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的非常情路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情歸何處
    楚天舒猛衝出院子,就像百米衝刺那樣順著門前小路一口氣跑了下去。

    那時候還不到晚上九點鐘,但因為天寒地凍,又已經過了初五,外面少有人活動,楚天舒一路上一個人也沒碰到,逕直就衝到了那條路的盡頭。

    楚天舒沒有轉彎繼續跑,她憋足了的一口氣耗到盡頭了,只感覺自己像是一顆到了射程盡頭的子彈,突然衰弱下去。她筆直地撲到了那棵老槐樹上,死死抱住樹幹,「嗚嗚」有聲地痛哭了起來。

    老槐樹比楚天舒的一抱還要粗很多,平時楚天舒對這棵樹一直懷有一種深深的敬畏之情,總覺得它靜靜地站在那裡,就是時間的記憶站在那裡,默存著百年滄桑中的無限故事。

    在樹冠豐厚的季節,有風的夜晚,楚天舒又是怕它的。每每走到樹下,聽樹葉在風中「沙沙」地響成一片,抬眼看那漆黑碩大的一蓬裡,無數的葉片翻捲掙扎著,就像是一巢驚恐萬狀的鳥雀,她總會立刻低下頭,急匆匆逃過去。

    這會兒楚天舒「嗚嗚」地哭著,老槐樹葉片盡落的枝杈在西北風中也「嗚嗚」地響著,楚天舒頭一次發現她一點兒也不怕它了,因為它懂她,感覺中它根本就是一個有血有肉有靈魂的人——一位穿越了遙遠時空來到她近前的仁慈長者——一位親人!

    楚天舒更緊地摟抱著老槐樹,把臉也貼了上去,恍然間覺得自己也*了老槐樹的血脈,成了大地朝天空伸出的一隻巨手,雨雪風霜中流淌著從往昔而來到往昔而去的遙遠而模糊的憂傷……

    楚天舒安靜一些的時候發現原來還下著雪呢,先是一小片一小片的小青雪,星星點點地飄,很快大了起來,滿世界的鵝毛大雪。

    楚天舒上身只穿著件羊毛衫,臉和手全凍木了,身體也給寒風打透了,腳凍得生疼。**的痛楚似乎減輕了心理的痛苦,她不再抱著老槐樹了,捂著臉跺著腳來來回回徘徊起來。

    幾乎家家戶戶屋裡都亮著溫暖的燈光,門口高掛著成雙結對的大紅燈籠,映襯著白雪,照得滿院子通紅閃亮,把門上的春聯桃符也照得格外鮮艷奪目了。雪打紅燈——原來就是潔白的雪花飛蛾撲火般不斷地親到紅燈上,紅燈便如同美麗的少女一樣了——又是歡喜的,又是羞澀的,時而輕靈地轉動著身子躲閃著……

    去年,還有去年以前,每到春節楚天舒家也總要在院子裡掛出一對大紅燈籠,都是劉安親手掛上去的,小清源跟在下面拍著手又叫又笑……楚天舒簡直不敢想,一想就發現原來所有的一切都已成了遙遠的過去,她已經無家可歸了。她究竟該往哪裡去?她的眼淚又要落下來了。

    眼前就是趙興達家,可是他家不光院子裡沒燈籠,沒春聯,沒一絲過節的氣氛,屋裡也一絲光亮也沒有。他家的房屋院落本就破敗,對比著別人家的喜慶更顯荒涼了,就好像已經給人遺棄了一樣。

    趙興達應該回*家了吧?楚天舒不由得想。雖然因為他大學時亂搞的事*早就把他逐出了家門,但究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又這麼多年過去了,哪能真的就永遠都不讓他回家了……

    楚天舒越是不想往「家」這個概念上想,就越是止不住地想,尤其這會兒,她多想立刻回娘家撲進她*懷裡去啊!她是犯愁她這副樣子——還不把一家人的喜慶全給攪了?但眼下看起來也沒別的路可走了……

    楚天舒正待離開,忽然注意到趙興達家的院門沒關嚴,裂著一道很寬的縫子,足可以容一個瘦小的人擠進去——難道趙興達在家,只是睡著了?還是不在家,卻忘了關院門?或者——進了賊,把他殺了……

    趙興達家的院門歪歪斜斜地向裡栽著,很像是趙興達慣常歪歪斜斜站著的樣子,黑夜裡更像是一個頗有危險意味的「請」的手勢。

    楚天舒突然就起了進去看看的念頭——這時候她可什麼都不怕,簡直就願意找死,所以這個念頭一起來就叫她十分興奮,什麼也不再想了,把心一橫推門進了院子。

    屋門竟然沒掛鎖。楚天舒側耳聽了聽,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她咬了咬牙,一把拉開了門。

    門扇銳聲一響,楚天舒一腳跨進去,大門在她身後「吱呀呀」自動返還——就這一刻,楚天舒突然醍醐灌頂一般受了一連串可怕問題的刺激:要是此時此刻趙興達正跟一個女孩子睡在一起……要是強盜還在屋裡……就沒有強盜,是不是也有一具死屍呀……

    返還的屋門就像是一隻巨獸的大嘴,吞進了楚天舒便「砰」地一聲在她身後關嚴了,楚天舒立刻嚇傻了。

    裡面實在太黑了——也是楚天舒的眼睛猛一下不適應——是種不曾預料的黑,就像是一種墨一般的濃稠的化學試劑——也許就是那巨獸的胃液——把什麼都融化在裡面了,什麼也看不見。

    楚天舒驚恐地後撤——謝天謝地,門還可以開。一開就好像是把黑暗剖開了一個大口子,屋裡的「墨汁」立刻洶湧著流到了外頭。

    楚天舒正待返身逃掉,鄰院屋子裡忽然響起了眾人的歡笑聲。她馬上又站住了,側耳細聽,是有男男女女不下四五個人在說笑,一會兒聲高,一會兒聲低……這樣一來她倒又覺得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楚天舒再次拉開了屋門,沒有立刻進去,只朝裡打量著。

    一道淡青色的光壁屏風樣斜插門裡,現出了那一壁空間裡鍋碗瓢盆的形狀,看著都還各歸其位安安穩穩的,並不像是盜竊案或兇殺案的現場,瀰散著淡淡的溫熱油膩陳腐的氣息。

    楚天舒壯著膽子又進去了,用力乾咳了兩聲——好像是非常之大的聲音,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也只好提心吊膽地支著耳朵——現在她更擔心裡面有個*的女人了。

    「誰呀?」裡屋突然傳出熟悉的一聲,聲音干滯睏倦,的確像是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

    楚天舒一驚又一喜,同時更緊張了,卻突發了惡作劇的心情,掐著嗓子做出少女般甜美的聲音道:「請問——這裡是趙興達——趙老師家嗎?」問完既是心驚肉跳的,又有了和痛苦的心境完全不符的亢奮和愉快,竟然還笑了,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受了強刺激精神出了問題。

    「在!」「在!」裡屋的人忙應著,馬上就有了各樣響動,燈也一下子亮了,燈光黃黃的,從田字格的長方形門玻璃上透出來斜拖到地上,像是一個突然撲出來的熱烈擁抱,叫楚天舒的心一下子安穩了不少,好像也透出了那樣溫暖的色澤,悄悄帶上了身後的門。

    「您在睡覺嗎?要是不方便,我先走啦——」楚天舒繼續掐著嗓子道,亂轉著眼睛。

    「等等,等等——沒關係的,我起來了!」裡屋傳出急切的聲音。「噹」地一聲,好像是一隻搪瓷缸子掉到了地上,緊跟著又傳出了問話聲:「你是誰呀?」

    「連我都聽不出來啦——那我們不白好一場了嗎?」楚天舒更加嬌滴滴地拿腔作調道,硬憋著笑。

    屋門就在這時候一下子打開了,趙興達出來了。因是逆光,楚天舒看不清他的面目,只看見瀑布般的金輝披落在他的身後,他就像是從金色的雲煙裡脫出來的,又像是一個在夕陽西下的金輝中閃閃發光的雕像,高大、生動,又不真實,卻實實在在地就在她眼前。

    楚天舒突然鼻子一酸,帶起了心中一股酸楚的熱流,眼前頓時飛煙走霧一片模糊的金光,趙興達就完全融化在滔滔滾滾的金色熱流中了。

    楚天舒很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眼淚既已流了下來,她也管不了許多了,兩臂一張朝趙興達直撲過去。

    趙興達嚇了一跳,愣神之際,楚天舒已牢牢吊在了他脖子上,立刻就「嗚哇」有聲哭得一塌糊塗了。

    這是楚天舒第二次撲進趙興達的懷抱,第一次是在她「大一」那一年的寒假裡——巧的是也是過大年的時候,也是陽曆2月,只不過那一天恰是農曆的大年三十兒,那一天她和趙興達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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