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記 正文 166章 太素質始-167章王府驚變
    6章太素質始

    霞光掩映裡,天色漸暮.禁宮中的一場龍爭虎斗,已悄然過去甚久時日.長安城再次恢復往日寧靜,出城逃難的百姓,經過許久的擔憂後,也開始陸陸續續地回到安樂的小家.

    雷府後園有一處景色極其優美的所在.這便是二小姐雷璺閨房的所在地怡心台.台前一汪小潭,碧水清澈,不時有金色小鯉擺尾游動.偶爾泛起的小泡,似在提醒主人不要忘記喂食.小潭盡頭綴著數塊乳色礁石,極淺的潭水,在石隙間流動,沿下是淺色的沙礫灘.灘上橫躍一精致玲瓏的九孔玉石橋,一尾尾的金鯉便在橋下穿越不息.

    天色越發黑幕,半空的月牙兒如徜徉星河,緩緩掛上.

    冷輝輕灑在玉石橋上,映得魚兒不敢抬頭,惟有膽怯潛入深處.今日潭下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生得高高大大,又白又壯.只不知為何,這家伙掉入水中後,便如塊礁石一般,沉於水中,再沒絲毫的異動.金鯉們對這新來的家伙,很感好奇.不時在他身旁穿越,偶爾輕輕碰觸,覺得好軟,好軟,比之石頭有趣多多.

    久久靜謐之後,小石頭悠悠醒來.剛想轉動脖子,誰知,僅是眼珠動了那麼一下.心頭大駭,難道我殘廢了?這時,一尾小鯉在他眼前懶洋洋地游過,嘴裡不時吐著一個個的小氣泡,且朝他極盡挑釁地孥孥嘴.他怔然,瞥眼朝旁斜睨,只見旁邊竟有大群的金色魚兒,忽繞柱竄躍,忽上下搖尾,你方逐罷,我上場;其間有恩愛纏綿的繾綣情侶,也有頑皮搗蛋的嬉笑魚兒,當真是說不盡的愜意,道不盡的快活!

    這麼看著,看著,剎那間,竟不覺羨慕起來.尋思,如我也能像它們一樣,無憂無慮的過活一生,卻該多好!半晌,悚然驚醒,我此刻定是掉在了水裡,否則,焉會有魚兒在身旁嬉戲?既想到這時處境,又頓感詫異,費解自己何以仍活得安生?照常理,原該淹死才對,怎麼除了身子不能動以外,居然別無異樣,幾和陸地相若?

    思忖半晌,沒想出所以然來.忽然尋思,眼下不是思慮為何沒溺死的時候,而該思謀如何能動彈得了手腳,如此,才可出了水面,到上頭的陸地去.當下聚神引氣,試試能否吐故納新,不料想,擺弄半天,體內空空如也,宛若曠大的山谷內,寸草不生,壓根尋不到半絲有用的氣息.

    片刻後,不免有些著急.心想,我肩負重任,雖不敢說是架海金梁,卻也負衡據鼎,竊居高位.暫不說教中數十萬弟子等我帶領,單是雷二小姐被楚王府逼婚的事,便須我從中解救.倘若,上面人久候我不至,還不知他們會做出何樣傻事?思慮及此,他是愈想愈急,心下更不知自己落入水中已然多久?暗道,我這般現狀,等同石化了似的,萬一已經過了多日,雷大哥和二小姐久等我不至,許當我畏艱而走.唉……如此,豈不教人誤會了我.

    他適才聚氣,多用的是焚陽氣訣和昆侖派的太始大法,此刻試了數次,大多枉費.心想,不妨試試《太素心境典》.這門功法既傳之上清道祖,裡面必有無窮奧妙,興許能解我眼下窘迫.想到這裡,剛覺欣然,猛又想起,《太素心境典》誠然自己背得滾瓜爛熟,腦中記憶更是深深雋刻.可這門功法自得到日起,偏生從未詳加探究過.目下時辰恁急,這麼短的時辰裡就想要有所成就,怕是難如登天.

    想著想著,不免有些沮喪.

    這時,突見一條靈捷異常的翹嘴小魚在自己眼前游掠而過;跟著,後頭又追上一尾肥碩得不成比例的大胖魚.兩條魚在前方的石柱邊,繞了數圈.小魚的游姿很是輕捷,優美而動人;每當肥魚即將接近它尾時,便驟然加速,一下便把它甩得遠遠.而肥魚卻不氣餒,即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它依舊擺動著自己的禿尾,搖晃著那令人噴飯的肥碩身軀,向前追去.

    兩魚追逐甚久,大半晌後,小魚多半疲了,動作間已無先前那般靈活;而肥魚的速度卻依舊不改,仍是那麼不慌不忙,挺著臃腫的大腹,搖曳著華爾滋般的圓美弧線.終於,小魚再也沒有原先的輕靈,呆在柱子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顆顆的小氣泡,喻示它業已累到極點.此刻,肥魚很是紳士地游到它身邊,用那禿尾輕輕掃了它數下,算是做了薄懲.

    看到這裡,小石頭對這肥魚佩服得無以復加.心想,連魚兒也曉得做任何事都要契而不捨,怎我這麼一個堂堂正正的人類,卻是畏難如虎?當下,閉眼默誦,一個個古樸的字形,古怪的圖象,頓時再次在腦中回憶起來.《太素心境典》約有萬余字,但這些字迥然不同今日的字體,說它像甲骨,有些像;若說它是圖畫,也有些像.故而,當日小石頭說是背誦,倒不如說是不求甚解的死記硬背,把整個雋刻《太素心境典》的石壁和當時秘窟的環境,均一起牢記心中.

    此時,心中緩緩流淌過那日的情景.挽弓搭箭的神勇武士;婀娜多姿的飄裾仙子;時不時地更而閃現一兩頭猙獰可怖的上古猛獸;耳邊仙樂奏響,高卑互陳裡,不覺心曠神怡;尤其是大地蒼茫,千軍萬馬的那一刻,心頭更是壯情滿懷.但他畢竟非同凡響,一覺心思飛揚得毫無邊際,立時收攝心神,牢牢把持著既澹泊又飄逸的心靈境界.

    有為無為中,萬余字不過片刻,已然誦完.試著動動手腳,卻依然若故.無奈,只得再次默誦.

    不知不覺,也不曉過了多久.

    突然,耳邊傳來一個不亞仙音的動聽女聲:爹爹!

    嗯!璺兒,有何事麼?

    小石頭一驚,起初道是幻覺,但隨即響起的步伐聲和接二連三的說話聲,頓讓他確定,自己目下所處的水潭,多半就是雷府後園的怡心台.他思忖當兒,上面雷璺道:爹爹,女兒非常擔心石大哥.自那日起,他便始終再未出現.你說,他……會否……?想到小石頭興許有甚不測,她立時心境焦憂,再難把話說完.

    雷嘯岳呵呵地笑慰道:傻女兒,他會有什麼事?東周的震北王爺,可是被全大陸人許之為天下第一高手.照他的本事,別說長安城,縱是閻羅地府,相信他也能來來回回好幾次.

    小石頭在水下聽得憋悶,心道,按雷老爺這般說法,我簡直就成了妖精.那閻羅地府是那麼好來去的麼?與此同時,又傳來雷霆的聲音:二妹,你不擔心自己的事,還擔心他做甚?這家伙,說去跟蹤劫銀的賊偷,誰知一跟就沒了影.哼,這種無情無義的家伙,算我雷霆瞎了眼,居然認他做兄弟!

    他剛說完,在旁的雷倩大是不服,急辯道:大哥,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石大哥為爹爹災銀的事,四處奔波,出謀劃策.眼下雖說失了音訊,依我看多半有旁的事纏住他了.而且,爹爹能湊足百萬災銀,石大哥可說居功至偉,若非他的法子,爹爹能行麼?

    這番話聽得小石頭內心好生舒爽,尋思,還是五小姐識人甚深,對我夠信任.又想,原己那引蛇出洞的計策果然奏功,且大出意料的湊了百萬之多.念及此,不免內心得意.尋思,自己不過初次使計,便能大有功效,看己也非一無是處.跟著奚先生和廣智天王,自己也學了甚多.

    聽了雷倩的說法,雷嘯岳接口道:倩兒說得不錯,老夫相信趙王爺決非臨難而走之輩.說道這裡,頓了下,又道:你們二人別擔心,趙王爺武功高強,世人罕匹,決計沒得危險.呵呵……又道:今晚倩兒陪璺兒歇在怡心台.明日一早,不管趙王爺有沒前來,爹都要設法讓你們離開長安.

    望著兩個女兒,一個端莊嫻靜,一個天真無邪.卻不想,兩個生性殊異的人居然會同時愛上敵國的王爺.唉……雷嘯岳暗自喟歎.又想起那日的禁宮激變,事後楚王雖及時封鎖了消息,但照種種跡象看來,多半就是一場圍攻趙王爺的戰役.瞧那日風雲突變,天地無光的異像,趙王爺無疑是凶多吉少.這事眼下偏偏不能予她二人講明,否則,真不知會發生何等樣糟糕的事來.念及此,望著女兒的目光,也就愈發的柔和,心頭更增憐愛.

    嗯!二女聽了爹爹的安排,毫無異議地應了一聲.

    這一聲,微乎其微,依常理,若在往日,隔了恁長距離,就算小石頭毫無所傷,也難保能聽到,殊不知,如今偏是聽得清清楚楚,幾如在耳邊響起.伊始,小石頭並未察覺,此時猛然想起,不禁喜出望外.暗道,先前魚兒劃水的聲響,自己都未必聽見,眼下竟能聆聽陸地上的輕嗯之聲,看來,這《太素心境典》果有大用!

    其時,雷家人均已散去,隨腳步聲漸遠,又恢復了起先的寧靜.眼目看著魚兒游水,耳裡聽著水流互相激撞,被破開,又合攏,那潛流暗淌居然也能聽得分明.剎那間,他從未覺得自己的六感竟能這般清晰地分析大自然的一切.

    突然,耳邊轟的一聲巨響.直唬他一跳.斜目望去,原來潭邊設了一個定時的飛瀑.這當兒,水泉噴湧,氣霧彌漫;激蕩的水柱由上傾瀉,轟隆撞擊在一塊大礁石上,飛翠流玉,連綿不絕;隨水流漸小,水聲愈小,最終,仿若空谷琴聲,潺潺而響,其間五音七律,鸞鳳和鳴,美妙到了極點.

    囿於身軀不能動彈,故此飛瀑壯景不能一觀全貌.但那噴泉汩汩外溢的丁冬聲以及飛瀑間歇間淌的和美聲,令他頓忘憂懷.感覺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個不帶人間一絲煙火的仙景裡,靜靜聆聽著大自然含情帶意的天籟之音.不知不覺,體內血脈按著那節奏緩緩搏動,漸漸又與《太素心境典》中的仙樂相契合.

    一時間,周身舒泰,快暢無比.

    思緒輕揚中,不由尋思,如果此刻月色寧靜柔和,輕灑園內一角,又該怎生的美法?又想,也不知這雷府建築是誰人設計,心思居然如此巧妙.待日後有暇,定要讓雷老爺予我介紹.

    他這裡浮想聯翩得漫無邊際時,水上卻又有人聲傳來:爹,倘若明日送二妹和五妹走了,那後日楚王府來接親,咱們又怎生說法?

    小石頭一驚,暗道,原來雷大哥和雷老爺還沒走.是了,多半是剛才的水流聲實在美妙,竟令我聽得心無旁騖,完全不顧身外事.

    這時,雷嘯岳道:霆兒,先不論如何交代,反正爹爹決不能致璺兒和倩兒的幸福於不顧.爹爹原是草莽出身,蒙先皇厚遇,寵召為官.數十年來,爹爹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差池,就怕誤了皇上的大事.如今皇上龍馭賓天,楚王擁兵自重,而兩位皇子又是渾渾噩噩,只曉內訌.爹爹既被先皇賜封為輔政大將軍,那麼與楚王勢有一戰.你說,爹爹能把女兒嫁給那種篡權奪位的小人麼?

    一番話,聽得小石頭暗自贊許.心道,不愧那秦中劍王之名,尤其烈火照膽劍之名,更不墮其望.

    雷霆嗯了一聲,道:爹爹說得不錯,兒子也是這樣想的.只是那會卻難以用言語表達出來.目下聽了爹爹之言,兒子的心思就完全明朗了.

    雷嘯岳哈哈一笑,道:明白就好啊!好了,天時已然很晚,你也早些回去睡罷!

    這時節,小石頭忽見水下魚兒紛紛躲入石隙中或是水草下.正覺奇怪,跟著便有一名內府家丁奔著來報:老爺,楚王爺來訪!小石頭怔然,心想,那家丁來時,憑我的靈覺都沒聽到,孰料,這些魚兒反而早已察覺.心下不禁為魚兒的靈敏,感到欽佩.

    丫?雷嘯岳驚咦,問道:多少人陪他前來?

    家丁回道:人不多,幾個道士和數名護衛而已.

    道士!?雷嘯岳再次愕然,符斐邊上的道士,那個不是真材實料?他們的厲害,自家家丁不曉,他卻清楚得緊.那日洛陽一戰,道士們吞雲吐霧,行雲布雨,當真賽似神仙.眼下他身旁雖只幾個道士護衛,怕是比跟上數萬軍士,尚要厲害得多.

    沉吟余裕,即道:你去回楚王,就說老夫正在更衣,要他在廳中稍候.順便,好茶好水,予老夫招待著.

    是!家丁奉命而去.

    雷霆道:爹爹,你看楚王深夜來此,會否與璺妹後日出嫁之事有關?

    雷嘯岳道:老夫也不知,先出去看看再說.又道:你也隨我來吧,反正那西涼軍統領,咱也不當了.此事終須和他說個清楚.話罷,當先而行.雷霆應了,陡即跟上.眨眼,二人去遠.

    全無聲息之後,小石頭陡然想起,此刻原該抓緊練功才是,怎地旁人一說話,自己便心猿意馬起來.真真慚愧已極.又道,若被大師傅和二師傅知曉,許是沒得解釋,立馬就是一頓數落,外加老拳數下.思忖此,情不自禁地啞然失笑.想起元虛真人和希夷老者,心下不免孺慕,尋思,兩位師傅閉關修煉得也不知怎樣?如今,到底是上天了?還是仍在人間?

    一時間胡思亂想,諸般思緒紛至沓來.便在他思慮不住之際,突聽水面上又有人說話:三少爺,三少爺……你在那啊?三……

    吁……我在這!輕點……

    小石頭詫異,前一個聲音熟悉異常,尤其那句:你在那啊?便是小貴管事的口頭禪.他每遇家丁,必先問人,之前在那?然後,才會按派那人去干別事.而且,他口中喊得既是三少爺,那必是雷熙無疑.怎地二人在雷府竟顯得這般鬼祟?

    正愕然不解.

    雷熙道:小貴,我二姐今晚仍住原屋吧?

    小貴答道:嗯!今晚二小姐不是一人,另有五小姐陪著.

    雷熙自語斥道:那小妮子,每次只須在了,總沒好事.又道:明日我老爹有何異動,你知道麼?

    小貴道:老爺有甚異動,小的倒是不知.只是聽小富說了,明日一早,太太要帶兩位小姐去燒香還願.據說是婚事近了,菩薩那裡還沒去拜過.

    拜菩薩?雷熙自語一句,跟著似在沉吟,久久後,突道:好,我知道了!喏,這給你!

    多謝三少爺,多謝……

    小石頭聽得滿頭霧水,壓根不知雷熙何以要了解雷璺和雷倩的去處?尤其是要小貴向他偷偷回報雷嘯岳的行蹤和舉止.這便更值得奇怪了.而且,雷熙給小貴的物事,自己雖看不見,但憑感覺,多半是銀兩一類的貴重東西.他為何要賄賂小貴呢?難道說,他想對雷璺或雷倩不利?想到這,心旌頓然懸起.不由擔心起雷家二姐妹.心想,眼前這個時候,她們遇著外人多半會謹慎以對,但對自家的親人,興許就麻痺大意了.

    忽然,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耳中聽得分明,顯是一內家高手.而雷熙和小貴壓根不覺,兀自說個不停.旋即大喜,暗道,若走來的是雷霆或雷老爺便好了.此刻趕來,豈不恰巧拆穿他們.迫切盼望之中,來得雖不是雷霆和雷嘯岳,但來者也差不離,竟是雷府的武大總管.

    武總管的倏然現身,讓雷熙和小貴大吃一驚.三人久久無語,過了好長一段時辰,雷熙呢嚅著:武……武叔叔……

    武總管冷哼道:不敢當,三少爺.

    雷熙嘿嘿地顧左右而言它:武叔叔,我這不是念著家,又怕被爹爹看見了氣惱,故而尋小貴胡亂地聊聊.

    武總管冷笑道:是麼?但老夫耳中聽到的可不是胡亂聊聊,那簡直是胡作非為.說到最後四字,武總管聲若咆哮,顯是憤怒到了極點.小石頭剛才由於思緒繁多,是以也沒聽到雷熙和小貴之間到底有何圖謀.但聽武總管這般氣惱,二人之謀分明是針對雷家而來.且照此趨勢,又多半是對著雷璺去的.

    突然,啪的一聲.約莫是誰吃了一記耳光.緊跟著,只聽武總管道:小貴,老爺有那點對不起你?又那點對你不好?當年你爹爹賣你進府,還不是老爺和老夫把你一手提拔.孰料,今日為了這區區一些銀兩,你竟出賣老爺,更而想劫持二小姐?你說,你是不是人?丫?

    說到後頭,武總管已然怒到極點.他當年原就出身綠林,嘯傲江湖,快意恩仇,手下所殺的不義之徒沒有千數,也有近百.此刻,瞧著小貴抖抖澀澀的嘴臉,再想起他適才與雷熙謀劃劫持雷璺的事,當真是愈想愈怒.不由分說,便是一掌拍落.只聽噗的一下,小貴哎喲一聲.隨後,小石頭果見數錠紋銀,丟入水中,巧不巧地竟從自己面前掠過.這當兒,頑皮的小魚居然追逐而去.

    雷熙在上面駭然問道:武叔叔,你殺了小貴?

    武總管嗔道:殺他?哼,如此卑鄙小人,殺了他,沒得污了老夫的手.

    那……?雷熙茫然不解.

    他見小貴軟軟垂倒,只道已被武總管掌斃,孰料眼前推想全差,那麼,武總管的意思,豈非是想讓小貴指證自己?念及此,頓然惶恐.他生平最忌憚的就是自己的父親.倘若讓父親知曉自己曾有此暗謀?他已不敢繼續思索.

    武總管不耐予他解釋,即道:三少爺,老夫給你個機會.眼下你若去向老爺請個罪,並把你原本的預謀,向老爺一五一十地說個清楚.日後你還當你的三少爺.否則,休怪老夫無情.

    雷熙駭得連聲道:不不不,現下去見爹爹?萬萬不可.爹爹原就恨我入骨,若我再說了此事,多半立馬就被他一掌拍死.他知道自己背著父親,投靠大皇子便已是不孝至極的大罪,若再直承曾想劫持二姐,打算獻媚大皇子符光,那可真是百死莫恕的惡罪.要他直面雷嘯岳的雷霆之怒,不如眼下死了倒好.

    武總管氣道:那你想如何?難道繼續你的劫持大計.虜了你二姐,再送予符光那廝,最後讓你仕途顯赫,平步青雲?他一生講義,對雷嘯岳是恩主之情,對雷家的五個子女更是不亞父愛.五個人打小就是由他一眼看大.其感情,甚至堪比自己的親出.如今瞧著雷熙這般,當真有如剜心般的疼痛.

    雷熙此刻即便真有這心,也不敢當面說得.武總管嫉惡如仇,性子暴烈,雷府有誰不知.若自己再與他嘴硬,興許不等向爹爹認罪,便被他一掌擊斃.忙自不住乞饒:武叔叔,適才是我一時昏頭.您就原諒我一次!我以後改了,再也不敢了,行嗎?

    二人絮絮叨叨半晌,武總管起先的怒氣漸漸息了.歎了一氣,道:熙兒,你知道麼,老夫剛才聽到你想劫持璺兒的時候,老夫的心裡,有多麼難受麼?想我武奎跟了老爺足有三十余年,你們五個兄妹姐弟,那個不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小的時候,雖然狡猾些,但仍不改稚子之心.誰料,你竟為了仕途,而想出賣璺兒.你……你……

    雷熙聽他談起小時之事,情知此事必然大有轉圜,或許可以瞞著父親.當即又做可憐狀:武叔叔,我小時的夢想,您應該知道.那便是想當和爹爹一樣的大將軍.那會,還小,不懂人世陳規.等大了,我卻知道了.只因我排行老三,所以不能承襲爹爹的爵位.而大哥,不過比我長了幾歲,卻因他是長子,便可承襲爹爹的爵位,您說,這公平麼?公平麼?他原是述說心中委屈,亟盼武總管饒他一遭,但說到最後,思起多年隱痛,不由豁出去地大吼起來.

    武總管一愣,沒想他做出這些無恥之事,起因只是為了想和雷霆爭一長短.待見他歇斯底裡地模樣,想起他兒時的淘氣可愛,不禁又憐又愛.止不住老淚縱橫,帶著恨鐵不成鋼的遺憾口氣,道:熙兒,武叔叔知道你的想法,你不但練武勤奮,習文也是倍加努力,你是雷家唯一的文武雙全之才.但霆兒畢竟是雷家長子,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你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大可讓你爹派你入軍參伍,在戰場上證明自己,何須干出這種卑鄙無恥的勾當?

    雷熙突然帶著哭音道:武叔叔,我錯了,您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我保證再不會犯.

    這時節,小石頭愕然發現,自己的心神居然可以看到水面上的情景.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面,心神漸漸曼延出去.猝地,武總管和雷熙的身影,赫然映入眼簾.只見武總管巍然挺立於樹梢下,此刻霽宇無雲,明光畢照,疏影橫斜裡,那身影尤顯雄偉.

    再看雷熙淚流滿面,神色間顯得悔恨無比.這當兒,他噗的一聲,雙膝著地,跪於武總管身前,哀聲道:武叔叔,我……武總管大驚,雷家子女雖是自己的晚輩,但自己畢竟是雷家下人,世上那有教少爺小姐跪在自己面前的家人?忙即大步上前,口中道:熙兒……莫……話猶未了,跟著啊!的一聲慘叫.卻見他身影後翻,在空中連折數個跟頭,繼而很是狼狽地直跌在地.

    不待他起身,雷熙飛撲過去,手起掌落,狠拍他頭頂.一記沉悶的聲響,武總管身子軟軟垂下,右手伸出,指著雷熙,那眼中滿是不信,隨後緩緩閉上,竟不帶半絲憤恨.就像走得很安穩,很踏實.

    看到這裡,小石頭完全驚呆.別說武總管臨死前不信,即便如今,他依舊將信將疑,仍在懷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虛象還是真實?想起當日武總管爽朗的笑聲以及自己面試雷府家丁時,他的暗中襄助.如此一個慈祥和藹的老者,今日竟命喪雷熙之手.瞬時間,胸中怒火熾發,滿腔憤懣竟不得發洩.一種無助的痛恨充斥心頭.

    與此同時,腦中所見畫面忽然扭曲數下,跟著連續抖動,之後,突然景象全無,成了一片空白.小石頭詫異,但即想起,必是自己心神不守,以致走了岔子.忙再次守心凝神,然過去許久,適才那般清晰畫面,卻再未出現,腦子裡始終漆黑如墨.

    便在這時,突然有物由上摜落.撲通聲響,循聲望去,竟是血流滿面的武總管,被雷熙綁了巨石扔進潭裡.默默地看著武總管由水面緩緩下沉,頃刻漫溢開來的血水,驚得魚兒惶惶離去.與此一刻,武總管的滿頭白發猶如潭底水草,輕輕蕩漾,幾似活轉.

    小石頭不眨一眼,直直地凝視.待潭水變得不再激蕩,他發現武總管的臉色很安詳,嘴角際更而帶著一絲嘲笑.漸漸地,隨著下沉愈深,武總管的屍體在他眼前掠過,最終靜靜地躺在潭底.直至,漆黑一片,再看不見半絲身影.這時節,他很想歇斯底裡地大吼一聲,抒發出心中的滿腔郁積.怎奈,仍舊是力有不逮.雙手不由地緊握一起,手指甲深深地嵌入肌膚,刺出幾縷鮮紅的血.些微的痛楚,此刻在他身上絲毫不覺.只想立時躍出水面,然後抓住雷熙,好好地問他,為何這麼殘忍地殺害武總管?為何要做出這般令人發指的事來?

    瞋目切齒中,直是無盡的怨恨,耳邊傳來的水流動聽聲,似也鰲憤龍愁,隱隱帶著悲意.

    許久之後,猛然聽到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繼而有人大笑道:雷將軍,你看本王說得對吧?話音甫落,雷嘯岳大喝道:熙兒,你干嗎抱著璺兒?

    小石頭一愣,沒想雷熙殺了武總管後,居然還敢進屋劫持雷璺.又想,雷熙想劫持雷璺,符斐又從何處得知?

    這會,雷熙多半也是吃驚不小,隔了良久,才醒過神來,喃喃道:我……我……

    楚王哈哈大笑,道:雷將軍不用問了.依本王看,多半是令郎想把本王的未來兒媳獻媚於符光.

    雷嘯岳氣得渾身澀抖.雷熙見勢不妙,放落雷璺,縱身溜走.楚王身邊的護衛,原想追去.楚王道:罷了,罷了,大家均是親戚,饒他一遭便是.護衛們止步.雷霆在旁急忙上前,脫下外襖遮住雷璺嬌軀,隨後抱起,送入房中.

    這些情景,小石頭自然見不到,但聞聲音,卻依然能估莫大半.

    楚王再次笑道:雷將軍,莫要氣了.子不孝,日後慢慢教訓就是.眼下若是氣壞了身子,卻是大為不值.

    起初的驚愕,漸漸退卻,雷嘯岳歎聲道:王爺,末將當真慚愧得無地自容.唉……家門不幸啊!

    哈哈……楚王得意地道:只要本王的未來兒媳沒事,本王就當沒這回事.雷將軍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雷嘯岳道:多謝王爺寬容,末將感激不盡.又道:王爺還是先到客廳用茶.

    楚王道:用茶就不必了.只是眼下出了這檔子事,本王對未來兒媳的安全,很是擔憂.不如這樣,本王身邊的這幾位道長和護衛,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就讓他們暫時辛苦下,待在貴府,為本王保護璺兒.如何?

    說著,卻見他身旁的護衛和幾位鶴發道士,齊聲肅然道:我等願意保護王爺的兒媳.

    雷嘯岳愕然,他原想趁明日燒香的機會,悄悄把兩個女兒送出城去.如今,楚王這麼一下,卻該怎生送法?

    待園中恢復靜謐,小石頭一人沉思不斷.聽楚王的意思,分明是派人監視住了雷府,也就是變相的拘禁了雷府諸人.如此一來,明日雷家的潛逃計劃也變得不現實了.假如真是這樣,雷璺必然逃不出去,那麼後日的婚事,豈不成了必行之事?愈思愈覺苦惱,只恨自己居然動彈不了半分,否則,只須挾著雷璺和雷倩,騰雲駕霧,鴻飛青冥,天下還有誰能追之?唉……想到這裡,更是歎息出聲.

    音聲出口,陡然驚醒.自己竟已能發出聲響.再稍加審視,又發現,自己的四肢盡管還不能自如運用,但十根手指卻已活絡異常.這當口,不禁興奮不已.心知,必是《太素心境典》的功效,只不知俟到周身自如以後,尚需多久時辰?更不知能否趕得及後日的雷璺婚事.

    思忖片刻,索性暫拋愁緒,全力默誦《太素心境典》.

    《太素心境典》原就是上清天中最為至高無上的心訣.當日截教之中,除上清道祖外,惟獨截教五大弟子方可修煉.其功法之奧妙,天上人間惟有《太初玉淵經》,《太始皓庭菉》和《太易如來法》可與之爭一長短.一旦修煉,縱不能和道祖或佛祖相提並論,但除這二人外,寰宇之內想要尋一對手,卻也不易.

    而且,這四門大法均由天外天來者鴻鈞道祖所創,暫不說文字的古樸,單是字裡行間的無窮奧意就非尋常人可以穎悟.如非是絕世的智者或是有著大恆心,大毅力之輩,休想悟得經中秘奧.當年,縱然佛祖釋迦才絕驚羨,也需苦行十六年,枯禪九年,菩提樹下修心鍛身六年,才最終歷遍千萬劫,悟通太易之法.可見,與之並駕齊驅的《太素心境典》也決非那麼容易領悟修煉的.

    是以,他心頭一迫切,那《太素心境典》固然被他默誦了數十遍有余,兀自毫無作用.

    這時節,後園中已響起雞鳴,隨後,天光大亮,斜斜的金光灑在潭面上,直透入底.循著光線望去,武總管的屍身翻臥在潭底,那皚皚白發仍舊四下蕩漾.他心道,糟了,一日已然過去.倘今日再不能救雷璺出城,那明天,便是她出嫁之日.著急之余,猛然想起,當日在幽谷習練《睡夢心經》的往事.那時,每在深層冥想際,腦中便會倏現《太素心境典》的古樸字體.難道,要修煉《太素心境典》還非得先修煉《睡夢心經》,莫不成兩者之間有甚聯系?此刻時辰緊急,也不及思慮二師傅的葆和宗到底和截教之間有甚關系,當下默念睡夢心經的秘咒,開始冥想.

    茫茫然,不知過去多久.胸中猛地升起一股清氣,直上十二重樓.隨即一喜,心知體內既有了氣息反應,那離身子痊愈之刻,已是不遠.當下不敢胡思亂想,穩住心神後,緩緩照著《睡夢心經》的法要,行功運氣.殊不知,這氣息極是古怪,雖無戾氣,但想要它聽命,偏是難之又難.數番試探之後,索性作罷,心道,那日二師叔傳我太始序言,說道,身心靜定包天地,自然神氣沖和,得會坎離.我此刻情形,卻與那秘訣不謀而合.倘若強力為之,反為不美,毋寧任它自由自在便是.

    又是許久.原被七傷拳勁撕裂的經絡再次緩緩連接.許多已然枯滯的經脈,更而漸漸生出新口.情知離痊愈之刻越發近了,禁不住內心大喜.

    便在這時,只見他周圍的水流,漸漸被氣圈迫開,隨氣機愈益濃厚,更現出了一個橢圓形的無水氣圓.邊上魚兒瞧著古怪,膽大些的,上前試著觸碰,孰料,堪一及邊,頓被彈出老遠.幸而水中非比陸地,魚兒倒也摔它不死.但這般驚嚇之後,聰明至極的魚兒業已知道,這圓形的氣圈非是好惹.當下能躲多遠便躲多遠.縱是最頑皮的小魚,也不敢上前.

    此刻,若有人在水潭邊,必可發現潭面的奇異之處.只見原該平靜無波的水面,這會竟是浪高湍急.有些地方,便如沸騰了似的,炸起無數水泡,泊潞潞的聲響,教人既害怕又好奇.突然,水面上猛地現出一個旋渦,開始很小,隨後愈旋愈大,幾乎涉及整個水潭.魚兒們驚惶失措,茫然不知為何,紛紛藏到石隙裡.

    繼而,漩渦驟止,慣性的水流在中央撞出老大聲響,隨即水浪滔天,直騰數丈.隱約中,一個頭上尚掛著數縷水草的家伙,由水底躍出,一下站於潭邊.這人正是堪堪恢復行動能力的小石頭.他雙足方一站定,便打量左右.見周圍毫無人影.不禁詫異,心道,我出來時,搞出偌大動靜,怎雷府之人竟毫無察覺?當真怪煞.旋下大喝道:有人麼?有人麼?雷老爺……雷大哥……雷小姐……叫了數遍,始終無人回應.

    陡然一驚,心道,不會出甚事了吧?連忙縱身而起,想出去看看.卻不料,他行動誠然恢復,但初初痊愈,功力與往日一比,仍差得極遠.一躍之下,竟未飛起,再躍,仍是依然.這下急得不行,尋思,看趨勢,雷府必出了大事.不想,我著實不爭氣,適逢危機重重下,居然暫時失了神通.自怨自艾裡,緩步行出.在雷府兜了數圈後,愕然發現,府中竟無一人.縱連狗兒貓兒也無一只.

    暗叫糟糕,莫不成……他不敢再思慮下去.跑到雷府演武場,卻見大門敞開.這時候,外面情形難以預估,他也不敢從大門邁出.當下返身,尋個牆矮處,翻將出去.幸喜周遭無人發現.落於地面,稍加整整衣衫,這刻方知,由水裡出來,自己身上竟半濕半干.情知,定是那旋渦氣勁的緣故.

    放眼打量,牆外是一小巷,甚是僻靜.旋下出了巷頭,朝大街張望.只見街上行人很是稀少,縱走過的,臉上也均帶著惶惶之色.

    候了片刻,見一小販走來.趁左右無人際,驟然拖將入巷.小販大驚,惶道:你……你……

    小石頭和聲道:別怕,我不是強盜,只想問你幾個問題.

    聞言,小販稍覺平穩,道:你想問什麼?心下卻想,有你這麼問路的麼?倘非小石頭適才抓他際,顯露出了絕大的手勁,他早已破口大罵.此刻好言相詢,無非是念及力有不逮.

    小石頭道:我適才路過雷府,發現府裡竟然空無一人.你知道他們去了那麼?

    小販朝他看看,道:你連雷府的事都不知道?可真是孤陋寡聞得很.

    為釋他疑惑,小石頭笑道:是啊!我剛進城.前幾天均不在城內.

    不料,小販頓用看見怪物般的眼光,望著他道:你剛進城?嘿嘿……你騙誰啊?長安城內百姓誰不知道,城門從昨兒夜裡就已封了.別說是你,即便是大秦的兩位皇子倘無楚王的令箭,也休想進出城門.

    小石頭聽得怛然,楚王這麼做,唯一的解釋,必是針對雷家而去.眼下,雷府人跡全無,顯是有了厄變.當下再不顧小販的心思,凶著臉道:別廢話,老子問你,你就快回答,否則,便宰了你.說完,心下羞怯無比.自問這般惡聲惡氣的話語,平生都未講過.也不知效果如何?

    小販見他神色突變,才想起眼前這人可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一個不知來歷的怪者.自己怎與他羅哩八嗦?忙道:我說,我說,求大爺別發怒.接著道:雷府的事,小的也不大清楚,全是聽別人講的.萬一有甚不對,還望大爺諒解.

    見他被自己駭得面無人色,小石頭倒是可憐他起來,緩聲道:你說就是.

    小販道:雷府的二小姐與楚王世子的婚事,想必你是知道的.小石頭點點頭.那小販又道:原本兩家的婚事,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們也覺歡喜.聞說那二小姐生得美如天仙,比時常出門的五小姐尤要漂亮三分.也不知那楚王世子修來得幾世福氣,居然可以娶得這麼美的媳婦.

    小石頭聽得不耐,催道:說重點,別廢話恁多.

    是、是……小販低頭哈腰.這人平日就靠嘴皮子工夫販賣貨物,除非不說話,一旦說將起來,當真是滔滔不絕.當下,便把雷府何以無人的原因,說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來,自那日楚王派人守在雷府後,跟著又遣了數千兵丁,圍在雷府.如此一來,雷嘯岳倒無特別想法,可偏偏惹火了城中的大劍營.營中士兵,只道楚王是想對付雷大將軍.連夜,便生了嘩變.數萬軍士擁到街頭,先擊潰了楚王派在雷府外的數千兵丁,隨後,遣人沖進雷府,尋雷嘯岳,要他當機立斷.

    其時,府中不僅有楚王留著的護衛,更有那數位武學精湛的峨嵋老道士.這些人當即動手,三下兩下地便擒住了進府的幾位大劍營將領.雷嘯岳向他們求情,試圖放了幾位將領.不料,這些人早得楚王密令,若雷嘯岳有甚異動,便立斬當場.幸喜,那時雷嘯岳全無反意,見他們咄咄逼人,索性束手就縛,說道,待楚王來了予他好生評理.

    便這樣,雷府一家即被楚王拘押進了天牢.而大劍營囿於失去將領的指揮,也便成了一盤散沙,很快被西涼兵逼回駐地.至於長安城的守衛,自然落到了西涼兵的手裡.如此一來,符光和符譽很是不服,旋即引軍入城,各據南北.而東西城此時已完全落在楚王的手裡.眼看,城裡戰火將起,城內百姓無不惶惶,有親戚的大多連夜出城投奔.為防民心動蕩,楚王下了嚴令,若無他親手下發的令箭,任何人,上至皇胄,下至百姓,一律禁止進出長安.

    其間,更有樁怪事,說雷家人在押解的途中,突有一頭妖禽由空沖下,急速地虜走了雷家五小姐.

    聽到這裡,小石頭才想起,自己不是叫小禽待在雷府的麼?此刻,它究竟去了那裡?疑惑不解裡,又問道:雷府出事是昨兒的事情,那麼璺小姐怎樣了?

    小販朝他看看,心想,這家伙和我一樣,昨兒我聽人說得時候,也是最為關心璺小姐.嘿嘿……旋即道:雷府出事,已有三天.至於雷小姐,你想,那麼一個俏生生的人兒,楚王世子自不捨得,聞說被他請回了王府.且今日就是他們的良辰吉日.

    小石頭聞言怔然,暗想,雷府出事既已三天,那璺兒的婚事,就該在昨日,怎又排到了今朝?又想,璺兒落在符震那廝手裡,還不如待在天牢呢!這楚王也不知動甚壞計,既抓了雷府一家,又威逼璺兒嫁於他兒子.又想,雷伯父的大劍營素來軍紀嚴明,怎會嘩然兵變?多半是楚王派人暗中挑事,意圖褫奪雷伯父的軍權.念及此,愈想愈覺有理.

    這當口,小販見他神色激變,忽憂忽喜,心下不免忐忑.適才脖子上的青印尚未退呢,萬一這家伙發起狂來,自己豈不倒霉.當下趁其不備,悄悄挑起貨擔,邁開大步便溜.

    小販剛動,小石頭便即發覺,反正原不想為難他,自不以為甚.站佇原地,又是苦思良久,心想,此刻自己失了神通,功力也僅剩原先的一二成實力,若想硬闖王府,只恐力有不逮.心下好生為難,若不去,璺兒必被符震那廝玷污清白,如此說來,自己也等如辜負了她的一番情意.倘若去了,只怕楚王府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失了性命,倒不打緊,反正自己一生孤苦伶仃,早死晚死,也沒得兩樣;但一來璺兒的厄運,仍舊無法改變;二來,自己答允聞太宰,振興截教的大業,豈不盡屬空話?

    一時間,當真委決不下.心中更不由自主地想起當日初見璺兒時的情景,那一襲素衫是那麼純潔無暇,尤其那股不容俗人褻瀆的高華氣質,更是教人深深傾慕,久久難忘.如此一嬌滴滴的人兒,難道,真能忍心視若無睹的讓她被符震污辱.甚而,她心中裝得全是自己.若自己不去,思來想去,均有禽獸不如的感覺.

    想到這裡,他堅心立決.特別思起,那日雷璺一人在閨房裡的詩句低吟,那音聲中,無疑蘊著對自己的萬千柔情.心想,縱然,為她一死,那又如何?總之,自己萬萬不能辜負一個如此美好人兒的一腔繾綣柔情.此刻,他倒極盼望,小禽能突然出現在天空,但望之許久,卻不見絲毫影跡.

    7章王府驚變

    楚王府位於長安西城.規格宏偉,威嚴奢華,綿延的宮殿群幾如禁宮的小翻版.當年由秦皇下旨賜建,作為獎賞符斐的擁立之功.只是他萬沒想到,當年的擁立功臣,今日卻要廢了他的子嗣,並自行加冕為皇.當然這樣的建築,昔時,楚王是不敢入住的.一來為避嫌疑;二來,秦皇性子多疑,自己若施施然的住進去,只怕沒兩天,就會被他尋個茬子治了罪.是以,當年他便一力請求要去鎮守西涼,抵抗狄戎的侵略.

    如今,始終畏懼的對像升了天;那兩個原該承繼皇位的家伙,卻又自相殘殺,在那爭個不停.尤其藍田一戰,皇室大軍元氣大傷,再難鎮攝得住西涼雄師;且最後,又分執於符光和符譽二人之手.如此一來,本應勢均力敵的對手,便如脫了毛的鳳凰,根本不入他眼裡.

    這會,楚王府門口鐃鈸動地,摻撾翻天,雷轟鼎沸裡仿佛陷入燈的海洋.無論府內府外,到處均張燈結彩,來往之人無不喜氣洋洋,衣帽渙然.府外十裡方圓,兵丁禁嚴,殺氣騰騰;往裡進,卻是笑語喧闐,絲管繁興.

    楚王笑呵呵地候在門口,一身超越宮制的五爪袞龍袍,每逢人前來,便和顏相迎.不管你是品階高的抑是低的,俱是親切異常.分明一副賢王之態.

    他正送一撥人進府,忽有一文士上前,俯耳道:王爺,商學士也來了.符斐一怔,抬眼望,不遠處一頂軟轎適巧落下,由裡行出一人.只見他白面粉淨,頷下三綹黑須,一襲紫色儒衫襯得自己瀟灑飛揚,超然出群.

    符斐笑呵呵地迎上,道:商大學士惠然能顧,實屬跫然足音,本王當真三生有幸啊!哈哈……

    商尹嘿嘿一笑,道:王爺所說是真?

    符斐正色道:那當然,商學士能來,本王縱然倒屣相迎也屬應該.

    呵呵……王爺如此看重卑職,卑職著實惶恐.

    二人邊說邊笑,相攜而入.商尹官職雖僅二品,但在文人中名聲極著,實可謂清流一派的領袖人物.楚王若想光明正大的登基為帝,商尹此人無論如何都要拉攏的.尤其他素重賢名,更忌憚文人的春秋之筆.是故,這當兒見了商尹,索性拋下迎客的瑣事,親領商尹入府.打算著,借機套套他的口風,看他此行是來投靠呢?抑是故意搗亂.

    至於,商尹的轎夫卻是被王府的家丁呼斥著由邊門而入.四名轎夫在一處空地放落空轎.各自整整衣衫,隨後,便有人安排他們在一偏廳用膳.其中一魁梧漢子,說要出恭,先自走了.那人東竄西顧,不多時,行到一僻靜處,脫下轎夫裝束,掀去頭上氈帽,赫然竟是小石頭.

    原來他在巷子裡思索半晌,總覺自己一人前來,未免冒失.興許丟了自己性命,也難救出雷璺.故此,先去尋了商尹,與他述說前後因由,並要他助之一臂.說來也巧,商尹賑災剛回,見到小石頭很是高興.符震的婚事,他本不想參與,待聽小石頭說要暗中救出雷家二小姐,問他能否襄助.當即無二話的應了.

    便這樣,小石頭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了王府.行不多久,但見來往之人極多.尤其是端盤托缽的侍女,更是絡繹不絕.基本三步路,便要碰上一批.這些侍女,打扮得花枝招展,舉凡與你對上了,無不俏笑灩灩,幾教人疑似到了歡場.他不知雷璺在那,此刻王府又極熱鬧,縱想尋個單處之人,也是難如登天.心想,璺兒既是新娘子,諒是在王府後園.

    當下,也不再考慮尋人問路,逕朝府內深處行去.如此不久,賓客漸稀.正慶幸此行順利,黑暗裡倏然而現一剽悍護衛.那人喝道:是誰?小石頭一愣,陡即反應,道:我……我奉了王爺的令,來尋世子.他不知符震在那,但適才見符震未曾隨楚王身邊,於是就試著亂說一通.

    那護衛道:令箭呢?

    小石頭怔然,萬沒想,由王府外園到內園,尚需令箭,簡直是軍事管制.天色昏暗裡,對方雖只一人問話,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僅此一人.只恨自己失了神通,僅有尋常功夫,倘若對方暗裡還有人,一旦動手,自己行藏露了倒不打緊,想救璺兒,無疑變做不可能的事.

    便在這會,另一暗處行出一人,雙手且提著褲帶,嘴上兀自在嘮叨:娘的……待看見小石頭在場,問那護衛道:胡大彪,這是誰啊?

    胡大彪也就是先前突然攔住小石頭之人,答道:老朱你來了正好,這小子說王爺喚他傳令世子.可我叫他取出令箭,這小子偏是磨蹭到現在.

    老朱凶厲地道:不管,只要他沒令箭,咱倆人就不能放他進去.說著,剛想呵斥小石頭.孰料,小石頭聞他自承這裡僅有兩人守衛,登即喜出望外.也不待他繼續開口,縱身上前,一拳一個.他神通誠失,但武功尚存三分.對付這些僅練過外功的剽悍漢子,當真是手到而除.那二人壓根未提防,更未及喊出聲,便已被他猛地擊暈過去.小石頭收手拍拍,用腳把二人踢入暗處,又隨手摘了些草蔓,遮在二人身上,這才繼續往裡走去.

    無幾何,那外園的峻宇彫牆,已然漸趨離遠,現入眼簾的卻是清幽雅淨的園林式樓宇.此刻周遭靜謐異常,恰與府前形如兩個天地.這裡多半已是內園,故此,已沒那些五大三粗的剽悍崗哨.夜色中,一棟二層小高樓倏現眼前.樓下燈火通明,站滿綠衣侍女;樓上東西兩廂也均燃著燈火,窗格上貼著大紅的喜字,和合剪影隨光搖曳.

    他眉頭一蹙,暗想,這裡多半是了.只不過附近人極多,若想接近璺兒,卻是難矣.思忖片刻,心道,怪只怪自己不爭氣,禁宮脫困之後,便毫無預兆的失了神通;此刻雖稍有真息,但想和往日那般縱躍自如,也是極難.絕耳撓腮之下,暗忖,不管了.既已到了地頭,若因失了功力,以致打起退堂鼓;暫不說虧欠璺兒,即便日後想起,也決計不會饒恕自己的.

    旋下,矮身潛伏,緩緩接近.幸而樓邊花木茂盛,葳蕤叢生,順著草隙行進,倒是頗為隱秘.只是有些花木很是怪異,渾身枝梢生滿了扎刺,一路過去,盡管不虞他人發覺,然苦頭卻也吃了不少.不多久,匿蹤藏影到了東廂樓底.此刻月掛高頭,這裡恰背月色,那燈火也照映不到.如從外面看去,這片角落可說是漆黑一片.

    摸著一根柱子,當下躡手輕爬.至二樓時,伸出猿臂,抓住行廊邊的扶欄,翻身直躍而過.從樓底到樓上,整個動作雖說輕靈迅捷,悄無聲息,只是小石頭實已盡了全力.待雙足踏地,竟而額頭涔汗.當下暗罵自己無用,又咒罵當日那些埋伏自己的兩派道士們.心想,若非他們卑鄙無恥,以眾凌寡,自己豈會落此窘境?

    怨艾之中,躡手躡腳,潛到窗下.

    只聽裡面有個蒼老嗓音道:小姐,吉時要到了.沒等小石頭濕指拭窗,便聞又有人道:李姆姆,你予她說,要她老子和家人無恙的話,就別磨蹭,否則,休怪本世子心狠手辣.小石頭破開窗紙,由外望去,只見廂房內,雷璺正玉慘花愁地坐在案幾邊上,旁邊佇著一位花裡胡搔的中年婦女.再往門口看去,卻見那符震被眾多的侍女簇擁著站在門外,臉上全是嗔色.多半是雷璺誓死不嫁,以致他惱羞異常.

    那婦女聞了世子言語,忙即湊到雷璺身前,怪模怪樣地道:我說小姐你丫,可真是不識趣,你想我家世子,風流倜儻,英俊瀟灑,跑那沒姑娘喜歡啊?你能嫁予我家世子,可說是三生有幸,不想你還推三阻四的.唉……換成我李姆姆當年,假如有這等好事,早就歡天喜地地上了花轎.豈會磨蹭?

    雷璺黛眉微蹙,怫然道:李姆姆,你喜歡的話,我讓你便是.她回頭霎那,悒悒玉容適巧映入小石頭眼簾,但見她素顏淚眸,眉間憂憤,分明苦愴無比.直看得小石頭好生心疼.李姆姆氣煞,那廂符震更是大怒,暴跳如雷地吼道:李姆姆,與她羅嗦什麼?直截了當地問她,是嫁還是不嫁?問她老子和家人還要是不要?他私下原是喜歡得雷倩,孰料當日古怪突起,雷倩居然被妖禽劫去.故而,眼下與雷璺的婚事,他也是可有可無,自雷璺住進此樓,他也從沒正眼瞧過,在他眼裡,雷璺僅是雷倩的替代品,聊勝於無罷了.

    是、是……李姆姆回頭應了,再轉頭,竟是粗眉橫豎,斜眼吊起,冷聲道:小姐,剛才世子的話,你也聽見了.要知道,你現今可不是將軍的女兒,而是囚犯的女兒.若嫁了給世子,你一家人平安無恙,如若不然,只怕是人頭落地,血流那個……那個……她說道後頭,故意舌頭打折,眼眸卻盯著雷璺.

    雷璺聽得心驚,不由悚然顫栗.須知,她平素溫柔可人,但實為外柔內剛之性.倘若眼下婚事涉及不到家人,不定她早已懸梁縱樓,或是投河覓井.此刻苟活至今,一來試著等待心中愛郎能來搭救;二來,亟盼奇跡發生,自己既能保了貞潔,家人又能獲釋.怎奈運蹇時乖,這多日雖然引頸期盼,寤寐求之;卻依舊鏡花水月,徒托空想.此刻,再聞這番言語,一時間汲汲顧影,實已到了萬念俱灰的地步.

    潸然淚下之余,悄悄拭去.轉過頭,愁眉淚眼地道:李姆姆,你的話,我懂了.請你先出去,嫁衣,我自己穿便是.

    李姆姆驚道:小姐,這可不行啊!世上那有自個兒穿嫁衣的姑娘,這可是要倒大霉的.

    雷璺暗忖,如今這情形還不算大霉麼?苦笑道:李姆姆,若是想我老老實實地出嫁,就請你答應這個條件.否則,縱是一死,我也不願.

    李姆姆極是為難,這樣的違俗儀條件,她那敢應承,當下回頭朝後望望.符震年歲也輕,世俗縟禮原也不大懂,聽得雷璺要求並不難辦,早已求之不得.不耐地揮揮手,道:她要自己穿,便讓她自己穿,李姆姆你出來.心下卻道,這妞兒就是多事,瞧本世子以後不好生整治你?

    李姆姆點頭,又道:小姐,衣裳全在那裡,如有不知,姆姆我就在門外,你隨時招呼.

    嗯!雷璺頷首.

    李姆姆撥轉身,扭著碩大肥臀走將出去,到了門外,又隨手合上房門.喊道:小姐,我就在門外,你記得要隨時招呼啊!

    知道了!雷璺起身,左右望望,但見屋內玉梁山節,金壁藻梲,當真珠窗錦繡,奢華豪侈,也越等僭禮到了極點.她唉聲而吁,舒出胸中愁悶,蓮步移至榻邊,取起嫁裳.望著上面的描金絲鳳,剎那珠淚漣漣.晶瑩的淚水潸潸而滴在手上,渾然不覺.芳心裡滿是晦暗.這般泣怔許久,忽而輕聲低吟:青山橫北郭……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她把當日小石頭所作詩句,再次吟哦.特別是最後一句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更是反反復復地吟了多遍.讀到最後,當真是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那美人卷嫁衣,深坐顰峨眉的愀然之態,直看得小石頭腸轉百折.眼瞅著玉人為己傷心,而自己卻不能進去安慰半分,這般苦愴,委實令他愀心至極.當下左思右想,猛然想出一法子.輕輕在窗欞邊剝下一漆塊,趁門口眾人交談際,彈手揮出老遠.那漆塊落於樹梢,帶出連串挲挲聲響.

    符震一驚,回喝道:誰?是誰在那?問話過去,無人回音.其時,城內局勢雖大多為楚王掌控,但要說到太平無事,卻遠遠不及.出於謹慎,符震拾階下樓,過去看個究竟.見他終於中計,小石頭大喜,當下輕叩窗欞,稍有一人隙,登即翻身而入.

    雷璺正思著要否以死保貞潔之際,忽聞窗欞聲響,遂有一黑影翻窗而入.大駭之余,未及出聲,那人業已輕喝道:璺兒,別怕,是我.熟悉的音調堪一入耳,雷璺轉憂為喜.搶上前,一下撲入小石頭懷抱,輕聲道:石大哥……說著,悲愴之緒油然而生,清淚不住流淌.

    依她原本性子,如此忘情,平素必然不會.但此刻,她無依無靠,毫無憑恃;那符震又以家人性命威逼她成婚;心中愛郎自那日出門,便不曾再見;離情別緒下,既擔心家人,又復為小石頭生憂;縱然未被囚禁,且每日裡錦衣玉食,肉山脯林,卻依舊柔腸寸結,患得患失.尤令她悲愁垂涕的,便是整日價均要在孝思和情愛中遷延顧望,瞻前思後,不但要遲疑家人的性命,也要勞思愛郎之安危.她與小石頭雖不曾共過患難,但在夢裡,卻已不下數百次的臥枕而悚醒.其獨坐愁城的悲情哀緒,幾是摧心剖肝,憂入骨髓.

    即便這時撲入懷抱,她心中依然存了虛幻.用柔馴而驚懼的眼神,望著小石頭,戰戰兢兢地問道:石大哥,真的是你麼?柔荑顫抖著,不由自主地伸向小石頭臉龐.刀削似的俊顏,有稜有角,那春蔥玉指顫顫巍巍地緩緩掠過柔柔發梢.俟心中確定,愈發喜極而泣,抽抽噎噎,嬌軀瑟抖,便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眼下終於尋到了人來哭訴.

    小石頭看得愛憐不已,輕輕摟擁,仿佛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精貴無比的美瓷娃.久久之後,待她哭得稍減憂愁,慰道:璺兒,你受苦了!

    在此之前,二人從無這般親密相擁過.縱有的一次肌膚相親,無非也是前番雷府那次.眼下不曉為何,他們心中竟不覺半絲不妥,好像只有這樣,才是順理成章的事.

    嚶嚀一聲,雷璺細細柔柔地應了.聞得此等軟言蜜語,多日的悲愴愁緒剎那間竟似煙消雲散了一般.對於小石頭何以這多日才來,心中全無怨懟,剩下的惟是萬千柔情.她此刻,既沒施脂,也沒敷粉,雖然素顏淚痕尤在,但依舊是優雅嫵媚,更增婉約.

    正值二人戚戚哀哀際,門外李姆姆等得不耐,粗聲喊道:小姐,好了沒?吉時快到了!這一聲驚得房內二人急速分開.雷璺回了一聲,隨後羞羞怯怯地偷覷小石頭一眼,怕他嫌己不夠矜持.然轉念又想,如今情勢堪危,非比平日,倘再拘於小節,未免不合適宜.念及此,即輕聲道:石大哥,我們現下該怎麼辦?

    小石頭卻是微有尷尬,他想起金陵城中的二女,不禁暗責自己著實太過貿然.心道,她二人這會定在翹首盼望,而我卻與另一女子卿卿我我,說來大是不對.旋下呢嚅道:我們暫且想法子出去,至於雷伯父和雷大哥他們,你盡可放心,我已另外遣人去救援.

    原來他之前非但已拜訪了商尹,更已與勝施會過一面.照理那日,小石頭便要她盡遣東周密諜回歸汴梁.怎奈,當日禁宮驟變,風雲突起,勝施念及他安危,竟是甘冒大險繼續留佇長安.之後,雷府又逢厄難,勝施便覺得更加不能離去.只因她曉得小石頭與雷府關系親密,倘若自己等人置雷府安危於不顧,雖不至獲罪,但日後不免令他心中生刺.

    寄予諸般干系,於公於私,勝施認為,均要先設法救出雷府之人才是.故而,雷府堪堪事發,她便已暗中遣人混入天牢,伺機救援.

    雷璺不知其中情由,但聽小石頭已設法援救家人,登然破涕為笑.

    小石頭又道:璺兒,我如今失了神通,僅剩些拳腳功夫.若從門口出去,怕是凶多吉少.你我倒不如仍從我適才進來的原路遁出,如何?

    雷璺但須與他一起,至於怎生逃出,或又用什麼途徑,概不放心上.當下輕點臻首.這刻間,由於心中掛念多日的愛郎終於來到身邊,且又聞家人也能無恙,她雙目流轉光亮,容顏煥發澤潤,盡管淚痕尤存,卻更添嫻靜柔順之儀.無論舉止情態,均讓小石頭看得是心旌搖曳.只怕自己褻瀆過甚,偏不致產生半點猥褻之心.

    小石頭回她一笑,伸出手.雷璺把手遞去,二人緊緊相握.此刻出於憐愛,小石頭心中俱是柔情.輕輕執起她手,行至剛才進來的窗欞邊,道:璺兒,我先出去,稍傾,再接你.

    雷璺點點頭,眸中閃現一絲惶恐.小石頭瞥見,知她是擔心自己再次失蹤.不免覺得酸楚,心想,當日璺兒在相國寺前,與散宜生前輩的一番對話,那是何等慧心妙舌,冰雪剔透,孰料,如今偏偏會喜歡上我這麼一個粗人.感激之余,再看雷璺那楚楚動人的姿態,更添憐惜,溫聲慰道:你放心,我會始終在你身邊的.

    雷璺笑顏兀現,美眸輕眨,細聲細氣地道:石大哥,這句話,我等了好久.卻沒想,今日終於由你親口說出,縱然死去,也無憾了.說到後頭,幽幽怨怨.小石頭心中一痛,胸中卻感溫暖.握著她手,道:傻瓜,我不要你死,以後咱們的日子還多著呢!

    雷璺還他一笑,竟自茫然地呆想,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麼?是不是仍在做夢?見她這樣,小石頭愈看愈覺心疼,這刻,毅然決定,無論金陵城的二女如何想法,自己此生必不負雷璺.

    念及此,放落她柔荑,攀住窗欞,仍與先前一樣,輕身躍出.待雙足落地,左手托起窗架,探頭微笑:璺兒,來……雷璺點頭,甚是果斷地挽起裙角,玉足踏在凳上,把手遞給小石頭.她雖不會武功,但憑心中執念,竟也手腳靈活.沒費多大工夫,翻出窗外.

    其時,李姆姆在門外大喊:小姐,好了沒有?萬一過了吉時,就糟糕了.與此同時,符震步上樓來,陰聲道:李姆姆,不用再喚了.人都已經出來了.話音甫落,頓見樓下燈火大盛.數百名執弓挽箭的武士,紛紛由四下圍到樓底,又整齊排列在小樓周圍,數百枝冷凜之箭不約而同的盡皆瞄向了小石頭.

    雷璺大駭,立時擋在小石頭身前.小石頭輕輕推開她,柔聲道:璺兒,別怕,我會帶你出去的.雷璺淚盈盈地望著他,哽咽道:我相信.從遇見小石頭始,她便只問過一句話,然後由屋內躍出窗外,至始至終,她都再未問過一句.在她心裡,只要小石頭在,縱然天塌下來,也是有法子的.

    符震得意地走到二人跟前,冷笑道:你以為,憑塊石子,便能把我引開恁久?哼……你也自視太高了.

    小石頭不慌不忙地扯住雷璺,把她置於身後,說道:不敢……只是再怎麼說.在下單用一顆小泥巴,就讓你如狗似地聞聲而去.嘿嘿……也算薄有本事.

    符震臉色倏變,指著他道:你……

    小石頭反問道:莫非在下說錯了麼?呵呵……當時看你一本正經的模樣,如今思起,在下仍覺好笑.說著,把頭搖搖,蔑笑道:像你這樣毫無本事,全賴父蔭余輝在那作威作福的死紈褲,在下實在見得太多.不以為奇啊!他對符震逼婚雷璺的事,尤感痛恨,這會嘴舌自不饒人.

    符震不知他如今的身份,也從沒有人對他說過.在他影象裡,小石頭夯口拙舌,是個連話也說不清的家伙.殊不知,今日稍一交手,即被他三言兩語諷到骨子裡.怒不可遏裡,頓時遷怒於雷璺,喝道:賤人,你已經是我符家未來的兒媳,眼下居然想與個死賤種私奔,真真不知羞恥.也不知雷家是如何教導你的?哼……

    雷璺聽得愕然,記憶裡生平未遇這麼惡毒的叱罵,止不住地滴下淚來.小石頭瞧得心疼,疾言遽色道:符震,休要胡說八道.你與璺兒的婚事,原就是強迫和被逼的關系,璺兒心裡本不想嫁你,又何來私奔之說.況且,像你這種趁人之危,強娶硬討的骯髒事,簡直行同狗豨,如今卻有臉來責人?哼……你可真夠卑陋齷齪的.

    一番話直罵得符震狗血淋頭,積羞成怒之余,卻見他面紅筋暴,臉容全改,惡聲惡氣地喚道:好,好你個賤種,居然敢罵我?說著,退了數步,並手上舉.那樓下勁弩手頓時抬臂凝目,只待他揮下,即是百弩齊發的場面.

    雷璺瞧著怛然,不由自主地再次擋在小石頭身前,毅然道:你要殺,先殺了我便是!說著,抬首昂視,眸子裡盡是不屈之色.斯時,輕雲籠月,晚風輕送.她臻首高昂下,秀美的頸項,被月色鍍上一層薄霧般的晶瑩細滑.銀輝下但見她裙裾飄飄,似回風旋雪,朦朧好看.樓下望去,微風輕托著靈盈潤玉的軀體,似如將飛而未翔;浮動而飄忽,當真清泠脫俗,高華典雅.

    樓下弩手縱是符斐多年精訓,心地已然冷酷無比,此時也不禁看呆.恍惚裡,手臂不覺松垮,直覺這聖潔如仙子的姑娘,倘若死在自己的弩下,當真是一樁罪不容恕的滔天大惡.

    符震愣然而視,久久未曾想起要揮手放箭.心下卻想,原來她生得這般美?這兩日,自己念著雷倩,竟從未發覺,佳人原就在身邊.念及此,他緩緩放落手來,道:雷璺,此刻你後悔還來得及.見她聲色不露,忙道:你就算不念自己,但你的家人難道全不顧了麼?如果你跟著這個賤種去了,本世子立馬叫人把雷家上上下下,全部屠盡.俟那時,你就一點也不後悔?

    他自問自己誠不如小石頭那般俊美無儔,佼佼不群,但也算生得唇紅齒白,而且,自己家世煊赫,不多日又將成為一國之主.如此得天獨厚下,雷璺竟對自己不屑一顧,未免令他積羞成惱,也讓他殊難相信.

    雷璺搖搖頭,遂望著又擋在她身邊的小石頭,道:我不後悔,只要是他說得,我就相信.縱然他騙了我,我也心甘情願.

    符震氣極,裂眥嚼齒道:難道,他就這麼好?為了他甚至連家人的性命也不顧?他直道,雷璺說得是兩者間的情感欺騙,殊不知,雷璺實質是指小石頭適才予她說過的,已遣人去搭救雷家老小.

    雷璺優雅地笑笑,道:你不懂的!

    璺兒說得不錯!他是不懂.他只知道,所有的一切,均可從強權而來,卻不知世上還有強權得不到的東西.這一點,怕是他永遠不懂!小石頭驀然接口,與她相視而笑.二人當此危境,談笑自若,一個是清麗絕俗,一個是傲睨豪橫,令人見久,不覺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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