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節
    唰!說時遲那時快,牛馬交錯的一瞬間,次丹堆古只能盲目的刺向馬頭,因為他根本看不到岳震身在何處。

    等到他看見岳震的時候,鋼叉已和老馬近在咫尺,而岳震要的就是這個樣子。次丹堆古這時再想收回叉子攻擊他已經不可能了,整個叉子的前部暴露在他面前,一切正如他預想的那樣,輕而易舉。

    「呔!」岳震一聲斷喝,馬刀精準的劈在叉桿上,木質的叉桿應聲而斷。次丹堆古只覺手裡猛地一輕,兩人的身形已交錯而過。

    岳震撲向下一個犛牛兵的時候,還在暗歎可惜,可惜沒能給次丹堆古造成一點傷害。不過想想死駝子將會拿著一根光禿禿的棍子去迎戰後面的兄弟,岳震忍不住有些想笑了。

    戰場上瞬息萬變,首領的一舉一動潛移默化的影響著他身後每一個人。看到岳震這樣以巧破拙,輕易的就讓敵人的武器失去了威力,他身後的那些回紇騎士激動佩服不已,當然是有樣學樣,如法炮製。原本想像中一邊倒的戰鬥,因為一個巧妙的思路而扭轉,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能夠在馬背上閃轉騰挪,這些本來就是回紇輕騎兵的看家本領,一時間岳震的範本便被演化成各種各樣令人眼花繚亂的戰鬥方式,首先出現傷亡的竟然是來勢洶洶的吐蕃犛牛兵。

    當岳震他們的方隊整個衝進黑壓壓的犛牛騎隊時,局勢才有所改觀,衝擊方陣明顯的受到了阻礙,速度也慢了下來。

    衝在最前面的岳震明白不能等,假如停下來或是轉身,必將會陷入重重包圍,自己現在必須頭也不回的向前衝,直到鑿穿犛牛兵的整隊才能再掉頭殺回來,只希望有多一些人能跟著自己來回衝殺。

    無暇旁顧,他只能一心一意的前衝劈砍,再前衝,再怒吼劈砍。但是迎面而來的犛牛兵好像無邊無際一樣,波浪一般的不斷湧來。

    原本正方形的陣型隨著戰鬥的延續,慢慢的被擠扁,被分割。岳震和所有的回紇兄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苦戰,他們也無法避免的出現了傷亡。如果這個時候從高空看下來,就能夠看到彷彿是一群黑壓壓的螞蟻正在圍攻著大大的白色奶酪,每個局部戰場都在上演著慘烈的廝殺,每個黑色的包圍圈也都在不停的變換著,時而擴大,時而又緊縮。

    「呼!」

    大大一口酣暢的呼吸,岳震終於衝出了犛牛騎隊,他和老馬一起劇烈的喘息著。顧不得查看是哪裡受了傷,身上在火辣辣的疼痛,氣息稍定的岳震咬牙撥馬回身,雖說早有預感,可他還是忍不住一陣失望。身後空落落的,沒有一條白色的身影。

    沒有看到沐蘭楓和巴雅特,他反而覺得合理,畢竟沐蘭朵才是亟待保護的對象,如果他們三個一起衝出來,那還真就不對頭了。

    看著依舊不管不顧繼續向前衝的犛牛騎兵的背影,岳震用力握握手裡的馬刀,正要催馬殺回去,身後的一種聲音卻讓他駭然回頭。

    是馬蹄聲!一種不好的感覺湧上岳震的心頭:難道是富察留在北邊的騎兵?如果他們這個時候衝進戰場···岳震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極目遠眺,看著旗幟飛揚的騎隊隆隆接近。

    嗯?!他極度震驚的揉揉眼睛,他無法相信看到的情形。隨著對方越來越近,飛奔在騎隊最前方的是飄著一桿的大旗,旗幟上有一個白色而巨大的『夏』字。再看到大旗後飄揚的『天寧』和『佛』字樣的旗幟,岳震一陣戰慄的狂喜,又是一陣感動,師兄來了!

    沒時間等待與師兄匯合,岳震知道每過去一分鐘,就可能有一個回紇兄弟失去生命,他縱馬揮刀再次衝進喊殺震天的世界。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明明已經得知強援忽至,應該意氣奮發的岳震卻覺得異常的疲憊,剛剛還若有似無的傷口突然間也變得劇烈的疼痛。眉頭深鎖的岳震,即便是砍殺背對自己的犛牛兵,竟然也覺得很難,很累了。

    終於有一隊犛牛兵發現了他,回頭圍上來,的包圍圈卻讓他無力再衝殺出去。

    天寧寺的僧侶騎兵的加入才幫他解圍,大國師迦藍葉和灰衣僧法刀,一左一右護在岳震的身旁衝進了戰場深處。

    光頭閃亮,身披皮甲的僧兵們,人手一條七尺長棍隆隆而來。所到之處只見一些點、戳、撥、挑,輕巧而實用的招式,犛牛背上的吐蕃馬賊們便紛紛跌落塵埃。被打下牛背的吐蕃人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向兩邊狂奔,這樣才能不被牛馬踩死。

    彷彿一隻張牙舞爪的大甲蟲突然介入,原本圍攻奶酪的螞蟻被不斷的趕出戰團,一個個黑色的包圍圈越來越薄,而包圍圈中那些白色的身影依然在奮力的廝殺著。

    然而已經鮮有機會出手的岳震,卻被身旁兩位僧人的技藝給嚇到了。

    迦藍葉輕鬆寫意的盤膝坐在馬背上,就好像粘在馬身上一樣,任由馬兒跳躍閃避,和尚也自穩如磐石。最恐怖的是他老人家不但沒有一件護甲,而且兩手空空,含笑間手掐佛印輕描淡寫的揮灑自如。

    大國師好像沒有看到直奔口的鋼叉,直到閃亮的尖刺堪堪觸到佛衣。

    幾乎驚叫出口的岳震只覺得眼前一花,師兄的身體突然間一個怪異的扭曲,不止身體扭動著,國師身邊的影像彷彿也跟著扭曲起來,影像中寒光閃閃的叉子,竟然詭異的彎曲著穿過了國師的身體。國師卻依然含笑著伸出手臂擒住叉柄,也未見他怎麼使力,那個擎叉的犛牛兵就已經高高的飛離牛脊。

    直到那牛兵重重的落下,狠狠地砸中另一個犛牛兵,兩個吐蕃人昏頭昏腦的摔落地上,國師以及他身邊的影像才恢復正常。

    嗔目結舌中岳震猛地想起和尚爺爺曾經說過的,頓時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心頭狂震:瑜伽術!這是傳承了千百年,震古爍今的瑜珈術!迦藍葉依然淡定從容的安坐馬上,感受著強者氣息撲面而來的岳震,卻不由自主的走神了。

    武學之道浩瀚如海,博大而精深,眼前的迦藍葉讓他忍不住想起了土古論,兩位都是強者,竟然相繼出現在自己的軌跡中,怎能不讓他悠然神往,也自然心生比較的念頭。

    倘若迦藍葉與土古論來一場強者之間的對決,將會怎樣呢?···人心總是偏的,岳震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我一定會幫著師兄把土老頭打個滿地找牙,出出鎖我真氣的這口惡氣。

    可是當他再看到法刀和尚的所作所為時,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立刻拋到了爪哇國,幾乎已經有些抓狂。因為岳震怎麼也想不到,到了與江南遠隔千山萬水的大草原,居然還能遇到如此親切熟悉的東西,他也立刻猜到法刀僧的身份。

    六百人的僧兵騎隊中,只有法刀提著明晃晃的鋼刀,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特權。

    打著打著,法刀僧就徹底厭倦了起伏顛簸的馬背,和尚飄身下馬跑到前面,成了岳震的開路先鋒,也讓岳震將他的刀法一覽無遺。

    左手斷流刀!法刀和尚的第一招就讓岳震陷入了狂亂,看著法刀僧鬼魅一般在馬前飄來蕩去不停的出手。他才慢慢的鎮定下來,卻又無法抑制的沉迷在無比熟悉的刀法裡,早已忘記這裡還是血肉橫飛的戰場。

    和其他僧侶不一樣,法刀僧出手必見血。但是他的目標集中在犛牛兵的坐騎上,所以和尚所到之處也必然是牛嚎滿耳,也一定有一頭高大的犛牛轟然倒地。

    法刀僧好似無心,又好像有意的在演示著斷流刀的種種精妙。身後觀摩的岳震愈看愈覺驚喜不斷,以前好多的生澀難解之處,已然在不知不覺中豁然開朗。

    只有迦藍葉大國師看穿了法刀的心思,不免在一旁默誦佛號,暗自歎息。

    戰局已經沒有如何懸念,六百僧兵的突然介入讓吐蕃人的優勢蕩然無存。僧人們用棍棒不停的驅趕著犛牛兵,剛剛被分割成好幾塊的回紇騎兵壓力頓減,又慢慢的匯合起來,最終結成了一個大圓陣,而還留在戰場上的犛牛兵也彙集成了一個大大的包圍圈。

    沒有了衝刺的餘地,牛和馬反而成了戰鬥的累贅,兩方的戰士紛紛離開了座騎。慘烈的騎兵衝鋒演變成了步兵絞殺,場面顯得更加混亂。

    雖然吐蕃犛牛兵還有五六倍的人數優勢,但是真正能夠參與戰鬥的人員,也只是和回紇人接觸的最裡面一層,所以他們也不可能很快就擠垮回紇人的陣型。身在戰團之中的次丹堆古當然想不明白,一個完美的以獅搏兔的計劃怎麼變成了這樣?直到戰場的上響起迦藍葉大國師洪亮的聲音。

    「阿彌陀佛!還要拋棄多少生命,你們才肯住手!」

    國師的佛號就是命令,僧兵們相繼停下手中的動作,一齊雙手合什整齊的朗誦著。

    「捨棄忿怒,滅除慢心,超越一切束縛,不執著心和物,無一物者,苦惱不相隨。捨棄忿怒,滅除慢心,超越一切束縛,不執著···」

    簡短,在場的儘是凶悍好鬥之輩,都也未必能聽得進去。但是僧侶們仍然一遍一遍虔誠的吟誦著,讓聽聞者不禁有些懶洋洋,如沐春風,廝殺的疲憊也就趁虛而入,你死我活的戰鬥慢慢的停止了。

    殘酷的現實讓次丹堆古快要發狂了,他額頭暴著青筋,嘶啞的咆哮道:「大國師你也管得太寬了吧?我們吐蕃青寧原的事,什麼時候輪到西夏人做主啦!大國師你這樣一再的與我們吐蕃人作對,是何居心!」

    迦藍葉淡然一笑,先是抬手讓弟子們停止吟誦,直到悠揚尾音慢慢消逝,他這才合掌輕誦佛號。

    「阿彌陀佛,次丹頭領此言差矣,迦藍葉眼中無吐蕃、西夏之分。普天之下,芸芸眾生皆平等,貧僧只是不忍生靈塗炭,懇請次丹頭領放下屠刀。上次貧僧阻止頭領追殺雪風餘部亦是同理,絕無和頭領你作對之意。阿彌陀佛···」

    「次丹頭領請聽貧僧一言,納速虎在世之時,曾率部力拒外敵,不但保全了布哈峻的佛家寺院,也讓很多吐蕃民眾倖免於難。就請次丹頭領看在這些人的份上,收手吧。」

    「哼!說得好聽!」次丹堆古怒不可遏的反唇道:「收手?!我的兄弟部族戰死無數,你讓我收手?我們青寧原的事用不著你們西夏人手!大國師你倘若不怕在吐蕃引起眾怒,就儘管過來與我廝殺!兒郎們,給我殺光這些回紇,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看到駝子轉過頭不再搭理自己,打算一意孤行,迦藍葉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聲音也變得如洪鐘大呂。

    「阿彌陀佛,天寧寺座下全部弟子上槍尖。此刻起,再有人妄動刀兵殘害生靈,本國師准你們懲惡揚善,就地將兇徒格殺!所有殺生之罪過,由本國師一力承擔!」

    「尊國師法旨!」

    六百僧兵整齊劃一的高聲領命後,紛紛從懷裡拿出一尺長的閃亮槍尖裝到棍上,長棍立刻就變成了八尺長的大槍。這種情形引起了吐蕃犛牛兵的一陣亂,幾個大頭目都是臉色鐵青的盯著次丹堆古。

    西夏國天寧寺的名聲在外,草原上人們都知道,即便天寧寺裡最不起眼的一個小沙彌,也有可能做過西夏正規軍的武術或馬術教頭。而西夏國凶名赫赫的鐵鷂子,正是由天寧寺一手培養起來的。

    與回紇人拚命是一回事,和天寧寺的僧人戰鬥隨時將面臨著全軍覆沒!望著僧兵騎隊裡寒光閃閃的槍林,吐蕃馬賊的大小頭目們對次丹堆古的決定,都有了一些遲疑。

    「混帳,混帳,你們難道忘記了結盟時的誓言!忘記我們曾經發誓要同生共死嗎?」次丹堆古的怒火還是讓一些人堅定了信心,他們重新舉起武器。

    迦藍葉當然也不能看著苦心營造的氛圍付之東流,他不失時機的輕歎了一聲說:「唉,我們的槍尖本來是給韃靼人準備的。可是堆古頭領若不肯聽從貧僧良言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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