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 第九卷 東風誤2
    之後的日子幾乎是沒有任何變化的繼續著,唯一不同的是,嘗到了甜頭的我開始頻繁地離開採薇宮跑出去,而母親和纖晨在屢次的阻止不果之後,似乎也不得不默許了我的舉動。

    慢慢地我開始熟悉這個宮廷,也見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對於我這個不受重視的皇長子,宮裡的人並沒有意外的表情,大多數都會自然而然地選擇漠視,這是身在這個後宮之中最常用的保存自己的手段。

    他們也逐漸的習慣了我的存在,毫不避諱的在一個四歲的孩子面前談論起宮中的種種流言蜚語。

    從一次閒談之中,我知道了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叫做渡月宮的宮殿。

    一個傍晚,趁著沒有人注意的時候,我偷偷地跑出了采薇宮,來到了這座最近被宮人傳說的沸沸揚揚的宮殿。

    它的婉約精緻遠無不是采薇宮可以比較的,而周圍的守衛之森嚴也不是寂靜的采薇宮所能夠比較的。

    幾乎時時刻刻都有宮女內監穿行在亭台廊道之中,讓我尋不到一個合適的走進去的機會。但是這樣的小小的困難阻止不了經驗豐富的我,在周圍徘徊了一陣子,我找到了花園圍欄的一處空隙,鑽了進去。

    沿著開的正盛的梔子花,我看到了記憶之中的身影。

    她正坐在花園角落的一塊岩石上,身後是波光粼粼的水池。

    她碧色的裙裾迤邐的繁盛地草地上,烏黑幽異的長髮垂在肩膀後面,她全身上下連一隻珠釵首飾都沒有。但僅僅是那樣閒適自在地坐在那裡,她就已經是世間最美地珠玉,最精緻的首飾了。

    我趴在草叢裡面看著她,

    為什麼她的眉目之間總是好像要掉下眼淚的樣子呢?這樣的表情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母親。

    她似乎是聽見了什麼聲音,轉過頭來,然後就看見了伏在草叢裡面的我。

    我有些驚惶,她會怎麼說,會生氣我這樣偷偷地看她嗎?

    然而,她只是怔怔地看著我,靜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笑容展現在她的臉上,就如同霓光般耀目璀璨,流轉生輝。然後她伸出手來,向著我的方向招了招手。

    她在叫我?!

    我呆呆地站起身來,然後興奮地跑到她的面前,就好像是一隻被她馴服地小狗。

    我站在她的面前,用近乎崇拜一樣的目光望著她。

    她也在望著我,眼神溫柔如水。然後她伸出手來,抱住我,輕輕呼喚道:「弦兒。」

    弦兒?!

    我疑惑了,她在叫誰?

    我也失望了,肯定不是在叫我。

    我抬起頭,想要告訴她我的名字,希望能夠從她地口中聽到皓兒,卻見到她的臉上現出疑惑的神色,她喃喃地說道:「誰?誰是弦兒?……」

    她地眼神迷茫而困惑,我想要回答,卻不知道如何說起,絞盡腦汁,我避難所民不出在我認識的人之中到底有哪一個人叫做弦兒。

    她的眼神越發空靈,抱著我的手也逐漸鬆開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高呼,一個尖細的嗓子在喊叫著:「皇上駕到!」

    是我的父皇來了,那時候的我已經知道了那一聲尖叫的意義。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見到他,尤其不想在這裡見到他。也許是害怕他再一次冷冷地問道:「他是誰?」

    於是我飛快地轉過身去,鑽入樹叢,尋找到那個空隙,鑽了出去。

    第二天,第三天……當母親不注意的時候,我又一次跑去了渡月宮,鑽過越來越鬱鬱蔥蔥地樹叢,然後就會見到她坐在水池邊的身影。

    她也會抱住我,一邊露出恍惚的神情,一邊輕輕的呼喚著那個傳說之中地弦兒。

    我漸漸地開始愛上這樣的生活,但是再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後,終於有一天,我在那個花園裡面見不到她了。

    我在那裡等待了足足一天,都沒有見到她的身影。直到了傍晚,我才失望地跑回采薇宮。

    天色已經不早了,纖晨已經準備好飯菜等著我了。

    她將熱好的飯菜端上桌子,母親看著桌子上過於豐盛的菜色,眼眸之中流露出長久不見的驚喜。後宮之中等級森嚴,各宮各位有固定的份例,除了固定的節日和慶典,很少有機會有逾制的飯菜。

    纖晨在一邊解釋道:「這個是宮裡頭的賞賜,說是為了慶祝渡月宮裡那一位懷了身孕的。」說著她搖了搖頭,歎息道:「其實,不過才剛剛三個月,唉……這樣的寵愛,只怕是太……更何況,聽說鳳儀宮那位如今也是懷了身孕的。」

    母親聞言,臉上流露出恍如夢中的神色,片刻,也只不過輕歎了一聲,就靜默無語了。

    我在桌子上鬱悶的扒著飯菜,那時候的我並不理解什麼叫做「懷了身孕」,什麼叫做「不過才剛剛兩個月」。但是我卻已經直覺性地預感到,她再也不會在那個花園裡面等著我了。

    想起那個帶著淡淡的梔子花香氣的懷抱,我心中一陣苦悶。

    之後的那些日子,我依然堅持著跑去那個花園之中,在我的心裡,存著萬分之一的希望,萬一她在那裡等著我呢?

    我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反正日常的時候我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幹。

    漸漸地,那個花園裡面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起來。

    在這一段極其規律的日子裡,發生了一件與我有關,也與我無關的事情,我的父皇,我那位偉大的戰無不勝的父皇,又一次出征去了。

    離開了這座深遠的宮殿,留下了千千萬萬對他翹首以盼的女子。

    蕭瑟的秋天已經過去了,冬天的腳步逐漸逼近了,花園之中的草木都已經枯萎,原本開的荼蘼燦爛的梔子花只餘下一叢黑黃的雜草,而低垂的柳條也變成了乾澀的枝丫。

    我依然一如既往地在空閒無聊的時間跑去那個花園,就算是再也沒有見到她,我也開始逐漸地喜歡起那裡的一草一木,那裡成為了我童年的秘密樂園。

    然後,今天,當我走近的時候,卻發現周圍的氣氛與往常不同。

    原本時常見到的散漫的宮人身影都不見了,卻見到一些陌生的面孔,他們圍繞在整個宮殿的周圍,任何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這樣凝重的氣氛讓我直覺地感到恐懼,我不敢上前,卻又捨不得離開。

    在外圍徘徊了一陣子,卻見到遠處的宮道上走來一乘華麗的車輦,車的四角雕刻著飛翔鳳凰,車簾子是刺眼的大紅色,上面繡著金色的花紋,熠熠生輝。

    圍繞在宮殿周圍的宮人們開始騷動鬆懈起來,我終於逮住了時機,鑽過那道花園的圍欄空隙,進了舊日裡常呆的地方。

    讓我吃驚的是,竟然連宮殿裡面也多出了很多的人,包括我常呆的花園。

    我只好潛伏在水池的一側,就在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一陣細碎聲音。

    隨即有幾個身影向這邊走來。我伏在水池一側的枯枝叢裡不敢動彈。

    幾個人走近了當中的一個人,身穿著一身水紅色的衣服,上面繡著很多繁複的花紋,我認出,她是這後宮的主人,是那個叫做「皇后娘娘」的人,記得每一次母親見到他,都得立刻跪倒在地上,連頭也不能抬,可是記得上一次聽纖晨說,這位皇后娘娘也懷有了身孕,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妃嬪們的面前了。

    記憶之中見過她幾次,她的神態都是嫻靜優雅,就好像是父皇車輦上金碧輝煌,嚴密整齊的裝飾品,此時她的臉上卻是另一種表情,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

    我禁不住覺得有幾分發冷,身子不自覺地向著樹叢深處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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