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十三節
    夜色吞沒了光明也帶走了喧囂,小村又回復往日的寧靜,蛙鳴聲聲、燈光點點。

    小院裡石桌旁圍坐著周伯父子、岳震和祿伯,一壺涼茶几只茶碗,祿伯燃起了煙袋,空氣裡瀰漫著煙草的香氣。銀屏與周嬸、趙媽,坐在不遠處的竹椅閒話著家常。

    「小姐啊,夫人很久沒有睡的這般香了,想來今個是累嘍。」趙媽輕揮著蒲扇,替銀屏驅趕著蚊蠅說道。銀屏顯然腦子裡還在想著小弟的奇談怪論,有些魂不守舍的點點頭,鼻子裡『嗯』了幾聲。

    周嬸搭茬說:「累點好呀,睡的香才能多吃些飯。二少爺這孔明車真是好東西呦,你瞧咱夫人現在臉紅撲撲的,那還像個病人?」

    石桌那邊的幾個男人,也聽到了周嬸的話語,自然就說起了這孔明車。

    『格格』祿伯磕了磕煙袋好奇的問道:「二少爺曾在那裡見過這孔明車,可知是那位能工巧匠設計出來的。」

    岳震端起茶碗喝了幾口,腦子裡快速的尋找著托詞,一旁的周伯卻無意間替他解圍說:「祿哥你還不知道啊,這是咱們鄂州城裡大名鼎鼎魯一真師傅的手藝。」

    「希···胡掰。」祿伯一邊裝著煙絲嗤之以鼻道:「魯一真?我在集市街作夥計時便認識他,算起來很多年嘍,要是他有這份能耐早就做出來顯擺了,還能等到現在?一定是二少爺在一旁指點的?」說著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盯著岳震。

    岳震知道混不過去了,放下茶碗嘿嘿笑道:「怎麼敢說指點,這事的由頭還得從和尚爺爺在的時候說起。」

    這小子嘴裡一通胡謅,心裡暗樂道,凡事都往老和尚身推,爽哎。任誰也不會真的去找中印大師對證,就算真有人去,老和尚還不得為我圓謊。

    「和尚爺爺曾給我講過三國時五丈原的典故,講過『死諸葛嚇走了活司馬』,這故事裡面就提到了孔明車。當時我就想母親纏綿床第,整日憋在屋裡煞是辛苦,要是能做出一輛孔明車,我娘不就可以常出來透透氣嘍。但這只是個想法,一直存在我心裡,直到後來遇到魯師傅,我倆共同研究了多日,終於才大功告成。」

    且不說祿伯將信將疑,那邊的銀屏可聽了個清清楚楚,不禁疑竇叢生。

    原以為這車是魯師傅的傑作,今天祿伯這麼一講才明白始作俑者竟是小弟。再聯想起小弟一夜之間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岳小姐一陣驚悚陰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銀屏猛的甩甩頭,難道和尚爺爺會做出危害岳家的事嗎?答案是否定的。耳邊又響起小弟擲地有聲的話語,『無論何人,如愈對我父不利,愈對岳家不利,神來殺神!魔來弒魔!』。心思轉到這裡,銀屏不禁一陣失笑翹起了嘴角,自己這是怎麼了?小弟長能耐有本事了,當姐姐的卻疑神疑鬼起來,真是好笑。

    定下神的銀屏想起姐弟倆下午的情形,心中一動,放手讓他去做!他一定能給我,能給岳家帶來無數的驚喜!。

    拿定主意後,正好瞥見大中打起了哈欠。銀屏站起身來笑著說:「大家都累了一天早早歇了,嘻嘻···大中兄弟快熬不住啦。祿伯您請留步,我們姐弟還有些事想請教您。」

    剛站起來的祿伯只好又坐回去,看著幾人起身離去,心裡揣測著小姐留下自己是為了什麼事。

    岳震猜出了幾分姐姐的心思,笑著拍著身邊的石凳道:「老姐坐這邊來,小弟給你斟碗涼茶喝。」

    「不了,姐姐也有些困嘍。」銀屏俏皮的彎起了嘴角,「小弟與祿伯說說那個什麼『中介』,軍田的事不用擔心,大中兄弟也能獨當一面了。記得答應姐姐的話噢,只有四個月的時間吶,小弟你可不許偷懶,姐姐休息去嘍。咯咯···」

    姐姐休息去啦···岳震聽出了銀屏話語裡的深意,再想想姐姐嘴角意味深長的笑意。他頓時明白,千鈞的重擔已經落在了自己的肩了。

    「中介?」祿伯用煙袋撓撓鬢角,不解道:「二少爺,小姐所說中介是何物?」

    「噢···」岳震這才回過神,心中唉歎著,唉!這叫自作孽不可活呀。本來是些沒影子的搪塞之語,老姐卻當真了,如今對著祿伯這位老行家,要怎麼說才好呢?。

    於是岳震打起精神,把姐弟倆談話的大概意思又復訴了一遍。

    那知等他說完『中介』這一行的基本經營模式,『噹啷』一聲,祿伯把煙袋丟到了桌,興奮的抓住岳震的手臂搖晃道:「太好了!太妙了!二少爺您才思敏捷,真是咱岳家軍的福星啊!。」

    「且慢,且慢。」岳震愣了片刻忙拍著老人的手勸道:「祿伯您別激動,這種行業說起來容易,可要真正做起來,還有許多難題。您慢慢聽,看有什麼好辦法能解決。」

    祿伯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不好意思的乾笑說:「是是,老漢猴急嘍,讓二少爺您見笑。」

    「那裡,那裡。祿伯您心繫岳家軍下下,才會如此急迫。」岳震說著拿起煙袋,遞到老人手裡接著道:「我呢,說起來慚愧,十幾年來未曾給父親和岳家軍出過一份力。碰到姐姐犯難,情急之下才想出一些荒誕的主意。祿伯您在生意場闖蕩了多年,大主意還得靠您來拿才對頭。」

    「哎,怎能說是荒誕之舉?」祿伯接過煙袋有些不樂意道:「二少爺這個主意,猶如一盞明燈正好解咱們當下的困局。」

    岳震聽他說的這麼肯定,不禁也興奮起來:「真的?!祿伯說來聽聽。」

    「二少爺已知咱們現在的處境,老漢就不多說了。」祿伯沉吟著裝起了煙絲,顯然是在心裡斟酌著該怎麼說。

    祿伯點燃了煙袋吸了一口,問道:「二少爺可知現在那個行業利潤最豐?」

    岳震反而有些著急了,擺手說:「祿伯您不必這麼生分,二少爺這個稱呼就免了,叫我小震便可。老伯您就不要再吊小子胃口啦,快快說出來。」

    「呵呵,那老漢就失禮了,隨著大伙稱您震少。」祿伯慢條斯理的說著湊到他跟前。

    「現在市面交子、會子、銅、鐵錢乃至錢引並行,所以官營的會子務、交子務等等兌換銀錢的買賣都是異常的興隆。」

    岳震不禁一陣陣的頭大,前世裡他就對錢這個東西沒什麼具體的概念,舅舅給多少就花多少。現在猛然一下聽到這麼多亂七八糟錢幣的名稱,還不犯暈?可沒辦法只得耐著性子聽下去,總不能對老人說,自己不知道什麼是交子、會子?祿伯非得把自己當作傻子立馬甩手走人。

    認真的聽著好大一會,終於在腦子裡整理出來一個大致的脈絡。

    原來南宋初期是金融秩序最混亂的一個時期。江南還好一些,有銅錢、荊湖會子及四川交子、鐵錢這幾種貨幣流行。而江北兩淮地區,除了述的幾種,還有兩淮交子,鐵錢等等六、七種錢幣在市面通用,堪稱混亂至極。

    搞清楚了來龍去脈,岳震又迷惑起來,這和自己提到的『中介』有什麼關係呢?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道:「祿伯,既然官營的如此利厚,為何沒有私營效仿呢?」

    祿伯搖頭說:「不是沒有,而是私營會子鋪辦起來手續很麻煩的,不但需要十六戶富商聯保,而且需要準備大量的資本金。這還不是最頭疼的,北朝有一段時間,就曾因為私營兌換錢鋪,引起偽幣叢生,訴訟不絕,因而被明令禁止關閉過。」

    「啊!」岳震徹底傻眼了,這裡面任何一條也不是他們現在所能做到的,老爺子不會糊塗至此?說了個熱鬧,原來是海市蜃樓呀。

    注意到了他的失望溢於言表,祿伯笑了,顯得很是高深莫測。

    「這十六富戶聯合作保,對咱們來說易如反掌。震少您想,咱們的千畝稻田不可能是在一個人的名下?軍中有幾十畝良田的將官數起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岳震眼睛猛的一亮,可隨即又黯淡下來,歎氣道:「唉!還是不成吶,人家來換錢,咱們沒有足夠的本金,豈不是開不了幾天就得關門嗎?」

    「哈哈哈···」祿伯不由大笑著站起來,興奮來回的踱步說:「這就是震少『中介』一說的高明之處嘍。」

    「您是說···」岳震心裡一動不敢確定。也站起身追問著:「您的意思是,是咱們不參與兌換,只為那些想兌換的商家牽線搭橋,對不對?」

    「沒錯!」祿伯走過來,攬住他的肩膀兩人重新落座。老人的話語充滿了得意與憧憬,彷彿大堆的銅錢已經擺在了面前。「官營的銀錢鋪兌率死板,可想兌的人們沒有辦法,明知吃虧也得兌。咱們就不一樣嘍,只要交易雙方認同,交足了佣金,誰管他多少兌多少哩。」

    岳震忍不住驚呼道:「什麼?!兌率還不一樣?」

    「何止不一樣,還是大不一樣呢。」祿伯掰著手指如數家珍。「兩淮、四川的交子、錢引是以鐵錢為額,而東南、荊湖會子是銅錢,官匯是二換一。今年春起荊湖會子一貫還能兌七百二十文,但入夏以後只能兌六百五十文嘍。老漢估計,夏收,秋收農戶賦稅的關節,這兌率還能漲一漲,大約摸能兌到七百文左右。」

    雖說和他們的計劃沒有太大的關係,岳震還是忍不住多嘴問道:「怎麼會這樣?」

    祿伯興奮的表情窒了窒,同情道:「農戶們不易呀,賦稅是有期限的,逾期繳不就要被按價收田嘍。所以家家戶戶都得想辦法用銅錢兌會子,會子的兌率自然就水漲船高。」

    岳震耳朵裡聽著,心裡卻想到了另一回事。自言自語說:「等咱們干一段時間後,手裡有了資金,可以···」

    「可以低進高出,又是一大筆進項啊。」祿伯聞歌知雅意的接茬說。

    「嘿嘿,嘿嘿嘿···」一老一小兩隻狐狸相識而笑。

    兩人笑了一陣,岳震才想起來最重要的問題,問道:「官鋪的佣金抽頭是多少?」

    祿伯伸出了三根手指說:「一貫取三十文,而且沒有稅。」

    岳震暗自咋舌,乖乖百分之三!要是成交量夠高的話,簡直就是搶錢嗎?如果真如他們所想,資金積累到一定程度後再投入到炒作當中,利潤是相當誘人的。

    大計已定,兩人便靜下心來推敲著運作的細節,不知不覺中天邊已經泛起了亮光。

    『吱扭』銀屏推開屋門走到院裡,驚愕的瞪大了眼睛。

    晨曦中,一老一少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尤其是小弟手裡比劃著,唾沫星子亂飛。而祿伯則聽得眉花眼笑,小雞啄米般的不住點頭。銀屏望著兩人鬢角髮梢的露珠,胸中填滿了感動與驕傲,隱隱覺得,岳家軍中的超級組合,在昨夜,在自己的面前誕生了。

    直到銀屏端來洗臉水,老少二人才茫然的抬起頭來,天已經亮了。

    旭日金燦燦的霞光中,兩雙爬滿紅絲的眼睛相視而笑,兩雙手緊緊的握了握。或許他們自己也不會想到,這兩雙手,在以後的日子裡將掀起怎樣的波瀾。

    草草吃過早飯,祿伯把手中的各種事項、帳目交待與周大中後,一老一少懷揣著創業的激動、忐忑,帶著厚厚的地契文,告別眾人返回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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