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 正文 第十一章 皇嗣
    冬天的風一陣冷似一陣,暖閣裡卻是溫暖如春。

    蘇謐輕輕抖了抖斗篷,青緞子面上附著的雪花輕靈柔順地飄落下來。

    一旁伺候的覓青幫蘇謐解開斗篷,一邊沖屋裡喊著:「覓紅,主子回來了,快拿熱好的手爐過來,這個手爐已經冷了。」

    「其實主子身體不好大家都知道,連皇上的召幸都常常不去,何必這樣每天都去鳳儀宮拜見皇后娘娘呢?與皇上說一聲,告個假算了。」覓青一邊整理著斗篷,一邊道。

    「侍奉皇后,是我身為婢妾的禮儀,豈可輕廢,如今我在後宮地位不穩,豈能夠再在這些小節上落人口實,惹人非議。」蘇謐漫不經心地答道,她們剛剛從皇后處回來。

    「主子,皇上的賞賜又到了,一對紅寶石米珠磬宜簪、一對點翠嵌珍珠歲寒三友珠花,還有一隻千年人參,聽高公公說可是高麗國剛剛進貢來的,專門送過來要給主子補身子用的,我看了看,可不得了,老大的參鬚子呢,聞一聞都覺得神清氣爽,」覓紅迎了出來,手裡拿著手爐,喜氣洋洋地說著,「皇上對主子可真是體貼啊,前幾天才剛剛晉了答應,依奴婢看主子沒幾天又要晉位了。」

    蘇謐笑而不語,今天齊瀧已經提起為她再晉位的事了,被她婉然拒絕了,她恭敬地回答:「皇上對蘇謐的恩德已經無以為報,蘇謐出身卑微,晉陞太快恐怕不合祖制,如若因為蘇謐一人引起後宮不和,豈不是蘇謐的罪過。」

    齊瀧對她的謙和大加稱讚,更加覺得她賢惠識大體。

    「只可惜主子身體弱,常常病著,每每皇上宣召兩三次,才有一次能去的。要不然怎麼也應該與劉良人並列了。」覓紅歎道,「劉良人看模樣怎麼也比不過主子的……」

    「好了好了,活兒還沒有幹完,就在這兒議論起主子來了,」覓青打斷她道,「盡在這裡絮絮叨叨,昨天的東西收拾好了嗎?還不快去把爐子生旺點兒。」

    覓紅朝覓青吐了吐舌頭,跑開了。

    年關已近,從蘇謐承寵轉眼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這個月劉綺煙極為得寵,幾乎不遜於雲妃,而位份上,就在昨天又剛剛晉為良人。

    而蘇謐一直以自己體弱多病為由控制著自己承寵的次數。

    這一個月來,除了皇后、倪貴妃這些地位極高的妃嬪和有帝姬在的雯妃那兒,皇上每個月都會固定去一兩次之外,其餘時間都是在甘露殿召妃嬪侍寢。其中,雲妃依然是最得寵的,不過卻不再是六宮側目,無人能及了,之後便是劉綺煙,再接著便是她了。

    在雲妃雖然略有減損卻依然燦爛的光輝和劉綺煙少年得寵的榮耀下,蘇謐的寵愛也不會顯得那麼引人注目了。

    剛喝了一口覓青奉上的熱茶,外面小祿子稟報道劉良人來了,

    蘇謐微微吃了一驚。她怎麼過來了?

    這幾天在鳳儀宮見了面,綺煙倒是時常想跟蘇謐親近,可每次都被蘇謐淡淡地化解開來,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

    她們兩人位卑受寵,都已經是眾妃嬪的眼中釘了,倘若再舉止親密,更要引起別人的戒心了。

    而且倪曄琳對綺煙明顯存了拉攏的意思,她與倪家仇深似海,見到倪貴妃表面上竭力隱忍,心裡當然不會覺得太舒服。

    「快請進來。」蘇謐起身迎道。

    布簾掀起,綺煙走了進來。

    她頭上簪著點翠嵌珠鳳凰步搖,珠光耀耀,一身雪白的銀狐狸皮斗篷,銀光離離,下沿露出深紅暗花蜀緞水洩百褶裙,小臉凍得紅撲撲地,格外的惹人憐愛。

    這一身東西都是御賜的,她這麼快就穿上了。

    「一大清早,良人妹妹怎麼有空過來?」蘇謐溫和地笑道,以一種宮妃對待宮中姐妹最標準的笑容。

    「姐姐……」綺煙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見了蘇謐的笑容,卻全說不出來了,頓時嚅嚅喏喏,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望著蘇謐,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已經急得快要哭出來了一般。

    蘇謐頓時一陣頭疼,自己明明沒有說什麼重話的啊,她可不要在這兒哭了才好。

    「姐姐可是怪我了,原本應該是姐姐的機會的,是我把姐姐的機會給……」綺煙扯住蘇謐的衣袖,終於開了口,「姐姐不要怪我好不好,要不,我去和皇上說明白……」她滿是期盼地望著蘇謐。

    蘇謐一陣恍惚,有一個人,每次做錯了事情,都會這樣看著她:「阿謐啊,原諒我好不好,要不我把我的珍珠項鏈賠給你,還有昨天偷偷留出來的栗子糕,要不今天的那份兒也……」對著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自己總是堅持不了多久就會心軟,然後美美地理直氣壯地享用得來的點心。

    不過轉瞬的功夫,就已經香消玉殞,天人永隔了,世間的事真如夢一般。

    「綺煙進宮以來也就跟姐姐說過幾句話,如果連姐姐也不理我……」得不到蘇謐的回應,綺煙越發著急起來,也不知道怎麼說好。她進宮以後雖然一直呆在碧波池,與世無爭,但她一個十四歲的少女突然離開父母的疼愛,孤身踏入未知的深宮,難免舉目無親,彷徨無依,只有與蘇謐算是「患難」之交,從此便真的存了一份情意。之後得了寵,也不知道是喜是憂,雖然奉承的人不少,卻難以有個說上真心話的。尤其當先又挨了雲妃的一頓板子,打得她膽顫心驚,更加惶惶不可終日,再見到蘇謐,偏偏蘇謐又不理會她了,更加覺得心裡難受,直到今天終於忍不住跑過來找蘇謐。

    「沒有,傻孩子,」蘇謐一陣悵然,「我沒有怪你。」她豈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怪她,她只是在這個冰冷的宮殿裡再也不想付出仇恨之外的感情了而已。

    終於聽到蘇謐說了什麼,綺煙頓時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蘇謐頓時覺得自己頭真的開始疼了起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桌上擺滿了各色糕點。

    蘇謐知道她還是孩子心性,只好溫言相勸,一邊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絕對不再生氣。

    覓青知機地取出各種時新的糕點擺好,退了下去。

    「姐姐這裡好吃的真是多。」終於把心裡想說的說出來,想哭的哭出來,綺煙鬆了一口氣,勸解之下,很快就恢復了笑容。

    「喜歡就好。」蘇謐不知不覺地為她夾了一塊葡萄肉絲干,這種點心是先選取成熟大粒的葡萄剜去種子替換上新鮮的小肉乾,再用蜂蜜和果油醃製成的,原本是衛清兒最愛吃的。

    綺煙歡喜得接過來,咬了一塊,忽然微微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又咬了一小口,勉強嚥了下去。臉色忍不住一陣發白,似乎要嘔吐出來似的。

    「姐姐的做的倒是好吃,」綺煙乾笑著放下,「原來也喜歡吃這個的,可是最近幾天胃口不好,一吃這些東西就覺得想吐似的。」

    蘇謐心裡頓時起了疑惑。

    她又拿起一塊點心,道:「早知道妹妹不喜歡吃甜食不如嘗嘗這個,這可是用南邊新進貢來的小貢桔醃製的,又酸又甜,很是可口。」

    「原本也是很喜歡吃的,可是最近不知道是因為吃的多了,還是別的什麼,一吃油膩點的東西就噁心的慌。」綺煙一邊說著,一邊接過來吃了,味道果然清爽,不禁又撿了幾塊。

    蘇謐見狀,疑惑更深,她伸出手來親熱地拉住綺煙的手腕,道:「妹妹住在西福宮裡,不知道倪貴妃娘娘對妹妹如何?」

    「娘娘很好啊,時常賞賜綺煙東西,前幾天是蘇繡料子,再前幾天是揚州的點心……」綺煙道。

    「妹妹這幾天既然胃口不好,可看過太醫了?」

    「沒有,前不久,貴妃娘娘的頭疼又犯了,負責西福宮的陳太醫最近忙得很,所以這幾天沒有過來為綺煙診脈。綺煙一邊吃著蜜餞貢桔,一邊道。

    果然!

    剛才蘇謐借拉手之際扣住她的脈象,已經發覺了。這個傻丫頭,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孕了。

    這對她來說是吉是凶?

    也許沒有了孩子,她反而能活得長久些,蘇謐怔怔地看著綺煙。

    「姐姐,姐姐,」綺煙問道,「有什麼事嗎?」

    「沒有……」蘇謐垂下眼簾。

    綺煙又興致勃勃地話起了家常。

    原來綺煙的家人聽說了綺煙受寵晉位的事情後,高興地不得了。

    「聽說爹爹開春要捐個官呢,好歹讓我也有個名正言順的出身。」

    貴賤有別!

    大齊士族與庶族涇渭分明。官家之女與平民之女在宮裡,待遇天差地別,選秀進來的官家士族女兒,就算當不了妃嬪,淪為宮女,也是當女官侍奉貴人,一旦到了年齡,就可以被放出宮去。而庶族平民之家的女兒,在宮裡大多都是低等的奴婢,只有極少數幸運兒才會被封為妃嬪,或者因為侍奉得力升為有品級的女官。

    而且,祖制規定,宮女晉封妃嬪,只能逐級晉封,非大功勞(誕下子嗣等)不得越級。像她和綺煙,只能從最末品的更衣做起。但官宦門閥人家出身的宮女如果被皇帝看上,則不用如此。

    如果綺煙的父親有了官職的話,哪怕是個最末品的芝麻綠豆官兒,她的身價也將立刻有本質的不同。依她前些日子的寵愛,恐怕早晉為嬪位了。

    「這件事你還跟別人說起過嗎?」

    「說過啊,前幾天去拜望幾位娘娘的時候都說起過。」

    難怪倪貴妃這麼沉不住氣了。蘇謐禁不住苦笑。

    兩人說了一陣子,眼見綺煙也有些疲倦,蘇謐便打發她回去了。

    「主子,那點翠嵌珠鳳凰步搖和銀狐披風您不是也有嘛,怎麼就是不肯穿呢?」覓紅見綺煙走了,不禁疑問道:「主子生的這麼美,若能夠再好好打扮……」

    點翠嵌珠鳳凰步搖,使用金線盤花作為底托,用翠鳥羽毛裝飾鳳身,眼與嘴巴用紅寶石、黑珍珠鑲嵌,兩面嵌紅珊瑚珠。尖巧的小嘴上銜著的兩串小墜子都是用一顆顆翡翠雕琢的小葫蘆串成。整個步搖輕巧別緻,只是步搖原本是嬪以上的位份方能使用的。

    白狐狸原本就罕見,而銀狐更是白狐中的極品,以其皮毛柔軟順滑、光彩耀人而天下聞名,只能生長在遼國境內的極寒之地內,而且迅捷如風,狡猾機警,極其難以撲捉。前些日子塞外遼國前來進貢,進獻了六件銀狐皮斗篷,齊瀧盡皆賞賜後宮了。

    剛才綺煙的一身行頭,蘇謐自己也有一套,一樣不缺,只是從來沒有上過身。

    「好了,覓紅,那些東西,豈是以我的位份能夠消受的起的。」蘇謐打斷她。

    御賜步搖、銀狐斗篷、父親封官、身懷皇嗣,倪貴妃能受得了才怪,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動手,這樣拖著太醫肯定不能長久,恐怕就在這幾天了。

    蘇謐站起身來,「覓青,去太醫院一趟,就說我這幾天精神不太好,去問太醫院要幾味安神的藥來。」

    「主子不舒服?要不奴婢請太醫過來看看吧。」覓青問道

    「不必了,只是老毛病而已,藥也是舊日裡常吃的,過一會兒我把方子寫給你。」蘇謐道,聲音裡透出一種蕭索。

    覓青還想再說什麼,見蘇謐臉色蒼白,似乎是說不出的疲倦,她不敢再說什麼,服侍蘇謐進了裡屋。

    深夜,蘇謐辭退了眾人,獨自一人在房裡。

    她拿起今天剛剛拿來的藥,再取出以往衛清兒長吃的藥裡她扣下少許的幾味。依照記憶裡的方子,仔細調製起來。

    直待後半夜,藥丸方成,她取出玉匣子小心地盛放起來。

    「下一步,可就要依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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