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記 正文 146章 昊天寶鏡-149章同門相煎
    正文146章昊天寶鏡

    這是補昨天章節的承諾,對不起大伙了。因為臨時有事,耽擱大家了。

    那人進得莊園,也沒說話,逕自尋個亭台藏妥。諸仙認識他,此人是出身截教的御馬監天君,也是適才那孔仙人的直系下屬。

    詫異間,跟著天外又飛來一人。浮光掠影,長虹射日,迅疾到極點。天界之中有此飛行法的人惟有那連玉帝也忌之三分,如來見之蹙眉的家伙。同時,這人也是截教群仙心中的感激對象。

    只見此人,雷公面,凹臉尖嘴,長得既嚇人又丑陋,不過身上衣著不錯。亮燦燦的黃金鎖子甲,威武不凡的沖天流纓冕,鏤月裁雲的榴球步雲靴,雄姿煥發,豪邁大氣。可見三分人相,七分打扮,這句話誠不欺人。天上人間也可通用無礙。

    自見了這人,小石頭瞪直雙眼,難以相信地望著昂然闖入者。眼前這家伙,分明便是吳承恩筆下的那位神通廣大,無法無天的石猴子孫悟空。

    這時節,園裡群仙情緒復雜。那眼神既親切,又駭懼,不知該喜該憂,反正忐忑之心,盡皆有之。須知,這家伙當年大鬧天宮,搞得玉帝幾乎倉皇遁走。截教群仙是看得歡喜,心情舒暢。怎奈這人性情乖僻,行事古怪,弄不好,便能教你哭笑不得。

    猴子進來後,嘿嘿一笑,怪模怪樣道:“喲,大伙在喝酒吶?”說著,抓起身邊桌上的果子,啃了兩口,又隨手丟開。這一丟恰好砸中一位仙人的靴子。那仙人敢怒不敢言,偷偷用腳搓搓,算是淨了鞋面。又見猴子側耳聽聽,接著兩只火眼金睛眨巴眨巴的閃了幾閃,狡黠地笑笑,旁若無人地躍到雲霄跟前,雙手合什道:“仙子,好久不見了!”

    雲霄施禮,輕笑道:“大聖怎地有暇前來?”

    聽完這話,那猴子氣呼呼道:“如來這老殺胚,整日說些狗屁不通的佛謁。每當老孫問他疑難,老殺胚若回答不出,便裝傻充愣,說什麼不可曰來推搪。氣得我一個筋斗下了須彌山,來天庭找以前的朋友玩玩。嘿嘿……不想那馬天君真不夠意思,剛與他打個招呼,颼的便沒了影。老孫倒要問問他,是不是欠了我的錢,干嗎這麼怕我?”

    群仙聞言,笑不可仰。實因天庭中人也惟有這潑猴敢這麼放肆斥罵西天如來,而如來同時又是截教大仇。這會兒,眾人眼內,這家伙說話痛快,確是可親可愛。

    猴子眼尖,瞧見許天師在側。一下瞬移到身邊,拍他一記肩膀,嬉皮笑臉道:“原來許老弟也在啊?唷,又在混酒喝?”他誠為天生地長,但比之許天師的歲數,還小上幾歲。然而他沒大沒小已慣,見什麼人都是稱兄道弟,且在他眼內,論得到兄長地位的除非法力高過他,不然皆是小弟弟。

    許天師對他頗為忌憚,腿腳不動,身子盡量後靠。強顏笑道:“大聖現下逍遙快活,小仙羨慕得緊。”說話時,那臉皮一抽一搐,抖動得讓人不知是笑抑是哭。反正難看得要命。

    猴子把手一甩,道:“別來這一套。老孫問你借樣寶貝耍耍!”

    “大聖法力高強,小仙有何法寶入得大聖法眼?”許天師悔啊,悔不該貪嘴,貿失的來此飲酒。倒霉之余,居然碰到這個不可理喻的潑猴煞星。

    “老孫要借你的昊天寶鏡照上那麼一照。”

    許天師一怔,道:“不可,不可,此物威力巨大,切不可在天庭使用。”心想,這昊天寶鏡乃為太昊大帝伏羲之遺留神物,具有攻防兩種特性。攻可摧天上人間一切法寶,防可御三界上下任何能量,實為上古奇寶。雖在師傅的太上八卦爐裡經過三昧真火鍛燒,威力減了不少,但也不是尋常寶物可及;且這潑猴行為乖張,胡亂使用下,萬一毀傷什麼人或物,貧道豈非吃不了兜著走?

    猴子聽他說不借,心頭頓惱,驀地上前,用手拽著他胡須,左右晃動,嗔道:“別廢話,你究竟給是不給?”

    許天師原是美髯飄胸,儀表堂堂。被他這麼一拽,不由暗悔自己何以要留恁長的胡須。吃疼下,竟自眼眶蘊淚,不迭道:“大聖住手,貧道給你就是,給你就是……”說著,手上多了一面帶柄古鏡,渾身黝黑,瞧不出有甚怪異。

    猴子搶來,拿在手上滴溜溜地轉了幾圈,臉上帶著笑意。突然回頭,板著猴臉道:“你這家伙好不識相,問你要面鏡子,也這般絮聒。”

    許天師曲意逢迎地笑道:“大聖要,小仙那敢不給,只是這速度及不上大聖。”那表情,讓人陡然想起下界那些卑諂足恭的奸臣,當真奴顏媚骨到了極處。

    眼看玄教大仙許天師在猴子手上倍受欺凌,截教眾仙無不噱笑,直覺無比過癮。而小石頭卻感詫異,這些上仙何以這般無用?非但沒有半點骨氣,三下兩下便被潑猴吃得死死。他不知道,所謂的上仙只是法力強些,但在肉體承疼方面,未必就較尋常人高明。這些人雲來霧去,驂風駟霞,逍遙已慣,那裡還能吃得下苦痛,受得疼楚?

    猴子顯然很吃馬屁,許天師的幾句話頗合他胃口,當下囅然而笑,囂張已極。緊接著,拿起古鏡,便想往一處亭台照去。

    眾仙大驚,那處亭台正是馬天君躲藏之地。若被他照中,身形頓露倒是小事,可這昊天仙鏡何等威力?那是連大羅金仙也能懾服得住的上古仙寶。憑馬天君的區區法力,一旦被照,只怕元神全毀都有份。況且,截教門人也就靠元神混個飯吃。

    聞仲猛喝道:“大聖住手!”

    猴子斜睨怪眼,歪歪地看來,詭笑著:“哦!原來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也在這裡!”又道:“怎麼?天尊有何指教?”

    聞仲笑道:“大聖這一照,老夫怕馬天君從此灰飛湮滅。以後大聖再想尋他作耍,那便無有機會了!呵呵……”笑了片刻,朝廳台喝道:“馬天君,還不現身?”

    話語響起,亭台後現出一人。這人虯髯滿面,眼大如鈴,生相倒是威武,不過目內滿是驚恐。跌跌,狼狽萬分地走上前來,朝猴子長揖行禮,訕笑道:“卑職得罪大聖,實在罪該萬死,還望大聖,大人有大量,饒卑職這一遭!”

    “哼?”猴子鼻腔裡鼓搗了一聲,跟著昂首下睨,傲然道:“以後不跑了?”

    “不跑了,不跑了……”馬天君雙手亂搖,連聲發誓。當年猴子做弼馬溫時,頭一個揍得就是他。算來,也是鬧天宮戰役中首位犧牲的天人。是而他對猴子怕得緊,適才老遠見著虹影馳來,沒等聽明白咋回事,撒腳就溜。誰料猴子契而不捨,最終仍被他逮個正著。

    猴子道:“罷了,老孫既已登了佛位,自不會與你一般見識。”話畢,又嘿嘿一笑,道:“不過這昊天仙鏡既然已經取出,若不試上一試,不免可惜。”說話時涎臉餳眼,目光中全是作弄之意,在場中諸仙臉上一一掃將過來。

    眾仙驚懼,駭然垂首,生怕被他選中實驗昊天仙鏡。

    小石頭昔日看西游記時,對猴子頗為敬重,也很是喜歡。殊不知,今見他仗勢欺壓截教門人。頓生不平之意,忿忿地道:“你要試盡可拿自己試,為何要尋到旁人頭上?”

    猴子怔忡,沒想有人敢當面與他叫板。小眼睛裡凶光四射,就如籠中的猴兒被人逗得惱火的樣子。他縱到小石頭跟前,道:“小子面生得很,你是何人?”

    聞仲早驚得手忙腳亂,迅即抱拳,賠笑道:“大聖,這是本府新任的神雷天君,乃由長生大帝欽命。大聖莫要惱他。”

    猴子原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歪著脖子,道:“敢情天尊是想拿南極大帝在壓老孫?”

    聞仲搖手道:“不敢、不敢……”

    猴子盯著小石頭,見他面無懼色,心下也是欽佩。自鬧了天宮,又西天取經被封斗戰勝佛起,天界便再沒人敢當面呵斥自己。即便如來那老殺胚由於用得著自己,也是百般遷就,從不擺出佛祖的高傲。今日竟被個小小的天君直面訓斥,剎那興趣無限。暗運火眼金睛打量眼前小子,瞧他究竟憑些什麼敢做如是姿態?

    一看之余,讓他大愕。

    這家伙跟著聞仲,顯然是截教門人,可居然擁有肉身。玄門與截門的恩怨,他也曉得極多。情知太上道德最為忌憚截教門人肉身成聖。只因肉身成聖者無不潛力巨大,盡管要達萬劫不滅的境界,古往今來不過寥寥數人。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一旦截教門人有誰臻至不滅金身之境,兩教勢必再起風雲。

    眼見猴子狡黠地瞥眼望來,聞仲心驚肉顫,知道他識破了小石頭底蘊。

    正思索對策。猴子唧唧地笑了數聲,道:“小子,既然你替人家出頭,那老孫便尋你試試,你可敢接受?”

    小石頭知道眾人均望著自己,誠然惶恐,但為顏面故,這當兒也決計不能退縮。昂然軒眉道:“怕你不成?”

    猴子磔磔怪笑,翹著那全是長毛的大拇指,謔而不虐地道:“小子,有種!老孫我喜歡。”又猛地喝道:“那你站直了,可別趴下。”

    小石頭性子拗直,此刻反正豁出去了,輕蔑道:“盡管來就是!”

    猴子執起昊天寶鏡,甫想照射。

    那邊廂的聞仲急得雙腳直跳,一下攔在二人之間,道:“大聖,莫要玩笑。”

    猴子似笑非笑道:“誰跟你玩笑?這小子和老孫比牛,難道老孫先行悚怯?哼,當日即便那牛魔王都不敢在老孫面前耍橫,更不敢現出牛性。今日倒好,剛上天的嫩蛋,竟也訕牙閒嗑地想爬到老孫頭上?不行……你讓開了再說,否則,休怪老孫把你一起懾將進去。”

    聞仲求道:“是府裡缺了規矩,以致石天君冒犯了大聖。還望大聖予我一些時辰,讓老夫勸勸石天君。”

    “這樣啊?”猴子流目四顧,瞧旁邊人裡除了許天師自顧喝酒外,余人無不露出乞求之色。他也非刻薄之人,當下一揮手,道:“好罷,你先去勸了,若他再與我喋喋不休,老孫必不饒他。”心下卻想,看你這小子到底有多大膽量?有沒老孫我以前的氣魄。嘿嘿……

    聞仲回過頭,拉小石頭隱到一旁,道:“教主,你怎沉不住氣啊?”

    小石頭道:“不是在下沉不住氣,實在是那潑猴欺人太甚。”

    聞仲歎氣,道:“那潑猴為人向是如此,別說對咱們,他對太上道德和如來佛祖也均是一般。即便那玉帝也忌他三分。你又何必去惹他?”

    小石頭道:“難道就任他無法無天,囂張猖獗?”

    聞仲道:“他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說來與他師承有關。西天如來也是利用他而已。”

    “哦?這如何說法?”小石頭猛然聽得與自己以往了解的大異其向,陡即好奇不已。

    聞仲道:“此事說來話長,教主先去與他道個歉,待回到九霄雷府,老夫再予您細說。”

    小石頭道:“哎,在下好奇全被天尊吊起,眼下忽然不說,卻教我心癢難忍。”

    聞仲笑笑,先看看後面,見暫時無有反應,便道:“那老夫長話短說,只是教主聽後,須得予他道歉才是。”

    小石頭頷首。

    聞仲道:“那猴子是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菩提老祖的親傳弟子,也是菩提為爭佛祖之位而親手訓練出來的幫手。”

    “啊?”小石頭愈聽愈糊塗。道:“望天尊詳悉說來,要知道在下對天界往事生疏得很。”

    瞧他這樣,聞仲無奈,只得再說:“百萬年前,道祖融混沌,以天地含精,萬物化生的太元氣衍創四法,傳授三大弟子,又授分三教予他們。大弟子道德天尊居崆峒山執掌玄教,得《太初玉淵經》;二弟子元始天尊居昆侖山執掌闡教,得《太始皓庭菉》;三弟子靈寶天尊居奧克山執掌截教,得《太素心境典》……”

    小石頭打斷道:“天尊,在下想聽那潑猴的事,至於三教之事,還是留待以後。”

    聞仲苦笑道:“佛教與三教糾纏相連數萬年,若不說個清楚,教主必聽不明白。”

    “哦!那天尊請說。”

    聞仲思慮余裕,又道:“這三大弟子原本相處融洽,友愛異常。別說互相爭嘴,即便臉紅也未曾有過。但自道祖帶元始天尊重返神庭,這二人掌三教又如何掌法?於是,從起先的意見相左,一直到互不往來。從此太上道德便與靈寶天尊起了嫌隙。”

    小石頭歎氣,心想,絮果蘭因,還是權利分配不勻的緣故。這天上人間的戰斗征伐何以相同若斯。

    “斯時,另有兩位奸詐小人,當日假仁假義,在萬仙大會上獲授道祖四法中的另一部經典《太易如來法》。因為四法同源,談不上孰優孰劣,是而這兩人的法力,半點不遜兩位天尊。他們見道祖重返神庭,元始天尊又不在。於是便覬覦闡教的實力,試圖執掌號令,與兩位天尊平起平坐。只是此等妄想,祖師靈寶天尊自然不應,當場予以呵斥。”

    聽到這裡,小石頭恍然,那兩位所謂的奸詐小人裡無疑必有如來。單聽那修煉經典《太易如來法》。便可知其一斑。

    聞仲繼續說著:“二人心計深沉,表面雖唯唯諾諾,私底下卻與道德天尊隱秘相約誅弒祖師,然後瓜分三教。這便是封神一戰的起因。最終,祖師被滅金身,元神禁錮於上清天。玄教一脈昌盛天下,而那兩位奸邪小人也大得其惠,非但接受了殘余的截教實力,更而部分接受了闡教。從此佛道一家之語便這麼流傳開來。”

    這番話讓小石頭震驚不小,問道:“他們是不是接引和准提?”

    聞仲苦澀地道:“不錯,正是這二人!不過他們已然改名,接引時下喚如來,准提卻叫菩提。一自為佛祖,另一號稱老祖。這二人開創西方教後,囿於分權不勻,又起了內訌。菩提老祖便隱居於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啊?”的一聲,小石頭捂嘴驚叫。那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豈非便是石猴子孫悟空的學藝之所?無怪他能獲封斗戰勝佛,原來還有這檔子秘事。

    聞仲看他一眼,詫道:“教主何事驚訝?”

    小石頭道:“在下在俗世便曾聽過菩提老祖之名,只是沒想這人居然是陷害祖師的凶手之一,是而感到驚疑。哦!在下想問天尊,那猴子既是准提真人的徒弟,又何以會大鬧天宮?”這疑竇若不解答,在他心裡便好像擱了一塊壘石窒得慌。

    聞仲道:“說來說去,全是為權力二字。創西方教,准提出力良多。可西方教改佛教後,便只有接引一人號為佛祖。准提一無所得,自然心懷郁積。但想扯破顏面,與如來拼斗,卻力有不逮,無奈隱居靈台方寸山。之後,他又窺視起了天帝之位。只因那玉皇在天上搞得天怒人怨,很不得人心。但天界威名古來有之,准提也不敢輕易冒失。於是便偷偷地調教了那潑猴,亟盼他做個急先鋒,先行上天為他探聽虛實。這潑猴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搞得玉帝好沒面子,當日吾等均不出手,就看他在那被人整治。哈哈……”說到這裡,他捋須大笑,顯然暢快已極。

    小石頭道:“那孫……哦!不,那潑猴倒是很厲害的,居然可以大鬧天宮?”

    聞仲道:“什麼厲害?全是一些小花樣而已。那玉皇大帝親奸人遠賢者,有本事的人早就不留天宮,剩下的全是一群只會拍馬逢迎。這樣一群廢物,又怎對付得了由菩提老兒精心調教出來的潑猴?只不過,接引和道德卻不會讓他順利。在天宮臨危一刻,接引猝然出手,非但輕易化了天宮之危,更且收服了菩提那廝精心傳授多年的妖猴。最為重要的,西天佛教在那日起得到天宮正式地承認,並可允許在中土大開香堂,廣收信徒。而那菩提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天帝之位沒落著,又搭進一位耗費多年心血訓練出的弟子。自此,他是無顏已極,索性遠游天下,再不敢待在中土。”

    這麼一番話聽得小石頭心潮澎湃,天庭實在太亂了,簡直比俗世還要骯髒百倍。

    聞仲又道:“前事敘述完畢,教主可去向潑猴示歉了。”

    小石頭道:”天尊,難道咱們截教弟子在天界就該任人欺辱?“

    聞仲苦著臉道:“那也不是。只是咱們眼下實力薄弱,要與二教公然破顏,未免過早。而且,目下看來,本教能否興盛,便全在教主身上。教主若能早日修得大道,本教便早一日脫離苦海,恢復教業。倘若教主修不成大道,即便本教重開香堂,也必遭毀滅。是而,由得枉費工夫,不如暫抑怒氣,為長久計,只能忍氣吞聲。”

    小石頭全未想及,堂堂三教之一的截教居然落此窘境,非但在俗世被萬民唾棄為魔教,縱然在天界遭人凌辱,竟也萬般無奈。一時間,無由的心旌悲慟。但覺周遭也是雲愁花怨,景色全變。

    他神色端嚴,慷聲道:“請天尊寬心,在下即便肝腦塗地也要令截教重興。而且,也要尋到為諸位再塑肉身的法子。”

    聞仲欣慰道:“教主有此心,老夫高興萬分。至於重塑肉身,只須教主修到萬劫不滅之境,便有此法力了。”笑了笑,又道:“教主有一日若真能臻此境,咱們不求教主別的,但想教主先至上清天,為靈寶天尊重塑肉身。俟時,固然玄門佛門再次聯手,咱們也無須忌憚。”

    便在這時,猴子在旁抓耳撓腮,待得不耐,催道:“天尊,那小子到底想怎樣?讓他說句話呀!”

    聞仲笑呵呵地走近,道:“大聖,老夫已然責備過他,他也認識了錯愆。願向大聖賠禮道歉!”

    猴子臉一皺,狠狠地道:“既然這樣,那倒是要他過來啊!難道讓老孫去尋他?”

    正說著,小石頭從後面走出,急急數步,行到猴子跟前,道:“大聖,在下年輕識淺,得罪大聖,請大聖責罰!”

    猴子嘿嘿一笑,緊緊看著。聽他話語雖卑,臉色卻全不是那回事,情知他心中兀自不服,不禁高興起來。須知,他一生見多謙卑之人,尤其那種承顏候色之輩,他更是鄙夷。眼看小石頭尤有正氣,心道:“難得,難得……”又想,不如給他些好處,免得讓人以為老孫真是一個仗勢欺人,茹柔吐剛之徒。

    如是一想,他臉一板,惡狠狠道:“小子無禮,老孫早看出來你心裡不服。看來這昊天寶鏡你是嘗定了。”說著,舉鏡耀天,對著小石頭照去。

    旁觀人大驚,齊齊失聲駭呼。尤以那飲酒正歡的許天師的最為著急,高聲嚷道:“大聖,使錯了,使錯了……”

    猴子嘿笑,暗道:“老孫曉得使錯了,但這不是給那小子好處麼?反正這昊天鏡又非老孫寶物,送了那便送了唄!”

    原來寶鏡攻敵有段秘咒。一旦吟誦,再用寶鏡照敵,便可吞噬敵人的肉身元神,把對方封錮鏡內。但若是照鏡人忘了秘咒,而試圖禁人,雖可逞一時之威,然對方若修到了煉神還虛之境,時辰一長,寶鏡便會與那人心神合一,能量交換。也就是說,俟那時,寶鏡便易主了。

    故此,許天師急得眉心噴火,想要沖將上來阻止。怎奈寶鏡已然施展,周圍流精玉光,璀璨萬丈;惟見飛雲丹霄中一道綠輿瓊輪,五色郁勃,耀煥太空。那猶如瑞靄繽紛的防御能量層,一道道繚繞寶鏡鏡體。當此一刻,除非是萬劫金身,否則,休想近得了寶鏡半步。

    斯時,天無浮翳,四氣朗清。

    截教眾仙不知詳情,在那駭然而顧,惶惶不可。萬沒想這潑猴竟然真的憑鏡錮人。

    其間,惟有許天師曉得。這麼一照,除非鏡光中那小子功力淺薄,尚未到煉神還虛之境。不然,寶鏡便不姓許改姓石了。只是上得天來的人,除了沒肉身的,誰修煉不到煉神還虛之境啊?而且,師傅還特別關照過,昊天寶鏡除了截教門人慎用以外,可懾天界任何仙人。眼下這小子顯然是截教門人,照師傅叮囑,難保不會發生什麼異常的怪事。

    聞仲在旁氣得須發賁張,甫想不顧一切施出靈霄神雷。倉猝裡,卻見那許天師竟比自己尚要急上三分。腦子一轉,暗道,莫非其中另有他故?老夫暫先觀望便是!

    這麼一緩二緩,只聞“咻”的聲響。小石頭毫無抵擋地順著那寶鏡瑞光,吸入鏡內。

    許天師大急,一待周圍靄光收斂,他瞬移至猴子身邊,揚聲道:“大聖,你害死貧道了。”

    猴子眨巴雙眼,一臉無辜道:“何解?說來聽聽?”

    許天師道:“大聖使鏡手法全然不對,萬一那石天君具有煉神還虛的境界,那寶鏡稍待片刻,便會與石天君的元神相融合。一旦真是如此,你教貧道如何向家師交代?”

    猴子怪笑道:“天師,你想差了。石天君既是截門中人,那便無有肉身;既無有肉身,又焉能臻至煉神還虛的境界?”心下卻想,嘿嘿,那截教小子便是個怪胎,眼下已有煉氣還神的境界。一旦受了鏡內靈氣養冶,不數日便能煉神還虛。到時,你牛鼻子老道就等著跳腳吧!他卻不知,憑小石頭的功力,若非聞仲運用封印,為他提升境界,離煉氣還神著實差之天壤。

    許天師聞言一愣,隨即省悟,笑道:“不錯,不錯……貧道急糊塗了。呵呵……”笑歸笑,總覺得有一絲不妥。只是思不出所以然。

    二人這番話直是氣得在場的截教門人恨入骨髓,可切齒拊心裡隱隱又有一絲悲哀。因為這是事實,數千年來失敗的恥辱,宛若沉重的枷鎖,深深地捆綁在每一位出身截門之人的心上,那股怨懣和傷慟,永遠難以消去。

    許天師又道:“大聖,寶鏡你也使過了。眼下能否還給貧道?”那臉上全是諂媚,令人甚難相信,這便是四大天師之一的許天師。

    猴子側眼睨他,道:“石天君都被收進去了,難道你就不思個法兒釋他出來?”

    “是、是……貧道這便釋他出來……”心想,禍是你闖的,屁股倒要我來擦。說著,見猴子毫無反應,又笑著把手伸去,道:“請大聖還寶鏡。”

    猴子沒好氣地望望他,把寶鏡一下扔到他手裡,道:“喏,有甚稀罕的!”

    許天師笑道:“是沒什麼稀罕,不像大聖佛家寶物那般厲害。只是此鏡屬於家師贈物,貧道萬不敢怠忽。”話罷,口裡低吟,扔鏡於半空。

    起初寶鏡沒甚反應,聞仲驚問:“許天師……”話沒說完,卻見黝黑的寶鏡倏地泛出一道祥光,浮凸於鏡面。跟著氤氳縹緲,靄光浮沉,天穹外的璇璣玉衡等無數星辰,似也息了轉動;天風靜默,雲藏霞裹,好像對寶鏡的升空,駭怖無比。

    又過一會,鏡內霞光萬道,五彩旋轉。一股令人永難忘懷的芳瓊異香飄拂滿園。

    鏡背後的九龍九鳳突然擬形而出,繚繞寶鏡。天瑞搖曳,五色祥雲托著寶鏡,猶如白玉瑤台上升起一輪五彩圓日。無塵園的三位仙子這會發現,園內的金花琪樹居然愈開愈盛,那萬載難開的九天紫芝,驀然色澤大亮,秀分千葉,從中冉冉升起一朵千麗花蕾。

    三女剛送金丹時,便已曉得小石頭身份,眼見異像生怕許天師動疑,急忙上前用三具嬌軀遮擋住盛開的九天紫芝。而許天師此刻壓根顧不及周圍如何,只是愣愣地望著昊天寶鏡。

    須知這樣釋人的特殊景象,在他記憶裡可是從未有過。心下忐忑,忌怕萬一寶鏡易主,那該怎生是好?不由又想起師傅鄭重地叮囑,切不可攝取截教門人。暗想,這寶鏡據說曾落在靈寶天尊的手裡,難道攝了截教門人,會對我教不利?

    直是過了大半晌,寶鏡收斂光芒,重又恢復原先的黝黑外表,緩緩浮回至許天師手上,卻沒見小石頭人影。聞仲駭然,大聲問道:“許天師,敝府石天君呢?”

    許天師苦笑,雙手一攤,無奈道:“天尊,貧道也不知曉。要知道,貧道剛剛可是認真認真地念了一遍釋人咒。但石天君不現,貧道也沒法子。”

    “你……”聞仲氣極,雖然小石頭被自己強運封印,已達煉氣還神之境,可他目下可是截教的未來,萬一有個散失,即便捶胸頓足那也無用了。而且,還不知小石頭能否在鏡內修到煉神還虛呢!彷徨裡,怨懟地望了一眼猴子。

    猴子擠眉弄眼,嘿嘿怪笑,高聲道:“諸位,玩也玩過了,耍也耍過了,老孫告辭!”他心道,你們也別怨我,待過些日子,總有你們高興的時候。嘿嘿……

    正文147章神龍燭陰

    洛陽乃東周堅城大郢,為西南最大屏障。它北倚嵯峨逶迤的邙山,南臨亙古滔滔的洛河,居天下之中,素有九州腹地之美稱。常居百姓數十萬,駐軍五萬,城中商賈林立,繁華盛榮,比之京都汴梁不差分毫。

    此次三國聯盟伐周,秦國出西涼雄師三十萬,民夫十余萬。以楚王符斐為帥,天策大將軍雷嘯岳為副帥,兵精糧足不說,二人身經百戰,通達機變,非符光、符譽可比。而且,軍中又有峨嵋、崆峒兩派的諸多修道者,以及秦川蜀地的武林高手襄助,那便愈加不可小視。

    奚方與廣智多日商榷,遂定堅壁清野之策,放棄洛陽西南百十州關,與秦軍在洛陽城下決一死戰。是而洛陽便成了東周最後的堅盾要地。

    斯時,陽光羞澀,晨曦朦朦,大地寂靜無聲。

    姜神君、奚方、廣智、神目、多聞等人來到洛陽西城,眺望秦營。五人均是一代宗師,目力非凡。稍加凝神,即能望去很遠。只見遠處曠野,土黃色的軍營連綿不絕數十裡,與大地色色相融,威勢更增。營裡旌旗獵獵,遮天蔽日;營外刁斗森嚴,高壘深溝。

    瞧趨勢,秦軍顯是做了久戰的之心。

    廣智默看半晌,神色沉重,回頭道:“奚兄,鄭將軍可有戰報回來?”

    奚方搖搖頭,道:“鄭將軍應付北漢大軍,在下倒不擔心。眼前只希望王爺能早些歸來。”

    廣智頷首附和:“是啊!聖宗失蹤半月余,本教十數萬弟子尋遍天下,竟沒半點音訊,真是教人心憂!”說話間,想起女兒郁郁不樂的惙悴神情,愈增愀然。

    奚方頗含隱憂地道:“王爺不回,震北軍將士明顯缺乏斗志。目下連小禽與小金都出去尋找過了,王爺也不知究竟在那?”

    廣智試著問道:“當日聖宗被天空巨手擄去,依此情形,你看會否是本教往日已然升仙的前輩想與聖宗囑咐些什麼?”

    奚方還未答話,邊上姜神君道:“斷然不會。貴教仙長昔日封神一戰,傷亡慘重,固然有那麼幾個幸存,也多肉身盡毀,法力大損。時下怕是自身難保,豈有余力襄助石教主?”

    廣智聞言,感慨道:“唉……萬沒想本教與那玄門竟是源出一脈,而且同為三教之一?”說著,回頭顧望另兩位天王,又道:“我等雖俱為教中首要,但對本教淵源卻了之甚少。幸喜神君坦言道出,否則,本教大仇還不知何時能報!”

    姜神君道:“常言說,歲寒知松柏。當年殷商對待三教均是一視同仁,可關鍵時,闡玄二教居然棄商扶周,也惟有貴教祖師及時襄助,說來實屬相呴以濕,濟困扶危之舉。只可惜敵人勢大,即便人人殞身不恤,最後依舊玉石俱焚。我族既沒保得江山,同時也牽累貴教被滅。老夫蹉跎百年,始終未得興族之機,若非承蒙貴教教主故舊不棄,再次援手,本族之復興還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可見你我雙方實為患難知交!”

    廣智抱拳道:“神君言重了。”想起當年摩天峰與無極島夙仇數百年,孰知今日居然會站在同一陣線?蒼天弄意真是玄妙難解。

    姜神君道:“老夫說話向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不虛言妄語。適才一番話,句句言出由衷。而且,本族已然決定,待此趟江山一統,本族願尊貴教教主為帝。”

    廣智一樂,這事原本就存疑心底,始終未有良機詢問。此刻聞得姜神君坦然而敘,笑道:“神君此意雖好,但只怕貴族的其他長老不允啊!”說完,瞥瞥神目和多聞,見他二人也是春風滿面,一臉欣意。

    姜神君重瞳顧掃天羅眾人,沉聲道:“諸位天王盡可放心,此乃老夫與本族族長以及各位長老斟酌再三後的定議,決無虛假。說來慚愧,本族養精蓄銳千年,積累各方力量,勢力著為雄厚。怎奈後輩中竟無一才智出眾者,盡多庸碌。若讓他們掌權,只怕新朝不穩,到時,又是一場災難!”說著,歎了一氣,又道:“而且貴教千年前為本族遭逢大難,幾成滅頂,此時本族確該為貴教興盛而出點力了。”

    自小石頭失蹤,廣智便無形中成了天羅教的暫代教主。事事皆由他出謀劃策,並與無極一方商榷大計。此刻,又是他道:“神君能有此念,在下頗感欣慰。不過終須待敝教聖宗回歸後再談此事。在下等人實難做主。”

    姜神君道:“那是,老夫說出此議,只想讓諸位知曉,本族決無私心。且如今情勢與千年前一模一樣,均是貴我雙方存亡絕續之際,若互相存著疑竇,只怕行起事來,隔靴搔癢;合作起來,又是漏洞百出;最終,反致被敵方觀釁伺隙,趁機所乘。”

    眾人頷首,深覺有理,隨即又向秦營望去。只見旌旗遮日,氣勢堂皇,威凜的殺氣,縱然洛陽城頭之上,竟也感覺得到。

    多聞忽然長歎:“但願聖宗早些回來,否則,昆侖諸人不一定肯出手相助!敵勢實在太強了!”大伙詫異地看著,愕思他怎地說出這等喪氣已極的話語。

    神目斥道:“多聞,不許胡說,小心亂了軍心。”他在摩天峰便是執法天王,這番話說來,竟是剛正凜然,威嚴不已。

    多聞此刻早沒起先的桀驁,唯唯諾諾地應了。

    悠悠蕩蕩,小石頭也不知飄了多久,反正無論睜眼抑是閉眼,皆是漆黑一片。固然額前神眼大張,依舊沒管得了事,反而被空際中吹來的一些不知名的能量粒子撞得頭暈眼花,差點塞瞎了那只神目。此時此刻,縱想喚出神甲,竟也無能為力。

    小石頭曉得自己是被那只可惡的猴子懾入昊天寶境裡。這時,內心全是忐忑,對即將的遭遇更是難以預測。不過,他深知前方等待的必然不會是桃花源般的美妙。有可能是無盡的牢獄,也有可能是龐大的能量絞碎機,正等著自己送過去開張誌喜。

    懷著難以名狀的心情,又過了許久,在小石頭看來,仿佛足有百年那麼長。

    身邊虛不著物的空間似乎漸變,感覺周圍到處都是泥濘的雜漿。很稠糊、很扳扯……

    眼眸悄悄微翕一線。愕然發現,前方居然透出一縷白朦朦的光線。這麼看了余裕,光線很快有了變化。它先猶如天際中的一顆星星,瞬間,又變成一輪黎明時的太陽,飛快上升,不一會就成了一只巨大的圓球。外圍放射著璀璨萬丈的金紅色光芒,雖然熾烈,卻不耀眼。

    這時,小石頭的移動速度愈來愈疾,那是一種媲美誇父追日的速度。眼看數個眨眼,便要撞在紅色光球上。值此剎那,他意識到自己竟沒半點慌亂,胸中充溢著安詳和輕松。似乎面對的不是恐怖如太陽的光球,反而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便在這時,光球突然變化。它向左右拉長,直至伸展為一條無窮長度的光條。與此瞬刻,小石頭周圍數丈空間驀然光芒四耀,映出他孤獨蒼茫的身影。

    “你是誰?”聲音沉悶而宏亮。

    小石頭的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定力頓在原處,腦海裡還沒來得及思慮,耳際便突兀地傳來問話聲。聲音隆隆,仿佛四面八方傳來,根本不知那說話人究竟身處何方?愣了半晌,喃喃地回道:“我……我叫小石頭。”他說得已然很用力,偏如蚊蟻之音,嘶嘶鳴鳴,壓根不像是人的語言。

    “再說一遍,你是誰?”聲響比原先又升了三分,可見那人頗有惱火。

    小石頭一震。豁出去地扯開喉嚨,放聲大喊:“我叫小石頭……”即便他已運足全力,發出若在下界,更而能達數百裡的聲量。但在這片死寂的空間內,仍只比剛才響了那麼一點點。不過,幸好這麼一點點,讓對方終於聽了清楚。

    “石頭?好熟悉的名字?”說話人縱在自言自語,音量也如雷聲大吼,隆隆響徹空際。

    小石頭乘暇轉首,四下尋顧,想要找出這位不知是寶鏡的守護神,抑是同樣落難人的高人。流目許久,愣沒看出究竟,惟有前方的光條似乎五顏六色起來,越來越光怪陸離,越來越絢麗奪目。五光十色,浮翠流丹,其形其狀更是千炫萬幻,變化無方。

    不由靈念一閃,疑忖,莫非這光條便是說話人?

    很快,他的猜想得到了確切證實。

    只見光條迅速地接近,一直離他約百丈處停了下來。接著,光條爆散,碎成無數細小圓點,紛紛茫茫,向四處射去,照亮了萬裡以內的漆黑空間。

    破碎的它們點綴天際,猶如星辰,明明滅滅。

    再轉首看光條爆散之處,赫然躺著一條龐大而駭人的烏黑色巨龍,高聳的雙角,便和泰山一樣嵯峨高大;懾人的龍眼,仿佛大湖般的深邃幽遠;偷偷側首想要看這頭巨龍到底有多長,一見之下,讓他久久合不攏嘴。

    冷凜駭人的龍軀盤蜒蜿曲,仿佛縱有千巒萬嶂也不夠它橫臥,眼目望去,逶迤無盡,休想瞧得見龍尾。無由地生起一念,這龍多半是無窮的大,無窮的長。

    張著嘴,眼睛瞪得老大,思續在此瞬刻停滯,直是吃驚地望著這龐然大物。

    黑龍看著他,他看著黑龍,一龍一人就這麼久久佇視。

    過了許久、許久……

    黑龍忽然口吐人語:“很吃驚麼?”那猙獰可怖的臉上,好像帶著一丁點的嘲笑和輕蔑,尤其那口吻,即便傻瓜也聽得出戲謔之意。

    小石頭聞言,心頭一顫,呆呆地點了下頭;繼而察覺到龍臉上的神情,心下更驚。黑龍顯然擁有人類的智慧和性情,否則,決計不會說出這種調笑言語。念及於此,心下很是駭怕。一頭單有武力而缺乏智慧的怪龍,興許能騙騙,但兩者兼有,而且不定比自己還要聰明些許的怪龍,自己鐵定沒得活路了。

    這當口,黑龍的尾巴似乎動了一下,盡管沒親眼所見,卻發現它的脖項處輕輕地牽帶些許。之後,它懶洋洋地微閉雙目,口氣大得嚇死人道:“放心,你是萬余年來第一位闖入這裡的伏羲後代,我暫時不會傷害你。”

    一句話,讓小石頭愈發驚駭,它竟能看穿自己的內心,曉得自己在想什麼?這樣的怪龍實在太可怕了。他倒非特別怕死,實在是從未預料的怪事,倏現眼前,有些無法接受。抖抖澀澀地問道:“你、你叫什麼名字?”

    “哼!”黑龍忽然不滿地輕嗤一聲。

    周遭空際突然狂風紊亂,霹靂忽現,持續了大半刻,才雲收霧散。

    小石頭駭然四顧,不知這裡的天象為何這般怪異,風雨說來便來,說去便去?

    這時,那龍狠狠地盯著他,道:“虧你是伏羲的後代,竟而這麼無禮?在問話前要叫我大人,懂麼?要叫大人……”過了一會兒,仿佛自語地又道:“盡管我會吃掉你,但你也要懂得規矩!”

    聽了前半句,小石頭錯愕萬分,沒想黑龍倒蠻講究規矩,叫他之前,尚要在前面加個尊稱?由此念及前世的歐洲。那裡在中世紀時好像也這麼繁瑣。眼前這頭巨龍倒和西方貴族們有得一拼。這念頭在腦海裡僅電光火石的一閃。然黑龍隨即而來的後半句話,讓他震驚不已,眼前這頭巨龍稍後竟想吃掉自己

    怔忪半晌,轉首四顧,惟見蒼穹茫茫,廓無涯際,根本尋不到半點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那碎點籠罩的空闊范圍已有萬裡之遙,在光芒之外,還不知到底有多大?離邊緣又到底有多遠?他哭笑不得地暗思,那昊天寶鏡看外表,與尋常鏡子沒多大區別,殊不知,鏡內居然蘊涵如是無盡的空間。仙人的法寶,當真是厲害得不可思議。

    當下打算,能拖多久便多久。先讓他究根問底地盤詰,然後再與他瞎扯一通,總之忽悠得愈長,逃生的機會就愈多。迅即問道:“那……龍大人,請問您的尊稱是什麼?”

    黑龍的眼睛上部稍微蹙蹙,眼神迷離,靜靜地思慮良久,道:“我好像叫燭陰。”

    小石頭一驚,他前世篤學好古,喜歡讀些古經典籍。所謂燭陰者,《海外北經》雲:“鍾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身長千裡,在無之東。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鍾山之下。”

    那《大荒北經》又雲:“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天問》也說:“日安不到,燭龍何照?”

    種種記載,可見這燭陰是華夏上古的神物。只不明白,典籍上分明說它人面蛇身,身色做赤。何以如今這個燭陰,長相似龍,渾身烏黑,與那傳說截然不同?不過他也終於清楚適才的風雨為何那般古怪,多半是燭陰的一聲冷哼所引發。古籍上說它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依它這般本事,弄些風雨霹靂,真真是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

    正當他思緒多多之際,黑龍忽道:“你好像曉得我的來歷?”過了會兒,又道:“不會罷?你才多大歲?竟能知道我的往事?”說著,大頭搖搖,卻又引起一陣狂風。

    小石頭急忙喚出烜煚神甲,抵擋風吹。這股風勢委實猛烈,若非神甲之助,憑他的功力幾乎立不住腳,有被吹走的態勢。

    當烜煚神甲的金色光芒耀亮空間,燭陰愣了半晌,道:“你穿的是烜煚神甲麼?”

    “嗯!您怎麼知道?”對於燭陰識得烜煚神甲,小石頭極感詫異。

    “哼!”燭陰冷聲道:“我會不認識它?”語氣裡微含絲絲嗔恨。

    聽這口氣,小石頭暗叫糟糕,心想,那神農氏和它不會是冤家對頭罷?忐忑地望著燭陰,生怕它惱火一發,頓即就張嘴吞噬自己。又忖,一旦見它有甚異動,自己立馬撒腳,能跑多遠便跑多遠。

    不過此刻風雷又至,上空亮點搖搖晃晃,空間紊亂,勁氣橫流,雙目竟有些辨不清方向。

    待狂風稍息,燭陰又道:“看來你這家伙和伏羲蠻親近的,連烜煚神甲也給了你?莫非你是他直接衍化的後裔?可你怎麼又倒霉的被昊天鏡收了進來?不明白,真是搞不明白。”說完,但見它龍目大張,兩道茫茫無涯的光柱,逕向遠處射去。

    數萬裡之遙的空間,一片大亮,纖毫畢現。

    乘此閒暇,小石頭驚訝地看著燭陰的全貌。

    它確確實實,不折不扣的是一條龍。體態猛厲,巨骨嶙峋;恣肆的雙角,看不見頂端;隆然的項骨,好比高峰突兀,直入雲霄;鱗狀紋理的肌軀,單單一小格龍鱗便有山丘那麼大;從頭望不到尾,怕是比秦嶺山脈還要綿延不絕;渾身散發著陰森恐怖的氣息,令人悚怯得幾欲膜拜。

    突然,燭陰收回目光,雙眼繼續半閉半睜。說道:“無怪你被昊天鏡懾入,原來是這麼回事。”說著,陡然發出人類般的譏笑聲。而空間裡卻伴以雲團滾滾,電光閃閃,數萬道赤色巨雷所向披靡,揮劈著周圍萬裡方圓。

    身處如斯威勢的天地巨變,小石頭駭得瞠目結舌。根本沒余力去思考燭陰為何發笑?但同時也知道這片空間為何空無一物。依燭陰這般忽笑忽怒而發出的威力,有何種物體可以生存得下去。至於自己其實皆賴神甲的威力,才免了災禍。不然,那用等他來吃,早被雷電亟成齏粉。

    良久,燭陰終於停止笑聲,同時風雷也止。它眼神冷冷,口氣尤含譏嘲地道:“昊天鏡是伏羲的寶物,誰知竟有遭一日束縛住了伏羲的後裔,當真是好笑得很吶!”

    “伏羲的寶物?”小石頭怔愕難當。剛才在無塵園,明明聽得是太上道德親傳弟子許天師的寶物。接著,錯愕而思,難道他適才那麼一望,便已曉得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這時,燭陰又道:“不錯,你不知道麼?當年若非伏羲仗著昊天鏡,單憑力量對比,豈能勝得過我?又豈能擊碎我的肉身?”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聽得出他對伏羲恨入骨髓的怨懟。

    聽它一口咬定自己是伏羲的後裔,又看它對伏羲顯然恨天怨地。小石頭惶惶失措,忙道:“您又怎麼看出我是伏羲的後裔?難道說伏羲的後裔有什麼特征?”

    燭陰狠狠地瞥著他,道:“就看你和盤古生得一模一樣,你若不是伏羲的後裔,難道我是?”

    “和盤古一模一樣?”小石頭再怔,尋思,既和大神盤古一模一樣,怎又會是伏羲的後裔?真是牛頭不對馬嘴,那跟那啊?又想,這龍莫非關禁長了,腦子有些糊塗。

    燭陰道:“當然一模一樣,你看你的手和腳,還有你的頭,不都和盤古一模一樣麼?他有兩只手,你也有;他有兩只腳,你也有。”

    小石頭聽得傻眼,伊始只道自己真的與大神盤古長得相似。誰知所謂的一模一樣,居然這麼膚淺,只要有手有腳便可以了。為保性命,旋下據理力證:“與我生得一模一樣的人多了去,為何單單我就是伏羲的後裔?況且,我也不明白,何以伏羲的後裔,非要生得與盤古相同?”

    燭陰在昊天寶鏡被禁了萬余年,也厭氣得緊。此刻有人與他說話,竟也興致勃勃,毫無不耐的情緒。說道:“凡是和你一樣的都是伏羲的後裔。因為當年伏羲便是按照盤古的模樣制造你們的。”

    小石頭早已打算拖延時辰,此刻見他有問必答,暗自慶幸得計。忙又問:“伏羲干嗎不照自己的樣子,而非要照盤古的樣子?我實在不明白。難道是你吹牛或者是你弄錯了?”

    “胡說八道!你這家伙與伏羲一樣奸猾,想拖延時辰對麼?”

    看燭陰露出猙獰的面目,又拆穿自己的心計,小石頭大慌,雙膝微曲,拔腳便想溜走。

    燭陰再道:“放心,我暫時還不想吃你,雙膝也不用這麼早彎曲。”跟著道:“小小的盤算便想瞞過我?你也太小瞧天外天的大神了。”

    一番話讓小石頭聞得雙腿發軟,斗志全無。先不說燭陰洞悉一切,只怕自己在他眼內,就好比一只螻蟻打算在人類手上逃生,顯得那麼可笑可噱。

    燭陰忽然帶著明顯的嘲諷,說道:”既然你有疑竇,我自然予你解釋清楚。因為讓一頭低等生物可以無憾地死去,原就是我們帕森克司家族的傳統!”他這時不知為何,既不像原先那麼喜歡冷哼,也不發笑,除了語氣裡總帶著絲絲的輕蔑與譏嘲,表情上根本看不出半點喜怒。

    這種不可預知對方心情的境況下,小石頭徹底失去了信心,余下的仿佛只是等待那大嘴何時“喀嚓”過來。

    “話說數百萬年前,這裡是一片混沌。我和盤古、天吳、據比、畢方總計五神齊心協力劃破鴻蒙,開天僻地。”

    聽上述一番話,小石頭不知燭陰是吹牛抑是真的?這說法顯然與華夏的上古傳說截然不符。不過眼下保命要緊,犯不著與它多羅嗦,當下逕是默默無語。

    而燭陰依舊在敘述,此刻語氣頗為沉重,似乎很帶感染力:“咱們五神之中就數盤古力量最強,因而就他出力最多。但等辟開天地,他卻氣衰力竭,再無法維持神身,是而只得化作萬物,保留元神,期待重生。此後,咱們四神便分鎮四方,割據天下。如此悠悠數萬年,每日不是潮汐潮落,便是日升月起,放眼六合八荒,惟有咱們四神。要知道,咱們來開天辟地,原就是在天外天閒著無聊。眼下不但傷了一神,且結果也不大美好,自然愈覺無趣。那時,我記得天吳道,說再從天外天喊幾位朋友過來。後來一盤算,便喚了具有創造力量的大神伏羲和女媧兄妹。他們是夏家族的古神,與我的帕森克司家族同為天外天四大古老家族之一。”

    小石頭聽得呆愣,照他這樣以家族計算,像他這樣的大神在天外天估計是數以萬計。他不知該當無聊的神話聽,還是該當歷史的真相來認為?

    “那對兄妹來後,沒等咱們吩咐,他們便照大神盤古之像,創造出了人類。也就是一些生得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其後,他們又教化萬民,授漁獵畜牧之術。從此大地便有了勃勃生機,而那時也沒天上人間之分。無論咱們或是人類,均共處同一空間。”

    聽到這裡,小石頭忍不住插話:“這倒不錯,友愛和睦,天下大同!”

    “放屁,什麼友愛和睦,天下大同?那夏家的神當真無恥至極!這天地本是咱們開辟,而他們原是客人,不過是咱們請來出點小力。誰知道,這對奸滑的大神,竟然以為人類是他們創造,便可以為所欲為。他們要萬民敬奉,又要萬民尊其為始祖。你說,他們的這樣的行為是不是很卑鄙,很無恥?”

    “我不知道!”小石頭搖搖頭,心想,萬民既是伏羲和女媧創造,尊他們為始祖,也不算有謬。想是這樣想,嘴上卻不敢直接說出,生怕惹惱了燭陰,以致他半刻也不等地吃了自己。

    燭陰看著他,冷聲道:“你這家伙不愧是他們的後裔,論狡猾不比他們差。”

    小石頭愕然,心道,我前後兩世,有誰說過我狡猾?那次不被人欺負?誰說我狡猾,是他自己眼睛瞎了。

    不提他腹誹,燭陰又道:“原本咱們想顯些神力,好讓萬民重新膜拜。不料那梆家伙膽怯得很。剛見著咱們的樣子,便一哄而散。”

    小石頭暗笑,尋思,別說那會祖先們沒開化,見識也不多,即便我眼下見了你,也是腿股打顫。接著又好奇地問:“您什麼模樣,我是看清了。請問另三位大神到底生成何等模樣?”

    “你想知道?”

    “嗯!”

    燭陰道:“天吳人面虎身,打個鼾便天崩地裂;據比是龍首龜身,洗個澡就水淹天下;另外那畢方有三足,尖喙猴臉,體軀如山,呼息之間可見火焰萬丈,萬裡之內無不焚滅;而我嘛也就不用多說了。”

    小石頭道:“燭大神,休怪小子狂妄。你們的模樣實在太恐怖,世上萬民膽怯駭退,那也難怪。畢竟他們全是凡人,又無法力,稍一接近,只怕便是粉身碎骨的厄運。”

    燭陰道:“粉身碎骨又如何?天地若無咱們開辟,他們尚不知在那呢?”

    聽他大鑽牛角,自以為是,小石頭懶得繼續,逕自搖搖頭,並不接茬。

    燭陰忽然憤懣地道:“敢情你是瞧不起咱們,哼……”這一聲怒哼,遠處空間竟自坍塌掉好大一塊。隨即轟轟隆隆,空間震顫,幾若完全塌方。

    小石頭七搖八晃,左右踉蹌,等了很久,空間才恢復正常。但已是額頭見汗,渾身濕透。抵御空間的搖晃,居然比一場打斗還要吃力得多。喘了口氣,道:“燭大神,拜托您不要總是哼啊笑的,不然我可吃不消。”

    燭陰道:“你要平穩,那很簡單。”

    “怎麼說?”小石頭費疑。

    燭陰那猙獰的龍臉上,竟而罕有的露出一絲笑意。道:“便是讓我吃掉你,到了我的肚子裡,自然不再搖晃了!”

    小石頭怔忡,不想這大家伙還會與自己開玩笑。愣了半晌,才吃吃地道:”算了,算了,還是先聽完大神的故事罷!”

    燭陰看他半晌,也不再逗他,便道:“之後也沒什麼了。咱們四神聯合起來,向伏羲和女媧聲討罪責,要他們向萬民交代事實真相,說明咱們才是這個世界之主。不料他們真是嘴硬,非但不認識錯誤,反向咱們先發起進攻。說咱們干擾了萬民的生活,要驅逐咱們。至此,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伏羲和女媧雖只二神,但因為有萬民襄助,倒也頗難對付。於是,咱們決定,先由天吳發動塵暴,掩蓋整片大地,讓他們失去羽翼。這場戰爭,足足斗了十數萬年。其間,天吳塵暴,畢方火燒,據比淹水,三次毀滅大地;盡管咱們一直占著上風,無奈他們的創造術已修煉到了大成境界,頗為厲害。大地堪堪復蘇,便又造出萬民。這般周而復始,沒完沒了的戰爭,愈打愈厭。最後,我提出與他們和談。”

    小石頭微笑道:“和談好啊!早就可以這樣了!免得斗來斗去,誰也占不了便宜。小子沒想燭大神還是一位悲天憫人的大神。”他只道自己這番馬屁定能讓燭陰開顏大笑,盡管有空間震顫之危,但能減少被吃的險機,卻也值得。

    不料,燭陰笑是笑了,竟是怒笑,它道:“好個屁,那對奸詐的兄妹,為了對付咱們。一邊裝作與咱們和談,一邊私自苟合。趁機誕下數十位具有神力的人類,最後突然偷襲。那時,大神盤古又恰值蘇醒,被他們所蒙蔽,聯起手來,一起對付咱們。一場大戰,天吳、據比、畢方被他們徹底毀滅,而我也被伏羲那家伙禁錮在了昊天寶鏡裡。一待便是數萬年。哼……”

    小石頭愕然,道:“你們四人以多欺少,也斗不過人家?”

    燭陰道:“原本咱們是多打少,到後來,華家族的鴻鈞那老兒也突然趕來。再加上那數十位人類,你教咱們怎生斗得過?”

    “那你們倒是蠻可憐的!”小石頭肚內暗笑,心想,幸虧你們沒贏,否則咱們人類便糟糕了。

    這時,燭陰龍目凝光,盯著他,道:“你小子,是不是在暗中嘲笑我?”

    “不敢、不敢……小子那有這膽量?”小石頭慌忙搖手。

    燭陰道:“反正伏羲的後裔都不是什麼好玩意。哼,咱們聊也聊了,說也說了。現下輪到你該走了。”

    “走?走那去?”小石頭詫異。

    燭陰冷笑道:“當然走到我肚子裡,難道還想走出寶鏡?這鏡子可是夏家族的至寶,威力非凡不說,單是它的禁錮能力,就非天外天的任何一位大神可以抵擋。不過嘛,嘿嘿……你這小子居有伏羲的血脈,我可以附在你的靈魂裡溜出寶鏡。但你便可惜了,從此上宇下宙再沒你的痕跡。哈哈……”說到得意處,不禁放聲大笑。

    這次的笑聲不同以往,持續了好久,到處有空間的坍塌聲。與此同時,燭陰迅速地擬化光形,縮成圓球,向小石頭射去。

    疼痛,無比的疼痛……

    小石頭直覺自己的大腦瞬間猶如炸裂,充斥著陰森恐怖的訊息,耳際傳來燭陰肆無忌憚的狂笑聲和譏嘲聲。

    “小子,安心去吧!雖然是個低級生物,但等我出了寶鏡,回到天外天,我會把你陳列在帕森克司家族,作為救我出困的恩人,讓我的後裔瞻仰。哈哈……”笑聲不久,突又聽他大喊一聲:“哎喲,不好。你小子居然是寶鏡的主人?你詐我?你竟敢詐我……詐我……”

    隨聲音杳去,再不聞燭陰半點笑聲。可小石頭依舊覺得疼痛不堪,渾身酸楚,尤其大腦忽漲忽縮。久久之後,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似乎逸出體外,前方宛若有個黑洞正在拉扯,四周圍充滿著擠壓力,耳邊有無數嘈雜的音響。然這會的心情卻越發平靜。

    很安詳,很輕松……

    覺得自己一生中從未如此的集中和專注。同樣有著光線變化,絢麗多彩,光環縈繞。可這時的光線正與自己在融合。瞬間突破了黑暗,來到了一個氤氳騰裊,祥雲繚繞,仙獸仙禽雲集飛舞的世界。這裡雕梁畫棟,飛丹流翠,到處有令人迷醉的美妙景色。

    突然,有位金甲神人出現在白雲頂端,然後以光的速度沖向自己。沒等弄明白怎麼回事?神人消失,自己無恙,恍若夢境。然而,腦子裡多了一點點的記憶。

    他知道適才的神人原是昊天寶鏡的守護主神,此時已臣服自己。

    同時,從寶鏡守護神那裡了解到,寶鏡原是伏羲帝留給神農氏的防身法寶,用以防備天外天的邪惡諸神再來騷擾這片寧靜世界。誰知,邪惡諸神沒來,反而是盤古一系的後人,在神農架,陰謀圍殲了神農氏。更搶去了他的所有寶物,譬如赭鞭和烜煚神甲等,而昊天寶鏡也為其中之一。

    寶鏡起先輾轉落至截教教主靈寶天尊之手,之後在封神大戰中,萬仙陣被破,靈寶天尊原想憑此寶與太上道德以及如來、菩提三人同歸於盡。無奈手下掌鏡人定光仙叛變,把寶物獻予道德天尊。道德起先想私留,但寶鏡又被靈寶天尊下了禁制,若非是具有太素力之人而妄圖施展,必遭寶鏡反噬。

    其後,太上道德把昊天寶鏡置於八卦爐熔煉,冀望化去靈寶下的禁咒。可惜,九九八十一天後,禁咒誠然破解少許,但寶鏡威力也喪失不少。從堂堂一神器一下跌到仙器級別。如此一來,太上道德失望不已,那昊天寶鏡自然也不放他眼內。於是,便把此鏡作為獎勵,贈予三十六弟子之一的許悠許天師,讓他能更為忠心為玄教辦事。

    殊不知,猴子怪僻,非要玩耍寶鏡。又用寶鏡懾取當世唯一身懷少量太素力的小石頭。且他使用之際,又沒念誦法咒。以致寶鏡守護神沒及反應,便讓小石頭流落到了鏡內的另一空間,燭陰大神的禁獄。這也是許天師想要釋放小石頭,卻沒放出來的緣故。

    按小石頭原本的修為境界,根本沒實力可以融合寶鏡主神。可聞仲為能讓他佇留天界,以玉清天至高封印,讓小石頭暫時達到煉氣還神之境。再加上鏡內原本便有靈寶天尊的太素禁咒。

    如此一來,小石頭兩者皆合,既幸運得破解了太上道德的咒語,又暗暗符合了靈寶天尊的禁咒。恰在這時,燭陰又想融合他的靈魂,借此躲避鏡內法力,想遁逸出鏡。不料,他的肉身本就盡毀,余下元神在寶鏡游蕩,可說一切俱受寶鏡的約束;而小石頭又剛承受了寶鏡的傳承,他這般詭計,卻與自投羅網相差無幾,最終,毫無抵抗力的被小石頭吸收殆盡,與他的另三位大神同伙一般,永遠消失在了這片宇宙。

    而且,小石頭得以傳承寶鏡,說來與他數次震塌自己的空間,不無關系。正囿那麼一點空隙,小石頭的能量氣息方可逸出稍許,吸引了另一空間的寶鏡守護神,直至初步融合,並最終成了昊天寶鏡的新主人。

    自破解兩大禁咒,又吸收了兩道遠古的神力,一種無以形容的心醉神迷,讓小石頭舒爽地沉浸其中。在此剎那,意識似乎與宇宙合為一體,許多美妙的景色在他眼前閃過,飛逝的森林、高山、河流、天際、銀河……宇宙的一切奧秘全部展現。

    六合八荒仿佛在腦子裡醒悟,但又隔絕了自己意識……玄妙的感覺,讓他揮揮手,時間似乎停止,太陽也熄滅成了一只黑球,一種無所不能的強大充溢渾身。一幕幕的前世畫面,紛至沓來又飛逝而過。五個生得高大,長相怪異的人物在他面前閃現。他隱約知曉,自己好像便是其中的一位,就是那最末的一位,看來有些怯怯,又有些質樸的那位。

    沒等他思索明白,大地出現眼前。

    兩支大軍列隊而立,一支渾黑,一支土黃,殺氣騰騰,遮天蔽日。他看見了天羅所屬,也看見了無極島的人,更看見了自己的師叔師兄們。對面的土黃色的軍隊裡,有閔一得,金蟬和散桑以及許許多多升天仗劍,浮空掠影的修道人。

    他駭然自忖,難道周秦二國又開始了大戰?與此同時,一股駭人的反噬力直撲腦海,瞬間又漫溢渾身,耳邊再次響起燭陰的憤怒咆哮。

    正文148章雷霆萬裡

    淮南八公山無情谷。

    谷裡,薄霧彌漫,輕紗裊裊,恍若仙境天堂。

    初升的太陽,被涓涓雪霧所阻擋,慵懶地掛在天空,仿似變得羞澀,失去了原先的豪邁。縈繞不散的晨霧,將山谷裝點得猶如少女一般夢幻,充滿詩情畫意。突然,有數面旌旗在霧中隱約升騰,仔細看,原是一支盛裝亮胄的南唐大軍,迎著晨霧,悄悄在谷中穿行。

    這般意境裡,兵士們無暇佇足,更沒心思欣賞風光,逕是埋頭趕路,心下皆在嘀咕,不知那殺人魔王楚虞會否追上來?那家伙實在太恐怖了,和這樣的人為敵,真是我們大唐的悲哀。

    中軍隊裡,一位年約四十許的武將策馬徐行。他便是南唐兵馬大元帥李世昌的得力干將,兵馬副督統傅強。此刻臉上帶著薄薄的憂郁,雙目左右眺望,心下思潮起伏。自大軍繞過東周鎮南軍防御的長江防線,偷偷渡江潛至淮南城,便與周兵打了足足半月,只可惜沒有預想當中那樣偷襲得手,反而膠著不下,更被那趕來救援的二萬東周禁軍死死拖在城下。

    想起那援軍將領楚虞便覺可恨。幾招守城之法雖不足為奇,卻深得兵義,行兵布陣猶如水銀瀉地,無隙可乘。

    偌大淮南竟教他守得渾若鐵桶。只歎那淮南城原就是東周軍事重鎮,重兵駐防不說,再遇上這麼個老謀深算的守城將領,自己竟是徒喚奈何,束手無策。

    而且,即便想依仗人多也不行,那周兵人人凶猛,悍不畏死。自己麾下的唐兵與之一比,好如那綿羊遇著虎狼,沒顫栗癱軟已算極佳,再想破城而入,卻屬異想天開。思起這些,不知不覺喟歎一聲。

    環顧周遭景色,山谷如夢如幻,在薄霧下愈顯玉樹臨風,處處仙風神韻,心曠神怡。

    然不知為何,自今早入谷始,便心旌忐懸,總掛著那麼一絲絲的怛悸。

    起初,著實不想偷繞淮南,直取汴梁,畢竟這樣的行動,實在太過險厄,動輒便有全軍覆沒之危。但秦周雙方數十萬大軍在洛陽城下相持,汴梁又正空虛。東周二十萬鎮南軍又傾營而出,嚴密待陣,端王爺的水軍居然尋不著半點漏洞。無奈,惟有行此險棋。

    而且初接如此突兀命令,確令傅強大吃一驚。但細細一想,倒也合情合理。惟有繞過取之艱難的淮南,先取阜陽,然後在秦軍擊敗洛陽周兵前,再攻陷汴梁。南唐方可在征伐東周的戰役中分得一杯羹。否則,枉自損兵折將,至最後,也難保有好處得著。且依他盤算,想打下楚虞守衛的淮南城,除非有二十萬大軍,不計傷亡的日夜攻城,興許才有機會拿下。

    故而,無計可施之余,驀得李世昌授意偷襲汴梁之令,竟也有絲欣喜,畢竟不用再面對堅城強將。不過思起自己要率領這支士氣匱乏的大軍,夜行潛入強占汴梁,卻也忐忑。想那淮南不過一重鎮,自己尚難攻陷,如今居然要異想天開地妄圖攻陷東周朝廷已然營造百年的京都汴梁,思來想去,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懷著莫名心情以及難以名狀的隱憂,傅強一直留意山谷動靜,生怕遭到不可預測的陷阱。

    斯時,薄霧漸退。抬頭望,天藍得像一泓碧水,偶爾有雪色雲朵裊裊飄過,楚楚動人地蕩漾在天際。宛如池塘裡素淡優雅,萬般柔情的白色天鵝,踏著曼妙的舞步,展示著嫵媚冶姿。

    在無情谷的一側山壁上,楚虞透過稀霧,默默地看著谷中敵軍猶如螻蟻密密麻麻,緩緩前進。昨晚得探子密報,傅強打算率唐軍潛出八公山,繞過淮南城直襲汴梁。他便定下厝火積薪,火燒無情谷的計策。在此候了一夜,直待唐軍旌旗映入眼簾,始終肅穆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一抹冷笑。他知道,自見了唐軍始,只要自己一聲令下,谷底的十數萬生靈便會告別人世,受到應有的懲罰。

    眺望遠處,憶起與老王爺一同的金戈歲月,沙場攘血,再享受著目下片刻的繽紛安寧,曠世寂靜。靈魂深處竟有一絲絲悸動,仿佛能聽到的大自然的竊竊私語,回味半晌,終知曉,那是隱藏於天地的天籟鮮鳴。聞得久了,能讓人掙脫世俗的枷鎖和偎依,回到原始空間的懷抱。尤其在這個春色如畫的景色裡,愈讓人思緒紛飛。

    甩甩頭,啞然失笑,尋思,自己究竟怎麼了?怎會無由地升起厭戰的心思?須知,底下的唐軍可是侵略者,他們試圖叩開大周森嚴的門戶,沖進繁華的汴梁,大肆擄掠。這等樣的禽獸不值得同情,他們像北狄蠻夷們一樣,無須憐憫,惟有血的教訓,方能讓他們知道野心的代價。他要讓這些侵略者們得到該有的判罰。

    隨著唐軍前鋒部隊漸過,楚虞緩緩舉起右手。萬余周兵屏氣懾息,手放在僅懸一線的大石卵上,只待楚將軍的大手揮下,便是亂石紛雨,鋪天傾倒一刻。

    與此同時,天象忽變。

    原本裊裊起舞的白雲,突然瘋狂湧動,像狂怒的奔馬在山谷上空聚集。僅是瞬間,烏雲宛若黑黑的墨汁,在天空流淌,濃得就像滴落下來。至於太陽早被塗鴉埋葬,根本透不出一絲光亮。

    天地昏黑一片。

    唐兵有些慌亂,不知為何發生咄咄怪事,大清早居然暗淡無光,紛紛私語,侵略東周是否引起了上蒼的不滿?

    楚虞愕然地瞧著陰郁天空,疑忖,難道蒼天在為唐軍的未來哭泣悲哀?同樣,傅強也詫異此刻的上天驟變,不知為何,心中愈發忐忑,隱隱竟感淒痛。忙即大喊一聲:“停!”

    喊聲響起,未待唐兵真正止步,楚虞大喝:“進攻!”

    這一聲響徹山谷,隆隆回響。唐軍驚慌失措,沒待瞧見敵軍,卻見無數大小不等的亂石如繽紛雨點從山壁兩側砸將上來。一時間,隊形完全散亂,盡皆尋找藏身之所。

    頃刻,山谷裡響起唐兵的慘叫聲,呼號聲……

    在山谷埋伏戰爆發的同時,黑暗天空破出一絲血色暗紅,漆黑如墨的天際似變得昏黃渾濁。空氣仿佛停止,大地上沒有一絲微風,除了亂石破空,慘呼劃天的空氣震動,再無半點振蕩,給人一種天地凝固,渾身滯悶的感覺。

    傅強嘶啞著喉嚨,大聲喊道:“後退,後退……”蹀躞不下的惡果終致來臨,一時教他變色易容,驚惶萬狀。而南唐士兵則躲於樹下,或藏石下,面對這般有天色仗威的伏襲,人人自危,顫栗膽寒。

    囿於天色昏黑,周兵根本瞧不清谷下情形,只是盡量扔石下去,最大限度地砸死敵軍。至於唐兵原就軍紀散漫,此刻逢著埋伏,更是慌亂不堪。對於將領的呼喊或是集合根本理都不理,直是躲了危厄再說。

    天空裡劃過一道巨大的霹靂,璀璨耀眼,彎彎扭扭地直接劈在山谷深處。瞬間,耀亮了整座山谷。借此一霎,雙方軍隊終於互相得見。

    猙獰、凶惡、驚慌、恐懼……一個個在這時顯露出內心的情緒。

    閃電之後,天色再黑,彤雲翻滾,雷聲隆隆,好像天將塌陷。在這天怒地威的時候,雙方默契得不再叫喊,不再進攻,不再後退,只是愣愣地望著天穹,若有所思。

    突然,大地劇烈的搖晃,山壁兩側的石塊不等周兵推落,紛紛自行墜下。楚虞搖晃著身子,大聲吼道:“把火種扔下,退下山去。”此刻天雷震動,山谷搖晃,瞧趨勢必有大厄難。是而他當機立斷,准備撤兵遠遁。

    話音甫落,無數火紅的落雷撕開黑色天幕,咆哮如九天降下的火燒隕石,狂奔不羈的帶著天劫一般的咒殺力量,紛紛降落。感覺到翻騰的毀滅,奔騰的熱浪,雙方軍士無不大駭。

    砰砰的爆炸聲後,灼目的光暈席卷群山,懾人心魄,卻又絢麗如朝霞。無數火雲如鮮艷的花瓣,在半空一圈一圈,交雜錯繞,有如死亡的圓舞曲,宣告著唐兵的厄運。值此霎那,整個谷地都處在毀滅力量中,膨脹扭曲,空氣熾熱,萬物盡焚。

    殊為怪異的便是,落雷閃電便像天之判罰,直擊山谷,對於兩側山壁的周兵竟沒絲毫損傷。

    望著谷下瞬間形成的森羅地獄,楚虞瞠目結舌。起先雖有火燒之計,但念在谷裡水窪眾多,不定有效。故而打算先用落石傷敵,最後再施以火燒。滿打滿算,能殲滅大半敵軍便已屬幸運。不料,蒼天居然降下無數熾電落雷,焚燒唐軍。這可比人工火燒還要厲害萬倍。固然你逃到水裡,藏到土裡,但電流的炙熱,高溫的烘烤,世上任何生物也找不到藏身之所,在計以萬度的高溫下,惟有煙消雲散。

    落雷愈來愈多,伴以萬道金蛇鞭抽大地,震撼一切。無數唐兵沒在戰場上死去,反在比彩虹還要奪目,比織錦更為精巧,比朝霞尚要美麗三分的煙火氤氳裡,切割成齏粉似的碎屑,隨風而逝,化做塵埃。

    這一刻,駭人的恐怖與醉人的美妙居然和諧並存。

    無幾何,雲收霧散,電逝雷杳,山谷重又平靜。放眼望遠,但見大地班駁陸離,到處是殘枝枯樹,焦坑爛窪,一個個圓形凹窪冒著依舊炙烈的煙火,就如是魔神剛剛肆虐過的森羅地獄,到處是淒涼悲慘的大厄難景象。幸存的唐兵哼哼唧唧,不斷呻吟,在這靜謐的谷裡分外刺耳。

    傅強燒焦了大半身軀,掛在一棵斷殘了的枯樹上,渾身裸露。望著眼前慘痛一幕,干裂的嘴唇瑟瑟顫抖,痛心蝕骨。十萬大軍眨眼工夫盡皆被毀,余者寥寥,如此結局是上天的諷刺和嘲弄麼?是天神判罰大唐不該征伐東周麼?一切的一切,令他萬分迷惘。雙眼漸漸模糊,魂魄似乎即將遠離身軀,直飛杳冥。

    便在這時,他努力地睜圓了眼睛,在谷地的中央,居然有一身著金色甲胄,神武英挺的年輕將領淵停岳峙。看他神完氣足,氣定自若,顯然並沒受到天雷的傷害。

    他是誰?

    傅強竭力辨認,大半晌後,不禁困惑。這樣雄姿威武的將領,他竟而不識。萬分失望中,頹然垂下頭顱。

    與此同時,山壁上的楚虞也發現了那位屹立谷地中央的將領。定睛再看,頓然大喜,高聲歡呼:“王爺,王爺……”小石頭一下失蹤月余,東周臣屬無不憂心如焚。殊不知,今日火燒無情谷,竟會燒出他來?原本並不信天意的楚虞,此刻老淚盈眶,跌跌撞撞地從山上奔下,向小石頭沖去。

    震北王爺的威名,周國之內有誰不知。看楚虞情態,周兵頓時歡呼雀躍,萬余人的吼聲在谷裡激蕩回響,其沖天威勢竟不弱於適才的天雷之聲。

    楚虞當先下了山谷,行不多久,猛然止步。

    他發覺小石頭愣若石人,面對萬人歡呼,毫無半點該有的反應。心下有了疑念,自然倍加小心。左右打量,發覺他雖一動不動,但渾身表露的肌膚,卻透明如玉,隱隱流動著駭人的血色。

    藍田大戰後,他知道小石頭是個修道者,故此察覺異樣,心旌生悸。暗道,看王爺樣態古怪,莫非是在修煉?若真如此,我倒不可輕動。否則,害王爺走火入魔,那便罪該萬死了。但不明白的是,王爺何以會湊巧地在無情谷修煉?難道適才的落雷便是他引發的?

    既思忖不出結果,當下吩咐周兵切不可高聲亂語。軍令剛下,萬余兵士頓時戰戰兢兢,一邊滿懷崇敬地偷望東周戰神,一邊小心翼翼地打掃戰場,生怕弄出一點聲量,以致影響了王爺靜思。

    楚虞巍然地立在一邊,雙目不眨一下地盯著小石頭,就等著他蘇醒。尋思,我可要侍侯著,萬一王爺有甚吩咐,那也能及時謹遵,以免有所誤謬。

    時辰滴答,滴答地悄悄溜走。

    看小石頭外表,那是寧靜致遠,閒雅澹然;殊不知他骨子裡卻是翻天覆地,凶險萬分。原來適才那萬雷齊轟,萬電齊擊,正是他的傑作。自在昊天寶鏡裡與燭陰一番羅嗦,又幾乎被他奪神搶軀。可最終結果偏偏是反而吞噬了燭陰的元神;又破解了昊天寶鏡中靈寶天尊與太上道德先後下的兩個禁咒。

    更而與昊天寶鏡融為一體。

    此時此刻,可謂鏡即他,他即鏡。至於許天師次元袋中的原物,早已不翼而飛,杳杳無蹤。不過許天師為人性喜貪杯,不愛爭斗,要待他發現失了寶鏡,千百年後也難保察覺。

    盡管是因禍得福的結局,但燭陰的元神豈容易融合?

    要知道,燭陰畢竟是與盤古等人齊名的大神,更是天外天大神家族中數一數二的首領。即便他肉身盡毀,僅余元神,且被小石頭趁先機抑制住了大半,但殘余的元神,也非小石頭時下能敵。若非仗以昊天寶鏡的威力以及當年燭陰的元神內,原就被大神伏羲下了昊天烙印,只怕小石頭早被燭陰附身,失了三魂七魄,成了行屍走肉。

    而且,雙方激烈爭斗之下,小石頭不知不覺地憑昊天寶鏡的法力破空下界。但此番破虛裂空,並非自然而然,以致空間堪裂,便是天雷迸發,籠罩大地。而他摔下之處,原就在鏡內看了清楚,正是唐軍必經之所,所以那十萬大軍當真死得冤枉至極。若非他這麼一下,單靠楚虞用火燒谷,決計不能盡滅唐軍。

    此刻,小石頭一動不動,正是在與燭陰的殘余元神作著殊死搏斗。

    陣陣痛楚襲上心頭,燭陰的元神不甘心就此被小石頭吞噬,在他體內興風作浪。無盡的霸氣一波波沖洗著小石頭的心靈;無數的記憶畫面紛至沓來,幽黑暗淡的空間,光明耀眼的星辰,父親的微笑,母親的愛撫;更有那說不盡,道不完的怪物,面如藍靛,長唇大耳;眼如燈,口血盆;獠牙凸暴,雙角崢嶸……

    借著鏡內太素力的緣故,腦子裡不由閃過《太素心境典》的序言:“大道無形,生者天地,人無虛無,合於天道,目無所無,有無所聞;萬氣之始終於形,萬形之始終於質,惟質震蕩,形而生氣,氣乃化萬,賦予虛無。”

    此句序言原本艱澀難解,與世上流傳道經迥然相異。但隨他眼前展現的畫面愈益增多,剎那,對這句晦澀語句竟有了不同以往的深刻理解。無數字句猶如小溪在心田緩緩流淌,漸漸愈悟愈透,心頭澄清如碧水,無絲毫雜垢。那太極旋渦形的檀中穴,瞬間光亮大作,璀璨耀眼。仔細看,便能發現,裡面隱隱藏著一面古樸的青銅寶鏡。遁著玄奧的至理,吸收著經絡內流竄不止的猖獗氣息。

    與此同時,眼前爍現一幕特大的畫面,腥風血雨,刀光劍影。

    他看見很多神獸,貔貅、饕餮、狻猊、狴犴……不計其數的數十萬獸類與無數人類在紅色的大地上展開殊死征殺。那時的人類不像現下的眾生那麼平庸,每個人多少均會些法術或招式。

    人類的背後浮空佇立著一對人面蛇身的男女,交纏糾繞,頗為親狎。

    男的右手執規,頭上綰著方巾,兩道長眉中間點著一記朱砂,圓圓的臉龐上漾著祥和的韻味,平添了一種神的超然;女的左手拿矩,發髻高綰,眉毛細長,眼中則顯露出一種嫻靜;兩人頎長的身軀沒有明顯的性別差異,都穿著對襟鑲邊的花上衣,至腰際兩體相連,再往下也就是兩道粗碩豐滿、相互盤繞、互纏三匝的蛇身。

    獸類的最後卻有四只形貌怪異的大獸。第一位,人面虎身,形如山丘,直在那咧嘴大笑;第二位,顯然便是燭陰,身長千裡的龍軀,蜿蜒如山脈,龍目冷冷地望著廝殺正酣的戰場;第三位,猴面鳥身,三足鼎立,渾身爆發著烈烈熊焰,把大地炙烤得松軟凹陷;第四位,龍首龜身,周身散發著冷冽冰凜的氣息。

    毋庸置疑。前二位人面蛇身者,顯然是伏羲和女媧兄妹;後面四只大獸,則分明是天吳、燭陰、畢方、據比四位異形大神。這場人獸間的戰爭,多半就是四神對伏羲和女媧的征討。

    突然,畫面一晃。

    伏羲向天高高拋起了昊天寶鏡,萬丈光柱劈頭而下。大地上盤曲著一條渾身澀抖的烏黑色巨龍,它低吟,它咆哮,千方百計地躲避著昊天鏡的照射。鑽入大海,撞斷高山,最後,它的臉高高仰起,鄙夷地望著半空的伏羲,臉上帶著各種各樣的情緒,可雙目裡噴出憤怒的火焰。沒有一句哀求乞憐,惟有的便是復仇的信念。

    這時,伏羲仿佛有些憐憫,口唇微張,說了一些話語。但巨龍燭陰毫不妥協,掙扎著痙攣的脖項,高傲地搖搖龍首。它無須憐憫,更不要貪生,它要的只是神的尊嚴和神的光榮。

    最終,伏羲喟歎一聲,手指朝寶鏡點去,燭陰的肉軀瞬間被寶鏡的光芒,炸成粉碎,元神則被晶柱懾入鏡內。與此同時,一直不斷攻擊小石頭泥丸宮的那股洶湧暴戾,驀地淡去。隨著狂放燥野的消逝,小石頭胸中莫名升起一股舒人心骨的溫馨感覺,撫摩胸膛,暖漾心田。

    隨畫面失去,他曉得,適才的一幕其實便是寶鏡本身的記憶。同時也是大神伏羲所種的烙印。若沒有這股記憶烙印,今日與燭陰的互斗,還真不知誰勝誰負?念及於此,不免渾身冷汗,暗呼僥幸。待緩緩睜眼,忽覺檀中穴內射出一股尖細的光芒,直刺泥丸。

    驚痛余,晃晃首,俟再想,適才的一切,竟已恍如夢境,仿佛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夢一醒來,即化作煙雨風雲,消逝在美麗的晨曦裡。

    孰不知在旁的萬余軍士早已看得瞠目結舌。他哪會體內氣息不平時,身外也是奇像兀現。時而光芒萬丈,時而祥雲繞身,身周細小的紫色電流吱嘎亂響,竄流奔騰。再襯上精美無暇的烜煚神甲,誰會相信眼前的王爺是位普通人?

    等了許久,終見小石頭醒神,楚虞快暢已極,笑道:“王爺,你終於醒了。擔心死末將了。”說歸說,但見他身上尚有電流煥現,卻也不敢輕易接近,怕被亟中一下,那便冤枉透頂了。

    小石頭睜眼便見著萬多人的駭然之容,又見楚虞居然近在身旁,不免愕然萬分,驚問:“我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何處?”話甫出口,記憶復回,迅即啞然失笑。

    正文149章同門相煎

    這時烏雲散盡,天光大亮,但仍有薄薄的晨曦蕩來飄去,醉人無比。天空一片鑽藍,行雲流水般的奔騰雲朵,宛若初生嬰兒惹人喜愛,奪人心扉。在其中一朵祥雲上,小石頭袖袍揮灑,俯瞰大地,好生愜意。之前在無情谷得楚虞相告,知道三國聯軍征伐大周,並有修道人襄助。頓然憂心如焚,半刻也不願多待。一俟楚虞話畢,稍加拱手,便施展聞仲新授的騰雲術,直向洛陽而去。也不管底下軍士如何瞠目結舌,眼珠掉滿一地。

    聞仲傳授的騰霧術乃為截門正宗飛行大法。全名《陽和無上氤氳繞身術》。與玄門仙人的駕虹騰霓或是御劍飛行截然不同。飛行時,渾身著霧,形容不現。即便有人湊近,若不具慧眼,休想瞧得清楚。其間蘊有清氣上升,化身高真的無上妙訣。

    但截教祖師靈寶天尊當日座下的四大弟子,除多寶道人為人身修煉外,其余玄光,金光,霞光三大聖母皆是獸身修成人形。三人囿自身原因,是而成就大道後,所收的弟子多為異類。這也是封神一戰中,玄門鏟除截門的大好借口。戰後,截教沒落,三大聖母一死二傷,多寶道人被禁西天,門人散佚,流落四方。這《陽和無上氤氳繞身術》便在異類中流傳開來。

    數千年以降,天上人間正宗的截教門人罕有出現,世上的妖魔鬼怪反而掌握了該門飛行術。不過它們僅具其形,未得神髓。雖然周身繞霧,卻飛沙走石,陰雲密天,與上清道家的清淨無為迥然相異。只因這些異類追溯起源,多多少少與截教沾親帶故。故此,截教便也成了魔教,上清道祖無形中也成了天魔。而原本同為一根的玄門更是趾高氣揚,口中盡管三教、三教的說得好聽,但上清截教早被他們排除在外,替而代之的卻是趁火打劫的西方教。

    此時,小石頭施展起《陽和無上氤氳繞身術》與異類們的渾身黑霧可不相同。放眼看,周身白色氤氳,祥光繚繞,粗略打量,直以是神仙下凡。這般不久,眼看離洛陽至多還有半多時辰。突見下方山巒,有兩梆人左右對恃,執刀握劍,氣氛極為緊張。他本不想多管閒事,然瞥眼間,發現右首一伙竟是白易鐵,陶儒為首的華山門人,而另一方赫然是叛出華山派的前傳功長老蔡文智。

    當下降低雲頭,悄悄潛至近前,想聽個來龍去脈。他接近時,恰巧有一排橫生豎雜的灌木叢,再加他渾身氤氳,又值清晨,旁人眼裡只道是晨霧升起。故此兩梆人毫無察覺,仍在那大吵大鬧。

    卻見陶儒正須發賁張地怒斥:“蔡文智,你背叛師長,屠戮同門,我等沒去尋你,已算你幸甚。孰料,今日你居然敢帶著朝廷的人想覆沒華山派。你可真是罪大惡極呀!”

    乍聽這話,小石頭一愣。心想此事怎又朝廷有關?眼下四國大戰,究竟是那個朝廷還有恁大興趣,來尋華山派的晦氣?

    正思忖,那廂蔡文智陰笑道:“陶師兄,二皇子賞識咱們華山派,你又何必生怒?再說,小弟雖曾做過一些錯事,但總之也是為了本派的興盛。常言道,逆流而上,不進則退。我華山派近千年來一日不如一日,你不著急,小弟可瞧得憂心忡忡,為其白了頭發。之後,小弟深思熟慮,遂決定助二皇子奪取大權。若二皇子事成,一旦論功行賞,賜些莊園田地,再由朝廷明令賜封,華山派自可獨秀秦中。俟那時,縱然不及崆峒、峨嵋兩派的聲勢,然也差之不多。你說呢?”

    今日他的打扮,與當日在華山截然不同。身上穿著秦廷一等禁衛侍領官服,細薄的綢緞衣料隨風飄揚,倒有一絲高手風范。但這人素來落拓慣,仔細看,能發現衣袖和褲腳處的油膩污漬。

    聽他虛言狡辯,陶儒沉聲道:“說倒說得好聽,為振興華山派難道便要誅戮同門?便要把本門祖師手籍送予朝廷?干出如此不忠不義之事,即便華山派風光一時,想來祖師在天之靈,也斷不會應。”他一襲錦繡員外服,面容圓圓,胖胖敦敦,乍眼望去,便似個和氣生財的商賈。

    孰料,一番問責卻講得義正詞嚴,慷慨激昂,別說身後華山弟子,固是緊隨蔡文智身邊的那些秦廷鷹犬也是佩服由衷。均道,看其外表,原以為必是愛慕虛榮之輩,不想穿得髒陋,生得猥瑣的倒是貪戀富貴,而這位家庭富裕,生活安適之人,卻悍不畏死,一心求義。

    念及於此,紛紛暗自搖頭。須知,這些所謂的鷹犬往日皆是秦地的綠林好漢,盡管不時要打家劫捨,但山寨裡出身的原就講得義字當頭。像蔡文智這種為求富貴,出賣師門,暗算師兄弟的丑陋行為,在他們眼裡,實該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這時,陶儒又道:“蔡文智,你也無須多費唇舌,反正你是有備而來,咱們既是不應,你也決計放不過咱們。與其羅哩八嗦,毋寧手底下見個真章。”說著,抽劍出鞘,指著蔡文智,就等一場廝殺。

    “哈哈……”蔡文智驀然歇斯底裡地放聲大笑。眾人詫愕,不明他為何發笑?便在這當口,卻見他倏地變容易色,窮凶極惡地咬牙切齒道:“陶儒,你是敬酒不吃非吃罰酒。我好說歹說,想讓你們同享富貴,殊不知,爾等偏不識相。既然如此,休怪蔡某不給你們路走!哼……”他一身官袍,此刻嘴臉與本身的淳樸面相迥然相異,明顯就是一副狗仗人勢,小人得志的猖獗模樣。

    這當口,小石頭比較了下雙方的實力。華山一方有白易鐵、陶儒以及二人十數位親傳弟子;蔡文智一方,卻足有三十余人。個個長得凶神惡煞,剽悍雄魁。提棍執刀,拿鞭舉槍,手上武器無一相同。一看便曉,悉數是三山五岳的綠林豪雄。即便身上穿著秦廷侍衛服,也無改那身匪氣,教人看了便會生起悚怯。

    當下斂了神甲,甫想現身救援,忽聞另一方山壁處,有一聲音呵呵笑起,道:“臭叛徒,召了一眾匪人居然逼迫同門投效朝廷。老道可看不慣。”笑語落下,場中突然多了一位中年道士。三綹灰髯,面白慈祥,臉上看似忿忿不平,眼裡卻帶一股戲謔,瞧著蔡文智,便像看見了什麼有趣至極的好玩意。

    蔡文智一愕,見道士來得神出鬼沒,數十余人竟無一人察覺。心下一盤算,情知道士必是高人,決非自己可惹。忙堆起笑顏,道:“前輩,這是咱們師兄弟之間的恩怨,還望前輩莫要插手!”他這般隨意變換嘴臉的工夫,別說華山派之人鄙夷,固是旁邊的那些綠林豪雄也惡其無恥。

    這時節,小石頭看清道士相貌,頓即大喜過望。驟地從灌木叢裡躍出,大聲道:“師叔,師叔……”原來這中年道士竟是當日在摩天峰黑獄中,授他《龍行八法》的沖虛子。萬沒想及今日居然與他不期而遇,心旌之興奮,委實難以言表。

    秦廷鷹犬們大愕,側首望去,暗自尋思,虧咱們偵察數日,以為這裡是個殺人埋伏的僻靜所在,孰料竟如鬧市。

    沖虛子定睛一望,見是小石頭,眼珠子微轉,即已明白過來。大笑道:“小子,多年不見,長得越來越壯實了。哈哈……”他自黑獄修煉數十年,已從天境跨入仙境,眼光犀利異常。瞅著小石頭,只覺他英華內斂,豐神異彩,渾身雖不現鋒利光芒,卻讓人感到深邃悠遠。周身道氣若隱若現,既忻忻自得,又浩浩不息,教人實難把握,暗生莫測之念。

    瞧到這裡,大感好奇。連聲道:“小子,了不起,了不起……呵呵……”

    小石頭此刻樂不自禁,也不曉該怎生回答,直是猛地點頭。

    沖虛子道:“你既然喚我師叔,想必你已拜入師兄門下。”

    小石頭再次頷首,剛想敘述別後經歷。

    沖虛子擺手,示意他暫且不說。又道:“此事話長,待我二人尋了空暇再談。”話罷,指著蔡文智,道:“這家伙,我跟了多日,知道他想趁機暗算同門。這等不忠不義之徒本不該留在世上,待老道解決了再說。”

    “且慢!”小石頭與蔡文智同時喊出。

    沖虛子錯愕。而小石頭卻望了蔡文智一眼,隨後道:“師叔,殺雞焉用牛刀,這樣的小人,盡管交予弟子便是!”他雖不喜殺生,但蔡文智的卑鄙無恥讓他覺得殺之無礙。何況天界的一番經歷以及聞仲所說之宗教間的斗爭,讓他對生命之道有了別樣體悟。

    沖虛子捋須微笑,道:“好,呵呵……讓老道看看你在師兄處到底學了那些本事?”

    聽小石頭喚沖虛子為師叔,蔡文智便曉得剛來的中年道士必是昆侖高手。當日在華山,他見過小石頭的本事,自問非其十招之敵。倘有再勝一籌的道士出手,自己鐵定沒得活路。是故沖虛子堪堪說出要教訓他,他便惶不迭地喊出且慢二字。再待小石頭說要代師叔出手,他已思索好了對策。盤算來去,思忖己方誠然人多勢眾,然也難保是道士一人之敵。與其活捱死忍,不妨尋借口與陶儒或是白易鐵決斗。

    念及於此,他又哈哈大笑。

    小石頭詫異不解,愕然地看著。

    蔡文智笑了良久,直笑得口干舌燥,仍未等到小石頭開口詢問。無奈止住,道:“這是咱們華山派內部之事,你們昆侖雖為武脈之首,但也沒資格插手進來。在下不解,難道昆侖派的青虛掌門已是天下武林盟主還是武林皇帝?”

    小石頭聞言沉吟,覺得蔡文智所說倒有些歪理,畢竟有師叔和自己在,華山眾人已轉危為安,況且有白易鐵這位新任掌門在,自己與師叔倘若硬要誅殺蔡文智,未免管得過寬。想到這裡,不禁向華山那方看去,征求他們的意見。

    沖虛子卻道:“你說咱們是外人,不該插手華山的事。然你何以喚了這些牛鬼蛇神來幫手啊?”

    聽他開口呼自己等人為牛鬼蛇神,又見他大大咧咧,手指伸來戳去,殊為囂張。蔡文智身後的綠林好漢頓起憤懣,一個個提著兵器,便想上前與其理論。沒待他們奔到身前,沖虛子並指一劃,一道金光劃空而出,裂了地面老大一條溝渠。

    這些人豪氣歸豪氣,但也曉得厲害。眼看沖虛子出手神奇,情知不是對手,當下三三倆倆地退後。有些人更是嚇得雙股發顫。這用指裂地面的本事,他們別說見,想都沒想過,從不知道世上還有這等奇人。心下皆自暗悔,為何錯跟蔡文智來尋華山派的晦氣。如今,人家有了更強的後盾,打是絕對打不過的,怕只怕對方殺性一起,自己等人的性命,今日便送在此處。

    與此同時,白易鐵陡然站出,行到小石頭身邊,彎身長揖,道:“石少俠,今日又蒙你援手,白某當真感激不盡。眼下,此獠既然強逞口舌,白某固然不才,也要讓他知曉背叛華山的代價。”

    小石頭在鄧蓉那裡聽過,知道他與陶儒二人對《紫霞劍笈》已然頗有心得。暗道,他們原就是師兄弟,功力不分伯仲,此刻白掌門領悟了《紫霞劍笈》,必然略勝當日,由他對付蔡文智,一來名正言順,二來也沒甚擔憂的。當下笑著頷首,默默退到一邊。看沖虛子仍有些懵懂,忙又拉拉他道袍,道:“師叔,人家掌門要清理門戶,咱們在邊上看著就是。”

    “嗯!那好……”沖虛子胡亂地應了,接著把眼一瞪,對那三十余位綠林豪雄道:“你們也不能插手,知道麼?不然,道爺把你們一個個全都喀嚓了!”說著,還用手指做勢,劃了那麼一劃。綠林群雄原是秦廷二皇子重金聘來的,此刻看沖虛子這般厲害,他不來尋茬,已是萬分高興,那還有半點尋釁滋事的心思。忙自低頭哈腰,連道不敢。有明智者,更是就此飄然而去,再不看蔡文智的決斗結果。心想,今日有昆侖高手襄助華山,你蔡文智本事再大,那也無用了。

    這當口,沖虛子與小石頭走到山坡一邊,讓出中央空地予白易鐵和蔡文智二人。

    蔡文智緩緩拔劍,嘿嘿笑道:“白師弟,那師兄就不好意思了?”臉上一副以大欺小的得意之態。原來,華山五老裡,除韓尚功力最高外,其次便是身為傳功長老的陶儒。至於另外三人,蕭陶二人身為富家翁,罕行江湖,素少與人動手,是故劍法雖使得中規中矩,但缺乏經驗。白易鐵想念小師妹,每日陰郁沉沉,不是在往日約會場所留戀不去,便是一人獨自悶坐房中。故此,論功力火候,興許連蕭陶二人也及之不上,別妄說和蔡文智比劍了。

    白易鐵知他心思,微微一笑,譏道:“沒把握的事,你也從不做。只是有時天意弄人,你人算再好,不定也被天給算計了。”

    蔡文智一愣,隨即笑道:“動手前,我還有話要問一下兩位昆侖派的高人。”

    “盡管問便是!”白易鐵很是大方。他自華山巨變,盡去多年繚繞心頭的陰霾,換而代之的則是原先的爽朗和瀟灑。何況眼下主動全在己手,也無謂與他斤斤計較。

    蔡文智拱拱手,算是承了情,旋即朝小石頭二人看去。那沖虛子生得仙風道骨,恍若得道神仙,但他仍不敢與其說話,當下對小石頭道:“石大俠,稍頃倘若在下僥幸獲勝,不知……”

    沒等他說完,小石頭道:“若你真能獲勝,自可離去,我與師叔決不阻攔。”

    蔡文智心下微喜,面容浮笑。他知道所謂正道高人多是這個調調,相信的就是言出必踐。小石頭既說不再阻攔,那便沒得虛假。只見他朝小石頭拱手作了一揖,盡管心下憤恨二人壞他大事,但表面工夫依舊做得極強。當下回身,挺劍直對白易鐵,道:“師弟,為兄可要出手了?”此刻,他做得光標,行事也顯得坦誠無比。照往日性子,那有恁多話好說,不是以多欺少,便是趁暇偷襲。只不過這當口有人在旁看著,若自己表現差勁,難保那二人改了口風,非要留下自己。而且,冒著惹起眾怒的行險之事,也非他蔡文智向來所為。

    白易鐵手腕一振,舞了數朵劍花,道:“請!”

    蔡文智一凜,看他隨手輕振,一朵、兩朵……竟有九朵之多。失聲道:“你、你修成了紫霞劍笈?”

    華山前兩代掌門盡管未修成劍笈,但其間奧妙倒也傳出些許。他作為傳功長老,自然略知一二。曉得紫霞劍笈無非講個快字,旁人出一劍,修成劍笈者卻已一連出了九劍。長此以往,對手是愈來愈艱難,而修成劍笈者到最後,是愈施愈快。一招比別人多了八劍,再一招又比別人多了八劍。數十招後,敵手身旁均是劍影。百招之後,劍影密集,漸漸形成雲霓,猶如霞虹一片。俟那時,神仙也難擋。

    白易鐵微笑道:“承師兄盜書之恩,小弟幸有所成,不敢說悉數修畢,但也有些小小心得。”

    “噗嗤”小石頭在旁聽得好笑,萬沒想,終日臉色陰鷙的白易鐵,此時居然變得這麼詼諧。他所謂的盜書之恩,無非就是那夜蔡文智情急之余,以書當暗器砸向小石頭。然後,才引申出小石頭口授紫霞劍訣的事。雖說此語有促狹之意,但細細推算,倒也有那麼一點因果。

    蔡文智不知所雲,根本不懂裡面究竟。但畢竟是華山派的劍術高手,練氣日深,起初知道白易鐵修成紫霞劍笈的恐惶,在面臨決斗前,漸漸在腦海忘卻,迅即沉氣凝神,擺了個華山雲獸仙禽劍法中的“黃蟒含津”。

    這一式攻守兼備,乃擬大蟒捕獵,蛇信吞吐之勢。他在小石頭等眼裡誠然夠猥夠瑣,但此刻長劍一擺,氣定神閒,確有一股子高手風范。令人殊難相信,適才那奸邪小人就是眼前這位淵停岳峙的擊劍高手。

    便在這時,白易鐵一步踏出,長劍微振,嗡嗡直響。瞬間,九朵含苞欲放的劍花分上、下、左、右、中,漫天射至。

    蔡文智蹙眉,朝後退了一步,劍演“鯨鱷探月“,試圖探出九劍中的實影。殊不知,《紫霞劍笈》原是修道宗師黃石公所創,再由弟子張良開創華山派並流傳至今。是故,那有他想得這般簡單。一劍刺探,未待反應,便聞得“噶崩、噶崩”連續九響,九股勁力透過劍刃直震手腕。若非白易鐵功力稍遜,此刻,只怕蔡文智早被震斷手脈,成了廢人。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大好受。手指被震得麻木,幾欲握不住長劍。

    駭然余,猛退數步。堪堪舒了一氣,白易鐵劍花迅捷,猶如百芳爭艷,已近身邊。無奈,只得揮劍反擊,心下卻自叫苦不迭。壓根沒想白易鐵穎悟力如此不凡,連華山派千年以來,多少才智之士望而卻步的紫霞劍笈竟教他習會。最緊要的,他練好了後對付的敵人偏偏是自己。思來想去,都覺自己著實衰運連天。

    高手比武最講究靜氣凝神,蔡文智心裡煩躁,手上本也處在下風。再加上華山弟子不時傳來的歡呼聲,曾幾何,這些人都是自己的擁躉,眼下卻是在為旁人打氣,想想就覺得憋氣。這般須臾,“嗆啷”一聲,手中長劍被白易鐵挑去,咽喉部位被他用劍指著。絲絲寒氣侵肌而入,不自禁地連打數個寒蟬。

    沖虛子哈哈大笑:“好劍法,好劍法丫!呵呵……”

    蔡文智頹喪已極,緩緩閉眼,道:“師弟,你贏了!盡管刺下來便是。”

    白易鐵尚在考慮,陶儒在後面大喊道:“白師弟,快快殺了這個叛徒。”

    斯時,原本與蔡文智一道的綠林好漢,眼看結局出來,情知留著也多半無趣,不定惹人恥笑,當下各自散去。

    白易鐵自當日解開心結,便暴戾盡去。此刻喚他出劍弒殺蔡文智,一時竟覺不忍。蹙眉攢額地靜靜思慮,沉吟著要否一劍刺出?殊不料,蔡文智見他心不在焉,神智不守,先緩緩移開咽喉,待長劍稍遠,猛地拔腳就跑。

    這當口,白陶二人還沒反應,沖虛子輕彈中指,勁罡破空,蔡文智應聲倒地。接著笑道:“這家伙在道爺面前還想逃?真不知量力!”又對白易鐵道:“小子,去抓他回來!”

    “哦!”白易鐵返神,急速上前,用劍重新制住蔡文智。心下卻在吃驚,原道本門得了《紫霞劍笈》,即便不能超越三大武脈,勢也不相伯仲。然而此刻見這位道士的功力,只怕自己把劍笈修至大成,也難以對敵。一時間,對本門前輩窮耗歲月,苦研劍笈,以致華山人才凋零,感到純是枉費工夫。

    陶儒最為氣急,他生性嫉惡,對背叛師門的蔡文智尤為痛恨。橫眉怒目地指著他道:“輸就輸了,還想偷溜?如此不講信義之鼠輩,枉我陶儒與你同門恁多時日。”話罷,取出自己配劍,就想一劍殺了。卻被白易鐵阻止。旋下蹙眉問道:“白師弟,這等辱沒師門,不忠不義之徒為何不讓為兄殺了?”

    白易鐵沒答,只是瞥眼望向沖虛子和小石頭,原來,他尋思著,蔡文智是沖虛子擒下,自己等人倘要處置,起碼要問過他們意見才可。

    沖虛子不曉他什麼意思,訝道:“怎麼?這麼大的叛徒,還不處決?”

    陶儒又道:“是啊!那位前輩說得正是!師弟,此賊不除,我等如何向華山列位祖師交代?”

    白易鐵朝蔡文智看看,見他面色晦敗,頹然嗒喪,顯已被沖虛一指廢了武功。旋即抬頭,對陶儒道:“師兄,他畢竟曾是華山門下,若要處置,我想不如帶他到祖師堂,在祖師靈前再行處決,不是更好?”

    陶儒釋然,喜道:“不錯,不錯,在祖師堂處決這廝,果是大好之法。”說至此,收劍回鞘,對蔡文智道:“叛徒,再讓你多活一段時辰。”

    眼看華山派事畢,蔡文智已擒,所帶來的幫凶也早各奔東西。小石頭上前道:“白掌門、陶長老,既然已沒什麼要事,在下便與師叔告辭了!”

    沖虛子在旁聽了,說道:“嗯,不錯。老道在途中聽人講西秦伐周,而周國主帥似乎是本門弟子,老道要去看看。倘若那人真是本門弟子,且又沒犯甚大錯的話,老道可要為他兜著,不能教旁人欺負了去。”又對小石頭道:“小子,你若沒什麼事,跟師叔一起去瞧瞧,也好幫個手!”

    聞言,白陶二人與小石頭相視一笑。小石頭剛想開口解釋,那周國主帥便是自己。白易鐵忽然抱拳叩首,至誠道:“王爺,本門在大戰之時離開汴梁,還望王爺恕罪!”

    自三國伐周之事流傳開來,鄧蓉便日日憔悴,為華山擔憂。要知道,華山派不同昆侖與崆峒這樣的大派,門中有修仙的道士。倘若此役被秦國人知道,華山派站在東周一方,早晚大軍圍山,必被滅門。見其如此,冰清暗暗喚人驅逐華山派出境,說到兩國大戰在即,敵國武林門派不宜逗留京都要地。

    說是這麼說,但白陶二人也知是對方的美意。是而一路回山,心下卻覺歉疚。此刻陡見小石頭,又蒙他搭救,慚愧之意愈盛。尋著閒暇便與他致歉。當然,他並沒說自己等人離開,實因冰清遣人驅趕所致,畢竟,私下裡他們確實不想參入兩國之間的糾紛。

    小石頭雖不知勸退華山派離去的主意,實是冰清所出。但他性子敦厚,又豈會怨責他們,忙道:“無妨,兩國之間的戰爭,咱們這些武林人說實話,也幫不了多少忙。好了,閒話不多說,待以後有暇,再與二位盤恆。”說著,拖起沖虛子,道:“師叔,咱們先走,有疑問路上再說。”話落,二人騰雲,飛天而起。

    望著他們遙遙離去,直至背影消失在藍藍天際。白易鐵歎聲道:“師兄,咱們華山派永遠只能是二流門派。”

    陶儒也正看得瞪目哆口,聞言驚醒,笑道:“二流就二流,若沒了咱們這些二流,天下誰又算得上一流呢?哈哈……”他做慣富家翁,也想得穿。見白易鐵有些灰心,連忙笑語勸慰。

    白易鐵知他用心,朝其笑笑,抱拳道:“師兄說得是,師弟受教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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