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二十八節
    「可憐袁爺爺六十歲高齡又受了傷,待我們逃到京兆時,老爺子一病不起,沒幾日便撒手故去。孫伯和我掩埋了他老人家後,便開始過著飄零江湖的生涯。」雖是寥寥數語,但千里逃亡中的艱辛聞者也能體會幾分,宗銑停下來把一杯酒輕輕的灑在地,順手拭去眼角的淚滴。

    岳震忙給他斟滿勸道:「這位袁公護衛你家祖孫三代,求得就是忠義長存,宗銑你現在活得好好地,老爺子自然能含笑九泉了。」

    「不錯。」宗銑接過杯道:「從那時起我就銘記,我這條命已不再屬於我一人,就算再苦再難從不敢輕言放棄。前年在潞州截殺完顏宗罕時身中十幾刀,心想著快不成了,就是憑著這一股子求生的意念挺了過來。」

    岳震不由得吃了一驚,以前聽說過完顏宗罕這個人,是現今金國皇帝的四子,也就是後世傳說的金兀朮。

    「宗銑你這是何苦呢?就算你殺了完顏宗罕,金國還會派其他將領帶兵來南侵。這種高級將領的身邊肯定是高手如雲,不是我說你,這豈不是飛蛾撲火一樣的不智。」

    可能是這一類的話聽的多了,宗銑只是淡然一笑道:「小岳你不必勸我啦,從孫伯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接過這把鬼刀時就立下了這個志願,只要我不死就絕不罷手。」說到這裡他不禁挺起了胸膛:「幾年下來,金國已經有七個萬夫長死在我手裡,大名府一帶提起『鬼殺』這個名字,金國的達官貴人們無不嚇得屁滾尿流。」

    岳震默然無語,人各有志絲毫勉強不得,既然他選擇了這樣的方式,旁人多說也是無益。

    「呵呵···說著說著扯遠嘍。」宗銑笑道:「孫伯是『地趟刀』的嫡系傳人,也就把一身的武藝教給了我。後來偶遇西去的阮師,他老人家就動了收我為徒的念頭,可我還是拒絕了。」

    「哦!為何?」岳震大奇,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啊。

    宗銑苦笑著說:「是我的資質太差,阮師曾說過要想練好『斷流刀』,必要捨棄以前所學的右手刀法專心致志。可我怎能棄『地趟刀』再學它藝,這不是對不起孫伯的一番苦心?阮師也沒有勉強就教了三招斷流刀法,我把這三招稱為保命三式。」

    「阮師傅可曾說過怎樣才能左右兼備?」岳震急忙問道,看來他也曾遭遇和自己一樣的問題。

    「太難啦!」宗銑搖頭說:「當年阮師見我的地趟刀法略有小成,也覺棄之可惜,就在雙手運刀動過一番腦筋。唉,可惜我太笨了,怎麼練也不得精髓。」

    岳震大急道:「快說說!當初阮師傅是怎麼教你練的?」

    「呵呵···小岳別急嘛,先給哥哥我倒杯酒潤潤嗓子再說。」宗銑嘻笑著說。

    「剛才咱倆沒動手之前,我看你左手刀隱於身後就覺著眼熟,可你小子愣是沒給哥哥我說話的機會。」宗銑煞有介事的搖頭晃腦著說:「小岳你的右手刀已趨大成,若是能和斷流刀左右相融,嘖嘖嘖,了不得呀!放眼天下還有幾人能勝過你。」

    「宗大哥!宗大爺!求您啦,少說兩句廢話行不行?」岳震不由急得抓耳撓腮。

    「哈!」宗銑本想開懷大笑猛然想起已是夜深人靜,這才忙收口擠眉弄眼道:「這聲大哥可是你自願叫的,以後不許翻悔哦。」

    岳震一個勁的抱拳拱手:「是是是,小弟被你這位無良大哥打敗了還不成,快說。」

    「阮師常居嶺南你是知道的,他冥思苦想了良久無意間想起了嶺南的採茶姑娘。」看著岳震一臉愕然,宗銑解釋說:「阮師說採茶之人不但要左右手齊動,還有根據茶牙的好壞分置於不同的竹簍之中。你想啊,天長日久下來,雙手能不靈活自如?」

    「難道說,要練好雙手刀,我還得跑到嶺南采幾年茶不成?」岳震一臉苦悶道。

    宗銑擺手說:「不用,阮師想了個辦法,就是買來兩種穀物摻在一起,讓我兩手各挑一種分別放在一邊。唉,就這一項,哥哥我練了兩月有餘才勉強過關。」

    岳震眼睛一亮,追問道:「那就是說,宗哥你已初窺雙手刀的門道嘍?」

    「嗨,哪有你說的這麼簡單。」宗銑洩氣說:「接下來便是四種穀物混在一起,左右各揀兩種分置。唉,你是沒有親身嘗過那種滋味,實在是太難受啦,十餘斤谷子挑下來眼酸臂麻,身的衣物全部都得濕透。按阮師的話說,什麼時候練到在一炷香的時間挑完,才能達到一心二用,左右兼資的圓通境界。」

    一心二用!岳震的心猛的狂跳幾下,不錯,要想雙手用刀這四個字就是關鍵所在呀。阮紀秦的辦法雖說不怎麼高明,卻也是針對性很強的。

    他心思百轉間種種想法一齊湧來。前世裡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雙手互搏,也不完全是杜撰而來。繪畫界的有些奇才也能左右開弓,兩手可以繪出不同的圖案。

    「可怎麼才能做到一心二用呢?」岳震不經意間自言自語道。兩隻手不禁玩起了前世苦練過的遊戲,一手畫方一手畫圓然後再左右互換,念叨了片刻他猛的一拍大腿脫口而出:「習慣!就是要養成左右各行其事的習慣!。」

    宗銑被他嚇了一跳,先點頭後搖頭說:「不錯,可這又談何容易。小岳你也不必太過執著,這種意境講究的是個渾然天成,一味強求反而不美。」

    岳震也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更明白若想練到阮紀秦所說的境界,必須要下一番紮實的苦功才行。

    「宗哥所言極是,練武和做人一樣脫不開個『緣』字,就如咱們兄弟二人分別多年,這不又因緣份所至聚到了一起。莫說那些不相干的事嘍,來!為咱們的重逢乾一杯。」

    「好,小岳這話哥哥愛聽,來為這一世兄弟的緣份干啦!」

    兩兄弟雖說都是盡量壓低聲調,但兩人的心底卻依舊炙熱。只因為他們身流著一樣的血,遙想著父輩們當年並肩浴血,不是兄弟卻勝似兄弟的袍澤之情,在兩人的心頭激盪著,要不是深更半夜的,恐怕他們推杯換盞之間早就放聲長笑了。

    「這樣飄零在江湖,宗哥你靠什麼為生呢?」岳震一直對江湖生涯充滿了好奇。

    宗銑可能很少有這樣放懷暢飲的機會,已經有些面酡耳熱。他聽聞此言放下酒杯笑道:「當然是做強盜嘍,哈哈哈···」

    看著岳震嗔目結舌的模樣,他強忍著笑解釋著。

    「其實我方才跟你提起的『鬼殺』不止我一人,它代表了一個鬆散的組織,活動在金軍佔領的偽齊境內,專門刺殺金國的大將和偽齊的漢奸高官。你想,每次行動目標的哪個家裡不是金銀滿地?這些都是掠我大宋失地臣民的血汗錢,我們怎能放過?哥哥我現在可是深藏不露的大富翁哦,要不資助你這個小奸商一把?」

    沒有理會他調侃的語氣,岳震腦子裡正一個勁的犯迷糊呢。也不能怪他,後世傳說岳飛的故事很多,但大多是人為美化後的版本,對這一段真實的歷史背景很少提及。

    偽齊?岳震只是模糊的記得宋朝廷南逃後,金人扶起了一個傀儡政權國號稱『齊』,至於皇帝是誰疆域怎麼劃分,他一概不知。而這些最常識的問題又不方便亂問,只能通過別人的隻言片語慢慢在心裡積累。

    宗銑見他傻愣愣的出神,以為他臉皮薄不好意思開口,拍著胸脯說:「小岳你不用客氣,支持你們岳家也是支持抗金大業,需要多少儘管開口。」

    岳震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忙擺手,「宗哥不可,這些錢財都是那邊的義士們用命換來的,小弟拿來良心難安。叔伯兄弟都有家小要養活,那些受傷致殘的又沒有朝廷撫恤,那一樣不需要錢?這個話宗哥以後休要再提啦。」

    見他面色鄭重絕不是虛假的客套,宗銑心中感動的無話可說,重重的拍了拍他肩頭。

    「宗哥,你方才說鬆散的組織是什麼意思?」

    「就是夥伴之間相互幫助,幹完一票立刻散伙。」見他還是不甚明白,宗銑仔細的解釋起來。

    「在北方失地活躍著很多的抗金隊伍,規模和聲勢比較大的有這麼兩支,一支叫『紅襖軍』首領是楊應兒,另一支就是王彥大叔的『八字軍』。他們也是各有特色,楊應兒喜歡帶人喬裝打扮混進城池,夜裡攻擊金人首腦的官宅,而王大叔擅長在路途中伏擊金人。他們一有大的行動必會通知我,我的任務就是趁亂刺殺金人首領。」

    岳震前些日子和晏彪他們閒聊時,說起過這個『八字軍』,當時還曾暗笑古人真是蠢的可愛,在臉紋『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個字,那還不讓金軍一抓一個准?。

    今天又聽宗銑說起他們,而且讓岳震不解的是,每當提到王彥這個名字,宗銑的表情古怪還要偷瞥自己兩眼。哎?他覺著這裡面有事情,便問起了宗銑。

    聽小岳問起王彥其人,宗銑不由的一臉尷尬暗怪自己多嘴,支支吾吾的說道:「王大叔和你父親的恩怨由來已久,不是咱們小輩能妄加評論地。小岳你要是真想知道,等下次見了鵬舉叔一問便知嗎。」

    「哦?還有這回事?」岳震被他挑起了好奇心。心想,北方的義軍首領能和父親有什麼過節?當下就不依不饒的要宗銑說個清楚。

    宗銑無奈只好含糊交待說:「鵬舉叔和王大叔當年都是祖父帳下的將官,其實也沒有什麼私人恩怨,說白了就是領兵打仗的理念不同,所以才互相看不慣。加王大叔那個人詞鋒刻薄,聽我爹說兩人曾多次當眾吵起來,有一次還動手了呢?王大伯被你爹揍了個灰頭土臉。」

    「嘿嘿···」岳震忍不住失笑出聲,笑道:「俺家老爺子出了名的儒將風度,王彥大叔一定是把老爹惹急啦,他們到底因為什麼呢?」

    「嗨,這該怎麼說哩?」宗銑撓著頭。「你爹打仗『勇』字當頭,從不言退縮,善用奇險之兵,常常演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當然傷亡自然要比其他的部隊大。而王大叔善守,從不輕易犯險,所以他的隊伍幾乎很少傷亡。」

    說完宗銑攤手用無辜的眼神瞅著岳震說:「這些是小時候聽俺爹說的。」

    岳震恍然輕笑著點頭沒說什麼,心裡卻是另有一番思緒。前世愛好軍事的他,就曾經有過這樣的疑問,為什麼歷史的著名將領全是攻擊型的呢?

    後來他才慢慢悟出了其中的奧秘。說的難聽點就是古代士兵的命不值錢,所以才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說法。即便有個別的防守型將軍出現,部下的命雖說保住了,但沒有大的戰功,必定會被父親他們這類鐵血軍人視作庸才廢物。

    想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為了一些毫無意義的紛爭瞬間就化為烏有。心中曾無限嚮往的金戈鐵馬,讓岳震不由的泛起一絲厭惡。

    「唉!這是何苦來著?」對以前的一些認知產生了動搖的岳震不免歎息起來。

    宗銑以為他說的是岳、王兩人的爭執,點頭說:「不錯,我爹和祖父生前在兩位叔叔中間調解過多次,但他們誰也不肯放下成見。所以知道鵬舉叔在南方為帥,王彥大叔說什麼也不願回朝廷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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