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正文 舊情難忘·心如灰
    第三百四十七節

    「秦大人免禮平生,起來。」

    越過還在磕頭的秦檜,柔福來到龍案前,高宗皇帝仰望著天花想事情,旁邊的福王趙榛則很用心觀察著侄女的神態表情。

    「柔福給兩位叔叔請安。」象徵性的彎彎腰,少女徑直走到另一邊坐下。繡墩微微的溫熱讓她眉頭緊蹙,想到龍如淵剛剛坐在這裡,一種無法抑制的厭惡讓她立刻起身。「來人啊,給本宮換個繡墩。」

    侄女的動靜讓高宗皇帝垂下視線,看著愈發威儀深重的少女,皇帝笑了。他的親生兄弟福王卻頭皮一麻,這是王爺進來後,第一次看到皇的笑容。

    「福丫頭,把你收到的東西給九叔看看。九叔給了你一天一夜的時間,有些事該想清楚了?」

    柔福拿出招討府的密報,小太監趕忙哈著腰前接過去,飛快的遞到龍案。因為有外人在場,她並沒有給皇帝叔叔一個答案,只是淡漠的笑笑,說了一句:「記得有人曾經告訴我,想不清楚,就先放到一邊不要想。」說罷,少女竟然學著福親王的模樣,微微合眼閉目養神起來。

    瀏覽密報的高宗皇帝,抬頭看了侄女一眼又低頭繼續。御房裡頓時一片寂靜,只有太監們和秦檜的呼吸聲能清晰可聞。

    「呵呵,烏蘭震王大駕蒞臨西北,闖連營,斬敵酋,震王雄師所到之處,就連完顏宗翰也要退避三舍。呵呵,好厲害的烏蘭震王啊。」

    高宗皇帝的眼睛沒有離開密報,說笑聲也顯得很輕鬆,但是四周的太監和秦檜,都明顯的感覺到,御房裡的溫度陡然下降,陰森森,冷颼颼。福王依舊是那副病秧子的姿態,眼皮也沒有抬一下,柔福帝姬彎彎的睫毛,卻輕輕的顫動了幾下。

    「臨洮之戰的前後已經很清楚了,結果不好不壞。」高宗放下密報,有些傷感道:「只可惜老元帥吳階,唉,老天要收我大宋柱石,天命難違吶!十弟,你親自去一趟利州,張羅安排一下封賞殮葬事宜,老將軍一生為大宋鞠躬盡瘁,後事不可草率。」

    福親王點頭應諾,高宗轉眼看向秦檜道:「秦知事替朕傳旨韓太尉,讓他盡快結束水師那邊的戰事,馬返京。你們與兵、吏二部也盡快斟酌一位人選,接替吳帥。」

    「臣遵旨。」秦檜趕忙起身,恭敬地低頭說:「我大宋有統帥之才的戰將幾十位,人選不難,只是諸將領現在大都各司其職,牽一髮而動全身。臣請萬歲給一個方略,什麼人能動,什麼人不宜調動。」

    皇帝點頭微笑,笑容裡滿是欣慰與讚賞,言語中卻要顯示一下英明君主的氣度。「秦愛卿不必有所顧慮,朕既然交給你們去辦,你們就集思廣益用心去辦就是了。不過,後護軍岳飛部,朕另有安排,可以不再甄選之列。好了,你去忙。」

    秦檜下跪叩頭告退,笑容可掬的看著他離開後,高宗臉色一變高聲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了,都給朕退下!」

    太監、侍衛們有序的退出御房,最後一個小太監還知趣的關了房門,空蕩蕩的房間裡只剩下皇帝一家三個。

    高宗皇帝的臉色,也好像隨著光線一起陰沉下來,拿起案一封簡,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老吳階臨終之際,給朕寫了這封信,雖說信中內容讓朕有些惱火,但是老將軍一片忠心,讓朕頗為傷懷,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子,一個個離朕而去,唉···」

    在太監關住房門的一剎那,福親王就睜開了眼睛,也坐直了身體。聽到九哥說起吳老帥的臨終來信,福王輕聲問道:「吳階是想讓九哥,把左護軍劃歸岳飛指揮?」

    「不是,吳階的長處就在於老成持重,深知作為臣子的本分。」高宗搖頭說:「這封信是向朕舉薦一位少年英才,說這個少年文韜武略為年輕一代的楚翹,堪當下一代大宋將領的領軍人物。唉,老人家雖知不久於世,卻依舊心繫國家社稷,朕,很是感動。」

    不用言明,視野中的大宋年輕人,能入皇帝眼,卻又讓皇帝惱火的,只有那一位。安靜的柔福帝姬,也無法保持那副情靜淡漠的模樣,張開美眸看向皇帝叔叔。

    「呵呵,福丫頭心亂了。」與侄女對望著,高宗搖頭輕笑道:「呵呵,小小年紀,卻要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九叔還以為你當真古井不波呢,看來還是不行。丫頭啊,這種事有個結果最好,總是拖著,豈不耽誤了你的大好青春。想開點,既然人家看不咱們金枝玉葉的福丫頭,那是他有眼無珠,不識抬舉!」

    一陣幽寒從柔福的後背升起,雖然皇帝叔叔笑瞇瞇的,好像是在和她打趣,但是她卻清晰感覺到了叔叔的恨意。芳心悸動之間,少女好不為難,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戀,她又怎能眼看他危機重重。

    「皇帝叔叔英明,過去的事就不提了。更不能因為柔福的私事影響朝政,公私分明才是我們皇室的雍容氣度。」

    「私事!皇家君臨天下,哪有私事!」高宗皇帝一下子變臉了,冷笑說:「哼哼,丫頭你是朕的至親子侄,只有我們對不起別人,哪有讓別人對不起我們的道理!看不起你,也就是看不起朕!」

    柔福臉色隨即一黯,垂下眼簾道:「我們或許誤會他了,兩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個人經歷很多事,他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

    「皇兄息怒,且聽臣弟一言。」看到皇帝已經要發怒,福親王急忙來。一個是成見已深,一個卻是情根深種,王爺又怎能不急。

    「若是我們這個時候降罪岳家小二,難免朝野下又是沸沸揚揚,就算把他拉出去砍了頭,損害的還是丫頭的清譽。咱丫頭冰清玉潔,只要皇兄稍有暗示,皇親貴胄中的年輕俊彥還能不趨之若騖?等丫頭選如意郎君,大婚後,咱們再收拾他不遲。」

    福親王明顯的偏袒愛護之詞,讓低著頭的少女險些落下淚來。

    如意郎君?嫁人?叔叔你可知道,茫茫人海之中,除了他,已再無第二個能讓柔福托付終身。或許青燈古佛,丫角終老,才是柔福逃不開的宿命。

    看著侄女輕輕顫抖的肩頭,陰沉的高宗皇帝一聲歎息,仰望著天花想了片刻道:「好,既然丫頭都狠不下心來,朕就再給他一次機會。」

    「十弟,到西北後,你給岳鵬舉傳一道朕的口諭。就說,吳老元帥臨終的舉薦,朕已經看到,因為岳家小二失蹤的時日已久,朕恐怕老將軍在病中神智不清,被金人的奸細所蒙蔽。請岳帥仔細甄別一下,如果真的是他家二公子,就請岳帥莫忘了與朕的約定,讓他速速帶著兒子入京,準備與帝姬完婚。」

    「啊!」柔福驚駭的抬起頭來,臉色蒼白,難以置信的看著皇帝叔叔。如果岳震身的變化,是讓她肝腸寸斷,那麼皇帝的這一番言語,卻是把她打進了萬丈深淵。

    機會?!先不說,他不是那種人,如果他真的剛回大宋,就拋棄妻子再來與柔福重修舊好,這種人···

    柔福絕望的看著親叔叔,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岳震說過的一句話,皇家無親情!早在妙明寺時,在她被冊封為大宋帝姬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變成了一件工具!一件用來打擊要挾岳家父子的工具!

    心如死灰的少女茫然起身,清楚的聽到皇帝在身後說,招討府龍家護衛暫時派給秦檜調用,她沒有問為什麼,這裡的一切已經與她毫無關係。此刻的她只想逃離御房,逃離皇城,逃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去。

    岳震的處境,雖然不像初戀情人那般淒慘,卻也是十分不好過。與父親爭吵後,他滿心的後悔,又不免憂慮重重。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誰讓自己把話說得那麼絕,如果大宋皇帝真的高明到可以未卜先知,應允了吳老帥的推薦,自己就只能穿大宋的軍服,別無選擇。

    拓跋月和布赤每天都去岳帥那邊,悉心料理岳帥的一日三餐,岳雲、岳雷自然也就跟著沾光。爺三個在亂糟糟的利州大營裡,難得享受一回家中的溫暖舒心,無不暗暗欣慰小二娶了個好媳婦,又都暗笑那傢伙死要面子,不肯過來和父兄同吃。

    又是一個午飯時分,拓跋月和阿妹給公爹和兩位哥哥安排妥當後,兩個人拎著他們一家三口的飯菜回到營帳,才把賴在床的岳震趕起來,洗手吃飯。

    看見丈夫精神不佳,食慾不振,拓跋月掐掐他的手背嗔道:「喂!你這傢伙怎麼回事啊?不是跟你說了公爹沒有真的生氣,幹嘛還這個樣子,丟了魂似得?打起精神來好好吃飯。吃飽了也出去轉轉,雲哥和雷哥每天都幫著劉家兩位兄長忙前忙後的,你卻整天窩在帳篷裡,好不害臊?」

    「嗯,阿哥變成大懶蟲了。」布赤也深有同感的點頭說:「小心眼,不就是被阿爸罵一頓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小時候是因為淘氣,還被阿爸打過屁股呢。」

    聽到阿妹的童言,岳震搖頭苦笑起來。「呵呵,傻妮子,阿哥不是和阿爸生氣,一家人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好了,不要數落我了,我出去幫忙還不行嗎。」

    怕他憋壞了的兩個女子這才笑逐顏開,又搶著說起了大營裡的新鮮事。

    「哦?國都來的王爺?」岳震聞聽微微一愣,放下了湊到嘴邊的饅頭。暗想一定是福親王來了,又想起王郡從臨安送來的情報,心頭不禁一跳。如今柔福已經取代了福親王,成了大宋的諜報領袖,她會不會一起跟著來呢?

    心不在焉的吃過飯,岳震溜躂著向父親休息的營帳那邊去,剛轉過彎,就一眼看到了從父親帳中出來的王淵。

    頭皮一麻,他下意識的想後退躲開,可是顯然已經晚了,王淵也同時看見了他。正準備硬著頭皮過去打招呼,奇怪的事發生了,王淵竟然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一樣,視線一閃而過。

    嗯?岳震納悶的停住了腳步,這時候福親王也挑簾而出,後面跟著送客的父親。

    福親王對他一樣的視而不見,讓岳震頓時放下了心事,雖然毫不清楚細節,但他肯定自己的預料變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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