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九十二節
    黑壓壓的人群依舊是鴉雀無聲,這時天光已經大亮,一眼望不到邊層層疊疊的人浪——劉奇也好,院牆的府兵們也好,無不倒吸著涼氣一陣陣的眼暈。

    「劉大人,我等此來絕無脅迫大人的意思。」宗銑覺著壓力已經夠了,再加壓的話,搞不好會適得其反。於是就前一步說道:「我等拖兒帶女扶老攜幼而來,只是想請大人看在大家都是漢人的份,放我等一條生路。」

    宗銑說話時中氣十足,聲音傳的很遠,就算院牆的士兵也聽得清清楚楚。

    劉奇心中一陣苦笑,頗為低虛的打岔道:「這位小哥何出此言?本官設立流民大營,正是為了讓鄉親們免受露宿街頭之苦,有一處安身立命之所。」

    守備大人的話音未落,人群中立刻鼓噪起來。宗銑嘴角掛著譏諷的笑意,暗道:這些在流民營裡九死一生的人,豈是你三言兩語能夠蒙蔽的?。

    看著率先說話的那個年青人,只是默默的注視著自己,劉奇無奈的提高了聲音。

    「各位父老放心,我劉奇治下的流民大營,和其他地方絕不一樣。一定保證諸位的正常生活所需,不過這城防工事,還要仰仗大家多多出力才是。」

    宗銑臉的笑意更濃了,暗自訕笑。你劉奇睜著眼睛說瞎話,把這些人當傻瓜不成?襄陽城裡誰不知道,你們偽齊守軍的供給都日漸艱難,當兵的在老百姓眼皮子底下吃糠咽菜,拿什麼來保證近萬流民的吃食?。

    果不其然,喧鬧的人群不但沒有安靜下來,謾罵之聲卻隨之哄然而起。

    「騙人!」

    「一派胡言!」

    「你們吃的都是金人的殘羹剩菜,那來的糧食給我們?!弟兄們,不要聽這個人胡說,他就是想把我們騙到城外,任他們宰割!」

    人群裡方小七尖細的聲音顯得尤為刺耳,晏彪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笑臉,急忙低下了頭。一片喧嘩鼎沸的聲音裡,劉奇仍在不停的承諾著。但群情激昂罵聲四起,根本就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

    「大家靜一靜!」宗銑看到徒勞無功的守備大人臉色越來越難看,運足了內力大喊道。「請大伙先靜一靜!讓劉大人把話講完。」

    聽到宗銑的號令,每一個大小不同的隊伍裡,立刻就有人出來維持秩序。片刻的功夫,人山人海的守備府前,又恢復了剛剛的寂靜。

    這樣的場景,讓劉奇如墜冰窖遍體冰涼。流民不可怕,他們不過是一群流離失所不知該逃向那裡的人們。但是若有人把他們組織起來,像這樣一呼而百應,這些人的破壞力也是相當驚人,相當可怕的。

    「哼哼!···」深知鳥無頭不走的劉守備,猛的向前一步冷哼中逼視著宗銑。

    「看來你就是今日的首領嘍。本官好話說盡,你等若還是執迷不悟,可就不要怪我心腸狠毒啦!年輕人,聚眾圍攻官衙,你可知,按律該當何罪?!」

    劉奇一直對自己凌厲的目光頗為自信,就算是再難纏的驕兵悍將,也很少有人敢於和自己對視。哪知台階下瘦瘦的少年人,不但沒有半點的畏懼之色,反而也是踏一步,嘴角依然掛著若有若無的一絲笑容。

    宗銑這幾年的殺手生涯,練就了一身本能的反映,迎著劉守備利刃一樣的目光,他看似輕鬆的背著手。但誰也沒有發現,他的右手已經穩穩的握住了貼在左臂刀柄。

    殺手一旦握住了他的武器,冰冷的殺氣是很難抑制的,劉奇自然是首當其衝。少年緊縮的瞳孔裡的那一點寒星,讓守備大人後背的汗毛立時豎立起來,久經戰陣的將軍,咬牙拚命抵抗著寒徹骨髓的殺氣。

    『蹬!』不堪重壓的將軍後退了一步,宗銑卻得勢不讓的朝前跨去。劉奇怎能甘心?『倉踉』一聲拔出了佩劍高高舉過頭頂,暴喝道。

    「弓箭手,出箭!本官號令一出,便開弓放箭,格殺勿論!」

    頓時『刷刷』的羽箭出匣之聲不絕於耳,流民人群中跟著出現了陣陣的騷動,緊張的空氣讓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事情正在按著計劃發展著,晏彪知道自己出場的時機到了。決定實施這個計劃的時候,他們也曾做過最壞的打算,倘若劉奇真的軟硬不吃,非要把流民趕進大營,就由宗銑出手取了他的性命。但他們也都明白,這樣一來,肯定會釀成流血慘劇,死傷的人必將不計其數。

    不能讓事情演變成那樣!不然,就算殺光了偽齊守軍,可憐的流民兄弟們也將血流成河!。

    晏彪立刻前一步和宗銑並肩而立,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劉奇高聲喊道:「劉將軍,你可知手中的劍有多重?!」

    劉奇下意識的一哆嗦,卻也咬緊了牙關,嘴角緊緊的繃著。從眼神中不難看出,他如今已是進退失據,心亂如麻。

    「劉將軍,看看的這些兄弟姐妹們。」晏彪想起自己在襄陽城裡的切身體會,不禁有些動情。「他們如今食不果腹,衣不能蔽體。而所謂的流民營是怎麼回事,你心裡最清楚,那裡就好比一座挖好的墓坑。你真的忍心將他們推下墳墓?再狠狠的添一鏟黃土!」

    少年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針紮在劉奇的心房。讓他握劍的手微微顫抖著,彷彿賽過了千鈞之重。

    「將軍您方才說的不錯,但首領這兩個字我們兄弟愧不敢當。我們只是站出來為父老們說一句,我等決不踏進流民營的大門,決不像牲口一樣被人關在籠中,任人欺辱!」

    晏彪對守備大人改用了尊稱,但口氣卻是異常的堅定。

    「假如您要一意孤行,不如現在就給我們來個痛快的。一聲令下亂箭齊發,讓這裡的老少爺們一路作伴趕奔陰曹地府,倒也不算是孤魂野鬼。」

    他說的斬釘截鐵,旁邊的宗銑跟著冷冷道:「那有這般輕巧,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今天就讓我們用鮮血把襄陽城染紅,讓天下人都記住這個血紅的重陽佳節,也讓天下人都記住你劉奇,劉大人的名字。」

    「你們不要逼我!!!」守備大人雙眼通紅,色厲內茬的喊叫著。

    宗銑亦是絲毫不讓的與之對視著,眼瞳猶如暗夜中閃爍跳動的螢火,死死鎖住了氣喘如牛的劉奇。

    「沒有人逼迫大人。」晏彪突然語氣一轉,一觸即發的緊張場面,也出現了轉機。「倘若大人顧念同胞手足之情,我等就與大人打個商量如何?」

    「哦?怎樣個商量法,說出來聽聽。」劉奇此刻就如溺水之人,猛然撈到了一支救命的稻草,急急忙忙的開口問道。

    「好!大人果然宅心仁厚,不會用同胞的血來染紅官帽,你不愧···」晏彪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立刻免費奉準備好的溢美之詞。

    劉奇也不是簡簡單單的魯莽之輩,剛剛被宗、晏二人的軟硬兼施,逼到了崩潰的邊緣。此時,他看到解決此事的希望,慢慢冷靜下來的同時,這才驀然醒悟,自己怎麼就這樣被兩個少年牽著鼻子走。

    想明白流民未必願意和官兵拚命,劉奇忍不住平添了幾分惱怒,打斷了晏彪的話語。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不過本官可要提醒你們,襄陽守備府的權力有限,本官的耐心和容忍亦有限度。你們不要得寸進尺,讓本官無路可走,不得已而痛下殺手!」

    晏彪微微笑道:「不難,只要劉大人千金一諾,讓我們在城裡有一席立足之地,所有的父老鄉親都會對您,劉大人感激不盡。」

    「說的輕鬆!」劉奇忿怒中也充滿了無奈。「城中的流民愈聚愈多,每日裡打架滋事者不斷,維持城內的秩序已經讓本官焦頭爛額。常此下去,本守備這一方父母,怎麼向司,怎麼向城內的居民交待!?」

    「這一點,您大可放心。」晏彪一拍胸膛說:「只要您收回成命,從今往後我們兄弟保證,流民弟兄們,決不會再給您找麻煩。」

    劉奇既心動也不免有些懷疑,「此話當真?假若愚弄本官,不但你等休想在襄陽城裡立足,恐怕這些流民也難逃被圈大營的命運。」

    「等等···」宗銑不失時機的接過了話頭,「我們可是有條件的。」

    「好說,只要能幫助駐軍加固城牆,保證城內的安寧,本官就答應你們。」說罷,劉守備又有些後悔,立刻補充道:「可不許太過份!」

    看著他順桿爬了來,宗銑馬閉緊了嘴巴,把講條件的任務交給了晏彪。

    「好!大人果然是軍人作風,雷厲風行。」晏彪說道:「您的這兩個條件不算苛刻,我們怎好意思讓大人為難,我們的條件也不多。」

    「緊鄰城牆五十餘丈的民居,已被大人您徵用了,據我們所知,除卻一些堆放守城器具的房屋,其餘大部分都還空著。這第一個條件就是,大人您准許流民兄弟們住進這些民房,一來,我等免除了參風露宿之苦,二來,修繕城牆的人手也方便調配。」

    劉奇想了想,點頭說:「好,本官應了。但咱們有言在先,城防工事可是一刻也拖不得,你等必須做到隨叫隨到,不能拖延推諉。」

    晏彪也點頭接受了,接著說:「沒問題,但是這些壯工的飯食可不能摻假,餓著肚皮可就別怪我們出工不出力。」

    苦笑著,劉奇忍不住在心裡大罵金人,王八蛋!你們吃香地喝辣的,卻要剋扣我們齊軍。但是沒辦法,就算是勒緊腰帶,也得趕緊把破爛不堪的城牆修起來。

    看到劉奇面帶難色,晏彪笑道:「大人的苦衷我們也很清楚,所以這最後一個條件,實際也是為大人分憂。」

    「哦?快說快說!」劉守備眨著眼睛忙不迭的催促道。

    「呵呵···大人,城西、城南千畝的良田在那荒蕪著,雖然眼下秋種的季節已過,但我們想搶種些地瓜、甜菜之類的作物。既能保我們安然越冬,也可減輕大人您的擔子,這樣兩全其美的事情,劉大人您覺得怎麼樣呢?」

    「這個···」面對這樣的好事,劉奇卻沉吟起來。不怪他犯思量,有人每天往返於襄陽內外,豈不等於向宋軍敞開了大門?。

    但是這個想法實在是太誘人啦,劉守備反覆的考慮著,最後咬牙道。「行!不過每天出城耕種的人,必須有守軍在旁監管才成。」

    「成!咱們就一言為定。」晏彪和宗銑對視了一下,強忍著心中的狂喜,幾乎是用喊的結束了這次談判。

    吁···劉奇亦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這才覺得舉著劍的手臂一陣酸麻,急忙放了下來。

    哪知他這個不經意的動作,卻引來了突變,院牆有些弓箭手早已堅持不住,一樣的手酸臂麻。猛然間看到長官揮動了寶劍,便下意識的射出了弓弦的羽箭。

    突然聽到身後弓弦之聲,劉奇頓覺壞啦,忙轉身大喊著,住手!住手!可是有近百隻箭,帶著淒厲的響聲,飛向密密麻麻的人群。

    「呔!銑哥助我!」

    暴喝聲裡,兩條身影騰空而起。晏彪轉眼間就把長衫褪到了手裡,好像是揮舞著一個大蒲扇,撥打著空中的箭矢。隨之躍起來的宗銑,手中黑芒暴漲,彷彿如平地刮起的一陣黑旋風,把附近的飛箭盡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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