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的非常情路 正文 第十三章 借花獻佛
    楚天舒根本不相信張純良被警察抓走了,別人說什麼的都有,她沒法求證清楚,又急,有一天趁著放學早,從學校回來一溜煙直奔了張大爺家。

    敲門後好一會兒,裡面才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卻不是一腳起一腳落的聲音,是每一下都「嚓」、「嚓」地蹭著地面,吃力地往前挪的聲音,就好像裡面走著的不是前幾天還高高興興興追著孩子們又跑又顛的張大爺,而就是一個龍鍾老人。

    「誰呀——?」裡面傳來了問話聲,有氣無力的。

    「我——」楚天舒遲疑著道,希望張大爺只是剛睡醒的緣故,巴望著他還會像平時常逗她那樣接著問:

    「你是誰呀?」「我是楚天舒。」

    「什麼——『天天輸』?天天輸上我這兒來幹嗎呀——我這兒又不打麻將。」「什麼呀!張大爺,是我,楚——天——舒,快開門吧!」

    「『楚天舒』?噢——『極目楚天舒』——你給我背**詩詞哪!背詩詞好呀,那你叫什麼名字呀——」

    可是這一次沒有下文,沉重的腳步聲終於到了門前,門開了,楚天舒的心猛一下揪緊了,不用問也什麼都明白了。

    幾天不見,張大爺原本還只花白的頭髮全白了,人突然間瘦了一大圈,高高的顴骨勉強撐出從前那張大臉的輪廓,卻全看不見臉上有肉。焦乾的皮膚皺褶如風化的岩層,順著骨勢這裡塌下一塊,那裡隆起一截,就好像毫無生命跡象的斷崖裂谷一般。只有深陷的眼窩裡烏土土的眼珠偶爾一輪——卻並沒有活著的生機,只有活著的悲涼。

    楚天舒幾乎連跨進門檻的勇氣也沒有了。張大爺擺了下手,意思是讓她進來。她給張大爺問了好,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進了屋。

    楚天舒一進屋馬上又吃了一驚。地上滿擺著大大小小二十幾盆碧綠如洗、生機盎然的君子蘭,最大的一盆擺在正中央,後面放著個小板凳,張大爺回屋就坐到了小板凳上,順手拿起邊上的一塊白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起那肥厚的葉片來。

    楚天舒坐在對面炕沿上,張大爺既不抬頭看她,也不跟她說話,就好像屋子裡沒她這麼個人一樣。

    楚天舒終於鼓起勇氣試探著道:「張大爺,我來幫你擦吧。」張大爺搖了搖頭,頭也沒抬,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楚天舒不敢貿然伸手幫忙,因為她知道君子蘭現在可了不得了,不比從前,有一次她偷著跑到張大爺家玩,還給摔爛過一棵呢。聽說眼下光一粒種子就值六七塊錢,一盆上好的大花能換一輛小轎車。

    聽說不少人都朝張大爺要種子,還有要高價買種子、買花的,奇怪的是張大爺從來不給也不賣,還說什麼:「你就是把我的命拿走了都行,就是花不行。我死那天,這些花也不能留著,全都得陪我入土!」

    楚天舒一直就搞不懂了,以張大爺那樣高高大大粗粗拉拉的一個大男人,從前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也是殺人不眨眼的,怎麼會喜歡養花?為什麼還只喜歡養君子蘭?張大爺從沒說過——問也不說。

    粉碎「四人幫」後的第一個春節,張大爺家的好多盆君子蘭都挺著長箭開出了紅艷艷的花朵,漂亮極了。楚天舒喜歡得不行,在花前流連忘返,張大爺才打開了話匣子,津津樂道地給她講他的君子蘭品相有多麼好,葉子如何「綠如著墨,圓潤厚實」,如何「側看一條線,正看如折扇」,而「花朵大,花色紅,花瓣不散,花簇如球」,但也還是不說為什麼他這麼喜歡養君子蘭。

    楚天舒傷感落寞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打算走了,張大爺卻忽然抬眼衝她略笑了一下,指了指周圍的那些花,又指了指自己手頭兒這盆大的,竟是帶著暖暖的愛意和些許的喜悅道:「它們都是它的孩子呢!」

    張大爺的高興一下子給了楚天舒不少勇氣,她很願意趁機逗他開心些,便道:「那它可真能生啊——乾脆就叫它『君子蘭媽媽』得了!」

    張大爺的目光突然一暗,在楚天舒的臉上凝了神。楚天舒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張大爺倒又低下頭默默地擦起葉片來了,只是手上的動作更慢了,並且顫抖了起來,忽然幽幽地道:「不,不是『君子蘭媽媽』,是『君蘭媽媽』——你該叫她『君蘭媽媽』才對。」

    楚天舒一時愕然了。

    「你的『君蘭媽媽』要走嘍——你會想她嗎?」

    「走?」楚天舒吃驚道,頭皮有些發炸,「——往哪兒走?」

    「走了就再也回不來嘍——再也見不到嘍——」張大爺頭也不抬,像是在自言自語,兀自說著。

    忽然,楚天舒注意到有兩大滴水珠滴落到了葉片上,那肥厚結實的葉片竟像是承受不住,顫了一下,兩粒水珠跟著顫,倏然一下順著葉片的彎弧滑進了花心裡——無限的震驚中,楚天舒就覺著是那花兒跟著張大爺一起哭了。

    張大爺突然丟掉毛巾,猛地抱起了那盆花,牢牢地摟在了懷中,就像是死命地摟抱著一個人,同時閉上了眼睛,把淚水婆娑的一張臉不斷地輕觸著青翠的葉片,就像是和自己心愛的女人貼臉一樣,一面不停地喃喃著:「君蘭,君蘭……」「我的君蘭啊、啊、啊——」忽然喉嚨一哽,又猛抽了一口氣——是個哭腔的回彎,緊跟著就拉響了每到大年三十兒夜裡楚天舒都能聽到的那種悠長淒迷如泣如訴又如唱的哭聲,這一次裡面是配了詞的:「君蘭哪——啊——我那苦命的君蘭哪——啊、啊、啊——……」

    後來楚天舒才知道,那個含冤死去的她該叫做「大娘」的紅頭髮女人名字就叫鄭君蘭,生前最愛君子蘭花。

    那天楚天舒到張大爺家去,是她最後一次看到張大爺撫弄那些君子蘭了,後來他把它們賣的賣、送的送,上下好一番打點,又賠給了趙九天家一大筆錢。

    聽說也是趙九天命大運氣好,傷勢雖重,經過搶救總算還沒到斷子絕孫的程度。如此一來不少人猜測張純良不會給治大罪,可也有不少人說:「可不好說啊——這不正趕上『嚴打』了嘛——就不判死,還不得判個無期呀?至少也得十年二十年的!」

    張純良後來給判了三年。

    張純良出獄後先囚在家裡閉門不出,把風靡一時的上下兩大冊繁體字的《射鵰英雄傳》差點兒翻爛乎了,後來聽說排成了電視劇,那時候整幢樓裡只有文竹家又有了一台彩色電視機,硬著頭皮去看,卻總覺著老文家一家人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的,同先前大不一樣了。

    鄰居們見了他也很少有人主動跟他打招呼,有的當是沒看見,有的拉起孩子轉身就走。有一次有個孩子死賴著不走,當*不分青紅皂白劈頭就是一巴掌,打得孩子滿天星斗,滿世界號哭,硬是給拉走了。

    從那以後張純良再沒去老文家看過電視,也不在家囚著了,後來有人看見他在大街上擺攤賣水果、電子錶、太陽鏡……沒出半年他忽然把一台有文竹家兩個大的彩電搬回了家。

    那天張純良的動靜鬧得很大,碰到誰都會親親熱熱地來上一句:「上我家看電視去啊!」

    有人禁不住好奇和羨慕連連發問,張純良就不厭其煩地詳詳細細告訴人家他是如何托關係弄到了電視機票,又說這電視機是什麼牌子的,多少英吋,花了他多大一大筆巨款從深圳買來的……敞開家門放願意進屋的人看他如何擺弄天線安置電視機。

    一切都弄妥了,張純良又跳到一樓半的水泥台上放了掛響鞭,通紅的紙屑飛得到處都是,好多天都沒散乾淨。

    再以後人們又見張純良開始倒騰服裝了,不出兩年在江緣市有名的商業街集安碼頭有了一間屬於他自己的服裝門市房。

    有一天文明上街回來,逢人就笑得拖泥帶水,說看見張純良扮女人了——描眉畫眼塗口紅,穿著高跟鞋和蝙蝠衫,在自家店前扭著屁股招攬生意呢——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鄰居們好奇,尤其是女人和半大孩子,都爭先恐後到集安碼頭去看,的確看見了「美艷」驚人的張純良,又發現他賣的蝙蝠衫真是新潮好看,不免就順手買了兩件。

    張純良對老鄰居們格外優惠,總要抹去一半以上的價款。

    女人們當面千恩萬謝,背裡又都撇著嘴說:「水分可真夠大的,他肯定還是沒少賺……哼,『貨賣熟人情』!」

    又有人道:「瞧他得瑟的——也沒個正經工作,沒勞保啥的,剛掙倆騷錢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變態……」

    「變態」是鄰居們得出的一致意見——當然也是嫉妒,卻沒有人知道對張純良而言,從那時候起很多東西就都代替他失去的那粒睪*丸存在著了——那台電視機是,後來的許許多多叫人艷羨、叫人嫉妒的東西都是。

    當李仁澤厭惡張純良的暴發戶嘴臉時,根本也不知道張純良一直不停地擺弄著的「大哥大」那陣子就是他挺拔的陰*莖,排在他手指上一水四個鑲鑽嵌寶的大金戒指全是他亮晃晃的睪*丸——他擁有比別人更大更挺的陰*莖和更多更好的睪*丸!他不停地炫耀擺弄著,一面跟李仁澤說著話,一面沉浸在自淫與猥褻的快樂中,欣賞著李仁澤的反應……

    那時候李仁澤倒是很清楚他自己:正在為自己的*器曾經發揮過的巨大作用付出巨大代價……

    不過那天除了崔大明提了一嘴「小芳」,後來張純良回屋就又跟他們聊別的去了,就好像他找李仁澤來也不為別的,就為了成全他和崔大明,讓他們有機會冰釋前嫌敘舊聊天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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