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情成為往事 第七章 愛轉彎 第一節 同歸於盡
    對不起,我們只有死在一起,你才不會從我的靈魂裡隱退。

    平生把華美抱在懷裡,匕首鋒利的口子刺過心臟。鮮血流在他的手指上,像洗澡時淋浴的水嘩嘩的從指頭上滴落。

    你為什麼,我說過會盡力彌補過去對你的傷害,我答應過你不會再和月南聯繫。她把月南留下來的衣服抓在手裡,泡滿了血漬,梔子花的味道被血腥掩蓋。她把他帶向了生命,從十年前直到死亡,下個輪迴,下下個輪迴,永恆,有,沒有終點。

    你撒謊,你的心裡只有他,我不能容忍同床異夢的羞辱。雖然得到你的身體,可是我需要的是你的心把我當成你的巢穴。

    房間裡的煤氣已經達到幾乎飽和的狀態,他把火機拿出來,瘋狂的傻笑,欲哭無淚。他說,我終於粉碎了你的愛情,實現我的夢想。然後火苗燃起來,完成一次同歸於盡的壯舉。

    十年前,華美和平生的相遇,不僅僅是認識,還有……

    她看見他,在教學樓後面的走廊上。葡萄在走廊上熱烈的盛開,平生很調皮的跳著摘下一顆葡萄,然後放進嘴巴,酸酸的,他的面部表情突然扭曲了。華美無意中看見了他的怪狀,前撲後仰的大笑。

    很好笑嗎?平生走到她跟前。

    立刻,華美停止了興奮。她沒趣的說,不,我在笑那隻狗的臉很搞怪。

    當他想還擊她的嘲諷時,一隻哈巴狗慢悠悠的跑過。他只好吃個啞巴虧,不了了之。

    但是平生還是很生氣的樣子,他說,算你狠。臉上有種不甘的氣息。

    華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錯了。他的臉頰紅的像經過了一個冬天的蘋果,灰暗而陰沉。

    有一天,平生在夢境裡見到了華美。他對這個女子的印象並不是太深,但他在那個夢境裡難以自拔。

    華美長長的頭髮,在一瞬間就散開,像鋪瀉的瀑布,順流而下,她站在懸崖邊上,背對著深淵,一步一步的往後退,直到一腳踩空,飛翔成就了永恆的死亡。當平生伸出手去迎接時,他的手指上全部都是鮮血。突然間,滿眼的淚光閃爍。

    醒來的時候,他的眼淚滴落在枕頭上。他覺得這個女子會成為她的劫數。

    平生是個散漫的人,可是當他覺得華美會是他的劫數後。開始注重自己的外表,他再也不像從前那樣邋遢,成天都在球場上揮汗如雨,一身所謂的男人味。經過朋友的精心打造,成為了時尚感性的陽光男生。

    星期天放學的路上,他注視著她的行動。他想他是有可能接近她的。

    當機會來臨的時候,希望就在絕望。

    她手裡的書散落一地。正當他想去幫她撿起來,一個新面孔擋住了他的視線。看起來他們好像很熟悉。

    華美彎身站起來的時候,她看見了平生。她說,是你啊!怎麼今天換造型了,我覺得你還是穿以前風格的衣服好看。儘管顯得散漫,可是很隨意。

    平生默默的笑了。嘴角彎彎的唇,彷彿一把勾刀。他說,你的男朋友嗎?

    不,他是我同班的同學。叫月南。

    我叫平生。你呢?

    我叫華美。希望你以後別再偷吃葡萄。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再笑。華美清醇的感覺瀰漫著優雅、莊重。

    很多時候相識其實就在為仇恨打下基礎,破碎的光影成為痛苦的伏筆。

    那年他們從縣城各個地方來到這個學校,那年他們高一,那年他們……

    由於時間的距離在彼此的友誼中間拉長,月南、平生和華美成為了好朋友。他們的形影不離,是表面一層流光異彩的假象,等到剪影消失在陽光的背後,只剩下孤獨的恐懼。

    開學後不久,學校組織了學生會的競選。在班裡班主任告訴學生,每個班級裡面只能選一個出來。當老師說出這樣的話時,月南首先想到了華美,因為在班裡面只有他們兩個的成績出類拔萃。

    上課到了中途,月南給華美寫紙條,他說,華美,我會支持你的,你熱愛音樂,我不會和你競爭,你對我說過,你最大的願望就是站在學校最高的舞台上,展示自己人生的報復。

    拋物線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也許是運氣的不佳,當紙條的軌跡向指定目標飛翔的時候,這個時候被老師的大手接住。老師的眼神凌厲,他頤指氣使的說,沒出息的傢伙,什麼年代了還寫紙條。然後這個老師以此展開了話題的延伸,他說,現在不是談戀愛的時候,你們太幼稚,未來變幻莫測,所以還是不要成為愛的傀儡,或者說是犧牲品。

    華美可能預料到了什麼,她抬頭看了看月南,無辜的神態,窘迫得像文化革命時期被批鬥的人。她從來都不會為某一個人感到焦慮,可是此刻,她的心怦怦的跳。耳朵突然感覺到了灼燒。

    下課之後,老師把紙條扔在華美的課桌上。突然整個教室一片嘩然,好像哄鬧的叫聲在應證老師的推斷是正確的。然而他們的感情是純潔的友誼,與愛無關。月南羞紅的臉頰積滿了仇恨。

    很長一段時間,關於月南和華美的蜚語流言遍佈。

    有幾次,華美會無原無故的流下眼淚,她委屈的想,如果她不是學生,她有可能會想到把那個臭屁老師殺掉。但是。

    有的時候,她也會想,月南怎麼會愛*,像她這樣的灰姑娘,是不可能有人愛的,而愛月南的人卻不計其數。

    下課之後,又有一大群女生圍在華美的旁邊奚落。她們的言語刻薄。比如,丑小丫也想像鳳凰那樣得到愛情,或者,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妄想。

    此刻,她簡直無地自容,從一開始這個事情都和她無關,但是最受傷的人卻是她。

    月南走到她桌子旁邊的時候,幾個女生尖叫起來,哦!帥哥愛上了醜小鴨。他安慰她。他的語言簡潔。他說,對不起,我只是想為你做些什麼。

    她哭喪著腔調說,走開,帥怎麼了,我是永遠都不會愛上你這樣的人的。

    顫抖,他從神經的哪個角落體會到了。可能是蒙在心臟上的灰塵,由於她而落滿的塵埃。

    後來,月南和班主任吵了起來。理所當然,他也就被開除出班級。由於不想離開這個學校,由於不想離開這裡有一個人足以留戀的芬芳。他的父親托關係把他留在了平生的班級裡。

    華美的衣服上散播了花瓣的芬芳。月南對她說過,當我第一次聞見它,就在嗅覺裡駐紮。

    她對他說,我家的房子後面開滿了梔子花,我喜歡這個味道,所以把它的花瓣製成了香料。把衣服放在衣櫃裡,所以我的身上永遠都有它的芬芳。

    過去了一段時間,一切都恢復平靜。校園的純潔像春天的風,柔和溫情。

    華美照常一個人騎著單車上學、放學。她的心很平靜,她只是想考個好大學,為未來做一個可靠的鋪墊。所以努力,沉沒在書海,沉沒在異彩分呈的生活裡。

    教學樓上總是有兩個身影注視著她,她也似乎見慣司空,她是一個對感情興味索然的人,她從來都不相信會有人愛*,尤其是像平生和月南這樣的超級男生。

    她的媽媽在很小的時候就對她說,看你長的那個樣子,不會有人要你。

    她總會笑笑對媽媽說,我不會嫁給男人,男人都是騙子,我要一輩子都守在你的身邊。

    她遵守自己的承諾,她覺得媽媽是個孤獨的女人。

    媽媽經常給她講自己的愛情,她對華美說,你的爸爸是個優秀的男人,可是他還是騙取了我的感情,到最後剩下我的孤獨,還有你的單親。

    華美會偷偷的躲起來哭,她認為堅強不只是男人的專利,她對異性的冷漠使媽媽得到絲毫的安慰。

    媽媽對她很放心,一是相貌不揚,二是在感情面前表現出來的冰冷。

    陽光很明媚,月南的心突然有了一片空白的地方濕潤。當他再次站到陽台上,她找到了那些水的蕩漾,來自華美的背影。他突然想找她說話,像以前那樣輕鬆的談天說地。尤其是她在音樂方面表現出來的天賦,他喜歡她歌唱時的聲音,彷彿尖刀刺穿了靈魂,但是給人安慰。當然華美也喜歡他唱歌時的憂鬱、深沉。

    平生從背後拍了月南一下,他說,你這個色鬼,又在看哪個妹妹。

    華美。

    你喜歡她。

    不,我只是覺得她很有氣質。還有她唱歌時的優雅。

    我也喜歡她。

    為什麼?

    我覺得她是我的劫難。

    可笑。你也相信命運。

    不,我相信我的夢境。

    於是他們接下來的日子裡,多了個話題,關於華美,關於一個對自己不自信,又很冷漠的女子。

    那天,下課的間隙,月南像發神經了似的。他從二樓跑到一樓去找華美。

    華美孤單的站在人群中跳,如同舞蹈的兔子。這是她一個人的舞蹈,不會有別的女生欣賞她。但是月南覺得她是在為自己的生命舞動,美麗的藝術。

    情人眼裡出西施,他懂得,別人都懂得。

    華美並沒有在意月南的出現。

    他對她說,一個人?

    是。我沒有朋友,我不需要,我的媽媽都一個人生活。她教會我躲避人性的險惡。

    你很快樂嗎?

    不,但是我很安全。我不會為別人哭泣。

    有事嗎?

    沒有。想和你說說話。謝謝你,我會記得你。

    上課的鈴聲響了。她給他微笑,她說,對不起,我競選失敗了。不會令你失望吧?

    這個微笑給了他很長一段時間的回味,他認為華美的微笑是奢侈的,她的氣質裡參雜了清醇的感覺,瀰漫著憂傷。

    月南和平生的關係越來越好,他們的臭味相投,造成了彼此的成績一落千丈。每次考試,他們的排名在紅榜上從前至後,直至消失,彷彿曾經的輝煌都只是海市蜃樓。

    上課睡覺,午休打牌,晚上翻圍牆出去上網,沒事找事,打架等。每天都會在二樓的陽台上對華美打口哨,他們習以為常,他們要保護華美,他們是學校裡混的好的問題學生,所以不顧及。沒有人敢輕易傷害他們身邊的人。

    這些壞習慣,華美並不知道。她一直都認為,月南是乖孩子,一切都那麼優秀。家庭寬裕,養尊處優。二十一世紀,健康青年。對於平生的瞭解非常少,但平生說過他們的一切都很相似。

    高三的第一學期期中考試,華美照舊和以前一樣,先拔頭籌。她的優秀,是表面的,世人皆知的。紅榜上永遠都是前三位。

    中午吃過飯後,她屁顛屁顛的經過紅榜張貼的那條路上。她絕對不關心自己的學習,這個是她唯一自信的一方面。

    但是她的內心想到了什麼,他想看看兩個成天都對她打口哨的男生在紅榜上排在什麼位置。

    當她一馬平川的掃過,多少失望了。心情大打折扣。她突然想到了失去,因為不久之後就要高考,如果沒有他們的默默支持,她會難以正常生活下去。

    中午,她沒有睡覺。她給月南發短信,她說,我想見你。

    當月南站在華美的教室門口。他看見,她孤單的身影在空蕩的房子裡孤立無援。他躡手躡腳的走到她跟前,她正在做一道算術題。很焦急的樣子。

    華美感覺到了一個高大黑影籠罩了她,她恍然抬起頭,被嚇了一跳。月南做了一個鬼臉。

    哎喲!全校的狀元都難倒了。我看是浪得虛名啊!他俏皮的說。

    她的臉一瞬間紅透了,她說,你取笑我。

    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也做不出來。

    你怎麼會,你的數學成績是天才級別。

    錯!我已經放棄學習很久了。

    你怎麼這樣。

    你不會懂的。

    不能告訴我嗎?我想知道為什麼。

    沒有必要。然後沉默了許久。他的表情嚴肅。

    過了片刻,他起身準備走出去。華美看見了他衣服的後背上有黑色的污點。她叫住了他,她說,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洗一下,後面很髒。

    謝謝!然後,他消失在她佇立的課桌旁。*場那麼大,他的行走,獨自的淒涼。

    華美不知道,月南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整天都泡在球場上,宣洩心情,或者不務正業。她擔心這個男孩子。

    後來,她在教學樓後面的走廊上遇見了平生。他們那天談了很久。

    她說,月南變了。

    他從來都未改變,只是現實改變了他。對於你,他是一如既往。

    我希望他可以和我考起同一個學校。

    平生厚著臉皮說,那我呢!

    當然我也希望你可以。是你們每天都發短信支持我,要我好好學習,不要把家庭的情緒放在學習上。我做到了,可是你們卻在紅榜上名落孫山,以後我們怎麼在一起。

    放心,我會勸月南的,我也會努力。

    分開的時候,平生跳起來,摘下一朵葡萄。他遞給華美,他說,這次熟透了。你不會再笑我。

    你誤會了,那次我真的是在笑那條狗,它很乖,我覺得可笑。

    你的微笑很美,你是我的劫數。

    怎麼可能?

    平生略顯出了羞澀的樣子。他說,我在夢裡知道了你就是我的劫數。

    華美傷感的微笑。她說,我會等月南的。

    空氣中飄散了尷尬的氣息。只是痛在無形的風聲中也孕育著傳播。

    那一天,什麼都很正常,世界照常日月輪迴。回家的路上,月南看見了秋天的葉子恍然如夢境,落在地上。

    當他推開門的剎那,眼前的場景似乎是某個電影裡的鏡頭。一個男人氣沖沖的坐在沙發上抽著悶煙,一個女人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哭泣。這是經過了一場戰鬥的情景。很明顯,男人的雄性擊敗了女人的無力。潛伏了很久的炸彈終於爆炸,炸碎了生活的點滴,炸碎了夫妻的愛情,炸碎了家庭。

    一個是他的爸爸,一個是他的媽媽。

    其實他知道,他的父母早晚會有這樣的結局。

    在表面上,他很幸福,他很開心。可是內心的疼痛和傷都掩埋在自己的心裡。金錢的富足和精神的匱乏無法比擬。父親是一傢俬企的總經理,媽媽是銀行的員工。無論怎樣都不會看出一家三口會有什麼裂痕。然而,只有月南自己知道。他從小都被家庭的緊張氣氛壓抑著,似乎生活在一片缺氧的湖泊,始終都在遊蕩,卻沒有終點。此刻的情景,他似乎游到了岸邊,但是沒有柳暗花明,所有的破滅都暗淡無光。

    第二天,父親離家出走。他在外面是有女人的,所以家對於他並不重要。

    當月南早晨起來,尋找媽媽時,他恐懼的內心像希特勒敗北戰場,戰爭的火焰燃燒著,直至毀滅。他感覺到了什麼,一天都沒有心情,坐在屋裡沉悶著聽音樂,淪陷於柔情似水的旋律中,彷彿一把尖刀刺在胸膛,呼吸急促。

    電話突然響起來,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月南嗎?

    你是?

    警察。

    他停頓了呼吸,預兆是正確的。他情緒激動的說,你想告訴我什麼?

    你的媽媽。溺死在河水裡。

    他承受不了這個消息,暈厥過去。半個小時過後,醒過來。渾身失去了力氣,他真的是一無所有。

    音樂卡住了,安靜的屋裡燈光昏暗。

    月南都連續幾天沒去上課,華美給他發信息。

    月南,你怎麼不見了。我和平生想你。

    他沒有回信息。他幾天不出去見陽光,自己像一個憔悴的鬼,喪失了心志。黑暗和潮濕的房間像溫暖的棺材,不掀開蓋子感覺自己可以隱匿,走出去明亮的光線會勒的靈魂失聲嚎啕。

    平生去找過月南。他站在樓下聲嘶力竭的叫,可是並沒有什麼用處。月南偷偷的透過窗戶,看見平生的焦急,他無動於衷的嗤笑,他想自己應該是一個人。

    他給平生回信息。

    兄弟,再見,不要再找我了。好好照顧華美。她很孤獨。

    平生知道月南就在房間裡面,可是他不見他。他想他需要一些空間,他一定遇到了麻煩。也許過一段時間他也就好了。

    平生轉過身走的時候,掉下了一滴眼淚,同時也陰陰的笑了。他的對手不戰而退。

    學校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喧囂,風景依舊。冬天的雪在北方的縣城肆虐。而月南已經到了南方,他第一次知道南方的確在寒冷的冬天也不會降雪。

    放寒假的最後一天,華美走在校園裡,明明走在人群中,可是感覺到了空虛。

    在球場邊坐了整整一天,灰塵僕僕的籃球場寂寥無助,空空的籃球架孤冷的像石頭。月南的浮光掠影,從記憶中樞的膠片上洗印出來,翻閱著,跳躍著,一幕幕椎心的影像,被眼淚的酸澀填充在過去的時光。這個不自信的冷漠女孩,因為思念有了溫度。只是她已經找不到了融化她的太陽,月南並沒有告訴她,他已經開始流浪。

    華美的生日,是新年的第二天,平生驅車來到了她居住的那個小鎮上。旖旎的山水環抱著小鎮,依山而築的房子和道路像山水畫,天衣無縫的鑲嵌在一起。

    中國的新年的確很熱鬧,只不過全部都圍坐在家裡,講述一年的收穫。此時任由寒風凜冽,團聚的親人都沉醉在酒香四溢的氛圍中。

    當平生看見了一座簡陋的房子孤立在小鎮的邊緣時,他知道這裡就是華美的家。她曾經講過這裡的環境。破舊的牆上貼滿了廣告語,在牆角不起眼的角落安靜的躺著五個字,月南我想你。

    平生抬頭的瞬間,撞見了華美的眼神。冷漠的的表情攜帶了無盡的失落。他對她熱情的笑。他說,你在幹什麼。

    華美並沒有聽見他的呼喚。她的心早已飄向了很遠的地方,只是想像,帶不去思念,距離堅定不移的分隔著。等華美反應過來,她才看見平生在樓下焦急的叫喊。

    等一下,我馬上就下來開門。

    對不起,你來了怎麼連信息也不發一個。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他從衣服的兜裡掏出一封信。他邪邪的笑著說,這個禮物是送給你,你需要它,它是月南留給你的。

    信的上面還有一朵花,是鮮潔的玫瑰。濃濃的香味染遍了空氣。

    華美說,這個是他送給我的嗎?

    不是。是我從家裡摘來的。從我遇見你那天起,就在家裡栽了這麼一棵玫瑰花,儘管我精心維護,到今天只剩下這麼一朵了。

    它很美。可是它會死的。熬過了這個冬季,那下個冬季呢?你沒有權利主宰它的生死,更沒有權利主宰它的自由。

    也許是。但很多的事情是可以改變的,你不相信也得信。

    是嗎?

    你應該相信月南已經走了,可是我們無法改變月南的離開。

    家裡的傢俱都很陳舊,光潔的地板都被拖的起了皺。看起來像一個古老的博物館,寒酸的景況。平生的心裡突然起了漣漪,他為這個女子憐惜。

    你的媽媽呢?

    她不在,我們家裡從來都沒有客人。沒事幹的時候,她就出去打麻將。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被她變賣去賭博了。

    她是個自私的女人。

    不。我不允許你這樣說我的媽媽。她指著牆上用框架裝帖起來的相片,他說,你看,這個就是我媽媽年輕的時候的照片。她比我美麗一百倍,她是男人裡的羔羊,她的相貌足以征服男人,可是她拒絕嫁人。她愛我,所以寧願寂寞。

    平生輕微的抖動了一下。他被平凡的愛打動了。他不好意思的說,原諒我。我誤解了你的媽媽。我終於明白,因為你的媽媽寂寞,所以你始終原諒她。而你不仇恨。

    沒關係。每個家庭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焦灼的氣息停頓了片刻。平生把生日蛋糕擺在桌子上,為華美點上十八根蠟燭。然後唱起生日歌。可能是興奮的原因,華美哭了起來。平生不知道原因,失了神的說,怎麼這樣啊!

    你是第一個為我過生日的,這是感動。本來月南答應過我會給我過十八歲生日的,可是他不來,這是思念。今天凌晨四點的時候,他打電話過來,他低沉的聲音,讓人生疼,他說,華美,你好嗎?這裡的街道很陌生,社會很殘酷,我在一個商務會所裡唱歌,他們都說我唱的很好,但我一生都覺得你的聲音才是世界上最美的驚鴻。他在電話裡給我唱《心如刀割》,我哭了很久,直到他什麼時候掛的電話都不清楚。

    平生抽出紙巾,為華美擦掉眼淚。他關心面前這個軟弱無力的女子。他想得到,但他還不能。

    我很擔心他。

    你不應該擔心他,他是生命力極強的人,他會過的很好。

    蛋糕上的蠟燭已經燃燒到了末端。你快熄滅它們,許個心願,平生催促她。

    她把手捧在胸前,閉上大大的眼睛。翻動的*,性感的像春天的花瓣。

    你能去買幾瓶酒嗎?我想喝酒。平生莫名其妙的望著她,你喝過嗎?

    沒有。但是我經常看見媽媽喝醉,不醒人世,她就變的特別安靜。她對我說過,酒精可以忘掉一切。我想嘗試。

    平生跑到樓下買了一瓶白酒,四十八度。

    他們喝完了一瓶酒,神思已經不清醒。油膩的奶油敷在臉上,彼此都對自己失去了控制。

    華美說,我們唱歌好嗎?每當只有孤獨的自己的時候,我都唱歌,旋律溶解了我的不快。

    她的聲音傳播在房間內,唱阿桑的《葉子》,憂傷的調子和悲鳴的音色。

    平生為她鼓掌。她說這是我的舞台,我一直都想站在這個舞台上。你知道嗎?高一那年,全校競選學生會,我就想成為文藝部的成員。月南是在班級裡唯一競爭的對手,但他放棄了,他給了我這個機會。我失敗了,是那個狗屁班主任,他從中作梗。我是欠月南的。

    華美的情緒非常激動。淚水大把大把的灑下來。平生顯示出男人博大的一面,他把她攬在懷裡。

    不要想那麼多好嗎?你還有我呢!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想洩氣,就打我吧!我希望成為你的出氣筒。只要你會愉悅一點。

    掙扎了一會,華美停息下來,安靜的靠在平生的肩頭。他用手揚起她的臉,他試圖親吻她的*。性感的*,紅潤,像花瓣的盛開。

    然而,她本能的拒絕了。她用手擋住他的接近。雖然頭腦眩暈,可是心裡非常明白,她要的是什麼。

    突然,呼嘯的風打破了窗戶上拼補的玻璃。清脆的響聲,驚醒了華美。他掙開平生的手臂,跑到窗戶口。神情黯然。

    怎麼了。平生跟過來。

    她說,你看見了嗎?

    下面那幾棵梔子花,是我童年的時候栽種的。它們是我最好的朋友。無論春去秋來,無論陰晴圓缺,無論天干雨淋,它們說不出的孤獨和我一起生長,可是散發著芳香。

    哦!平生恍然大悟的樣子。他說,月南對我提起過,每次他都津津樂道,他說,他希望看見它們,你身上的味道來自它們。

    所以我保護的很好,不允許任何事物傷害它們。

    華美焦急的跑下樓,把壓砸在翠綠的葉子上的玻璃碎渣清理乾淨。呵護有加。

    天空漸漸灰暗下來,積壓的雲朵覆蓋了透明的光亮。華美在樓下送平生離開,路旁停了一輛高級轎車,那是他爸爸的。

    當車發動的時候,他看見一個驚艷的女人出現,淡淡的裝束,簡潔的穿著,掛在牆上那個女人就是她。她是華美的媽媽。

    貧窮並不能帶來尊嚴的打折。美麗的女人堅守著母愛的偉大。華美拉著媽*手幸福的走進一個狹窄的通道。

    平生離開的時候,他想到了月南,為什麼月南的父母不能相愛到永久,儘管他會覺得在華美面前他是對手,可是還是希望他在。畢竟公平競爭才是能力,兄弟是要在一起的,發誓的剎那,意志堅定。

    月南的生活習慣徹底打破了,白天窩在租來的小房子裡睡覺,晚上才開始工作。他努力掙錢養活自己,不停的換工作。他認為自由比金錢更重要。

    有一天,月南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因為和老闆吵了一架。

    老闆是個女的,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然而看起來很年輕。被化妝品包裝起來的容顏足足縮水十歲。

    那時,他從北方到南方已經流浪了一個月,這個城市陌生,無依無靠。他已經把身上所有的錢花個精光。其實他是很有錢的,他的爸爸給了他一筆存折,上面有十萬,但他並不買他的賬,他認為是他害死了媽媽。他拒絕著男人的給予,他想離開。在他轉身的時候,同時把存折扔在地上,他說,我不需要你的照顧,你把錢拿去給狐狸精買東西吧!我們以後斷絕父子關係。爸爸睿智的臉上閃爍著難過,但走的路沒有回頭的機會,他只有為這個悲劇忍受代價。同時受牽連的還有月南幼小的心和一個女人的生命。

    月南記得那個畫面,父親跪在地上請求兒子原諒他。

    月南只是無奈的假笑了一下,他說,回不去了,死亡是無法復活的。

    當他遊蕩在陌生的城市,曾經的擁有只能夠想像。在租住的房間裡望著藍天和白雲,大地是一層不變的,而他的腳印要不停歇的走動。

    窗外明珠兼細雨,斯人獨憔悴。自己不墮落,但快要墜落。

    深夜的燈光,渙散迷離。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看見招聘廣告。是一個唱歌的職業。

    月南為了不把自己餓死,他去應聘。華美告訴他,在孤獨的時候唱歌不會空虛,只有在旋律中才可以拖出發霉的靈魂晾曬,不至於沉潛。

    他很孤獨,更加空虛,或者說是被迫。

    走進去,他就看到了一個女的,時尚而成熟。

    你好,我是來應聘的,我希望在這裡唱歌。

    那個女的,被月南的直接了當鎮住了,她對他的印象很好。因為她是很有錢的女人,年齡四十,曾經結婚,現在單身,對她曲意逢迎,點頭哈腰的男人都很下*,都只是為了她的錢財而作踐自己。她是這裡的老闆娘。

    老闆娘在月南的語氣中聽出了傲慢,她說,你想唱就唱嗎?

    然後,月南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做出離開的舉動。老闆娘欣賞他的脾氣。她說,你明天可以來上班了。

    流浪了幾個月,他終於可以安頓下來。老闆娘對他很好,她叫絕風。

    新年不知不覺就過到了最後一天,中國傳統的節日使華美難以好好度過,彷彿煉獄般的節日終於挨到了終點。她知道每年的十五會有一場煙花,她知道沒有人陪她觀看,她知道自己只守侯著自己的夢想,考一個好的大學,未來有好的未來。

    而去年的今天,她很開心。夜晚的小鎮伴隨著煙花的盛開和隕落忽明忽暗,她和月南走在狹窄的街道上,歡聲笑語。此時的路燈昏暗,人煙稀少,寒氣冷狂,可是華美熱熱的心尖蕩漾著曖昧的激流。月南說,我想和你永遠不分開,就這麼永遠。

    華美望著他俊朗的外表,在昏暗的燈光下輪廓彷彿處於攝影棚被調試過的燈光之下,誘惑,同時使人深陷。她說,我也不想。

    月南故意用手去觸碰華美,她彷彿觸電似的,逃避了一下,當她感覺到後悔,月南已經朝前走了好遠。她說,等等我。我好害怕。

    月南假裝向前跑,然後消失在一棵大樹後面。華美突然感覺到了荒涼的山野,失去了依靠,失去了那個高大的背影,失去了為她和老師打架的問題學生。她哭起來,在靜謐的夜色中,響亮悠長。

    月南從樹的背後跳出來,他看出了華美的脆弱。很多感情是沒有語言來證明的,時間和行動都給愛長出了枝蔓,只是隱藏或者顯露而已,青蔥歲月都因為畏懼和懵懂而遺憾。

    不要哭好嗎?我還在呢!月南拉著華美的手,朝湖邊跑去。粼粼波光和岸邊的石頭輕輕碰撞,訴說輕言絮語。

    華美,你知道嗎?你的一個微笑,足以讓我高興一輩子,可是你的悲傷,足以讓我痛苦到下個輪迴。

    月南,我也不想這樣。只是你不見的那刻,我熱乎的心掉進了深淵,好凍啊!雲朵和天空是相依為命的,就像我離開了你再也見不到黎明。

    他們依偎在一起,天高雲淡。他們等待日出,他們想讓太陽的光芒褪去冰冷的一夜積蓄的寒意。

    華美哆嗦著,月南把衣服脫下來給她。他說,回去好嗎?她說,不,我回去也只有我一個人。沒有人陪伴的時光孤獨,我仇恨孤獨。

    她的媽媽又把酒喝醉了。濃烈的酒氣瀰散在房間狹小的空間裡,噁心、難聞。華美用盡力氣把她從沙發上抱到床上,微微發福的身體積滿了贅肉。她嘴裡始終呼喊著一個人的名字,華美知道,那個男人是她的爸爸。

    女人都只會對第一個愛的人忠貞,失去以後,回憶一生。但是男人總能夠尋找到不同的女人成為伴侶,失去以後,彷彿換了一件衣服,要麼洗乾淨保存回憶,要麼丟棄在垃圾筒裡永久忘記。

    黃昏的冬天,凋零了落葉,也凋零了一顆寂寞的心。

    無聊的一天,她知道今年的元宵只是獨自去看煙火夜。夜色再美麗也變的一無是處,憧憬和嚮往都在希望的掌心破碎。

    她在陽台上,觀望過往的人群,她在想像這些洋溢著微笑的人肯定是去某一個親戚的家裡吃年夜飯。只不過,她從小都只和媽媽在一起,家裡的親人為何沒有,媽媽一直都拒絕透露。她堅強的心突然軟弱起來,眼角滲出淚花。在空氣中僵持了半個小時,她的胃空空的,似乎要把身體掏空。由於情緒低落,家庭的冷清,媽媽經常在外面打麻將,她習慣了飢餓。經常一天都只能吃一頓飯。由於窘迫她想積留更多的錢給媽媽去揮霍,她是懂事的女孩,她的媽媽給了她一生,她要不遺餘力的償還。

    每當胃疼的時候,她就用雙手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幻想美麗的瞬間,回憶快樂的時光。知道給自己一個走下去的台階,在自己的空間裡背上空白的徒然艱難行走。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很安全,即使痛苦,可是不會迷路。

    一陣寒風吹過,她打了一個冷顫。清醒過來,她想給自己空蕩的胃填補一些東西,她還不想死。

    走進房間,媽媽睡的很安詳。輕手輕腳的穿過每一個房間,她在尋找食物。最後在一個角落,她找到了一袋方便麵。她欣慰的笑,滿足的笑。這個沒有什麼營養的東西足以不讓她餓死。

    夜沉的要命。華美突然想哭,可是怎麼用力都哭不出來。她把月南以前發給她的信息都保存在手機裡,她打開來看。

    沒有人陪伴的時光孤獨,因為有了一段段文字,她的仇恨逐漸融化。癡癡的傻笑。

    屏幕上的文字閃過,浮光掠影像一部講述的小說,悲情。

    華美,今天你很漂亮,像你的名字一樣,華實美麗;

    華美,天氣好冷,多穿些衣服,別凍著;

    華美,要好好的,知道嗎?我永遠站在你的背後;

    ……

    華美,我的心裡好亂,上帝都瞎了眼,它製造著是非。

    看到最後一條短信,她似乎明白了什麼。月南一直都有事情隱瞞著她,她卻從來都看不出來。那天正是他的爸爸離家出走,媽媽溺死的時間。同時他也走出了華美的視線。

    平生打電話過來,打斷了華美的思維。她魂不守舍的說,喂。

    你能出來嗎?

    好冷。你在哪裡?

    沒關係,我在你的樓下。平生說話時冷的牙齒打顫。

    華美掛掉電話,給媽媽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媽媽,不要擔心,我出去走走,你醒來要記得吃飯知道嗎?在鍋裡有熱乎乎的豬蹄湯。

    她不捨得吃,她把好吃的留給媽媽。她寧願飢餓,她寧願只吃一袋過期的方便麵。

    走到樓下,華美看見平生站在冰天雪地裡打轉,手裡拿著香煙,閃爍的光點彷彿星星在黑色的夜空裡眨眼。

    很冷吧!華美說著話,順手把一件衣服遞給他,這是月南的衣服,我給他放了很久,上面沾滿了梔子花的芬芳,他很喜歡。

    平生接過來,放在鼻子上嗅了一下。全身的疲憊都突然煙消雲散。他說,你很想他,你保留他的東西。

    對,我只能懷念。也許他不會再來取回去。

    我也懷念。他說過,去年你和他去看了一夜的煙花。今年我陪你去看。

    華美帶著平生走過熟悉的記憶,昏暗的燈光下,偶爾的瞬間會看見月南的剪影,他的笑顏,他的語言,他的輪廓。

    在那棵月南躲藏過的大樹面前,華美的神情呆滯了片刻。平生用手在她的眼前揮過,怎麼了。

    華美若無其事的回過神來,她說,你能牽我的手嗎?

    平生感到萬分驚訝。但他迫不及待的握緊她的手,她的手好冰涼,他說,我把溫度傳遞給你。

    謝謝!你會離開我嗎?我們可以永遠不分開嗎?就這麼永遠。

    平生的幸福無以言表,他激動的說,我不想。

    走到小鎮上的廣場,煙花正在釋放,奢華的光芒點燃天空。瞬間的明媚,好像短暫的快樂,可是當煙花燒盡,黑暗再次籠罩,快樂子虛烏有,憂傷悄悄溜進了田地,在田地裡孕育,發芽,生長,旺盛到不可收拾。

    煙花,是無情的殺手,把過往的感情拉到此刻撕殺,慘絕人寰。熄滅以後情緒陷入深深的低谷。

    華美和平生站在廣場的一角。他混合著哄鬧的人群和煙花一起釋放情緒,她落寞的望著一個個陌生的笑臉。此時,她的手被平生拉著,而去年的現在,一個愛的人想拉她的手,她卻試圖脫逃。

    她冰冷的手,因為有了一個男子的手緊握,變的溫暖。她把頭靠近他的肩膀,聞見一陣梔子花的芬芳。這個幽雅的味道是留給月南的,可是給了一個愛她的人。

    華美明亮的眼睛在煙火的照耀下,晶瑩剔透,那是她的兩滴眼淚,只是沒有流出來。回不到過去,一切都無可挽回。沒有人陪伴的時光孤獨,她仇恨孤獨。

    最後,他們在河邊停下來,席地而坐。

    午夜的風像兇猛的野獸,割在脆弱的臉上,疼痛。平生說,你能躺在我的懷裡嗎?那樣你會感覺到溫度。

    華美想起月南給他披衣服的剎那,眼神犀利,充滿了憐愛。

    你明知道月南愛我,我也愛他,可你為什麼還這麼愛我?

    愛情都只是本質的物品,擺在貨架上就讓消費者來挑選,可以昂貴,可以低廉,可以買,也可以不買,可以不顧一切,也可以嗤之以鼻。

    你認為月南對我來說算什麼?

    他決定要買這份愛情,可是沒有不顧一切,他選擇逃避。

    那你呢?

    我什麼原因都沒有,我相信劫數。

    他給她講他的夢境:

    在那個夢境裡,你長長的頭髮,在一瞬間就散開,像鋪瀉的瀑布,順流而下,你站在懸崖邊上,背對著深淵,一步一步的往後退,直到一腳踩空,飛翔成就了永恆的死亡。當我伸出手去迎接時,我的手指上全部都是鮮血。突然間,滿眼的淚光閃爍。

    華美把身體放進平生的懷裡。她說,你只是想拯救我對嗎?

    平生點點頭,然後沉默。

    那天他們沒有等到日出,當天要快亮的時候,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

    華美知道了月南離家出走的原因。她和平生在一起突然有了負罪感。

    在外面漂泊了兩天,月南已經把身上的錢花光了,精疲力盡。走過一條繁華的街道,他看到一個乞丐,那個人的前面有零零散散的硬幣,每當有人走過給他扔錢的時候,都有金屬特有的響聲,月南聽著,感覺非常刺耳,他發誓不會像這樣生活下去。可是他此刻比一個乞丐還要貧窮。他把尊嚴看的比生命更重要。

    那個乞丐覺得月南是一個不錯的小伙子。他主動給他打招呼,他說,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窮光蛋,你不介意可以拿幾塊錢去吃一頓飯。

    乞丐的行為深深震撼了月南的內心。他的尊嚴瞬間崩塌了,他終於控制不了自己。他對乞丐忿忿的說,你有什麼資格給我拿錢。我有錢的時候,揮金如土,一擲千金。

    旁人都朝月南投來鄙視的目光。他覺察到自己的言語過激了。好漢不提當年勇,更何況那些優越都是來自父母,而自己什麼都不算。最多算是父母的寄生蟲。

    當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準備離去。乞丐跑上來,偷偷把一張十元錢給他,乞丐說,尊嚴只是表層的金光,可是內裡仍舊破敗不堪。沒有什麼比生存更重要。月南沒有拒絕他。

    經過一家餐館,月南已經餓的胃疼痛難耐。還是沒有經住刺激味覺感官的分子的誘惑,他走進去要了麵條。他都一天沒有吃飯了,囫圇吞棗般吃完了兩碗麵條。他為自己慶幸,他還活著。

    走出餐館的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來,是絕風的電話號碼。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接起來。他安靜的聽她說話。

    她說,你能回來嗎?這裡的客人都喜歡你的聲音,你能回來幫我嗎?

    月南心裡清楚,她所說的都只是借口,她希望他回去。她對他有依賴,她愛上了可以當她兒子的男孩。

    可是他無路可走。還是乞丐說的對,尊嚴只是表層的金光,可是內裡仍舊破敗不堪。沒有什麼比生存更重要。

    好的。我馬上就回來。他把身上吃飯還剩下的一元錢掏出來,坐上公車回去,回一個為了生存的地方,回那個妖媚的女人身邊。

    華美依然在心裡,但他的愛已經死了。只好裝在口袋裡,偶爾想起,拿出來觀賞,絕對不敢觸摸。

    當平生把華美送回家的時候,她的媽媽看見他們在一起。老練且漂亮的女人沒有指責華美。她對平生柔和的笑,華美感到奇怪,她不反對她的身邊有男孩子。

    她的媽媽說,女兒,你不用擔心,媽媽不會罵你。我應該為你高興,你不會再像我這樣孤獨十幾年。

    華美感到很暖,因為媽媽從來都沒有叫過她女兒,從來都叫她名字。她說,不,媽媽你是在為我守侯孤獨。

    媽媽美好的輪廓和簡約的妝無懈可擊。額頭的皺紋和眼角的魚尾紋,出現在明亮的光線下,華美知道媽媽老了。她只是想給她找個歸宿。

    媽媽對他的印象很好,而且她瞭解過這個男孩子的家境,富裕,不用為生計擔憂。

    平生幫華美收拾東西,他要把她接到學校去,明天又是一個新學年的開始。高中的最後,最後少了月南,但不會孤軍奮戰,平生站在她的身邊,即使還忘不了某些記憶,可是不可能不讓她顛覆對月南的幻想。

    走的時候,依舊是平生的爸爸來接他們,他們坐在一輛豪華的高級轎車上,駛出落後的小鎮,駛出單純的生活。

    華美透過玻璃窗,她第一次看見媽媽哭泣。媽媽給她點頭,然後轉身走進屋子。她想像媽*心理會有多麼的複雜,她那麼的討厭男人,怎麼會喜歡平生,還把她唯一的女兒也交給了他。

    車的速度很快,很平穩。經過河邊的時候,她彷彿看見了月南的燦爛笑容若隱若現,被激起的浪濤擊打,落在河的湍流中,漣漪一圈一圈,像夢境一般形成絢麗的紋。

    學校很大,空曠的如同戰後的墓場。大部分學生都還沒有來,平生把華美送到寢室裡。她對他說,你先回去好嗎?我感覺很累,想躺下來休息。

    好的,我聽你的。你要休息好,我明天再過來。我會努力的,我們考去同一個大學,我不會讓你失望。他說。他非常珍惜她,哪怕是一句不經意的話。

    躺在床上始終難以入眠,她望著窗外零星的男孩子,在綠茵場上奔跑,彷彿看見月南在馳騁。她為他加油,她為他歡呼,她看見他摔下去的時候,好像被針紮了一下的疼。

    夜幕下的黃昏,她放著收音機,聽著別人的愛情,那些陌生人演繹了愛情的悲歡離合。她起身推開窗戶,對著天空發呆,往事一幕一幕的席捲過來,故事都好像曾經滄海,而自己只是不起眼的浮萍,悄悄淹沒。

    本來身體疲乏不堪,可是無論如何都難以平息下來。她莫名其妙的出於本能到處翻找,似乎有什麼在召喚她,在指使她,在驅逐她,在吹促她。

    她在箱子隱蔽的角落找到了生日那天平生給她的信,他說,是月南給她的。她一直都不願損壞它,她對這個信封裡的秘密保持了白分之一百完美的假設。

    華美:

    你好!當你收到我的信,你和平生還好嗎?我祝福你們。在流浪的這些時間,我很疲倦,可是我必須行走,否則我填補不了心靈的漏洞。

    無數的思念都和雪花一樣,下的時候,美不勝收,融化的時候,都成為了水,流向遠方。冬季總會過去,思念總會過去,痛過去就好了。也許傷疤會留下一輩子,但很久以後只會是符號。

    純真的感情在字裡行間顯露,在這個我流浪的冬季。

    你是我生命的色彩

    朦朧的光彩閃爍

    不知不覺

    我尋到了心中的色彩

    是心靈的呼喚

    是真誠的情感

    五彩的你

    在我的世界裡

    著上神秘色彩

    朝霞是你嗎?

    你有纏綿的柔情

    彩虹是你嗎?

    你有絢麗的笑容

    天空的太陽是你嗎?

    你為我帶來新(心)的色彩

    當你佔據我的眼簾

    那一剎那

    世界變的暗淡

    那裡

    只能見到你神奇的光彩

    對我而言

    你是黑暗中的明珠

    是高傲的綵鳳

    還有

    你是我生命的色彩

    燦爛

    濃密的兩道眉痕

    燦爛我的心靈

    玲瓏的兩粒明珠

    燦爛我的心房

    燦爛的一道潤唇

    打開我的心門……

    不要問我是誰

    不要尋求我的出現

    不要掀開我朦朧的面紗

    不要深究我在何方

    其實,我始終在你燦爛的瞬間

    你是我的最愛

    驚奇嗎?神秘嗎?

    伴著,我傳送著感情的訊息

    這是什麼?這是心靈的言語,是內心的表白

    我不需要你明瞭,只要我默默的了望

    看著你的臉龐,看著你的微笑

    感受你內心的奔放,感受你內心的喜怒哀樂

    讓你感到我的神秘,讓你想到我的存在

    你是我的最愛——迷戀人

    夢

    夜不能寐,想起了你

    真的好美!

    突然感到你在我身邊

    輕言輕語的說,我愛你

    那幾分睡意,被統統趕走

    我愕然清醒——這是個夢

    眼前的亮光瞬時渺茫

    耳旁的細語頓時安寂

    那究竟是什麼,我默默的沉思

    哦!原來是夢

    閉上眼

    打開沉睡的心靈

    渾然中想起了你的霓紅瞳仁

    眨一眨,閃爍整片星夜

    身體飛舞起來

    你帶著我在天空遨遊

    後來

    天邊泛起了*

    我呆呆的沉思

    為何那是夢的土壤?

    月南在租來的屋子裡居住,空間很小,除了一張精緻的小床,就沒有其它多餘的東西。亂七八糟的衣服和物品佔據了很大一片地方。他是愛乾淨的男子,只不過那是有家的時候,物質充足的時候。如今有一個容身的窩,他已經心滿意足。

    絕風多次懇求他到她的家裡去居住,可是他回絕了。他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他已經為自己的尊嚴妥協了很多,這個單身的意願是最後的堅持。

    他對華美保存了單純的記憶,他想給自己一個單純的時光。

    只有在唱歌的時候,他感覺到了渾濁,他想不起過去。但是當停息下來,安靜的氣息瀰漫著回溯的光陰。

    睡不著覺,他只好坐起來。坐起來又不知道該幹什麼,他看見牆壁上的影子在燈光的照應下輾轉反側。絕風教會了他抽煙,單獨的空虛,煙子升騰在空氣中,把空落的靈魂埋葬。有時抽完半包煙,咳嗽不止,神志不清,他只有這樣,才能*夢的懷抱。

    絕風是個成熟到無所不想的女人,她給他買名牌衣服,帶他到高檔的酒店吃飯,教他在這個世界生存。

    他在她面前體會到渺小,她是個受過傷,可是會縫補的女人。世俗和人性早已錘煉了她的適應能力。然而,他還嘗試著退卻,可是又難以退卻。

    在一個酒會上,派對的男男女女,身份不名。他們都沉醉在音樂流淌的河流中,交換不同的舞伴,交換不同的人生,交換不同的世界。絕風叫月南跳舞,他坐在凳子上喝白開水,他說,對不起,老闆,我不會。

    在她的再三要求之下,他根本逃避不了她。他的腳踩在她的腳背上,他膽怯的看著她,他說,疼嗎?

    不。她作出曖昧的眼神,雙手摟在他的腰上。*的滋擾著他的理性思考,他想著想著又搖搖頭,他的心裡只有華美,他一直都在警醒自己,面前這個女人只是可以給他工作和生活權利的老闆,雙方只有利益關係,可是沒有情感的糾葛。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改變了。

    由於在顧客的強烈要求之下,晚上唱了二十多首歌曲。他很累,他只想好好休息,早點躺在床上望著家徒四壁的天花板發一會呆就結束一天的征程。

    回到家,習慣性的抽煙。他沒有洗漱,連衣服褲子都沒有脫下就睏倦的躺下。他抽劣質的香煙,像他的生活一樣,辛辣。

    煙蒂落在被褥上,明亮的火星一點一點啃噬。十分鐘過後,整個房間被煙霧籠罩,月南被困難的呼吸激醒。他踉蹌著衝出房間,他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裡,他拚命往外跑,火苗還在衣服上燃燒,焦灼的味道幾乎使人窒息。眼角嗆出的淚水,滾落在熊熊烈火上,他慶幸自己的生還。那是真正的淚水。

    慌忙之中,他掏出電話,來電是她。他毫不猶豫的接起電話。房屋倒塌的聲音震徹了附近的沉默。轟隆巨響。

    怎麼啦!發生地震了嗎?好像有龐然大物在傾倒。絕風急切的說。

    是,不是。他神情顯得緊張,語無倫次,調整一下情緒,他繼續說,不是地震,是我租住的房子垮了,我惹了大禍。

    你不要急,我馬上過來,你在那裡等我。你放心,我會幫你擺平。

    謝謝!月南嚇的哭出聲來。男人所有的尊嚴終於稀釋在現實殘酷的社會裡。他失去了堅強,他難以堅強。可是這個女人幫他抹平所有的沉重,只不過是拂一下衣袖。她有錢,有花容月貌,如果年輕十歲,她的一個微笑勾引任何一個男人輕而易舉。

    他把手機的聽筒對準火焰,霹靂啪啦的聲響像胡亂的音節,擾亂和諧的聽覺。她說,孩子,我愛的孩子,你真單純,不要怕。她在那頭氣定神閒的笑。

    我不怕,我希望你在。他打擊的心脆弱的粉碎,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他第一次需要關愛,他第一次等待一個和*媽一樣大的女人,而且迫切。他的最後堅持剪除了意志,留宿了落魄的無奈。

    電影是一種精彩的藝術,剪切了其中任何一部分都是錯誤的選擇,所以無論好看或者難看,都要看完整個情節。儘管可以給自己留一部分省略去想像,但多少也會有些遺憾。然而生活不可能,剪切哪段都是無可挑剔的,只好順著時針的腳步越過凌晨,越過日落,舉步為艱,蹣跚著跋涉。

    月南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他從來都不相信自己這麼倒霉,陷入困境的殘酷本來就很蹉跎,如今發生的足以摧毀靈魂。

    可是絕風很細心,她表現出女人無微不至的照顧。歷經滄桑又懂得溫柔的女人。卸妝之後滿臉的世事痕跡,但並不影響她在補妝過後的楚楚動人。風采依舊。

    原本以為日子很簡單,一個人過著,尋常的過著,不依靠,不傀儡。

    每天都干重複的工作,在商務會所裡唱歌,為了來消磨時光的男男女女演繹自己的真實,也為了生活下去。雖然一個月的工資並不能隨意揮霍,但能夠日常的開銷。

    有時他很懷念讀書的時光,只有那時的感情才是單純的,彼此珍惜,遠離是非的勾鬥。下課之後,在走廊上瘋癲,上廁所在天橋上打鬧,放學後,在球場上拚搏,在學校背後的樹林裡散步,永遠都帶著輕鬆的步伐,愜意的度過,觀賞屬於青春年少的天真,如同飛過的鳥,自由的飛翔,自由的降落。

    平時在蝸居的小屋裡,他一般都很晚才到家,為了不打擾鄰居的睡眠,他輕輕的上樓。他是善良的孩子,知道為別人著想。

    抽煙的習慣很壞,可是又欲罷不能。他躺在狼藉的屋子裡,喪失了活潑的動力,身體軟的像即將融化的冰水,雖然經常深夜才回去。可是經常失眠,雙目漫無目的的打轉,記憶是偷跑出來的猛獸,沒有獵手的射殺,就咬破他的大腦。

    對話,清晰的如同那面鏡子,被陽光反射在明亮的表面。

    華美在他的單車後面,緊緊拽住衣服,她不敢輕易接觸他的身體,那是與愛有關以外最敏感的動作,男女有別。

    星期天的陽光明媚,照在她優雅的臉頰上,泛出*。她在後面偷偷瞧他的背影,修長的脊樑骨撐起單薄衣服,完美的身材,他是她的白馬王子。在一截空無一人的路段上,她故意把臉放在他的骨節上。他察覺到了他的舉動,他說,你睡著了嗎?馬上到我的家了。她的臉突然紅的發白,我,我,我,沒有。若無其事的莞爾的笑。

    等車停下來,她才覺察到了什麼,她說,你不是帶我去玩嗎?為什麼到你的家?

    我經常給爸爸媽媽提起你,他們說要見你。等我們回來吃飯。

    華美羞澀的頓在原地,她說,不可以,媽媽說不能夠和男孩子到家裡去,那樣意味著不正常的關係。

    他給她解釋,不要那麼認真好嗎?他們那是思想保守,我們只是朋友,我告訴過爸爸媽媽。

    月南的父母把飯菜都擺在桌子上,華美看到秀色可餐的佳餚,還有他父母的溫文爾雅,她覺得這個家庭充滿了愛,充滿了和諧的音符。

    她羨慕這樣的氣氛,阿姨不停的給她夾菜,她用感激的目光朝她看。她認為像自己這樣的灰姑娘可以受到這樣的待遇,是不幸中的萬幸。

    走的時候,叔叔誇獎她是一個莊重的女孩。她連忙說,謝謝。他的媽媽把他們送到樓下,她坐在他的後坐上向阿姨招手。

    烈日如齒,鋸裂皮膚。滲透出來的汗液,浸濕了月南的T,她掏出兜裡的紙巾,幫他把汗液擦掉,然後迅速收回手。

    稀疏的人流在跑道上行走,身體曬的漆黑的男生在*場上打著籃球或者踢著足球,盛夏的午後被強悍的紫外線覆蓋。

    華美說,我真羨慕你的家庭,他們那麼的疼愛你,謙和、文雅。

    是嗎?我怎麼沒有感覺到。他滿不在乎的說。

    她訝異的朝他看,她並不知道他的家庭,她只看到了它的表面,它深入不了內核,只有他知道真相。

    走進大門,平生孤零零的矗立在那裡。

    月南說,你沒有去打球嗎?

    平生沒有理理睬他的詢問,他把手裡的飲料遞給華美,他說,天氣很熱,注意中暑,解解渴。然後,轉身就走。

    月南知道他生氣了,爭風吃醋。

    神經病。華美說。

    月南明白他為什麼吃醋,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半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絕風對月南的好,讓他感動不已,可是他隨時都對這個女人存有戒心。他知道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下班的時間是凌晨兩點,她照常開著奔馳等在門外。他走出商務會所習慣性的坐*的車。車的速度飛快,但舒適、安穩。車裡放著緩慢的英文歌曲,濃烈的香氣和音樂像催人入眠的藥,他在後坐幾乎昏昏欲睡。他們沒有共同語言,只有安靜充斥著。行駛過一條繁華的街道,在一棟別墅前面停下,這是月南的新家。

    他想都難以想像的環境,像夢一樣融入他的生活。儘管半年的時光過去,他卻適應不了這裡,應該說是和一個女人的隔閡。

    房子很大,他們有各自不同的臥室。

    月光皎潔,清涼的風吹進來,整個房間飄散著紅酒的味道。

    他看見絕風一個人在椅子上喝悶酒。當他想回房間休息的時候,她叫他。她說,你能陪我嗎?

    他徘徊了十秒,然後走過來坐下。他說,你的心情不好嗎?

    我想給你說我的過去。

    他接過她倒在玻璃被子裡的酒,給她點頭。

    你愛過一個女孩嗎?

    有。但我從來都沒有對她說過愛這個字。

    那你還很幸運。我二十歲時在歌廳裡當舞女,遇到了一個男孩,那時我們都很純真,以為彼此愛護就是最好的生活。但是當有一天,他帶我去見他的父母時,曼妙的假設和純真的想像都灰飛湮滅。他的父母反對我,他們帶著有色眼鏡看我的職業。他是書香門第,他也繼承父業,在大學裡任教。好的家境和正派的家教不得不分離我們,曾經的諾言天涯海角,曾經的親熱冷若冰霜。

    所以你到現在都單身,你的傷痛沒有好過。

    是。我忘不掉他,他和你有著類似的氣宇,你的身上攜帶了他的點滴,像結凍的冰雕刻在心裡,而我對愛的熾熱從那時處於冬季。

    她接連喝完三杯酒,說話斷斷續續,呼出的酒味噴散在空氣中,和身上的香水混雜在一起,難聞刺鼻。

    她望著他,她說,你願意娶我嗎?我想結婚,這是我和你在一起最大的願望。

    他惶恐的呆滯了,他好像被某種異類驚嚇了一般。他說,你是為了結婚而結婚,還是真的愛我。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個二十歲,我不會想著結婚。所以你說的兩種都有。

    我會給你答案,可是不是現在。

    他站起來,走向她的房間拿出一件厚衣服披在她的身上。他說,早點休息,酒精傷身體。

    回到臥室,關掉燈光,他的世界真的是黑暗的嗎?他想。

    事實就是這樣,只有月光照進來的地方才顯現班駁的明亮。

    第二天起床,他主動跟她說話,他說,我想回去。

    那個小縣城嗎?

    他點點頭表示正確。

    還會回來嗎?

    會,我答應你的要求。

    她流露出久違的笑容。

    他說,你的確很美。

    月南回去的時候,已經到了暑假的末尾。

    他給華美打電話。

    她在屏幕上看見一個公用電話號碼。她不會輕易接陌生電話,可是此刻彷彿有某種魔咒在指使著她。

    你好嗎?

    她聽出了他的聲音,即使是百年以後也不可能忘記。

    她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頓時哭出聲來。

    他在那頭焦急的安慰。他說,我回來了。今天早上剛到。

    萬里無雲的天氣,太陽如同火紅的焰燃燒著天空。

    在熟悉的*場上行走。她告訴他,她和平生在一起,平生的父母說,等她們把大學念完就結婚。

    他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刻意的踢著石子,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帶著足球掠過*場,只是那時的一切和現在相差甚遠。

    平生對我很好,他細心,他寬容我的脾氣和時常的潑辣。

    你是很優雅的女子,怎麼會變的潑辣。

    在你走了之後。在無形之中,我變成這樣。

    他們走過一片樹林,投下的陰影,斜斜的拉長,和遠行的落葉拉長。

    他明明覺察到了她的眼角潮濕,他假裝沒有看見,他說,你應該感到驕傲,他可以給你一切。

    你真的這樣認為。她悻悻的說,終於克制不了。

    風吹過樹林,太陽的臉被一朵烏雲遮擋。他顫慄了一下。

    她衝上來,把雙手鎖在他的脖子上。

    我把初吻只獻給你,只有你有資格得到我的全部。他們抱在一起哭泣。

    不會後悔嗎?可是你想要的我不可能給你。我回不到你的身邊,我沒法和你一起上大學。以前平生給我說,你希望我和你上同一所大學,我努力了,但學習都不重要,家庭傷害了我的所有。每次目睹淒涼的成績單,只好對著清虛的夜感傷,甚至感覺到懦弱。

    沒關係,你永遠都活在我的靈魂裡。我可以帶著你的記憶活一輩子。無論走到哪裡,只要你會不經意的想起我,那麼我知道你還愛我。

    會的。他的*流出鮮紅的液體。

    她說,我想讓你體會到傷害。

    他們都很倔強,可是把握不了命運的轉向。

    晴朗的天氣說變就變,晚上風聲大作。枯葉在蕭條的街道上奔跑,穿過深深的小巷。轟隆隆的卷連門發出金屬與地面接觸的刺耳聲音。由於人跡稀少,小門面早早就關門。

    天氣就像嬰兒的臉,說變就變。一會兒雨點砸在頭頂,預示著暴雨的來臨。果然一分鐘過後,雨水積滿了下水道,灰塵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散發著泥土嗆人的氣息。

    月南和華美在街道上奔跑。最後,他們選擇在一家咖啡屋停下來。

    頭髮剪短了,華美只要心情不好,她都對頭髮大動干戈。水滴順著髮絲垂落,滑過細嫩的皮膚,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豐滿,她是一個長大的女人,漂亮、莊重。

    他凝視她,他不為失去這個女孩悲哀,他說過不會讓平生生氣,他是他最好的兄弟。

    咖啡的熱氣升騰起來,還有他手中點燃的香煙,他不停的抽,煙子在肺裡盤旋一圈又出來,無聲的殺手,世界每年有數以萬計的死亡與它息息相關。

    他喝下一口咖啡,他講述他的流浪,顛沛流離的日子,磨礪了他的尖銳,他說話始終隱藏著什麼。

    她遞給他紙巾,她說,我想和你一起去流浪。

    他感受到了危機,他把絕風告訴她。他說,我準備結婚,和一個四十歲的女人,她和我的媽媽一樣大。

    只有如此現實的語言才能撲滅她聆聽中抱有的任何幻想。

    深夜的雨停下來,空氣潮濕。溫度下降了很多,走出咖啡屋,他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裹在她的身上。

    她想起看煙花的夜晚。她說,去年的十五是平生陪我度過。

    他默默的點頭。

    在賓館住下來,他要了標準間。

    可是她要和他睡覺。她說,我的全部都是你的,我今天就把全部都給你,你欠我的,我要你下世還給我。

    他把她擁在懷裡,突然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遙隔萬里,跋涉萬年也抵達不了。中間是浩瀚的宇宙,無法想像,無法觸及,找不到去路,迷失了方向。

    晃動的玻璃窗被風打碎了,她的心也碎了。疼痛中呼吸,手指摸到粘稠的血液。

    她的付出是沒有任何回報的,她知道。

    第二天,月南給平生打電話,他說,你能過來嗎?我在學校的籃球場。

    平生答應了他。他有些許的惶恐,他對月南的出現感到困惑。他畏懼華美會離開他,他瞭解她的心裡。

    當平生趕到學校時,他看見華美坐在花壇邊,炯炯有神的看月南在籃球場上表演。她並不像是觀眾,她像是陪月南來鍛煉身體的妻子,他的外套在她手裡抓住,她不想放過他身上的東西,即使是一根掉落的髮絲。

    八月的驕陽如火,滾燙的地面散發出來的熱氣熏的臉疼。

    平生和月南抱住一團,相互寒暄了幾句。他們都心照不喧,面前這個女子帶給他們無形的隔閡。

    平生走到花壇邊把衣服脫掉扔給華美,他順便對她說,這兩天你到哪裡去了,我找不到你。

    她無辜的看著他,好像受了很多的委屈,她說,我的媽媽病了,我回去照顧,太忙,所以沒有和你聯繫。

    不把真相說出來是明智的選擇,誰都不想傷害誰,善意的謊言收攬過多的罪行。

    沉寂的校園空悠悠的像高山上荒蕪的草原,茂盛的草覆蓋了足球場,風吹過,可惜的是見不到牛羊。

    籃球場上也因為很久沒有人打掃,積滿了沙礫。

    兩個年少的男孩在堅硬的水泥地板上鬥牛,他們對運動都忠愛,只是跳來跳去的籃球不會聽誰的話,它在外力的介入下隨時都變向,隨時都可以被掌控,也隨時都漂浮不定。

    而華美就是那個籃球,她也不清楚用多大的力,偏向何方。

    他們都打的很認真,**和**的接觸,強烈的碰撞,激烈的拼搶,靈動的步伐,柔和的手感,標準的跳投,進框的脆響,三不沾的失落,意外的驚喜,漂亮的交叉步,避實就虛的躲閃,輕鬆的上籃,奮力的硬扛……

    兩個小時過去了,他們打到第十局的最後一個球,月南眼花繚亂的運球,然後一個虛晃,假裝後撤,接著身體向前衝,三步拉桿上籃,球在藍圈上轉了四圈,最後還是乖乖的鑽進去。

    平生無能為力的望著球鑽進去,望塵莫及,他輕微的一聲歎息,表示了他的佩服。結果是,4比6。平生敗北,月南勝出。

    風采依舊,你的球擠仍舊華麗卓絕。我輸了,五體投地。

    月南謙虛的說,你有很大的長進。他拍拍平生的肩膀。

    平生終於感受到了月南的不可戰勝,他即使得不到華美,即使上不了大學,可是並沒有輸,只是事實更改了命運的軌跡。

    華美跑到小賣部給他們買了水,冰涼的水流過油滑的肌膚,劃出錯落有致的痕,健壯的兩個男人。

    似乎又回到了高中最美好的時光,彼此的笑天花亂墜。曾經是好朋友,如今包含了無盡的裂痕。

    華燈初上,他們在一家火鍋店吃飯,點了一桌子的菜,擺了一箱啤酒。

    沸騰的紅色液體上面漂浮了一層油膩的辣椒。月南說,夏天吃這樣的晚餐很過癮。

    酒杯不消停的舉起放下,都很沉默,只有食物是最好的語言,把肚子填飽,也把傷痛澆灌。

    一桌子菜很快就解決了,酒也消滅的乾乾淨淨。起身走的時候,不聽使喚的腳把酒瓶子碰倒,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被摧毀的華章。

    在KTV裡面,月南執意還要喝酒,華美試圖阻止,可是平生也說,我們今天喝個痛快。所以華美也加入這個行列,的確酒精是最好的麻醉劑。短暫的忘卻也好,至少頹廢的心可以得到片刻的修補。

    眩目的燈光閃爍著迷離的幻覺,神智漂浮起來。

    華美唱啊桑的《葉子》,憂傷的調子和悲鳴的音色。

    葉子/是不會飛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葉子/天堂/原來應該不是妄想/只是我早已經遺忘/當初怎麼開始飛翔/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愛情/原來的開始是陪伴/但我也漸漸的遺忘/當時誰在要有人陪伴/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只是心又飄到了哪裡/就連自己看也看不清/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三個人站在煙霧瀰漫的房間內,肩並著肩搖過來晃過去,被旋律感動,被氣氛煽惑。

    屏幕上的字和畫面,慢慢的走,不停的變換。他們在一起哭泣。

    潔淨的街道上,有依稀的不良青年叼著煙,邪邪的眼神。破敗的女子弄著潮流的髮型,被一群人圍著戲弄,她開心的和他們誚罵。也許她受了很多的傷害,才可以如此平靜的面對一群男人的淹沒。當女人喪失了某些東西,就感到空落,也容易墮落。可能她並不消極,只是生活方式不同罷了。

    送月南到火車站的途中,突然就下起很大的雨,渾身感覺到絲絲涼意。華美說,你到南方要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天公不作美,我把給你洗過的衣服拿來御寒吧!

    不用,留給你做最後的紀念吧!他露出陽光般的微笑。

    她絕對不知道他的最後紀念是什麼意思,她總是想像他還會回來看她,可是他下定決心不再回來。

    平生終於說話,他說,我穿過那件衣服,梔子花的味道撲面而來,感覺到舒服。

    月南把*靠到平生的耳朵上,他說,我把味道留給你,千萬別暴疹天物,要憐香惜玉。我還記得那天,你在校門口等華美,結果看見她坐在我的單車後面,你很生氣是吧?從那時開始,我退出她的視線。因為我們是兄弟。

    平生的臉瞬間就漲紅了,他趴在月南的肩膀上哽咽的說,請你原諒我。當初你的家庭為你帶來了沉重的打擊,我沒有為你感到同情,反而自以為是的藏著笑,我為那個陰險的笑感到羞恥。

    愛情是自私的,說明你在乎她,我很欣慰。

    你的父親被抓了知道嗎?他貪污了公司裡的錢。平生覺得應該告訴他。

    報應。月南望著迷茫的天空。他接著說,世事輪轉,一生英明卻一敗塗地。我為他悲哀,他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站台上擠滿了人群,流動的潮水雪藏一個人的背影,輕而意舉。華美努力的揮手,她站的很遠。可是月南連頭也沒回就銷聲匿跡。

    她一直想問月南還會回來嗎?可是她放棄了詢問,他的話刻骨銘心。

    他說,你已不再屬於我,主要是我不再屬於你。你我支配不了各自。

    回去以後,月南和絕風結婚。他抱著她的身體的時候,想起華美的肌膚。

    失去青春的女人,身體也粗糙起來,他在她面前像被征服的小獸,等待這個女獵手的捕殺。千刀或者萬剮。

    華美似水的躺在他面前,如玉的女子,在他的懷抱,彷彿一朵花的盛開,激烈的,*的姿色,愛不釋手。

    不久,華美的身體異常,嘔吐、胸悶、腹脹。平生陪她到醫院去檢查。

    當他拿著化驗單,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後蹙著眉頭傻笑。他說,沒關係。

    她對平生如此的反應愧疚,他容納她不可原諒的事情。

    她說,我想把它打掉。

    你可以要它,我接受。

    儘管華美清楚,平生的話表裡不一,可是她依舊感激涕零。

    給她做手術的人是一個中年男人,她羞澀的面對他,敏感的拒絕他。他說,這個很正常,這是我的職業。

    躺在手術台上勇敢的睜開眼睛,斜視窗外飄走的白雲,她想,她不僅僅是失去一個生命,是一個人和一次愛情。有緣無份。

    她以為會很疼,還沒有感覺到痛,中年男人就說,完了。

    她怯怯的穿好衣服。中年男人給她忠告,年輕人注意一點。這樣對身體不好。

    她點點頭,迅速迴避那雙凌厲的眼睛。

    大學畢業,華美和平生結婚。

    月南和他們失去了聯繫。

    平生照舊做著同一個夢。

    華美長長的頭髮,在一瞬間就散開,像鋪瀉的瀑布,順流而下,她站在懸崖邊上,背對著深淵,一步一步的往後退,直到一腳踩空,飛翔成就了永恆的死亡。當平生伸出手去迎接時,他的手指上全部都是鮮血。突然間,滿眼的淚光閃爍。

    每天到了午夜,華美都會在夢囈中呼叫月南的名字。時常拿著月南的衣服發呆、產生幻覺。

    她拒絕給他生孩子。她說,我的孩子死在手術台上。

    他氣憤的打她耳光,她在疼痛中只是流眼淚,但不言語。其實她的生育功能在那次手術之後就終結了。她不告訴他,她帶著巨大的債,想還給他。除了孩子,她可以做一切,即使是生命。

    那年,他們認識的第十個年頭。成天大吵大鬧,平生的退讓並不能海闊天空,忍耐也不能風平浪靜。

    她的精神永遠都寄存在月南的陰影裡。

    他想到死亡,死亡是最好的歸宿。

    睡覺的時候,他把她摟在靠近心臟的地方。他讓她聽他的心跳,他說,如果我們死了,你會喝孟婆湯嗎?

    不會,我要帶著記憶和思念遠走。

    他聽出了她的意思,她是帶著月南的記憶和思念。他說,我會喝很多,把今生忘的一無所有,最主要是針對你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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