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七十四節
    岳飛無奈收回了手臂,坐在邊默默的想起了心事——

    世間的事就是這麼奇怪,一心求醉的岳震,卻是越喝越覺清醒,彷彿牛飲鯨吸進去的醇酒,只是白水一樣。

    掌櫃的在一旁搖頭不止,暗道,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本領。震少這樣的酒量,自己這群手下能站著走回去的,恐怕是寥寥無幾嘍。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幾輪推杯換盞,『閔浙居』已經有人砰然倒地,醉態可掬濺起來一陣歡聲笑語。環視桌,反而是那幾位自認不行的卻還安坐在椅。掌櫃的眼色丟過去,幾人紛紛起身,扶著東倒西歪的同伴向岳家父子請辭離去。

    院子裡安靜下來,失去了對手的岳震沒辦法,只好自斟自飲。

    抬頭看看月色依舊銀閃閃的,岳飛估摸時間已經不早了。「小二,天色已晚。人家掌櫃忙碌整日,也該安歇了,今天就到這裡。」

    掌櫃的一旁接口道:「不妨事的,岳元帥,您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在下還有些事兒,相與震少聊一聊。

    岳家父子同時一怔,本來有話想和兒子說說的岳飛暗想,看來只能等明天啦。

    岳震放下手中的酒碗,笑道:「掌櫃的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我的事沒什麼好瞞著父親。老爸您若是不睏,不妨坐下來一起聽聽。」

    留下來肯定會讓掌櫃的為難,立刻就走又顯得不給兒子留面子。躊躇間,岳飛眼珠一轉岔開了話題,呵呵笑道:「老爸?怎麼聽起來怪怪的。有人叫老子,也有人稱老爹,你且給我說說,這個『老爸』是從那裡來地。」

    父親擺明車馬,不想參與自己的事情。岳震也不好勉強,只能跟著插科打諢道:「這有什麼好稀奇,這是對您無聲地抗議,誰讓您老是小二、小二的叫我來著。」

    「哈哈哈···老爸,我喜歡!」岳飛大笑起身說:「聽起來如鄉野俚語,蠻親切。為父准你以後就這麼叫啦。早睡早起,明天為··不,老爸還有事和你商量呢。」

    岳震和掌櫃的站起來,目送著哈哈大笑的岳飛,看到那邊過來一個夥計指引著岳元帥向客房而去,兩人這才回身落座。

    「申屠大老闆,現在只有你、我二人。」岳震目光炯炯盯著掌櫃的,「閣下這些日子煞費苦心,為了小弟跑前跑後,有什麼話就直說。」

    掌櫃的微微一驚,旋即搖頭笑道:「原想著瞞不過震少,可是還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在下猜,一定是鍾捕頭邀功心切,言談話語間露出了馬腳。震少果然夠聰明,在下沒有看錯你。」

    岳震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仔細的端詳著他的面部表情,好像是要從他的臉看出些蛛絲馬跡。

    明亮的月光灑落院中,視線與白天相差無幾。可是岳震仍然覺著對面這個人,渾身下都透著神秘,彷彿是隱藏在團團迷霧之中。

    從面貌,岳震很難推斷掌櫃的實際年齡。白淨略長的臉型,南方人特有的高顴骨和寬大的額頭。一雙眼睛好似深不見底的潭水,古井無波,深邃而寧靜。

    「震少有沒有興趣猜一猜,在下如此辛苦,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越是看不透,岳震的警惕之心就越重。看到掌櫃眼神中的幾分狡詰,他不禁生出些惱怒,臉色一沉,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哈哈哈···」掌櫃的聞聽不以為許,反而仰天大笑。搞的岳震非常鬱悶,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絮,空蕩蕩說不出的難受。收起笑容,掌櫃也擺出一付正經八百的面孔,說出來的話卻依舊是莫名其妙不著邊際。

    「在下已經觀察震少你很久了,今個跟你說實話。在下自認閱人無數,可像震少這般年紀,能讓在下看不透的,迄今為止只你一人而已。」

    岳震聽到不由暗暗失笑,我的神奇經歷,你要是能看穿了,那不成了神仙嘍。原來咱倆是彼此彼此啊。

    掌櫃的看到岳震微微有了些暖意,也是輕輕一笑,接著說道。

    「以震少的年齡和顯赫的背景,不外乎幾種情形。紈褲不羈為禍鄉里者有之;方正不阿胸懷大志者也不以為奇;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卻男盜女娼的少年奸雄雖不常見,但在下也不是沒有碰到過。唯有震少你,唉···」

    說到這裡,掌櫃的不由仰天長歎,黯然說:「在下實在是堪不透吶!」

    看到他苦惱的樣子,岳震心中升起幾分快意。翹起了嘴角問道:「申屠大老闆,不會是因為想看破我,你才下這麼大的辛苦?」

    「起初就是這個原因。」申屠掌櫃一本正經的和他對視著,「可這時日一長,還有後來的一些變故,使得在下改變了初衷。」

    「哦?」岳震揚起了眉毛,不知不覺間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震少你自己或許都沒有發覺,你天生就有著領袖的氣質。岳元帥的影響力,固然有一部分原因,但震少你骨子裡的坦誠和義氣這才是主要的。因此你就如一塊磁石將許多人吸引到你的身邊,這其中的年輕人都是想跟著你作一番大事業的。」

    岳震被人家誇的有些面皮發燒,撓著後腦勺赫然說:「這算什麼領袖氣質,對朋夠義氣、實實在在,很多人也都能做到的。」

    申屠掌櫃深以為然的點頭道:「不錯,所以震少你吸引我的地方,不在於此,而在於你夠朋、夠義氣,但做起事來卻往往出人意表,離經叛道。」

    「一幅籍籍無名的《將軍飲馬圖》,被你震少一番造勢,就賣到了天價。你若一味的講義氣,這畫恐怕早就被拿到宗老帥的墳前燒掉了,哪來整船整船的軍糧運往鄂州?」

    一股涼氣從岳震的後背串來,讓他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自己的一舉一動盡在人家的掌握之中,這樣的感覺實在是不妙。他臉的變化,讓掌櫃的看出了他的心思,搖頭笑道:「震少不用擔心,等你清楚了在下究竟是什麼人,自然也就明白我為何會知道的這麼多。」

    「呼···」岳震深吸一口,穩住了心神,平靜的注視著申屠掌櫃。

    「好,話已經說的夠多了,閣下也該交待一下,你到底是什麼人,蓄意接近本人到底有何用意?」

    掌櫃的一拍桌子站起來,「好,就讓咱們一件一件的來說。」

    說著話,他繞過了長桌到了岳震的身前,二話沒說,撩袍撲通跪到了地。

    岳震先是一愣,爾後深深的鎖緊了眉頭。經過白天的事情,他對古人這種動輒就要下跪的作風可以說是深惡痛絕。但他卻沒有攙起申屠老闆,只是抱臂眼睜睜的看著,看著申屠老闆砰砰的在地磕了三記響頭。

    「狗官劉倬雖不是死在公子的手裡,但震少與貴功不可沒。請公子受我申屠希侃三拜,這是替那些死去的親人,答謝公子為我申屠一家報了血海深仇。」

    聽到他聲音顫動,語帶悲憤,不像作偽的模樣,岳震這才伸手拉起了他。

    「掌櫃的,你的大名是申屠希侃?」

    申屠老闆順手拉過凳子坐在岳震的身旁,點頭回答說:「不錯,在下全名,申屠希侃,福建侯官縣人氏。震少現在定是一頭霧水,莫急,且聽希侃慢慢道來。」

    這一幕人間慘劇,發生在十幾年前的閔境。

    申屠家不算大富大貴,但以詩禮傳家,漁耕為業,卻也頗為殷實。家主申屠虔,早年就失去了老伴,辛辛苦苦的將一雙兒女養育成人。長子,申屠希侃,自小就立志要做一個大商人,年齡稍大一些便常年奔波在外,生意也是做的蒸蒸日,頗具規模。

    申屠老人的寶貝疙瘩,自然就是女兒,申屠希光。這個女孩不僅貌美如花,溫順善良,更是遠近知名的才女。

    希光踏青春遊時,與臨縣的才子董昌相遇,兩人一見傾心,生出了彼此間的愛慕之情。希光回家稟明老父,申屠虔便將寶貝女兒許配給了董昌。

    隔年二人完婚,申屠希光隨丈夫回到了臨縣長樂。小兩口恩恩愛愛,舉案齊眉,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後來小家庭又添麟兒,把個申屠老人樂的成天合不攏嘴。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一場滅頂的災難,降臨到這家人的頭。

    董昌誤交一損,此人姓方,全名,方六一。董昌家中時常聚些文,一起吟詩作賦,方六一也是常客之一。久而久之,這賊子垂涎申屠希光的美色,便起了霸佔的歹心。

    方六一先後買通了當時的長樂縣令劉倬,以及記,一干捕頭、衙役等等。然後他又花錢雇了些潑皮無賴冒充泉州海匪,作下了一連串陷害董昌的偽證。直到鋃鐺入獄時,可憐的生董昌依舊蒙在鼓裡。

    奸計得逞,方六一又時常跑來噓寒問暖,讓申屠希光覺得丈夫這個朋,人還不錯。

    而獄中的董昌,拚死也不肯承認他們捏造的罪狀,最後活活的被折磨致死,還被定了個畏罪自殺的罪名。

    噩耗傳來,申屠老人一病不起,希光更覺天塌了一般,急忙托人給哥哥捎信。

    董昌下葬不久,方六一便托媒婆門求親。申屠希光痛斥之餘,也琢磨出來這裡面不對勁,聰明的女人起了疑心。希光散盡了家財,多方求證打聽,終於被她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悲憤之中,申屠希光冷靜下來,開始一步步的實行自己的復仇計劃。

    方六一賊心不死,再次找人門,卻不料申屠希光竟答應了。方賊子欣喜若狂的籌辦婚事,卻不知自己已經踏了黃泉路。

    成婚之夜,申屠希光灌醉了方六一,拿出準備好的利刃,割下了仇人的頭顱。

    女人用大紅的吉服包著那顆罪惡的腦袋,來到丈夫董昌的墳前。她沒有哭泣,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久久的摸挲著墓碑那個親切的名字。直到發現血案的公差,沿著一路瀝瀝的血跡追到了墳地。

    縣令劉倬,害怕有人追查此案,迅速的給申屠希光定了通匪、殺人的罪名斬首於鬧市。風燭殘年的申屠老人怎堪連番的打擊,隨後追尋著愛女的一縷幽魂,含恨辭世。

    可憐申屠希侃,日夜兼程的趕到妹妹家時,看到的是三個新土堆砌的墳塋,聽到的是六歲小外甥走失的消息。

    他只覺得眼前一黑,晴天霹靂在耳旁炸響,一口鮮紅的液體噴射而出,七尺男兒昏死在親人們的墳頭。

    訴說的人娓娓而談,無悲無憤,平靜的宛如說著毫不相干的事情。

    聞者卻不能不動容。好一個知情重義的剛烈女子!想到如此善良的一家,卻落了個如此悲慘的下場,岳震不由得義憤填膺,怒火中燒。

    「砰!」岳震一拳狠狠的砸在桌,湯湯水水濺起來老高。他一腳將椅子踢到一旁,怒不可遏的站起身。「狗官!天殺的狗官!若早知道他是這樣一個草菅人命的狗官,本少爺一定要打爆劉倬的狗頭!嗯···氣死我啦!」

    「震少息怒,普天之下境遇淒慘者,何止我妹妹一家人?」申屠希侃淡淡的勸說道。

    「你···」岳震一指他,不覺氣就不打一處來。冷哼道:「哼!旁人我管不了。如若這樣事落在我身,本少定要殺他個血流成河,山川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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