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的非常情路 正文 第五十章 另闢蹊徑
    還沒入冬呢,楚天舒卻像是提前患上了冬季抑鬱症,一段時間裡煩得要命,什麼事都不願意想,可什麼事又都逼得她不得不想:

    小清源入托了,劉安媽常頭暈,心口疼,身上麻,到醫院查出了高血壓和心絞痛,家裡處處要用錢……眼瞅著劉安又要考試了,若真考上了,以後能有多大發展先不必想,首先就是他那一份工資沒有了。雖說劉安媽早就表態說只要兒子考得上,就把老家賣房子、租讓土地的錢拿出來貼補家用,可那點兒錢能頂多大用?平時萬一有點兒風吹草動……

    下海經商暫無門路,三十歲的壓力又一天大似一天,楚天舒眼瞅著別人都在奔廣告使勁,有人拿提成拿得比工資還要多,痛定思痛,下決心再現實些,也試試廣告。可怎麼個試法,一時間又讓她一籌莫展了。

    有一天楚天舒隨便翻閱報紙,忽來了靈感,照報紙上登的廣告一一打電話過去,還真就遇到了一個藥品經銷商願意見一見她。

    經銷商是個女的,叫杜彩雲,電話裡楚天舒聽說話就知道她文化不高,再一聯想她的名字,斷定該是從鄉下出來的,這著實讓她踏實了不少,因為覺得鄉下人實在,好交往,一時間增強了不少信心。杜彩雲約楚天舒第二天下午到她家裡見面。

    楚天舒如約前往,按地址找到了那條街,竟是越往裡走越破爛,不久就到處都是低矮破舊的平房了。

    楚天舒一路打聽,終於在一帶平房的中段發現了杜彩雲家的門牌號,不免喜滋滋地加快了腳步。

    馬上就到門口了,忽聽得裡面傳來了「叮叮」、「乒乒乓乓」砸家什的聲音,還夾雜著女人的銳聲叫罵和男人的咆哮聲,立刻站住了腳,心想壞了,怎麼剛好趕在人家兩口子打架的時候……

    楚天舒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猶豫著,突然一樣光閃閃的東西火箭彈一般從一扇敞開的小窗子裡呼嘯著斜飛出來,以凌厲的攻勢直撲她的面門。她下意識地側了下頭,那東西擦著她的鼻尖飛了過去,以流星般優美的姿態墜落,不偏不依正砸在一塊大石頭上,「啪」地一聲脆響,迸裂出一片耀眼的白光,散落了一地玻璃碎片。

    楚天舒緊抓著胸口瞪眼看著那些碎片正在吸冷氣,耳畔又是「光當」一聲,趕緊回頭,只見一個男人就好像是由炮筒子裡給發射出來的一樣,撞開門的同時直跌了出來——還好,趔趄幾步站住了。

    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身材單薄,白白淨淨的,看上去倒有幾分相貌,迎面見了楚天舒,好不吃驚地閃了閃眼睛,馬上端正了臉色,抬手整理了一下西裝領子,在門裡女人的號哭叫罵聲中昂首挺胸,氣宇軒昂地去了。

    楚天舒越發地猶豫了,聽到裡面的女人越哭越慘,想著也許該進去安慰安慰,終於鼓起勇氣上前敲門,不想卻好似踩在了地雷上,一個震耳欲聾的聲音瞬時炸響:「滾——」,「滾得遠遠的——越遠越好——」,「滾出去就別想再回來——」。

    這個雷霆萬鈞的女人就是杜彩雲了,當她紅頭脹臉披頭散髮地出現在門口時,粗壯的腰身幾乎塞滿了門而可以代替門了。

    杜彩雲連聲向楚天舒道歉,然後挽起楚天舒的胳膊把她帶進了天翻地覆的裡屋,就好像是見到了老朋友一樣拉楚天舒在身邊坐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她痛說起了革命家史——自然是一部血淚史:當初她有多不容易,怎樣跟家人反目,不顧一切嫁給了這個名叫「富貴」,卻「窮得恨不能連條褲衩也穿不起的王八蛋」!

    ——兩人剛進城時那叫一個苦哇,那她也輕易不叫他干重活,都是她呀——起早爬黑倒騰菜,後來又沒日沒夜地替人跑買賣,總算白手起家有了今天——「不過就剛剛好了一小點兒,這個屬毒蛇的翻臉不認人的王八蛋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竟然在外面嫖女人……」

    楚天舒陪著杜彩雲一起慨歎,一方面表示深切的同情和關心;一方面又好生勸慰,一個下午過去,她首戰告捷,拿下了杜彩雲新近代理的一款名為「海人參」的保健品廣告,立刻神清氣爽,頭一次嘗到了拉廣告的甜頭。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裡,只要杜彩雲閒下來就會找楚天舒吃飯逛街,同時一古腦地往外倒苦水,楚天舒便差不多成了她的專職陪聊和心理咨詢師了。

    這樣堅持了一個月,楚天舒平生第一次拿到了800多塊錢的廣告提成。王英傑笑她:「打這以後就不叫你『天天輸』了,改叫『天天酥』得了——臭美的你!」

    任向東雙手插在褲兜裡,嘻皮笑臉地蹭過來道:「小雞下第一個蛋可總要出點兒血的——嗯?是不是該請客呀——嘻嘻嘻——」

    杜彩雲在經濟廣播電台除了打小廣告,還選定了坐台節目——一次20分鐘,跟主持人一起大話產品的好處,接聽熱線電話。經楚天舒推薦,坐台節目就選在了假日部。楚天舒一方面是替杜彩雲打算——假日部的節目效果最理想;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於娜特別熱心腸,對誰都一副呵護有加的樣子,把節目交到於娜手裡,她不擔心於娜會把她的廣告撬了去。

    不久杜彩雲又在節目裡增加了一種名叫「回春玉膚液」的美容保健品廣告,給誰看著楚天舒拉廣告的本事也夠可以的了,有一次台長萬守章還笑*地誇獎她:「行啊——不簡單,繼續努力!」

    然而杜彩雲的苦水再多也終有倒完的時候,楚天舒再真誠也會感到身心疲憊,何況她跟杜彩雲根本就是南轅北轍的兩種人,她們之間的接觸很快就越來越少了。

    當然了,有時候杜彩雲在假日部做完節目,趕上楚天舒在台裡,她就會招呼楚天舒和於娜一起出去吃個飯,大家親親熱熱聊著,似乎關係都還挺近便的。不過楚天舒還是越來越有危機感了,尤其是台裡接連發生了好幾起因爭廣告同事間反目成仇的事,讓她著實難以安心。

    杜彩雲開始對楚天舒有要求了,先是催著她趕緊把她的產品做成「軟新聞」在新聞裡播——也是楚天舒當初誇下海口,說可以免費在新聞裡播,更有可信度。可是到她真把廣告拉到了手,卻又犯了難——廣告就是廣告,如何能做成新聞呢?

    杜彩雲到處宣傳說「海人參」的提取物一毫克的藥用價值抵得上一整支真正的野山參,楚天舒不懂,有一次趁帶婆婆去看中醫的機會,特意問了那位挺有名氣的老大夫,老大夫說只知道「海參」,從來也沒聽說過「海人參」。

    ——這東西如此可疑,就更讓楚天舒苦惱了。可是她既已成了利益鏈條上的一環,要想長期獲利的話,好像就只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是,做成新聞就太過了吧……她遲遲不願意突破底線。

    杜彩雲最近想了個好主意,她要搞「回春玉膚液」的隨訪回饋活動,說是要回訪一些服用過「回春玉膚液」的女人,讓她們自述療效,把服用前後的對比照片刊登在報紙上,要楚天舒搞個錄音採訪,在她們台的坐台節目和新聞節目裡播出。

    楚天舒說必須得有新聞由頭,比如誰有什麼困難受到她的資助了,或是哪個人因為皮膚有問題遭遇了人生危機,得到了她的幫助,服用產品後皮膚好了,改變了命運……杜彩雲連聲說「有」、「有」、「有」。

    第二天杜彩雲就把楚天舒帶到了她家的藥店裡。

    這還是楚天舒頭一次到杜彩雲的藥店來。是臨街的一個鋪面,窄窄一長條,進門一東一西兩個長長的玻璃櫃檯。後牆中間該是有個門,門沒關,掛著半截白布簾。櫃檯後老老少少三個女人原本湊在一處「嘰嘰嘎嘎」說笑得正歡,見杜彩雲進來,馬上作鳥獸散,分立左右站好了,笑嘻嘻地看著杜彩雲和她身後的楚天舒。

    杜彩雲橫了他們一眼,又回轉臉一臉喜氣地沖楚天舒道:「我來給你們介紹介紹。」

    「這是我四舅母。」「我老姑。」

    「這是我外甥女——我大姨的老姑娘,我們都叫她『胖丫』。」

    杜彩雲忽然想起了什麼,沖胖丫道:「噯——胖丫,你說你有兩個女同學挺漂亮的,都找到了嗎?能過來嗎?」

    「都找到了——」胖丫脆快道,「——肯定能過來!」楚天舒狐疑地看著杜彩雲。

    杜彩雲笑道:「不關咱們的事。我要找些漂亮姑娘明天過來拍照——上報紙不長漂亮點兒能行嗎?就說她們是喝『回春玉膚液』喝的。」說到這裡閃了下眼睛,「咯咯咯」地笑出聲來了,又擺了一下手,自我解嘲道:「嗨,就這麼個意思——做廣告嘛!」

    杜彩雲轉臉又衝胖丫道:「你二姨呢——還沒來嗎?」

    「早來了,上廁所去了。」胖丫笑嘻嘻道。胖丫這話也沒什麼可笑的,「四舅母」和「老姑」卻「轟」地一聲全笑了,又都趕忙摀住了嘴。

    杜彩雲疑惑又不滿地掃了她們一眼。

    正這時,那截白布簾子一挑,由後面進來了一個50來歲的女人,跟杜彩雲長得從模樣到腰身全都酷似,叫楚天舒馬上就想到了杜彩雲老了以後的模樣,心想這人應該就是她「二姨」了。

    女人穿得新鮮,耳朵、脖子、手指、手腕上全都金燦燦的。頭型顯然是新做過的,坦克一樣高高地盤踞在頭頂上,噴了油漆般珵明瓦亮,飛揚著同樣僵硬珵亮的前劉海。臉上因為塗了太多的粉,又有些掉渣,斑斑駁駁好像生了皮膚病。一雙眉毛嚴格地說起來也不能叫「眉毛」,因為就只有眉,而沒有毛——也不知是給拔光、剃光還是掉光的,紋成了粗粗重重藍黑色的兩大條——不好比作「臥蠶眉」,只能說是「臥蠶」,怕跟下面的兩隻老鼠眼睛打架,高高地吊到了額頭上。

    「哎呀小雲——你回來啦——記者也來啦——」女人一出來就高興地大呼小叫,聲音腔調也跟杜彩雲一模一樣,一面遞眼打量著楚天舒。

    「二姨——」杜彩雲親熱地叫著,上前一把挎起了女人的胳膊,馬上跟她頭並頭站在一起,沖楚天舒笑道:「怎麼樣,大記者——我跟我二姨長得像吧?」

    楚天舒連聲說「像」。杜彩雲馬上更高興了,說她打小就跟二姨最親,——「比跟我親媽都親!有時候我都懷疑我二姨才是我親媽,我親媽才是我姨!哈哈哈——」

    楚天舒跟「二姨」握手,杜彩雲在一邊道:「我二姨可能幹了,先前進城當保姆,現在開了一家家政公司——怎麼樣,這一點我跟我二姨也挺像的吧?」

    「二姨」緊握住楚天舒的手不放,一面細細端詳她的臉,直誇「漂亮」,又親熱道:「大記者——你可要幫我們好好宣傳宣傳呀!」

    楚天舒直說「沒問題」。

    寒暄過了,楚天舒問杜彩雲找她來採訪什麼人。杜彩雲笑了,說其實也沒什麼「新聞由頭」,回去一合計,就讓她二姨扮演一下算了。

    楚天舒對「扮演」一詞很不適應,正在長長眼睛,杜彩雲已經打起了白布簾子,喜氣洋洋地回頭道:「走,咱進裡屋採訪去。」

    進屋後楚天舒掏出了錄音機。「二姨」忽然間一臉不解,眨了眨眼睛,扭臉沖杜彩雲道:「咋回事——不是拍電視嗎?」

    楚天舒馬上尷尬起來。

    杜彩雲笑了,道:「二姨,你聽錯了吧——我從來也沒說過是拍電視呀——那得多貴呀!」「你不知道,電台就很好——稀爛*的,效果還不錯。小楚是經濟廣播電台的記者,你可別再搞錯了呀!」

    杜彩雲說完笑得「嘎嘎」的,並沒有注意到楚天舒的臉已經給「稀爛*的」砸了個稀爛,爛柿子一樣紅得一塌糊塗了。

    「二姨」適應的倒很快,馬上就又是一臉笑模樣了。

    「二姨」的口才了不得,一講起來就滔滔不絕。楚天舒因為心裡亂著,雖然錄音機在工作,她的耳朵卻罷了工,「二姨」說了什麼全沒聽進去,所以一直也沒打斷她,聽任她「稀里嘩啦」兀自說了下去。

    「我這輩子命苦哇——從小沒了爹媽,嫁了人就在鄉下種地,後來我男人也死了,我就進城當保姆。苦扒苦業了十多年,總算苦盡甘來,辦了家家政服務公司,就叫『托福家政服務公司』——就在順達區紅星街慶祥胡同21號。我們公司規模不大,但服務好哇!我這人一輩子沒別的好,就是實誠,招的服務員那也個個都是實誠人……」

    杜彩雲到底受不了了,笑著打斷她道:「二姨——說『回春玉膚液』——」「是啊——我不就是說這回事呢嘛!我是說我的買賣好了以後,就有熱心的老主顧替我介紹起對像來了。可我苦了這麼多年,多顯老啊!我去年五十五,有人說看著比七十歲的老太太還顯老哪!這可咋整呢——我自己都灰了心了。幸虧服用了『回春玉膚液』呀——嗯哪——我這才用了兩個療程,別人再見了我都問我是不是做了整容手術,看著咋這年輕呢?可惜這不是電視直播呀——你們看不見我,現在我的皮膚那可真是白裡透紅與從不同哇——誰見了我都說看著就像三四十歲——不信你們到我店裡去看呀——我對像比我小五歲,還直誇我年輕漂亮呢!哈哈哈——別忘了,我們公司的地址是……哎呀,不行了,我還得上趟茅房去——我今天也不知咋搞的還竄上稀了。小雲呀——我說你們店裡這藥到底是真是假,我吃了好幾粒咋也止不住哪?!」

    這樣的採訪根本也沒法在新聞裡播,後來楚天舒把錄音帶交給了杜彩雲,讓她在坐台節目裡放了。

    不久後,杜彩雲在經濟廣播電台的廣告承攬人突然換了,卻不是楚天舒一直擔心的假日部的哪個人,而是「快樂無限」節目部主持人錢鋒。

    錢鋒平常腿勤手快,嘴上更是抹了蜜一樣甜,一向最愛幫領導和「有能量」的人的忙。可是,他平時跟杜彩雲接觸的機會也不多啊……楚天舒心中充滿了種種疑問和猜測。

    不少人都跟楚天舒說:「錢鋒撬了你廣告了!」除了替她鳴不平,也是奇怪她怎麼還能心平氣和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沒有人知道楚天舒是夠了——突然間有種解脫了的感覺,她發現她還真不能靠蠅營狗苟掙錢,何況說起來她也確實不能滿足杜彩雲的許多要求。

    令楚天舒特別氣憤的是,沒多久台裡傳出一種說法,說杜彩雲之所以不跟楚天舒合作了,是因為楚天舒為人太苟且,就連打車費也拿去找她報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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