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十八節
    到了匯豐號,平日裡總是守著店舖的祿伯卻不在,岳震心裡一陣奇怪,只好招呼夥計幫晏彪他們安頓,後院空出的三間房正好被他們爺幾個住滿,曾經略顯冷清的後院頓時熱鬧起來……,小。說。網小哥幾個住進窗明几亮的新屋,便手腳勤快的裡裡外外打掃起來,楊再興和岳震暗暗點頭。

    岳震悄悄叫來賬房,囑咐他找人買些衣料,給兄弟們和張飛卿做些新衣,料子不必太好,顯得乾淨穿起來結實即可。

    他雖辦的隱秘還是被楊再興看出了端倪,硬是塞給賬房先生幾張一貫的會子,岳震也不好推卻他一番心意,示意賬房收下便是。

    又到廚房裡叮囑了一番後,岳震和楊再興才辭別眾人出了匯豐號。

    兩人一路漫步回大營,走到半路楊再興便憋不住了,問道:「震少可是不願彪子一班兄弟從軍,難道他們還有更好的出路?」

    聽到楊大哥語氣裡的不滿,岳震輕輕一笑說:「呵呵,更好的出路我暫時還沒有想到,不過讓他們投入軍中,實在是下下之策。」

    「哦,震少此話怎講?」

    「楊大哥你糊塗啊。」岳震忍不住責備道:「於情於理都不能讓晏彪兄弟再有什麼差池,否則怎對得起晏家父女在天英靈。我現在想的是幫他找一份安定的營生,然後娶妻生子、開枝散葉,楊大哥覺得有何不妥?」

    楊再興大愕,強壓著怒氣痛心疾首道:「男子漢大丈夫身懷國仇家恨,如若我大宋男兒都像震少這般想,哼!你父岳帥和我等浴血疆場為的是什麼?難道我們天生命賤不成!」

    岳震一陣黯然無語,自己的這些理論在他們的耳中純屬大逆不道,沒來由的一陣煩悶湧心頭,不遠的將來我該怎樣去面對父親呢?。

    難道告訴他,您畢生追求的理想與信念只不過是一場影,現在急流勇退還來得及?他老人家還不得當場砍了我這個不肖子孫。

    見他沉默不語,楊再興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重了。輕歎了一聲語重心長的說:「唉,震少莫怪,岳帥和你的一干叔伯兄弟,平生最痛恨就是忘記山河破碎,二帝被擄。今天這些話就當咱們兩兄弟閒扯,切記不可說與岳帥,如若不然你父震怒之下,誰也救不了你。」

    岳震微微點頭,心道,人各有志,你們也不能強迫我天天喊著『光復山河』?

    對呀,人各有志,我又何必與他們爭執什麼?岳震頓覺豁然開朗,你們有你們的信念,我有我的準則,反正我的信念就是要保岳家下平安渡劫,這並不衝突啊。

    「是的,是的,小弟一時糊塗,多謝大哥提醒。」岳震只好與這滿腔精忠報國的漢子虛於委蛇,「至於晏彪兄弟嗎,走什麼樣的路,讓他自己來選好啦。」嘴敷衍著,這小子心裡想,他們這樣年紀的少年像白紙一樣,扭轉觀念輕而易舉,這些同盟軍我是拉定了。

    楊再興那知他的花花腸子,喜笑顏開道:「唉,這就對了,老楊我看好你和雲少帥,他日你們兄弟領兵,楊大哥還做你們的先鋒官!」

    岳震一陣感動與羞愧,欺瞞這樣熱血熱腸的大哥,感覺是格外難受。還好兩人說話間已經走進了大營,岳震便逃一樣和楊再興分手了。

    接下來的日子,岳震幾乎是天天在鋪子的後院,楊再興也隔三差五的來一次。不太寬敞的院子就成了他們的演武場,不時的傳出來『辟里啪啦』的對打聲。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呢,岳震總要是和張飛卿聊一會,老先生不凡的談吐與學識,讓他覺得很是受益匪淺。

    又是一日,岳震和晏彪小哥幾個比賽了一會掄石鎖,大獲全勝後得意的哈哈大笑一陣,擦拭著汗水瞅見張老先生向自己招手,就湊了過去。

    「岳公子,有些話老朽已經憋在心裡好幾日了,不知,可否···?」

    看張飛卿欲言又止的模樣,岳震奇怪道:「張老伯有話但講無妨,是不是鋪子裡有什麼怠慢之處,還望老伯直言,我吩咐他們改正就是了。」

    「不是,不是。」老先生急忙辯白說:「我們搬來以後匯豐號下無不坦誠相待,我們和祿兄台還有店裡的夥計,相處的就像一家人一樣。」

    「那就好,既然您當我們是一家人還有什麼不好開口的呢?」

    張飛卿點頭道:「所以老朽想問問震少,是不是貴號遇到了什麼難題,祿兄台這幾日總是愁鎖眉間行色匆匆。老朽問時他又不肯據實相告,這才來叨擾震少,如若有什麼過不去的事,震少不妨說出來聽聽,一人計短眾人計長嘛,說不定老朽也能幫忙呢?」

    震不由的暗責自己粗心,想一想祿伯這兩天確實有些反常,想到這也不怕張老先生笑話,赫然著撓頭說。

    「多謝老伯有心了,這些天光顧著與兄弟們練武玩耍,真還沒留心鋪子的情形,真是慚愧慚愧,我這就去問問祿伯,有什麼需要您幫忙的地方,小子一定不客氣。」

    岳震舉步來到前面,正好迎頭碰一臉愁容的祿伯從外面回來,忙過去接過他搭在臂的長衫,順手抄來蒲扇遞到他手裡道歉不止。「小子真是該死,大熱的天還讓您東奔西走,從明個起,您在鋪子裡歇著,有什麼事小子我去辦。」

    「唉,震少千萬不要這樣講。」祿伯有些疲倦的擺擺手,坐到了一旁接著說道:「這叫我更覺辜負了震少一片信任。」

    心裡咯登一下子,看著祿伯一臉愧疚,岳震知道真是鋪子出了問題。

    心裡默念著『鎮靜鎮靜』,又作了個深呼吸,他這才緩緩的問道:「祿伯您老先別著急,是不是咱們的匯豐號生意非常慘淡?」

    祿伯搖頭道:「鋪子的生意嗎,雖說不火爆但也能算比較平穩。可今年的糧價漲的邪性啊,昨天的米價已經升到了六貫一石,而且還有看漲的趨勢。我粗略的算了算,按照咱們匯豐號收入的進度,到了臘月間最多能攢下大軍半月的糧款,想要依靠鋪子的進帳渡過難關,看來是不可能了。」

    屋外烈日炎炎,岳震卻從頭頂一直涼到了腳後跟,頹然的坐到祿伯身邊。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還真是殘酷,自己居然大言不慚的在姐姐面前拍胸脯,這下好了,牛皮吹破啦。

    反倒是祿伯看出了他的心思,出言安慰到:「震少也不用灰心,有這半月的抵擋總比沒有的強。依我看來,咱們還是抓緊時間想別的辦法才成。」

    「祿兄台言之有理,岳公子振作啊。」張飛卿從後面走進來,顯然是聽到了他們談話的內容。

    岳震強笑著起身讓座,心裡是無比的苦澀。振作說來容易,美好的期望被當頭一瓢冷水,只有親身經歷才知是何種滋味,他給兩位老者端茶倒水時,瞥見祿伯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原來精明靈動的眼睛也好像有些呆滯。

    嗨!我怎能這般沒擔當,祿伯這般年歲尚能不辭辛勞奔波,我年紀輕輕,這點小小的挫折算得了什麼?。

    岳震拿過一條長凳湊到兩位身邊坐下,笑道:「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現在咱們匯豐號有您二老,不就是有兩塊寶嗎?兩位伯伯想想今後該怎辦呢?」

    祿伯見他遇挫愈堅自然是滿心的寬慰,從腰裡解下煙袋打趣說:「不會是兩個老活寶,哈哈。」說完瞧見張飛卿也是一臉的怪笑,醒悟過來,忙拱手向這位老兄弟致歉,嘴裡一個勁的說,得罪得罪。

    二老一少嘻笑過後,張飛卿開口說:「這幾日老朽也大致瞭解兩位經商的初衷和思路,不知你們二位可曾想過問題的癥結在何處呢?」

    祿伯與岳震都沒有搭茬,只是眼巴巴的看著他靜聽下文。

    「兩位的路子不但沒有錯,反而可以說是非常的對路。錯就錯在了沒有選對方向,或者可以說是,對咱們大宋朝的國情不甚瞭解。」

    張老先生不知不覺間又扮演起幕僚的角色,條條有理的分析起來。

    「大宋自太祖起,國制就是一切權力都收於朝廷,所以吏費支出龐大,而建國以來邊患不絕,養活軍隊的錢糧更是不計其數。以種種,使得朝廷絞盡腦汁制定了『民不加賦而國用足』的國策,換句話說,整個朝廷就是一個大商人。你們想想看,市舶司、綾錦院、榷貨務、便錢務、交子務等等賺錢的行當,那一個不是官辦的?且南遷以來是更勝北朝嘍。」

    岳震心有不甘的插嘴道:「難道說私營的買賣就沒有一絲空間了嗎?」

    「呵呵,震少有此一問說明還未看清其本相。」張飛卿笑著說:「朝廷為什麼要辦這麼多官商買賣,無非是要取利於民間,而私營若是想與官家爭利市井,豈不是大大的不智!」

    「對呀!」一旁祿伯聽得連連點頭拍腿道,「張老哥一席話讓兄弟茅塞頓開,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啊。」岳震也略有所悟的自言自語著,「您的意思是說,咱們匯豐號要避開與官商在民間的競爭另闢蹊徑。」

    張飛卿含笑點頭說:「不錯,而且不能困守在鄂州,要東去臨安,因為···」

    「因為那裡聚集了大宋多數的達官貴人,也是江南最繁華之所在,好!」岳震忍不住拍案而起搶著接住了下文。

    「震少果然聰明,聞歌而知雅意。不過老朽說這番話時有一份私心摻雜其中,還請震少、祿兄台恕罪。」說的好好地,張飛卿站起來給他們兩個作揖語出驚人。

    「啊!」兩人不由對視一眼,岳震則趕忙扶住行禮的老先生說:「老伯不可如此,如若即對匯豐號有利,又能對您有所幫助,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您到底有什麼好主意就說出來,別再讓小子心癢癢的猜來猜去啦。」

    「震少,祿兄弟,請隨我來。」張飛卿把他們帶到了後院自己房中。

    兩人看著張飛卿神情肅穆的打開隨身木箱。箱子用木擋從中而分,一邊是大大小小絹裱的紙盒,從顏色看,有的已經很是古舊,另一邊整齊的碼放著卷軸,看樣子有好幾層。

    祿伯畢竟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箱子裡的物件非同小可,不禁暗中拽拽岳震的衣襟。

    岳震也凝重起來,背在身後的手輕輕一擺,示意祿伯不必緊張靜觀其變。

    張飛卿好像是忘記了自己來做什麼,蹲下身子伸出顫抖的手,撫摸著一件件東西,嘴裡喃喃低語道:「德父啊,弟有負所托寢食難安呀,只盼著能借這些東西尋回大嫂,弟也算對兄長有個交待。」

    祿伯聽不清楚,岳震可是一字不差的聽了個明明白白。心裡不覺對老人更加敬重,顯然這箱子裡的東西是別人的,不知為何托於了張飛卿,但他老人家幾年來顛沛流離,卻不肯拿出來變賣,乃真君子信人也。

    怕老人過於傷情,岳震攙起他寬慰道:「老伯請坐,往事都已隨風,追悔傷懷徒亂人意,您老要珍重身體啊。這裡究竟有何隱情,不知可方便我們知曉?」

    張飛卿坐下穩穩心緒,指著箱中之物道出了一段亂世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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