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的非常情路 正文 第九章 陰差陽錯
    李仁澤當晚被關在了大隊部,第二天正在接受進一步審查的時候,廣播裡突然播放哀樂,緊接著傳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噩耗——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軍事家,中國人民的偉大舵手、偉大導師、偉大領袖**逝世了。

    無比的震驚和哀慟中,有人義憤填膺,說很有可能就是李仁澤把**給「妨」死的,應該立即把他送交市裡嚴懲法辦!好在事情被老支書以「證據不足」為由壓下了,李仁澤繼續被關押在大隊部。

    半個多月後,老支書的兒子孫華年頂替了李仁澤的名額,成了東北師範大學七六屆的工農兵學員,崔大明也得到一個招工名額回城了,李仁澤才被放了出來。

    又過了半個多月,北京傳來了粉碎「四人幫」的特大喜訊,不久後老支書找李仁澤談話,中心內容是從前他是受了「四人幫」推行的極「左」路線毒害,對他的處理有些過頭,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的一些言論和做法就是對的……之後又把他派到村小學教書去了。

    李仁澤被關押在大隊部的那段日子裡,每到夜深人靜,總會有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和一條黑乎乎的狗影鬼鬼祟祟又異樣敏捷地從北山坡上溜下來,逕直扎進大隊部的院子裡,隨即那人像只壁虎一樣緊貼西山牆竄至房後,四下裡看看,開始敲緊西邊一扇窗子的玻璃,每三下一組:「邦邦邦」「邦邦邦」……

    來人正是小芳。小芳知道李仁澤每天只有晌午才能吃上一頓飯,也不過就倆苞米面窩窩頭,或是一塊苞米面大餅子,有時有口刷鍋水一樣的白菜湯就算不錯了,有時候就是一瓢井拔涼水,便每天半夜偷偷溜出家門,遠兜遠繞走山路給他送吃的來。

    儘是些好吃的,有白面饅頭煎雞蛋、烙餅捲土豆絲,米飯炒菜,有一次竟是餃子,裝好了,團團裹成一個小包袱,窗上有一塊玻璃碎了,糊著窗紙,揭開窗紙遞進來……

    起初李仁澤堅決反對小芳給他送飯,說她天天送太費心了,又是大半夜的,太危險,而且最主要的,他擔心她會跟著受牽連……

    頭兩天小芳送來的吃的李仁澤一口沒動,都是小芳一敲窗子,還沒等往裡遞,他就先把她頭天送來的塞出去。末一天小芳順牆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嚶嚶嗡嗡」哭起來了,長久地哭,說什麼也不肯離去,直到李仁澤終於收下東西,答應以後叫她送了。

    李仁澤再回到村小學教書已是七六年歲末了,那一年冬天特別冷,雪也特別大,元旦前大雪封山,雖然學校提早放了寒假,路不通,李仁澤還是要等幾天再走。

    元旦那天晚飯後,李仁澤住處的門突然被猛地推開了。李仁澤那時候正在灶台前燒火,轉頭就見小芳像是一股凜冽的寒風打著旋直撲進門來。他剛來得及站起身,小芳便一頭扎進了他懷裡,緊緊摟定他的脖子,拉著幾欲透不過氣來的長音「嗷嗷」了幾聲,隨即放聲痛哭起來了。

    李仁澤嚇壞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覺得小芳一塊冰砣一樣冷,滂沱的淚水馬上把他也要澆注成冰砣了。可是迅速地小芳又通體火熱了起來,變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了,就連落到他臉上、灌進他脖子裡的淚水也是滾燙的,燙得他生疼。

    任憑李仁澤怎麼問,小芳也不講話,也講不出來,因為她哭得就要背過氣去了,打著晃往地上癱,李仁澤慌忙抱起她,抱進了屋,把她放到了火炕上。

    小芳後來告訴李仁澤,說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嫁給孫華年,因為都不要說她從來就沒喜歡過他,嫁給他也許她很快就會送命的啊……她說要不是她抵死抗拒,今天就是她跟孫華年成親的日子。又說這一個多月她沒來看他,是因為她在鬼門關裡走個了來回……她說她喜歡他,這一輩子就只喜歡他一個人,說到底她是為了他才抵死抗婚的,不管他要不要她,反正她願意把自己給他……

    李仁澤被小芳講述的一切驚呆了,先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眼光,不知什麼時候眼裡湧出了淚水,渾身戰慄起來了。

    李仁澤伸出雙手想要抱住小芳,最終抱住的卻是自己的頭。

    小芳馬上翻身起來緊緊抱住了李仁澤,跟他哭作一團。

    兩個人很快就都覺著好像他們抱得還不夠緊,還不夠親密,還無法宣洩他們多災多難又無處釋放的青春,翻倒在了炕上,打起了滾……

    「——不,不,不——崔大明是不會知道這些的,那時候他已經回城了……」李仁澤這樣想著,稍稍鎮定了一些,一面下意識地跟崔大明打招呼,一面拿眼睛直瞟張純良。

    張純良也不解釋,只笑著說「難得老朋友相見」,張羅著開席。

    喝著酒,李仁澤沒別的話說,就問崔大明的腿是怎麼回事。

    崔大明唉聲歎氣,說也許這就是報應——一年前他所在的工廠倒閉了,他這個車間主任也下了崗,天天騎著破自行車滿大街找工作,心情不好,一走神給一輛大卡車剮倒,從大腿上壓了過去。司機根本就沒停車,一溜煙逃跑了,是過路的「張總」把他送去醫院救了他的命,後來還給了他一口飯吃,讓他在廠子裡工作。

    崔大明不停地向李仁澤道歉,解釋說當年他也是被老支書逼得實在沒辦法……說若不是「張總」張羅著安排了這頓飯,他這輩子肯定無顏再見他。又說還是這樣好,他終於有機會當面向他懺悔了。

    李仁澤的心情複雜得很,他一直都認為就是崔大明害了他,不過這時候想想也真的不能全怪他,何況他已經付出了慘痛代價。

    又揀些愉快的往事談起來,酒桌上的氣氛就越來越好了。不過李仁澤的心情不僅沒能放鬆,反而越發地狐疑了,不明白張純良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怎麼想著把崔大明找了來。

    幾杯酒下肚,崔大明忽然樂呵呵地道:「溝底兒,我那大舅子可是個老實人哪!」

    李仁澤這時候正舀起一勺湯來,抬臉一頭霧水地看著崔大明,以為他是喝多了——他都不知道崔大明的老婆是誰,又從何談起他大舅子呢?

    「我大舅子姓吳——你不知道嗎——就鄰村老吳家——娶了小芳的那個。」李仁澤差點兒把手中的勺子同著剛剛舀起的湯一起潑出去,腦袋裡除了轟鳴聲和滾滾的煙塵外一片空白,就好像剛剛崔大明不是說了句話,而是朝他投擲了顆手榴彈。硝煙過後叫他奇怪的是,滿世界別的好像都消失了,卻獨獨剩下了那只一直叫他討厭的「大哥大」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那東西長了根黑色的犄角,樣子很蠢,卻耀武揚威得彷彿一隻真正的獨角獸一樣,一會兒就被張純良掐進手裡了,一會兒又擺在了桌上。有時候說著話他也會自覺不自覺地伸過手去*,手上一水排開四個鑲鑽嵌寶的大金戒指,光芒閃耀,就好像是鑲在「大哥大」上的一樣……

    張純良忽然拿起「大哥大」站起來,笑呵呵道:「你們先喝著,我出去打個電話。」

    李仁澤忽然一陣噁心,差點兒吐了,心中絕望地哀歎:「我這是在跟什麼人打交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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