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記 正文 115章 攢鋒聚鏑
    小石頭一愣,不知何人這般大膽,竟想在宗師級高手的搏鬥間,硬插一槓。循聲看去,只見一人站於閣頂,駘背鶴發,生得矮矮小小,鼻下與隗斗相若,也是一小撮鬍鬚,目顯雙瞳,值此明月當頭,依然爍爍生華,凌風欲飄。諸人皆不識,即便驚霓子也如是。只是均道,此人敢闖入這裡,必有非凡身手。

    這當口,隗斗端佇欄柱,拱手道:「屬下隗共工見過主上。」他與驚霓子斗了六招,至最後一式,藉著剛陽拳勁,依舊飄落至原處。

    聞著隗斗稱呼,驚霓子心凜,萬沒想,這個不起眼的矮小老者竟是隗斗的主上。如此說來,他豈非就是傳聞不修至天境,便決不踏上大陸半步的無極島主姜神君。心下暗呼不妙,連道:「乖乖隆的咚……老小子來頭不小,今日情勢堪危。」

    姜神君道:「隗共工辛苦了,為本島至寶如此勞累。」

    隗斗道:「屬下無能,致使至寶被盜,如今正為至寶下落,尋他二人。」說著,指了指驚霓子與小石頭。

    姜神君道:「此人崑崙派的三十三天拳已練臻化境,你若想獲勝,未免吃力。就由本神君來對付他。」話音落下,也不見他如何縱躍,只見人影一閃,已是落在驚霓子對面,與他相隔數丈。「是!」此刻隗斗方是恭聲而應,可見其速之快。

    既有神君出手,隗斗袖手旁佇,靜觀其變,心想,即便那老不死元虛來了,憑神君與我也毋庸懼忌。

    姜神君神情漠然地望著驚霓子道:「崑崙派的高人,請……」儘管不喜不怒,但說話時的傲然和那穩操勝券的心態,眾人偏是看得明明白白。眼看二人又要動手,小石頭著急不已,心道,此事皆因師傅而起,作為師傅唯一的弟子,不出去解決,反而呆在一邊任同門師兄以命相搏。說來,著實不該。忙道:「師兄,由我來……」

    驚霓子朝他看去,心想,小師弟啊小師弟,你才學了多久的工夫。固然師伯境界超神,但你知道眼下這傢伙是誰麼?他可是與掌門師傅有著同樣境界的天境高手,你和他比,只怕比捻死只螞蟻還要簡單。他心裡擔憂,然性情使然,依舊笑嘻嘻道:「小師弟,你功夫太強,為兄怕你揍死了這個數十年不現神州的神君老兒。若他死了,旁人豈不會說咱神州子民,專門欺負老人家。也顯得咱們不懂禮貌,你說對不?」

    他想引得姜神君勃然大怒,也好覷機乘隙。不料,姜神君非但神色依舊,連話都沒說一句,只是冷冷地望著二人,便如看著兩隻低層次的生物,在那絮絮叨叨。根本犯不著動怒或欣喜。眼見這般,驚霓子愈發無勝望。

    便在這時,遠處又是射來數條人影。至近前一看,竟是一梆道儒。

    來者四人,當先一人身軀肥碩,月白色太極道袍,仙風道骨、高鼻大目,頭方臉大。按世俗說法,這人天庭飽滿,地谷方圓,很有福相。在他左邊的是一高瘦老道,著玄色乾坤道袍,長眉如雪,兩耳垂肩,面相清矍。垂手過膝余,袍袖柔和曳地,顯得灑脫韶然。另幾位,小石頭識得,一人是青城派掌門浮舟子,另一人卻是散宜生,只是不像當日相國寺前般的空手,在肩上斜背了一劍。雖是如此,但依然不改風流倜儻,一派瀟灑。

    這四人一到,驚霓子嘻嘻一笑,湊到胖老道和瘦老道身前,如道士似的,打了一稽首,道:「散桑道友,金蟬道友……」二道還禮。殊不知,他下來一句便道:「既然二位聯袂而至,那這裡事便交予你們了。」

    二道知他性子,也不著惱。金蟬真人也就那長眉如雪,高瘦之人。微笑道:「驚霓子道友依舊如此恬喜,貧道見之欣然。」

    驚霓子大大咧咧道:「好說,好說……今趟恰輪到小老兒值年,順便逮個兩個魔崽子給道友們耍耍。嘿嘿……」崑崙派雖為三派之首,但囿遠離中原,且弟子們又喜歡清修,是以便由五子輪流,每年遊歷中原,行俠仗義。一來與中原各派敘敘交情;二來維護武林正義,剷除奸邪之徒。

    金蟬真人道:「貧道與散桑道友聞得這裡有絕頂高手決鬥,好奇余,過來看看。不曾想,原是驚霓子道友在這裡擒魔誅邪呢!呵呵……」

    驚霓子嘿嘿笑道:「擒魔誅邪倒是不敢,若兩位道友不來,今日許就是老兒的歸天之時。」他這人玩世不恭,對名利也不刻意追求,故而也不知藏糗,反而大暴己丑。

    聽得來人是峨嵋崆峒兩派的掌門,小石頭暗自打鼓,想起自己與兩派門下多多少少有些齟齬。倘然他們追究起來,無疑麻煩得很。

    這會,散桑真人突然哼了一聲,斜眼瞥向隗斗和姜神君,道:「二位大老遠的趕來中原,真是辛苦了。可惜,咱們三大武脈對於不速之客和那些心存歹意之徒素來厭惡。是而,貧道予二位兩個選擇,一,回你們的無極島,從此別讓貧道等看見;二,跟貧道回崆峒,在那仙山靈水之處,住至老死。」他號為天下拳劍第一人,素來自視甚高,即便眼見金蟬真人在側,他依舊如在崆峒般的發號施令,頤指氣使。只是未免有些囉嗦。

    金蟬真人淡笑而立,好像他此來,本就為輔助散桑而來。

    姜神君閉著眼,也不說話。隗斗留意了他一眼,之後道:「人說崆峒派人講話空洞,喜歡胡吹亂侃,老夫起先尚有不信,今日一見還真確有其事。」

    散桑真人冷聲道:「本派的劍法卻不空洞,閣下可要領教,領教?」

    「求之不得!」

    雙方劍拔弩張際,浮舟子捂手與金蟬真人俯耳細語。過了一會,金蟬真人朝小石頭打量數眼,須臾後,朗聲道:「諸位且慢,貧道有一事要問!」散桑不滿地瞥他一眼,深覺此舉大削自己顏面。金蟬真人朝他打一稽首,意示歉意,繼而問小石頭:「小施主身懷魔功,可是與無極島一脈?」

    話音甫落,另一邊響起大喝聲:「放屁,放了老大一個屁!」眾人愕然,是誰如此大膽,竟敢說峨嵋掌門講話是放屁?循聲望去,原是那徉狂徉瘋,沒個正經的驚霓子。他時值飲酒,感到今日運氣忒好。酒能免費喝,大敵又有別人來擋,正覺愜意非常。

    猛聞得金蟬真人之語,頓時駁斥。他放下葫蘆,行至金蟬身前,大聲道:「我說你金蟬真人,你有何根據說老兒的小師弟修煉了魔功?我告訴你,他練得就是本門的《太始大法》。你看他頂顯清氣,隱有氤氳,分明是道家內丹的養氣心訣。」

    金蟬真人怔忡,問道:「他是你崑崙弟子?」

    驚霓子不知何事,樂呵呵道:「怎麼,不像啊?他是本派元虛師伯的嫡系傳人,也是我驚霓子的小師弟。哈哈……幾十年了,老兒背後始終就兩個老師弟,如今終於有個小師弟,儘管徒弟沒收著,倒也不錯。」笑聲之前,他尚回應金蟬真人,之後,壓根就是自言自語,自得自樂。

    耳聞小石頭居然是元虛的弟子,金蟬真人頗感棘手。

    散宜生忽道:「好啊,他還真是你崑崙弟子。老夫初當他是偽冒的呢。老夫有事要問他,為何要慫恿魔教妖人傷我崆峒弟子,更且把其手下悉數誅戮。」聽得崆峒出頭,金蟬頓感大助。當下道:「本門有位弟子也是慘死他手,俟時,貧道要尋貴派掌門,好生問問。」

    沒想救兵變敵人,驚霓子錯愕難當,瞄了小石頭一眼,跳起來道:「不會,不會,老兒的小師弟淳樸善良,為人仁厚,焉會傷你們的弟子?你們沒搞錯?會不會看錯人了?」當下二人何等身份,何等功力,豈有胡說之理?這一點他也知道,只是護短心切,好不易有個小師弟,那肯讓旁人欺負去。

    金蟬真人道:「令師弟傷人,貧道並未親眼所見……」沒等他說完,驚霓子登時說道:「怎麼樣,我就說麼!」金蟬真人溫和一笑,又道:「不過,他傷的是本脈支派,青城門人。貧道身為宗主責無旁貸,自然要向令師弟問個明白。」

    驚霓子信馬由韁已慣,說話不經大腦,嚷道:「你問好了,說不定是你那青城門人咎由自取。」浮舟子氣得牙癢癢,拔出一半佩劍,厲聲道:「驚霓子休要胡說八道。」驚霓子白他一眼,道:「胡說八道又怎地?老子就是喜歡。」青城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但在三大武脈的眼裡,不過爾爾。

    「你……」浮舟子暴跳如雷,大失養氣士的風度。鬚髮賁張裡,恨不能一劍砍了他。

    金蟬真人急忙按住,要他稍安勿噪。一派閒適道:「前日,貴派有位弟子,貧道不小心傷了他,不知如今怎樣?」

    驚霓子聽不明白,搔搔首。

    小石頭知他說得就是蘇吉,回道:「真人傷敝派門人,出手極是狠毒,幸喜在下及時救治,否則,將不堪設想。」

    金蟬真人打一稽首,道:「貧道失手,事後很是懊悔。今聽得那位小施主已然無事,貧道欣慰萬分。」接著道:「這事既沒鬧出性命,暫且擱置一邊。至於施主誅殺本派門人,還望施主予個說法。」聽他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劍傷蘇吉的罪愆,小石頭一陣氣結。

    散宜生又道:「小兄弟,當日相國寺前,老夫本對你大有好感。不曾想,你竟與魔教妖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老夫實在失望至極。」繼而指著宋仁等道:「他們幾位顯是天羅魔教的刀手,也不知出於何因做了你的侍衛?難道,小兄弟在天羅魔教有著很高的地位或是身份?」

    於此一刻,宮權等一干三派弟子恰值奔來。聽得散宜生語,即道:「他何止身份很高,他明明就是天羅魔教的當代魔宗。」

    這話說出,眾人嘩然,即便姜神君也睜開眼,朝小石頭瞥去。

    瞅著情勢不妙,驚霓子藏好葫蘆,也不喝酒了,跑到宮權身前,指著他嚷道:「小子胡說,滿嘴胡言。」說著眼珠微轉,又道:「大人說話,小孩插什麼嘴,真是沒規沒矩。」要說場中最不講規矩的,只怕也就他自己,不料,突然正經起來,反而指責旁人沒規矩。

    青城弟子大多不識他為何人。又見他葛麻衲衣,破破爛爛,腳蹬草鞋,露出好大一隻腳趾。如此狼狽模樣,雖有落落不羈之像,但決無多大身份。當即怒聲回斥。金蟬真人一急,伸手喝止道:「放肆,真是沒大沒小,竟敢對驚霓子道友這般無禮?」

    眾弟子凜然,頓時閉口不言。峨嵋弟子冷眼看著他們,均道,支派就是支派,總讓咱峨嵋派丟臉。二派名為一脈,但峨嵋流傳數千年,對於偷學了本派技藝,然後再建的青城派,內心並不認同。

    眼見金蟬真人發話訓斥,驚霓子倒犯不著與那些低階弟子繼續囉嗦,笑道:「金蟬道友威風不減當年,老兒佩服,佩服……」嘴上說著佩服,臉上全不是那回事。又道:「老兒與道友多年未見,著實有許多話要說,稍傾,不如邀上散桑道友同去飲酒敘談如何?」

    金蟬真人道:「驚霓子道友有此雅興,貧道原不該推辭。無奈,本派弟子命喪妖人之手,貧道終須問個清楚,方能對得起列祖列宗。」

    驚霓子道:「這事肯定有誤會,在這裡說又說不明白,不如一邊飲酒,一邊詳談,豈不大好?難道是怕老兒溜了?」他見情勢愈發不利,當下祭出法寶,便是他的胡攪蠻纏,亂七八糟功。心道,只須老兒纏著你們,讓你們興不得師,自然問不了罪,順其勢,小師弟也就無憂了。

    散桑和金蟬知他性子,若與他糾纏,勢必囉嗦不斷。互視一眼後,不等驚霓子再行糾纏,金蟬真人自顧向小石頭發問道:「小施主,敝派弟子所說,你是否認可?」

    「不錯!在下正是天羅教第十六任聖宗!」小石頭毫不否認。心想,他們業已知曉,即便我再是抵賴,那也無用。說出之後,直覺渾身一鬆,舒坦已極。又想,我這當口承認身份,不定小柱子也能被少林寺放了。想到這,覺得此舉大是妥切。

    場中人均是當世宗師,固然內心已有確認,但陡聞他自承,一時也覺怔忡。畢竟天羅威名,實在厲害,在邪道中就如崑崙在正道裡的地位,至高無上,獨一無二。

    沒想今日在這汴梁煙花地突逢天下兩大邪魔,金蟬與散桑也不知該喜或是該憂?當下盤算起雙方的實力對比。算來算去,均是平分秋色,毫不佔上風。其因便是那驚霓子,二人實在吃不準萬一搏鬥起來,他究竟會幫那一邊?以己之腹度人,皆思,既然那小子是他師弟,保不準二人間有甚勾結。難保不是清虛真人自己的主意。看來,崑崙派是想正邪合一,一統江湖。

    念及於此,二人一凜。各自放出意識,探測週遭,生怕有其餘強敵暗伏於側。

    與此同時,小石頭勸解著王彥昌等人:「諸位,你們走吧!留在這裡,實在太過危險。這些人的功夫,非你們可以想像。就算想幫忙,只怕也是枉然,與其無辜送命,不如改日在小弟墳前多燒點紙錢好了。」

    眼見隗斗和散宜生均是聽人指揮,可想,這些敵人的武力定然舉世無雙。他這會信心全失,尋思著,固是龍行八法精妙絕倫,神鬼莫測,但想以此躲避這些宗師的圍攻,怕是比以卵擊石尚要不堪。他這樣思索著,偏未想及,自己有何資格能教在場的諸多高手圍攻他一人?

    那剛脫樊籠的如煙姑娘,瞧著新主人驟被千夫所指,不禁憂傷。心想,世上好心人為何多災多難?水汪汪的大眼淒楚地望向小石頭。

    看著敵人愈來愈多,先是無極島的魔頭,再是崆峒、峨嵋這兩大名門正派,且瞧趨勢,這兩方人誰都不會襄助趙世子。一方說趙世子盜了本島至寶,勢必要取回;另一方更是情勢堪危,趙世子既殺青城弟子在前,又傷崆峒弟子在後,顯然再無泯解的份。

    王彥昌等人想想,確如小石頭所說,他們再留下,也屬枉然。但轉念,目下是汴梁城,又是大周國的京都,作為世家弟子的他們,儘管本身愛莫能助,如能請來數千城衛軍,說這裡有人逆反作亂,無疑可成。

    三人同時想到這個法兒,頓時爽快答允。王彥昌向小石頭略一抱拳,道:趙兄,如煙姑娘,小弟就先帶走了!省得趙兄為她分心。「小石頭一愣,但見著躲在宋仁身後的那雙大眼,迅即想起。忙道:」那就多謝王兄了!「

    當下也不多話,王彥昌等人各帶著手下護衛以及那位毀容的如煙姑娘,逕出尋歡閣。這會,場中諸多正邪之人也曉得這些人是東周貴胄,人人家世顯赫,即便本身不懼,但委實犯不著留難他們,眼看離去,心下各自歡喜。

    如煙一步三回首,在即臨轉角處,驀地跪將下來,通通通,連叩三首。隨即抹抹眼,跟著走了。

    小石頭頗是感動,心想,做好人,還是能得到他人的愛戴。

    能不給剛結識的三個朋友帶來危厄,他很是高興,至於他們是否屬於臨難自去,更未想及。回頭望著宋仁等,道:「宋兄弟,你們也走吧!」宋仁等也不說話,只是握著手中長刀。小石頭又道:「你們的刀法雖說長進不少,但想與這些人搏鬥,十九無幸。與其被我拖累,不如各自散去,俟那日刀法大成,再替我報仇,豈不更好?」

    宋仁等只是向他看看,依舊不說話,反而把他圍得愈緊。

    小石頭苦笑,繼續勸道:「你們這般為我枉死,又有何益?難道你們就任這些殺我的仇人,以後逍遙度日,或在茶餘飯後,笑敘著今日的滅魔輝煌?你們甘心麼?」

    宋仁道:「石大哥,小弟沒讀過什麼書,進雷家前,就算練武,也是死練力氣而已。可自遇到你後,小弟便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此大恩,倘若非但不報,反在你臨危一刻,獨自逃生。這像人麼?」話語很是樸實,卻足以表達出了他的赴死之心。不過這話一說,即便另幾人想要走,一時也開不了口。

    小石頭心中酸楚,心道,我自降臨這片空間,可說無愧世人,無極島的神君要那紫金銅人,倒是情有可原。但那些平時仁義道德常掛嘴邊之人,又何以非要取我的性命?莫非,就為了我是天羅聖宗?可我自登位一刻,何曾做過對不起天地之事?如是一想,直覺郁氣糾結,胸中煩悶,好想長嘯一聲舒散下心中的不平。

    他拿起桌邊酒壺,仰頸而飲,乾了一壺又一壺。眾人愕然,均道他自認時日無多,是而與驚霓子一般解解饞。俄頃,桌上始終沒動的四壺美酒已被小石頭悉數喝盡。最後那空壺,被他狠砸於地。這番作為,又教那正派弟子大驚,人人抽出長劍,直當他立時衝將上來。

    驟地飲下四壺酒,依小石頭的酒量,雙頰已然泛紅。他游眸四顧,目光在場中諸人的臉上,緩緩掠過。忽然,雙手齊出,手指連戳。宋仁等絲毫沒及防備,便悉數被制。他這招手法脫衍於針灸術中回陽九針,使將出來,端是神妙迅捷。接著,一一把他們抱起,放到高台邊的閣簷下。眾人默默地看著他,便像曉得他決計不會溜走,任他走走回回。一時間,他那旁若無人的舉動,竟教眾人生出一股凜然敬意,直覺這小輩實非等閒之人。

    散桑更暗道,此人不除,日後必生大患。

    八個來回,最後走至中央,手中提著宋仁的佩刀,小石頭朗聲道:「諸位,你們想要我性命,盡可來拿。不過在下決不會束手就縛。」繼而指著隗斗道:「隗先生,貴島的紫金銅人,家師令我還予中原姜氏,是以,望先生恕罪則個。」又對浮舟子道:「你這老道士昏聵不堪,自己教徒不嚴,讓他們做那符震的走狗,又在林道伏擊於我,若我不殺他們,難道便該引頸以戮?」

    接著對散宜生道:「先生當日與我在相國寺一會,在下原本好生欽敬,孰知,卻是大謬,原來先生也是這種護短之人。令師侄跋扈恣肆,在道中伏擊我一個因冤充軍的犯人,難道在下的護衛抵禦錯了?」說道這裡,突然哈哈大笑……

    經諸人齊相指責,說來說去又多是些莫須有和妄加之罪。其間之冤屈教他悲憤填膺。囿於氣急交加,體內真息鼓盈,笑聲裂天穿石,震耳欲聾。除那幾位宗師級的高手,餘人無不摀住雙耳,痛苦不堪。散桑單手合什,沉聲低吟:「無量壽尊!」這一聲仿如老鳳清鳴,毫無咄咄之勢,卻有口誅音伐之效。四字一出,那撐霆裂月般的笑聲,頓時遏密無聲。

    始終不動聲色的姜神君直至此刻,方是雙眼微啟,向他看看。

    卻見這時,夜空如墨,明月消杳,更無星辰。望遠處,天地相連,漆黑一片,如混沌相融。惟有片狀黑雲交纏堆積,如浪似湧。好像一群一群巨大的野獸大口吞噬著浩渺的天穹,說不盡的千資百態,奇形怪狀。彷彿蒼天也知人間正有著莫大的委屈和忿懣。

    散宜生愣愣地說不出話,聽著小石頭的怨訴,心下稍加盤算,便知他此言大有可能。暗悔自己偏聽一面之辭,居然誤解了他。不過想起他的另一身份,倒也不覺慚愧。浮舟子不然,他稱尊西南,自認江湖地位起碼排進前五。耳聞小石頭斥語,竟自惱羞成怒。倘非金蟬真人在側,他早已挺劍直刺,再不容這言辭放肆的小輩,在自己面前聒噪。

    散桑真人冷冷地道道:「魔道賊子本就人人得而誅之,本派門人因力量相去甚遠,在道旁伏擊,自屬英勇機智的表現,何來不妥?你這大魔頭休要在這裡枉口誑舌,肆意顛倒是非黑白。」他一口咬定小石頭便是大魔頭,至於另外崑崙門人的身份,偏是半字不提。浮舟子道:「不錯,兩位真人和他有甚好說的?不如先誅了再說。」

    小石頭長刀出鞘,威風凜凜地指著浮舟子道:「你既然喜歡胡謅亂道,那你先上便是。」這一刻,浮舟子陡然一凜,竟不敢應聲。

    眼看小石頭想逞匹夫之勇,驚霓子思來想去,琢磨著無論小師弟是不是天羅魔宗,但他是崑崙弟子,這一點著實無虛。倘然自己任他被各派掌門誅殺,先不說自己過意不去,單是回到崑崙後,也無法向兩位老人家交代。念及於此,飛縱而起,至他身邊,一把拽著就往河面躍落,幾個眨眼竟已奔得很遠。

    愕然余,眾人大呼一聲,立時追去。

    小石頭被驚霓子抓得緊緊,甩又甩不開,只得展開龍行八法,與他一同飛掠。崑崙的龍行八法乃為俗間第一輕功,二人內力渾厚,造詣精深。一路踏波凌空,沿著金水河不一會便出了汴梁內城。

    腳足躍上陸地,小石頭道:「師兄,此事皆因我起,你這般幫我,豈不拖累了崑崙?」

    驚霓子道:「咱們崑崙怕拖累?呵呵……依你的性子,便知定是蒙受不白,師兄焉能眼睜睜地瞧著他們欺負你?」

    小石頭啞然,心中卻覺激動。便在這時,驚霓子哎呀道:「不好,兩個老小子追來了!」小石頭回頭一望,只見散桑真人足踩飛劍,呵氣乘雲;而那姜神君卻是大袖飄飄,凌空御風;離自己二人僅只五六百丈。

    驚霓子道:「別看了師弟,還不走?」說罷,拽著他,又開始了逃命的旅程。龍行八法即便神妙迅捷,但在兩個臻入天境的高手看來,依舊是小菜一碟。二人豁出命地死跑,非但沒拉開距離,反而愈趨接近。眼看不過柱香時辰,便要被追上。

    此刻已到了汴梁城外,放眼望去,平原蒼茫,萬里沃野,除了少少的高粱地,再無地方可以躲藏。又見追兵愈來愈近,驚霓子忽然仰頭向天,放聲長嘯。

    嘯聲如雷滾滾,直入九霄,幾同萬馬奔騰。

    散桑真人大驚,失聲道:「不好,這裡附近尚有崑崙門人。」

    姜神君與他二人一路追來,對他也是欽服不已。他原道自己臻入天境,天下能頡頏之人不過二三。殊不知,堪入中原,便遇到這麼一位胖胖的道士,練成了崆峒派的飛劍術。無論境界或是功力,均和自己不分軒輊。此刻看他面露驚色,譏道:「沒想散桑道友對崑崙一脈居然如此忌憚?稀罕,稀罕……嘿嘿……」

    耳聞嘲諷,散桑真人反詰道:「你這大魔頭又懂得什麼?」

    姜神君道:「大魔頭至少無畏無懼,不像某些自詡正道之人,既想名望大增,做起事來偏又瞻前顧後。令人不堪入目。」

    散桑真人道:「大魔頭,看來你我二人先要一決高下了。」

    姜神君頗含不屑,道:「正有此意。」

    話音甫落,突聞遠處一聲長嘯,這聲音清脆嘹亮,與驚霓子的大不一樣。散桑道:「這裡果有崑崙派的援兵。」

    斯時,隗斗飛掠而至,站到姜神君身邊;其次則是散宜生與金蟬真人;最後是浮舟子。從前後速度,便可看出各人的武學造詣和輕功高下。論武力,隗斗不一定超過散宜生和金蟬,但無極島的魚龍曼衍卻為僅此龍行八法的絕世身法;因而,他能緊跟著散桑真人和姜神君的步伐。

    至於三派門人,陸續來的只是二代弟子和少量出類拔萃的三代弟子,其餘大多數的弟子無不被高高的汴梁城牆所擋。在與汴梁守衛交涉不果下,只得悻悻然回英雄館,等候長輩們的消息。

    可他們往回走不多久,突然遇到一支強悍軍隊。

    嘯聲過後,但見一人在夜霧中如星丸彈射,在千里廣袤的高粱上起伏掠來。被人團團圍住的驚霓子大聲嚷道:「小四子還不快點?」與此同時,散桑真人已知來人是誰?笑道:「原是闕邪子道友來了,不過,多他一人也改變不了小魔頭的厄運。驚霓道友,常言說,識時務為俊傑,貧道勸你不要解發佯狂,只須把那魔頭交予咱們,咱們二派就當沒事發生!」

    驚霓子哼了一聲,並不理睬,散桑弄得老大無趣。

    餘裕,闕邪子已到近前。只見他高高大大,臉色通紅,頷下長鬚拂至胸前。見著恁多人,有點吃驚,問道:「老三,怎麼回事?」憑他經驗,瞅形勢,便知驚霓子和小石頭被人圍在中間,大大的不妙。驚霓子道:「小四,這是師伯的弟子小石頭。這梆人說要誅魔,說咱師弟傷了他們的弟子,硬要師弟償命。」

    闕邪子脾性古怪,當日蘇氏姐弟的父親狂儒便曾在他手上大吃苦頭。聽得眼前這幫傢伙要殺本門弟子,也沒顧誰是誰非,旋即怒道:「散桑,金蟬,你們什麼意思?是要和我崑崙作對麼?」

    散桑真人也是高傲異常之人,目中除崑崙與峨嵋外,餘者皆為碌碌之輩。且自練成崆峒至高劍術飛劍術後,即便崑崙與峨嵋頓也變得渺小起來,在他看來,此時正是崆峒領袖群倫之際,本就愁著如何壓一下崑崙的威風,突現出崆峒的不凡。此刻被人訓斥,頓即惱火沖天,怫然道:「闕邪子,你別太放肆。你不知道你的師弟,乃天羅魔教的魔主麼?咱們要殺他,又犯何錯?」

    闕邪子一愣,但壓根沒回頭。道:「天羅魔主又怎樣?就算本門師弟當了天羅魔主,那也是改邪歸正,勸魔入道的大善表現。怎地?你們峨嵋和崆峒嫉妒了不成?」

    「你、你簡直強詞奪理!」浮舟子忍不住大聲道。

    闕邪子朝他望望,嘴一撇道:「什麼東西?」

    浮舟子大怒,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他,當下再不顧身份,挺劍便刺。金蟬真人肚內暗罵蠢貨,他始終讓散桑一人出頭,即便追逐驚霓子時,也以尋常輕功,並沒施展新近修成的仙劍術。其因就是不想直接與崑崙發生矛盾。不料,浮舟子忍耐不住,居然壞了他的打算。

    闕邪子一掌擊去,空中頓現七曜,旋旋轉轉。浮舟子的青城劍法儘管耍得精妙,卻總不脫他掌力範疇。每劍刺出,劍尖前總停留一個沉沉浮浮的閃爍曜星。連換十餘次角度,依舊徒勞無功,氣餒之餘,浮舟子剛想收劍,改以別招。

    闕邪子忽而中指一彈,只聞「噌」的一聲脆響,浮舟子頓時長劍失手,被他激彈升空。

    眾人愕然。浮舟子即便不及對方,但起碼也是超一流的高手,居然一招之下,便被對方彈落長劍,這般差距,委實驚人。

    驚霓子哈哈大笑道:「老四,你的大道歸元掌已臻天境呀!」說來,闕邪子的掌法火候,至多化境,只是眼見散桑與姜神君功臻天境,非自己等可敵,為唬住他人,被他平白吹高不少。

    眾人均是明眼人豈有不曉之理。當下只是笑笑。不過也在驚詫,崑崙派的元虛真人高深莫測,略過不提。掌門清虛和五子之首的掩日子卻是不折不扣的天境高手。眼看闕邪子的掌法火候,若再修煉個三五年,只怕崑崙又將再添多一位。這般樣的實力,當真不愧為三大武脈之首。

    浮舟子長劍脫手,驚駭莫名,急忙縱身退後。脫手長劍是青城派的鎮派之寶離塵劍。躍空之時,劍刃破空,響聲鳴亮。聽在浮舟子耳內,直是百感交集。再看那長劍升至半空,然後咻然下落,噗地插入泥裡,直沒至柄。經此慘敗,浮舟子傲性大失,佇在金蟬真人後面,不敢再語。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恥辱之感猛襲心頭,尤其週遭弟子眾多,令他真想掘地而入。

    金蟬真人打一稽首,道:「闕邪道友身手高明,貧道也來領教、領教……」浮舟子敗了,作為青城宗主的峨嵋掌門倘不出手,實在說不過去。

    闕邪子大咧咧道:「儘管來就是!」

    金蟬真人微微一笑,食指虛引,背後長劍如紅芒一射,騰空躍出。眾人打量,劍約一尺五寸,莖為圓柱,有兩道箍稜。劍體泛色,幻出團團火焰,灼燒著劍刃周圍的空氣。

    驚霓子訝道:「好你個金蟬,非但用仙劍術,而且耍出峨嵋至寶純陽劍?」

    金蟬真人淡然道:「貴派人人功力超絕,貧道不使寶劍,難有勝機?」

    闕邪子道:「即便使了,也難保能勝。」說著,一掌輕飄飄地拍出。金蟬真人不避不閃,也不防禦,逕自虛空牽劍,如電芒矢飛,直往七曜中最大的一顆刺去。闕邪子一驚,沒想他恁快瞧出自己掌法的虛實破綻。當下收掌回勢,攏聚七曜,御劍於外。

    如此一來,主動全失,惟見金蟬真人引劍相擊,他卻只有防禦的份。適才浮舟子劍刺,只須七曜中的一曜即可隨意擋住,時下,金蟬的每一劍擊,無不要聚七曜之力方可勉強抵禦。儘管情形大若,但其間相差委實謬之千里。

    峨嵋劍法渾大樸實,以拙勝巧。但金蟬此刻所使劍法,偏是絢麗多姿,手指舞處,純陽劍上下翻動,靈妙多變。有時八方啄點,好像在精調細刻;有時迤儷騰飛,如片片火雲綿綿壓頂;有時一瀉如瀑,有時長貫如虹;既博大深沉,又丰神異妙。

    闕邪子雙掌護攏,時剛時柔,虛實變化也堪稱絕頂。柔退而剛進,剛退而柔進,任純陽劍八方風雨,一時倒也足以自保。

    見得這般神妙決鬥,三派弟子瞧得是目眩神馳。即便剛才因掌門輸仗,而有所沮喪的青城弟子,今見本門宗主大發神威,也是眉飛色舞,興致高昂。暫不說周圍低階弟子如何,隗斗等人也看得是心曠神怡。他們這些人皆為冠絕當世的武學大宗師,平時一人獨處,一人修煉,難與功力相若的高手印證。

    闕邪子和金蟬真人這千載難逢的一仗,令他們大有不虛此行之感。要知道,此次刀劍大會能引得散桑和金蟬同來,推本溯源,乃風聞屆時無極宗師隗鬥將與刀廬長老宗賁一戰高下。能親眼瞧見絕世邪派高手之間的決鬥,對於二人本身的修煉和體悟著實大善。

    眼下只恐就驚霓子一人擔憂無限。

    他知道闕邪子目前施展的正是崑崙無上絕學大道歸元掌,這路掌法講究大開大闔,據傳是妙悟大道的老子所創。其間包含了他生平所見所遇,命蹇時乖,以及思緒的起伏和領悟。掌法共分九式,暴虐無道,道殣相望,道大莫容,背道而馳,道傍之築,道遠日暮,妙言要道,壺漿塞道,道不拾遺。

    起一式,是老子為何降生人間,也是當時水深火熱的世間政局;終一式乃老子東出涵關時,留給百姓們的大同願望。

    殊不知,在金蟬真人純陽劍的壓迫下,闕邪子非但施展不出掌法中大道的無窮奧妙和奔騰不息的威力,反而處處防禦,便如人世沉浮,隨波逐流。情知若再繼續,勢必任人宰割。但己方實力本就不如對方,倘若二打一,定然引得對方更多高手群起而攻。

    驚霓子拭汗額頭,內心焦急。跟在一邊的小石頭看了這麼久,再瞥及他的神色,也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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