呼喚,禁宮人人驚起。那些陪靈的滿朝文武,也自乾清宮走出,循聲望去。待瞧清天上景象,一個個怔愕的無以復加。年歲大些的倒沉得住氣,年少之人卻與那些宮女太監一般,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許悠與晁錯瞥眼看來,地下人頭攢動,如蟻蠅簇擁;但憑其強大的精神感應,依然一眼望見了走出宮外的小石頭。二人駕鶴俯空,少加飛低。許悠揚聲笑道:「石道友,伏羲陵一別,已過旬日,一切安好否?」

    說也奇怪,二鶴滯空,雙翅靜止,就如停佇在無形的山丘上;故此,站在下方的小石頭,未覺狂風拂面。

    再看二仙,一個金頂道裳,白髯拂胸,月色下尤顯仙風道骨;一個峨冠博帶,意態恣肆,晴空裡分外瀟灑飄逸;瞥目所見,漫天蒼穹,似只有如羽雅仙,衣袂飄飛;以明月之朗也難奪其神,以星光之耀也難爭其彩。

    所乘之鶴,適才佇於高空,倒沒覺怎樣,現下離得近了,頓覺大如金鵬,幾有一翅萬里,遮雲蔽月,浩大蕩然;再者,氤氳繚繞,異香撲鼻,二人頭頂又微帶元神彩暈。似此奇景異像,舉凡望見之人,有誰會當二者僅是尋常來客。

    地下人啐啐喳喳,有的說他們是山中出來的有道之士;有的說是遁逸多年的武林異人;也有的說必是靈闕下凡的清修仙人;否則,乘下焉能有此奇通巨鶴?這可不是江湖中人的障眼法所能相較。那些宮女太監,早忘了深宮禁規,一個個翹首踮足,聚成幾堆,竊竊私語。

    這一刻,沒有大小之分,也無上下之別,奇思妙論,層出不窮。

    小石頭聽許悠問起伏羲陵之事,暗自揣測他是不是忌憚當日的八卦珍瓏。那棋局嵌天地之氣,合宇宙之運,一旦弈動,翻山倒海,傾天覆地,其勢之威,實非人力可撼。又想,若非當日自己與蝕陰元神激鬥,以致由內爆外。縱然是太上與如來合力,怕也難以阻住神之珍瓏的運行吧?他們既忌憚,那我切不可說已毀了。思慮餘裕,高聲道:「勞仙長記掛了,晚輩安然無恙。」

    許悠沒問出珍瓏結局,終覺難以心寬,又道:「當日石教主勇破棋局,引得天崩地裂,貧道二人是服之又服。不知如今,那副玉枰可仍在教主身上?」

    小石頭想,他倒拗上了,看來問不出結果,誓不罷休。即道:「說來慚愧,棋局雖破,玉枰卻不知所蹤。神人玄奧,你我終難揣測。」又是一招言語上的太極推手,許悠傻眼,心道,小子好厲害,每遇提問,無不巧言化解。想來今日是問不出答案了。

    說話間,遠處連綿宮宇,倏飛來數條身影,如星丸躍動,一個個落在殿頂巔角,高高矮矮,各按方位站定。

    小石頭不用顧瞥,便知無非是姜神君和天羅四大天王。誠然不懼二仙,但見他們如此關心自己的安危,也感胸中熱燙。要說他們怎地會來,實在是二仙的巨鶴太過龐大。掠過天際時,幾如兩座龐大的飛來峰;再者那鶴唳聲,音動九天,汴梁皆聞。守在皇城外的天羅諸人,自然放心不下小石頭,當即跟將進來,瞧個明白。

    許悠捋鬚頷首,斜目看了看姜神君等人。心道,小子狡猾,問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面色霍地一變,道:「你截教無拘無束,原自快樂,為何千多年後,又試興波瀾?方今天下,邦寧澄清,櫜弓臥鼓,豈不聞金闕談道德,玉京嘗蟠桃。天庭之上更是逍遙自在,然爾等偏偏妄起戰端,暗自勾結邪魔歪道,自甘墮落。真教人悲其不順,怒其不爭。可惜又可歎!」他言來慢條斯理,不怎費力,卻吐詞清晰,洋洋盈耳,實有振聵之威。

    底下人無不皆聞。

    「哈哈……」小石頭驀地放聲大笑。

    這會兒,文武百官以及宮女太監,聞得金闕、玉京等字眼,大致明白天上那兩位的的確確是仙人下凡。就算不是,多半與仙人也是關係非淺。瞧小石頭被斥後,居然笑起。直道他過悚之餘,竟自瘋了。

    許悠卻沒這般良慰心態,叱道:「道友乃一教之主,何也做此悖態?」

    小石頭道:「我是笑仙長矯語過飾,以詭浮之言,為你玄門塗脂抹粉,遮蓋大醜。如此滑天下大稽,我焉能不笑?哈哈……」他一笑,天羅諸人跟著笑起。這些人均是絕頂的高手,一起笑將起來,聲勢著實駭人。

    如此一來,皇城外的百姓糊塗了。皆道,明明皇帝死了,宮裡人該痛哭才是,怎地深更半夜裡忽發笑聲。而且還這麼大聲,簡直就是怕別人聽不到似的。好奇之下,也均走出屋門,朝皇城擁來。

    許悠正色厲顏的責道:「道友有話,直須說出,莫要在那含糊其詞。想你截教滿身罪愆,固然你有百嘴百舌,卻也難蒙世上悠悠之口,湛湛之目,明明之心。」

    「是啊,是啊……」小石頭嬉皮笑顏道:「仙長說得果真不錯。你玄門人多勢眾,又個個身居天庭要職,本教縱有天大冤屈,被爾等顛倒黑白,翻來覆去幾下,自也萬辭莫辯了。」他聞許悠與那金蟬一樣,說不得幾句,便大潑截教髒水,心下不免恚怒,是故言來也毫不客氣。

    「石教主……」許悠大喝一聲:「休在那花說柳說,謬托虛譽,本教又如何冤屈你們了,你倒是一五一十的說個明白。否則,莫怪貧道施伏魔之大神通。」一番肅聲厲言,威風凜凜。

    小石頭反正抱著背水之心,倒是無懼。然而太監宮女們盡皆惶恐,一時俯仰唯唯,紛紛拜倒。討饒乞求之聲,幾乎響遍全城。其間,也唯獨那些有品軼的官員,稍微好些。他們雖未曾見過真正的仙人,但見聞方面,畢竟勝過那些從不踏足皇城外的宮女太監,兀自在旁靜觀其變。

    許悠說完,見小石頭沒回答,依舊從容淡定,倒是頗感佩服。心想,反正今日不是為了斷而來,且再讓他得意數月。轉嗔而笑,道:「好膽識,好心計……你我三教源出一脈,今見截教能有你這樣的教主,貧道也覺欣慰。罷了,今日我們實為下戰書而來,至於旁的,他日戰場上便以各自的道行論個分明吧!」「這話說得實在!好,本座接你戰書……」小石頭揚聲道。

    話猶未完,許悠拂塵輕甩,耀出萬點金光。瞬刻間,在黑幕似的蒼穹,拼成十二個璀璨生毫的古樸大篆「仲春季,玄鳥至,洛陽郢,你我決。」

    十二個大字,在空中閃爍許久,驀然爆裂開來,連續十二聲巨響。仿似煙火散開,無數細微的金光,不自行消散,居然由天瀉落,如虹飛霓耀,直向小石頭罩去。

    眾人大驚,深知那莫名光點端非無害之物,失聲駭呼者,比比皆是。

    便在這時,堪堪入冥的蝕陰猛然感覺到有莫大的危險,襲身而來。他雖是寄主,說來比小石頭尤要珍惜這份肉身。意念醒來,神識頓轉,察看週遭情勢。瞧有人攻襲自己,頓時怒不可遏。他可以對龍兒和顏悅色,甚至也可以對小敏的挑釁,付之一笑;但這無非是一個對龍兒的承諾;而且,龍兒是青龍後裔,嚴格說,與身為龍神的蝕陰還是同類。所以,他才處處抱著戲謔的心態,應對一切。

    然而,眼下許悠發出的萬點金光,看著是美妙無比,實質裡凶險萬分。依其素來之桀驁心態,和當年傲視天地的強大實力,如何可以容忍?

    許悠原意是打算試探下小石頭的功力,當日在伏羲陵,他和晁錯合力,也未攻破小石頭身外的無形氣罩。此事一直如梗在喉,令他們詫異不解。儘管最好的解釋,是因伏羲帝留下的神力所至。但他們商議多次,覺得為保險計,還是探探小石頭的功力火候為好。若不然,則務必需要天庭再派仙人下界。

    畢竟他二人自使瞭解劫*後,誠在老君觀裡修養多日,恢復了些許法力,但比之原先,兀自遠遠不及。為徹底剷除天下紛亂之因,謹而慎之,那是大大的必要。故此,這一擊,其實就是《太初玉淵經》中的殺招——「一念虛寂」。

    所謂一念虛寂,講究念中無念,誠守靜心,以虛無化實,以靜寂之力破敵。

    因此,念力實地裡便是精神力。

    而《太初玉淵經》的最大特色,便是修煉念力。昔日太上老君一氣化三清,純以念力迷惑住靈寶天尊,可見《太初玉淵經》的厲害之處。且許悠與晁錯二人,因法力大虧,要他們使些需要能量法力的神通,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眼看金光紛紛,鋪天蓋地。

    間不容髮際,蝕陰對小石頭道:「臭小子,這兩傢伙,交給我了。」說著,小石頭神識一暈,竟自迷糊過去。

    與此同時,蝕陰一聲咆哮,身子凌空,雙手作懷抱太極式,稍一抄攏,卻見那萬點金光,頓受約束,點點、絲絲、片片……瞬刻凝為無數金色的溪流,潺潺汩汩,九曲歸一。須臾之後,他雙手一錯,把聚成一團的金光,再次壓縮為一個小原核。

    那金光原就璀璨生耀,再被他如此凝縮聚壓,更是光芒炫目。月色之下,半空之處,宛若陡然多了一輪金日,神奇而莊嚴。金色明輝灑滿全宮,直映得眾人雙目難睜,心歎此生竟有這遭匪夷所思的奇遇。

    面對兜率宮的無上絕學,一念虛寂,蝕陰毫無謹慎鄭重的心思。

    若說到念力攻擊,他這位天外天的大神本就是拿手好戲,簡直信手拈來,任意而使。別說許悠和晁錯,即便當世念力第一的太上老君,也只有甘拜下風,靠邊站的份。至於,這招類似太極式的手法,在天外天可是叫做包羅萬象。而且,手法誠然相近,其間上下,便神機鬼藏,耐人尋味了。

    眼見小石頭凌空擋住金光,而且揮灑自若,端無半點支絀之態,天羅眾人一陣歡呼。

    胡長老更道:「諸位,教主厲害啊!連仙人的攻擊也抵擋得住!呵呵……」

    廣智沉吟道:「胡長老,不可大意。如今是什麼時辰?你忘了教主的意識裡尚有一位大神居住著麼。」

    大伙省起,小石頭確實說過,他的意識管白晝,那大神的意識管夜晚。照現在的時辰計算,時下輕易地擋住仙人攻擊的萬萬不會是自己的教主。

    這當口,許悠與晁錯,在半空看得是目瞪口呆。要知那金光,既為念力所化,實質裡也就純粹是無中生有。一般來說,敵方要麼同樣以念力硬擋,要麼閃避,再無第三種法子可言。殊不知,眼前這位截教教主竟能抓攏虛無的念力,且再壓縮。當真讓他們覺得可怕。

    在他們想來,這般駭人的手法,只怕自己的老師也未必有。

    堪堪想到壓縮,二仙猛地忖道,哎呀,不好……那小子豈會無緣無故的壓縮念力。

    想到這裡,何嘗還有觀看之心。慌不迭地便想逃開。他們深知,那念力雖是自己發出,但萬一被對方反擊回來,自己二人萬無把握接得下來。若不遁走,只恐不死也須脫層皮。

    由於不可思議而耽擱了少許辰光,那邊廂,蝕陰業已怒吼一聲:「別走,嘗嘗本大人的神念。」

    適才許悠發出的念力攻擊,外形可謂優美無比;宛若雨絲霧靄,輕盈飛舞,底下數萬人無不盡見。

    然而,蝕陰反擊回去的竟是毫無聲息,且無光無影。但論到速度,比許悠的強了不知多少,當真是念起即至。他那頭剛說了一字,這邊許悠和晁錯的身子外,已是金芒萬道,氤氳七彩,且不時發出「畢啵畢啵」的炸裂聲。

    原來,念力攻擊居然已至二仙身外的防禦罡圈。

    三力相撞,登時爆出比剛才尤要美上幾分的奪目焰彩。

    只見原本淨如秋水般的夜空,猝然間像是五色郁勃的湖水傾瀉開來,流精玉光,美煥蒼穹;整個天際,凝雲虛結,月馭星纏;又有斑斕作色,飛翠流丹,當真是風雨含藏,雲雷蘊蓄。就如一位天才橫溢的畫家,突然在黑幕上,潑彩飛毫,隨意勾勒,令人意醉神弛,大歎天工刻鏤之精美。

    下面不懂事的孩子或者年幼的宮女,一個個歡喜不已,只道今夜兩位神仙特意到汴樑上空來放焰火。孰不知,防禦圈裡的二仙,已然額頭滴汗,身子顫崴;若非有兩頭巨鶴馱著,依他們全力防禦的勢頭,其實已經沒有半份法力,再駕騰雲霧。

    二人暗暗叫苦,千算萬算,實在沒算到這新任的截教教主居然有此恐怖實力?心道,自己二人好歹也是金仙境界,即便法力大虧,但精神念力,卻無半點損傷。未料竟不及他一人。如此實力,幾可堪與老師一較了。

    他們只道自己看差了眼,萬沒想及,如今與他們敵對的竟是數萬年來從未現過蹤影的天外天大神。按他們的念力攻擊,在蝕陰眼裡,未始不與幼兒相若。

    要知道,蝕陰與小石頭元神相鬥,儘管是三番兩次的屢戰屢敗,絮果蘭因,無非是二人共用一身。他是客,小石頭是主。再者小石頭福緣不斷,天賦異稟,又有先天上克制他的昊天寶鏡襄助,這才造成他好像挺弱的樣子。然一旦沒有小石頭的束縛,固然他現下靈肉不一,僅能發揮原先一二成的能力,許悠與晁錯已覺抗之艱難,如仰視偉山,高不可攀。

    這會兒,大周的文武百官看得是瞠目結舌。沒想本國的震北王竟厲害若斯,連天界仙人也鬥他不過。原本尚有蠢蠢之念的野心之輩,自見了此幕,無不暗道,除非趙家絕嗣,否則,這天下斷沒咱們爭的份。只有老老實實的輔助他了。

    又是久久,許悠二人愈發氣衰力竭,再也抵擋不住,喘著聲息,窘迫已極地道:「石教主,我們是來下戰書的,可不是來與你決鬥的。」

    蝕陰一招擊出,便始終好整以暇,一副意態閒逸的模樣。聞此言,磔磔笑道:「死老頭又在那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先出的手,怎又無端怪我頭上?」

    許悠道:「石教主,我先問你,那戰書你應了沒有?」

    「那是自然,難道,還會怕了你們這梆沒用的傢伙。」蝕陰囂張地答道。卻不知,這麼一來,給小石頭惹了番不大不小的麻煩。依他桀驁的性子和狂妄的口吻,與小石頭淳樸知禮的敦厚,實在是一天一地,令那些原就認識他的人,不禁暗自咂舌,均忖,王爺骨子裡原來這般自傲,我等日後切不可得罪,不然許就是個屍骨無存的結局。

    以上是大周文武的想法,再說許悠也被這番話氣得要死。暗自咬牙道,今日貧道且給足你面子,待他日邀齊高手,若不予你番教訓,貧道從此……不提他如何憤恨,當下又道:「既然教主已經應了戰書,為何仍要留難貧道二人?」

    「哈哈……死老頭,伏輸便伏輸,偏偏弄出一番花樣來。罷了,今日饒爾等一遭,改日再與你們好生鬥鬥。還有,你們要記住,以後最好不要在我面前使出這種低級的念力術。實在丟人不過。去吧!」蝕陰說得爽快,放也放得爽快。話一落,念起力釋。

    許悠與晁錯只覺周邊一鬆,適才縛住全身的渾厚壓力,頓告皆空。心下狂喜余,望望屹佇於殿頂的蝕陰,當真是驚魂未定,又自面目無光。意興索然余,再無先前來時的瀟灑意態,拱拱手,心驚膽戰地拍鶴而去。

    但聞鶴鳴清唳,音響九天,直震得底下那些兀自神馳之輩,猝然而醒。舉目遠睨,隨鶴影奔月遠去,漸漸杳不可聞,復而不見。

    自仙人到來,再到蝕陰一人獨抗,最後大笑間敗之,委實沒有須臾辰光。在滿朝文武和那些太監,宮女以及禁衛的眼裡,震北王瀟灑淡然的身影,卻顯得分外魁岸,幾如一位逆天的大魔神,傲佇殿巔,豪情萬丈。一股壓倒一切的無匹雄風,令在場所有人無不震撼,久久難以平靜下來。

    其間,兩雙美麗的眸子在一黝黑的角落異彩漣漣。一個不敢置信地尋思,這就是我將來伴以一生的郎君?另一個則訝然瞠目地暗想,幸虧我剛才沒過分惹他,不然……咂舌之餘,已不敢深索下去。只為自己適才的蠻橫行為,覺得慶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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