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二節
    「二少爺,你醒來了」

    睜開眼眼睛,面前依然是一位僧人,只是年歲大了許多,雪白的鬍鬚滿臉和藹慈祥……,小。說。網

    「小弟醒來了,姐姐知道你一定能挺過來的。」略帶泣顫卻又滿是欣喜女聲,伴著一縷淡淡的香味飄到他的床邊。聲音劃過他沒來由的一陣心痛,急忙側身想坐起來。

    一雙玉石樣潔白的手飄過輕輕壓在他的雙肩,淡雅的幽香迫近,讓他原本昏昏沉沉的大腦清醒了幾分。「不要起身了小弟,姐姐又不是外人。終於退熱嘍,和尚爺爺又讓您受累啦。」,隨著溫婉的話語聲,一隻綿軟的手扶了他的額頭。

    吁···這種感覺真好,他不由得愜意的合眼睛,卻又添一絲恐懼,從前曾無數次做過這樣的美夢,這也是夢境嗎?還會和往常一樣美夢醒來時,令人窒息的孤獨如暗色的浪湧又會慢慢的將自己淹沒。猛然間白衣僧的那句話,如驚雷般在耳邊轟鳴。

    再遭一世輪迴之苦如何!

    又一世輪迴!難道說真的!···

    他慌忙的抬起手握住額頭那隻手,只在兩手接觸的一瞬間,真真切切如電流般的溫暖便擊穿了他的心房,傳遍全身。牽動一下嘴角他想笑一笑,可積蓄了一世的辛酸和委屈卻化作奔湧的淚水奪眶而出。

    這就是我的親人!我的幸福!再也不用躲在角落裡去羨慕別人!

    這一刻,他覺得白衣僧是真正的佛,就是那傳說中救苦救難的菩薩。

    他還深深的陶醉在前所未有的暈浪裡,那個女聲卻急促的問道:「和尚爺爺,小弟的手怎麼這般冰涼,以前再難受他從不落淚的,您快看看啊!」

    「呵呵,大小姐不用驚慌,二少爺大病初癒難免有些虛弱,咱們還是讓他多多休息,大小姐隨老衲到外間來,有些話要與小姐說清楚。」

    感覺著額頭溫暖的手,無奈的抽走離去,兩人漸漸遠去的腳步和『吱呀』的闔門聲,讓他陷入了一片光明的憧憬。現在知道有了一位姐姐,那就一定有父親、母親、爺爺、奶奶。呵呵···呵呵呵呵···興奮的他漸漸穩住心神收起淚水,傾聽外屋一老一女對話的聲音。

    首先傳來的是少女急促還略帶哭腔的聲音。

    「和尚爺爺,小弟雖幼卻非常堅強,以前的萬般痛楚從不皺一下眉頭,今日卻淚流滿面,想必是痛徹心肺啊!您不是說頑疾已去了嗎?」

    裡屋的他,好像看到了姐姐垂泫欲滴焦急的模樣,忍不住坐起身來就要跳下床,老和尚的話語聲,讓他強忍住了想聽個究竟。

    「大小姐寬心,老衲什麼時候騙過你們?二少爺他···」顯然老和尚心中也是一團亂麻,不知該怎樣解說眼前的情形。沉吟了片刻後,老僧打定注意。「二少爺他連日高熱不退,和尚只能去他的病根,卻無法修復已經燒壞的腦筋。」

    「啊!」姐姐悲慟欲絕,又怕驚動屋裡的小弟,卻也是手捂著嘴嗚咽陣陣。

    裡間聽的真切,他心中暗罵道,你個白癡老和尚,圓謊也想個好點的理由。現在姐姐當她老弟我燒成了傻子,還不得難過死了。

    老僧也急呀,忙搶著說道:「小姐且慢傷心,二少爺頭腦的情況沒有你想的那般壞,只是對以前的事混混沌沌記不太清楚嘍。老衲保證,用不了半年的時間,一定還小姐一個龍精虎猛的二少爺。」說完老僧抹去額頭的汗水,心裡不停的念叨著『佛祖寬恕,佛祖寬恕』。

    姐姐雖將信將疑,思量起和尚爺爺的醫術和人性,也就放心了許多。可還是忍不住疑問多多:「真的嗎?那小弟還記不記得我,還有父親、母親、大弟、雷子···」

    等她發覺和尚爺爺已經在一通連珠發問中面如菜色了,這才赫然住口。恭恭敬敬的行禮後說:「銀屏關心則亂,對不起爺爺您了,這麼說來和尚爺爺要在家裡住半年嘍。」

    老僧施施然的受了少女一禮後,也不禁被她小兒女情懷逗樂,笑道:「當然啦,你個鬼機靈放心好了。住處就不用安排,老衲就和二少住在一起,從今日起他的起居飲食都由老衲來打理,吩咐閒雜人不要過來打攪我們。小姐只需通知廚房近日多準備些米粥即可,大概今晚二少爺就可進食了。」

    「真的?!太好嘍,我這就去準備。」姐姐歡快的聲音隨著快步漸漸遠去。

    老僧人含笑望著少女的背影輕吁了一聲,闔房門轉身進了裡間。見少年端坐在床目光炯炯,微愕了一下,也走到對面的太師椅前落座。

    臥室裡的空氣頓時凝重起來,一個鬚眉皆白的僧人,一個瘦瘦弱弱的少年,對視著。同樣的心潮起伏,同樣的千言萬語,同樣的不知從何說起。

    相比少年,老僧激動更甚。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欣慰、期待、憂慮、緊張、疲倦等等,諸般情緒紛至沓來。不惜自損修行苦求老祖宗賜了『聚靈珠』逆天而行,把眼前這副身體強留在人間,卻又不知他品行如何?有一點老和尚明白,能入老祖宗法眼,如不是英雄蓋世,便是絕代梟雄。如自己真的把這樣的人物引到這裡,掀起人間血雨腥風,和尚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萬死莫贖。

    「我是誰?」「你是誰?」

    靜默了許久,僧俗二人異口同聲的問出了這怪異的問題。

    咳!老僧人暗自頓足,事到如今前瞻後顧還有何用!。和尚起身從桌翻出一頁薄紙,把墨跡痕痕的紙張遞到少年面前。

    「莫要問你是誰,老衲也不再問你從那裡來。先看過這封信,咱們再從長計議。」

    少年疑惑的接過去問道:「寫給我的?」見老僧不置可否,便打開了對折的信箋。繁體字,少年更加肯定自己來到了古代。

    不是通常信的格式,第一行端正的小楷寫著:不知誰將看到我寫的信。

    「真是寫給我的?」少年忍不住又抬起頭來,這才發覺老僧已回到坐,閉目合什沒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了。只好壓住滿心的疑問,認真的看起來。

    和尚爺爺做事總是出人意表,今日命我寫下這封信,卻又不告知寫與何人,想來和尚爺爺必有深意,也就不再執著來龍去脈。只是爺爺吩咐一定要寫下心裡話,這又叫我躊躇良久難以下筆。

    從記事起便頑疾纏身形神皆疲,心中除卻愧與恨,實在難容其它。

    愧對母親,因產我落下終身疾患纏綿床第。愧對祖母,憂心我這病孩兒早早仙去。更愧對大姐,每每疾病來侵,總是她湯前藥後徹夜不眠。最愧的還是父親,前方軍情已讓父心力交瘁,卻仍要時時牽掛著家中的病童,隔些日子就遣小雷回來賠我一陣子。

    雖不願在家人跟前露半點痛楚之色強顏歡笑,可夜深人靜遙想遠方的軍營,無言的愧疚常常煎熬著我。

    不知隱約的角鼓聲中,勞累整日的父親大人可曾安睡?睡夢裡可是還在低喚著兒的名。

    我恨!我好恨!

    老天雖賜我男兒之身,為何卻要我病魔纏體,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大哥已躍馬軍中浴血沙場,小雷更是護父親身前馬後傷痕滿身。而我卻苟延殘喘在家中,為何?為何!?我究竟得罪了那路神靈,竟要遭受如此的折磨!

    曾想過找來刀劍了此殘生,可卻不敢。死,對我來說將是最好的解脫,可我不敢如此不孝,如若這般輕賤父母賜予的身體,家人必當悲痛終生,他日黃泉地府相見時,怎敢再有顏面自稱岳家兒孫。

    愧哉!男兒之身苟活於世,難報父母之恩,無力解救萬民於水火!

    恨哉!男兒之身病魔相伴,有心殺敵卻無力執戈!

    岳家次子震紹興某年某月某日寫於家中。

    唉!又一個淒慘的人。

    心裡輕歎著,少年抬起濕潤的眼睛,沒有去看注視著自己的老僧人,喃喃問道:「他去了,我來了?大師您法力無邊,為何不讓我們就此解脫了呢?」

    老僧人本來還饒有興趣的看著少年人,卻被他這『為何』二字激起義憤。

    啪!

    老和尚拍桌而起,鬍鬚顫抖著:「為何?老衲只為了天道二字!老天不公吶,岳侯爺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為何要落得中年喪子痛憾終生!震兒他聰明伶俐人小志堅,為何要夭折於風華少年!老衲就是要拼得一身修行和老天鬥一鬥!就是要偷天換命,看看賊老天能把老衲如何!」

    想不到老僧這樣痛心疾首,少年心中有些不忍。婉轉道:「都說出家人心志淡泊,大師您卻如此愛憎分明,實在令人欽佩。」

    「唉···」發洩了一通,老僧也覺得舒服了許多,緩緩坐下苦笑說:「老衲一生謹守清規戒律,沒曾想這次不但犯了嗔戒,更是滿嘴的誆語,日後定要墮入阿鼻地獄。」

    畢竟自己也算是當事人,實在想不出怎麼來安慰老僧人,心想還是趕緊問清楚自己的事。前世裡對歷史只是一知半解,至於亂七八糟的年號,除了貞觀之治和康乾盛世還勉強對號,其他幾乎一竅不通。信裡說的紹興年號聽著耳熟,卻不知是那朝那代,自己又姓字名誰呢?。

    思量片刻,少年開口問道:「現在是什麼年代?大師所說的岳侯我的父親,是那位將軍?」

    少年問起正題,老僧反而沒有再慷慨激昂,平平淡淡的回答:「你父是現在的後護軍指揮使岳飛岳鵬舉將軍,現在是紹···」

    「啊!岳飛!」少年驚叫著跳起來,嗔目結舌陷入呆滯中。

    少年,不,應該稱他為岳震了。兩世為人,此時此刻總算知道何為驚濤駭浪,澎湃的思緒猛烈的衝擊著他的大腦,耳邊依然轟鳴著這個曠古爍今流芳百世的名字。岳飛!父親!一陣陣的眼冒金星搖晃欲墜。

    老僧那曾想他這麼大的反應,趕緊起身前想要扶住他,卻被岳震舉手止住。

    他猛吸了口氣,閉眼睛努力的調整著呼吸,也順便整理著紛亂的思緒。

    歷史岳姓名將本來就寥寥無幾,能讓老和尚一個出家人如此推崇,我早就該猜到的。紹興,紹興,正是那個軟骨頭皇帝趙構的年號啊。哎?不對呀,正史也好傳說也罷,岳飛確實有兩個兒子,是岳雲和岳雷吶,那跑出來我這號人物?難道史傳有誤?。

    不不,他急忙甩了甩頭,繼續思索著。這些都不重要,岳飛的結局在那明擺著,沒過四十歲就被狗屁皇帝給殺了,我辛辛苦苦的轉世一會,卻隨時有可能陪著父親和大哥被拉出去砍頭!還真他媽的背呢。

    洞悉結局的岳震,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句髒話。

    老僧愕然的望著來回轉圈的岳震,看著他緊蹙眉頭臉色變來變去,猜測道,看來此人對岳侯並不陌生,應該也是本朝之人。這樣也好,能省去老衲的許多口舌。心思漸定,老僧開口道。

    「震···你大病初癒之身不宜太費心力,凡事逃不脫個事在人為,調養好身子,才有本錢從長計議啊。」

    岳震背對著僧人聽到,猛然頓住了身體,老和尚的話讓他稍稍平靜下來的心緒波瀾再起。

    沒錯,事在人為!老和尚這麼大的年紀,修行至今肯定非常不容易,他老人家都能奮力於天一搏,我一個死過一次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以前不是常幻想金戈鐵馬馳騁沙場嗎?身體養好了再大幾歲,一定有機會和父親征戰疆場,就算死也是轟轟烈烈不枉轉世重生一回。沒準岳震這個人還真是戰死的,要不歷史怎麼沒有這個名字呢?。

    想通了一切,身心頓時放鬆下來,岳震含笑回身說:「和尚爺爺不用替震兒擔心,我已是今非昔比。倒是爺爺您,下次再說到半截又改口,如何向人解釋呢?」

    老僧聽到岳震一聲『和尚爺爺』叫出口和半帶戲弄五分提醒的話語,一時間百感交集,以前的種種掙扎、勞頓辛苦瞬時煙消雲散,情不自禁目泛淚花哽咽道:「好!好!」

    岳震見和尚爺爺真情流露,也不禁豪氣頓生,仰天笑道:「報父母之恩,救萬民於水火,好的很!從此岳家有我岳震,再看風雲如何變幻!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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