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三十四節
    秋夜,月朗星稀——

    絲緞一般的湖面,一隻無蓬小舟,岳震與柔福各執一槳並排而坐。興致勃勃的少女指著遠處說:「震哥快瞧!就在那裡將要建造皇家的道觀四聖延祥觀,聽說邊還要再建一座亭子,名曰望月。」

    噢,正在四處巡視的岳震這才明白過來,後世著名的西湖望月亭,眼下還不存在呢。

    放眼四顧,記憶裡的西湖與眼前月色下的西湖相比,雖大致輪廓依稀可辨,但細微之處的差別該怎麼來形容呢?。

    岳震搜肚刮腸只想出了兩個字:古怪!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古怪了。就好像你與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閒話家常時,瞬間時空錯位、時光倒流,對面的老人猛然變成了咿呀學語的稚童。明月當空,麗水之畔,兩世為人的他故地重遊。世間最奇妙的境遇莫過於此,任他想破了腦袋,也無法用語言來描繪這樣的場景。

    柔福沒有注意到他怪怪的表情,憧憬道:「到那時高閣凌波、綺窗俯水,秋夜在此縱目高眺遠望,皓月當空、湖天一碧、水月相溶,嘖嘖,與仙境何異?」

    聽著玉人的連珠妙語,岳震卻不以為然的搖頭說:「到那時肯定會比現在精巧別緻,但不免多了些人為斧鑿的痕跡。我覺著還是眼前的景物親切自然,山水之間渾然天成、空靈秀美。」

    聽到他這段話,柔福的心中泛起一絲擔憂,震哥不喜歡矯揉造作,要是知道我刻意的隱瞞了身份,到時候會不會生氣呢?。

    岳震自然無法體會姑娘家芳心細膩中的起起落落,此刻他沉醉於湖光山色間,看著水天一色中兩個交相輝映的月亮怔怔的發愣出神。

    水中月,水中隨著漣漪波動的明月,將眼前這朦朧淒迷的夜色渲染到極致。

    「震哥,想什麼呢?」少女柔美的聲音把他拉回到現實之中。

    他歉意的笑笑說:「沒想什麼,只是有個疑問郁在心間無法釋懷。」說罷轉頭看著柔福彷彿會說話的眼睛,這雙美目片刻前曾閃過一絲慌亂,只不過他沒有看到而已。「柔福你說,天、水中兩個月亮,哪一個更美呢?」

    聽到愛郎的疑問與己無關,柔福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望著他迷惘的眼睛嫣然笑道:「震哥的話好奇怪,那裡來的兩個月亮?水中月只不過是一個虛幻的影子罷了。倘若烏雲遮月,它也就跟著消失無蹤了。」

    岳震不滿意的搖頭說:「也不盡然,要是單單為了看看天的月兒,咱們何必大老遠的跑到湖來呢?」

    柔福也順著他的思路琢磨起來,是啊,人們來看西湖名景平湖秋月時,究竟會對哪一個月亮更癡迷呢?。

    「或許這水中的倒影才是月亮真正的魂,是月亮展示著它善變的一面。」岳震悠悠神往道:「在西湖這幅唯美的畫卷,它可以恬靜溫婉;波濤起伏的大海中,它亦可跌宕於峰頭浪尖;到了山澗小溪處,又一派波光粼粼歡動跳躍;細細想來,人生境遇也是如此,也是要隨著環境不斷的去改變。」

    望著水中輕輕搖曳的月亮,柔福迷醉在情郎的話語裡,小嘴喃喃自語著:「月魂,好美的名字啊。」卻不料她的假設竟然變成了現實,這時天空飄來一塊浮雲慢慢的擋住了月光,水面的月亮自然杳無蹤影了。

    「咯咯··震哥,月亮被你說的害羞嘍。」女孩銀鈴一般的笑聲迴盪在水面。

    岳震嗅著微腥的夜風苦笑說:「天有不測風雲吶,恐怕得趕緊岸才行,要不然咱們就要變成落湯雞嘍。」

    隨著他的話音,原本波瀾不驚的湖面風漸漸大起來,小舟也隨之不安的下顛簸著。柔福不由得一陣緊張慌亂,失手丟掉船槳死死的抓住船舷。看到隨波飄遠的木漿,她這才失色喊道:「震哥,這可怎麼辦,我把槳給丟了,咱們怎麼回去啊!」

    柔福快要哭出來的顫音聲中,岳震長身而起輕輕的拍著她肩頭。「不怕柔福,有震哥在這裡,柔福乖乖的別亂動啊。」

    情郎低沉堅定的聲音傳來,柔福頓時安靜下來,說不出的安詳平和漾在心間。

    是啊,有震哥在還有什麼好怕的?次從那麼高的橋掉下來,他輕輕的一抱不就沒事了。船是劃不回去了,要是風越來越大,震哥會不會和次一樣,抱著我飛向岸邊呢?。

    岳震說的輕鬆眉頭卻是緊皺起來,他們現在身處湖心,要想用單槳划回去,恐怕要大費一番周折啦。

    怕什麼還真就來什麼,湖面的風越刮越大,小船在風浪裡搖晃的愈發厲害了。

    看到柔福雖然緊張的臉色蒼白,卻是緊緊的咬著下唇,乖乖的坐在那裡。岳震痛惜萬分的伸過手去。「柔福不要怕,快到震哥這裡來。」說罷牽住她的小手,攬住纖纖細腰把她擁到懷中。

    女孩投身入懷立刻緊緊的抱住他的腰身,揚起小臉癡癡道:「震哥,你要帶著柔福飛回岸嗎?能飛的慢些嗎,我好喜歡那種感覺。」

    聞聽此言岳震險些失足掉下船去,忙把真氣運於雙腿死死的釘在船。

    什麼?!飛回去,還要飛的慢些!岳震暗自鬱悶道,這裡距岸邊少說也有好幾里呢,小妮子你真以為我是神仙啊。

    岳震懷抱著玉人穩穩的站在小船,慢慢的在下之間好像尋到了水流的規律,真氣便隨著波浪起伏而收發,小船也變得平穩多了。他這才敢四處觀望,不由得在心裡叫苦不迭,船雖穩了下來,卻是在隨波逐流毫無方向可言,這樣下去如果一會兒下起雨來,豈不是要被澆個透心涼?

    焦急思索間的岳震不禁想起揚帆遠航的大船,心頭豁然一亮,風帆,我站在船不就是帆嗎!。

    「抱緊嘍!柔福。」岳震興奮的喊著,放開了摟著姑娘的手臂。

    柔福聞言又緊了緊雙臂,也隨之興奮起來。要飛了嗎?小妮子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歪頭盯著旁邊的景物。

    岳震緩緩的平舉起雙臂,小心翼翼的在身體兩側布了一面真氣牆。有戲!猛然覺得臂大力傳來,竟然險些撕破真氣牆,知道快要成功的岳震豈能讓大風毀了他的真氣之帆,發力催動著真氣使這具帆更加厚實起來。

    就這樣岳震覺著自己與腳下的船已是渾然一體,小船藉著風勢越來越快,劈波斬浪飛駛在湖面。

    「哈哈哈···哈哈哈···」急速間不可抑制的快感湧心頭,岳震忍不住仰天長笑,「哈哈··再快點,再快點。」

    情郎豪氣沖天的笑聲中,柔福捨棄了兩旁飛快倒退著的景物,把臉兒貼在那寬厚的胸膛,微微的合了眼睛。耳畔是愛人強勁的心跳和呼嘯而過的風聲,姑娘的長髮隨風飄揚著,就像她此時此刻的心情,軟軟的、莫名的感動沖刷著心房,不知不覺中一滴珠淚滑落眼角,隨風兒遠去。

    她知道今生今世將再也無法忘懷,在愛人懷抱裡征服風浪的這一刻,她知道餘下的日子裡這火熱的胸膛,將是自己生命中全部的意義。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啪』一點冰涼的水珠點在岳震的額頭,舉目望去天灰沉沉的,雨就要來了。他只好收起玩耍的心情,對準岸邊望湖亭的方向鼓動著真氣之帆。

    真氣與大風的較量中,岳震衣袍獵獵飛舞,小舟越行越快,彎彎的船頭已漸漸離開了水面,風浪裡小船如離弦之箭射向岸邊。幸好此時湖裡的畫舫、遊艇都已靠岸去躲避風雨,沒有人看到這條小船劈波斬浪而去,身後的湖面畫出了一道筆直的白線。

    轉眼間湖岸在望,岳震慢慢斂起真氣,昂首疾飛的小舟終於垂下了驕傲的頭,藉著慣性輕緩的向前漂動。

    「柔福,咱們去飛嘍!」岳震俯下身臂膀穿過她的腿彎,把姑娘橫抱起來。

    話音落處他已如一隻大鳥般抱著玉人騰空而起,柔福的雙臂繞在他脖頸,兩張臉兒近在咫尺之間,少女隨風飛揚的長髮拂了愛人的臉龐。

    柔福的眼中,身旁的所有景物都已模糊,模糊的如一幅水墨畫中的背景。只有面前這張面孔如此的鮮活生動,寶石一樣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前方,緊繃著的嘴角唇邊線條分明,呼吸間讓她心慌意亂的氣息撲面而來。

    將發燒的臉兒埋在情郎的肩頭,雖然隔著衣物,但少年微燙的體溫還是從他們緊貼在一起腰腹傳來。

    少女全身酥軟中還有些微微的戰慄,芳心深處不知將要發生什麼,卻又好像期待著發生點什麼,根本沒有發覺岳震已抱著她縱身躍入望湖亭。

    置身亭中,岳震這才稍稍放鬆下來,溫軟滿懷的刺激也隨之而至。

    感覺不到身側呼呼的風聲,柔福也揚起臉兒,霎那間四目相對,彼此溫熱的呼吸吹拂著唇頰,原本已經很近的兩張面孔不知不覺中還在慢慢的貼近著。

    望湖亭的暗影裡,情郎的懷抱中,柔福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全身燃燒一樣的血液都湧了面頰。端莊賢淑的禮教告訴她不該這樣的!但心底無法抗拒的渴望卻在鼓舞著她。去!迎去!把你的心交給他,那唇有你夢寐以求的幸福。

    少女屏住了呼吸,揚起灼熱略有些乾澀的嘴唇,期待著愛人的濕潤。

    「吭··吭··」不該出現的聲音還是出現了。「岳公子好精純的內力,真氣結帆數里之遙、轉瞬即至令人佩服啊,不知公子之師是哪位高人呢?」

    「師太!」柔福聽到這熟悉的語氣頓時驚叫出聲,馬就想到了自己現在這番模樣,觸電般的把面龐藏回岳震的肩頭,大羞的嚷道:「師太您耍賴啊,說好了您不跟來的嘛,說話不算數,柔福以後再也不理您啦!」

    岳震大窘的同時不禁有些奇怪,柔福的口氣中聽不到半分的怨憤,更像是對著母親撒嬌一般嬌憨可人。

    「呵呵··誰說我是跟你來的?」那個柔和帶著淡淡沙啞的聲音又從他們身後傳來。「老尼姑是想來看看西湖夜雨不行嗎?」

    「您還耍賴,柔福不依喏···」嘴裡說著,小妮子忽閃著一雙妙目越過岳震的肩頭向後偷看。

    柔福天真可愛的小兒女模樣也感染著岳震,羞臊之情自然是淡了許多,轉身輕輕的放下柔福打量著走向亭子的女尼。

    細線一般搖曳的雨絲中,出家人舉傘緩步拾階而,雖看不清傘下女尼的容顏,但她寬鬆的僧袍隨風而動,步履間如行雲流水,說不出的輕鬆自然。原本該是心生仰慕的岳震卻駭然色變,此情此景竟讓自己心頭翻動著難以明狀的焦慮不安,直覺清晰的感到有一種詭異的危險正在迫近。

    岳震急忙收攝心神微微垂下眼簾,抑制著浮躁的心緒,再抬眼望去便找到了關鍵所在。饒是他這樣的初生牛犢,還是不禁倒吸口涼氣,如針芒在背。

    原來女尼邁步投足之中竟如履平地,膝蓋不見半點的彎曲,好像是在她落足的剎那間,半尺有餘的石階自動的陷下去一般。

    隨著柔福口中的師太漸漸走近,岳震的呼吸是越來越粗重,腰身也如不堪重壓一樣弓了起來。短短的十幾步台階讓他覺得彷彿沒有盡頭的漫長。女尼步最後一階時,他背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打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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