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情成為往事 第五章 思念纏 第三節 初冬,那一場雪
    外面下雪了。

    初冬的雪纏纏綿綿,如白霧一般迷濛。我走下床,輕輕推開窗,頓時一股濃重的寒意入懷。我伸出右手來,那幾片小小的雪花,瞬間便消失了身影。看著掌心的水珠,我真不忍擦拭,她們是雪的化身,雪的心靈。

    我將水珠按在胸前的衣襟上。左手那封信,是多年前方雯寫下的筆跡。我不相信方雯的文筆會那麼流暢,但我相信,即使是抄襲的,也是代表了她的心聲。

    「這件事只有我和一本橙色花紋的筆記本瞭解,實際上整本筆記我只寫了一頁,就在中間偏後的那一頁,我用鉛筆在雪白的紙上寫到,『這是什麼時候綻放的玫瑰花,怎麼無聲無息地?

    所以光看筆記也不懂,或許會以為那是我在構思小說時,偶爾掠過的句子。在筆記本寫你時,你已經離開我兩個月了,那天早晨,當我醒來還沒起床時,你就霸道地停格在我的腦海裡,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搖搖頭趕走你,抱著棉被發呆。忽然我發現擁抱的不是棉被,還有你。

    事情嚴重了,我告訴自己一場糾纏不清的思念將要開始,幾個星期來在腦海中模糊著面孔的你,一夕之間清晰起來,我提筆想記下心中的念頭,可是只寫了那兩個問號,從那天開始,初識的感覺沿路邊走來,你像個隱形人,在滿城燈火的街角看著我,在玻璃帷幕後凝視我……」

    我和方雯是中學同學,在很多人的眼裡,包括老師也認為,我們具有早戀的嫌疑。事實上,我們並沒有確立戀愛關係,儘管我知道方雯很喜歡我,而我對她也頗有好感。

    記得分別那天,她約我共進午餐,說了許多叮囑的話,「天涼了,多穿點衣服。」「別忘了給我寫信。」「我等你假期回來。」最後她為我背了一首詩歌:「我願意是激流……只要我的愛人,是一條小魚,在我的浪花中,快樂地游來游去。」

    方雯放棄了繼續讀書。她的父親突發心肌梗塞,死在了工作崗位上。方雯的小弟還在讀初中,學習成績一般,要花錢讀補習班。母親獨立撐起一個家庭,其勞苦可想而知。所以,方雯無奈地扔掉高校錄取通知書,走入了社會。她知道,她這個貧苦的家庭最需要的是錢,她要賺錢養家,讓母親減少一些壓力。

    書信往來四年,我們從未中斷消息。就在我臨近畢業的幾個月,卻沒有收到方雯的來信。我以為她工作很忙,無暇與我聯繫。後來,我畢業回到家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她。沒想到,我見到的是她憔悴的容顏,聽到的是她泣不成聲的哭訴。

    「媽媽走了。走得那麼突然……」

    原來方雯的母親去世了,死於一次重大的交通事故。一輛公交車與大貨車相撞,十幾條無辜的生命罹難,其慘狀令所有目擊者魂飛魄散。家庭的支柱垮了,重擔全部*方雯的身上。而禍不單行,小弟又不幸患病,使方雯原本脆弱的心,更加承受不起。

    「他總是流鼻血,開始我沒在意,後來越流越多。去醫院檢查,是一種非常罕見的血液病。」

    我的心一驚。聽說這種病非常危險,病因複雜,若想徹底治癒,需要很大一筆費用。可是方雯上哪兒去弄那麼多錢?她一個弱女子,如何面對殘酷的現實?

    看著她無助的樣子,我的心無比沉重。其實,在我的情感世界裡,純潔的方雯是無可替代的。她多麼需要一個人的關心,需要一份愛的呵護。我要牽住她的手,陪她走過那段最陰暗的日子。

    「和我在一起,好嗎?苦難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的。」我終於鼓起勇氣,拉起她的手。

    方雯點點頭,撲進我的懷裡,哭成一個淚人。哭吧,把所有的傷感都哭出來,心裡就會好過一點。

    來到醫院,那股刺鼻的消毒液的氣味,很容易讓人產生恐懼。小弟的精神狀態尚好,只是臉色很難看,蒼白沒有血色。看見我來了,他努力地露出笑臉,似乎想告訴我和方雯,還有身邊的醫生、護士,他的身體很好,不會拖累任何人。

    「哥,我有點害怕。」

    「小弟,你別怕!你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有我和你姐在,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不是。哥,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學習跟不上,如果我成績下滑了,姐姐會很傷心的。」

    多麼天真的孩子!也許他還不懂得,疾病對他究竟意味著什麼。我極力克制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

    「小弟,你放心。你不會掉隊的。我幫你補習功課。你在和病魔作鬥爭,我們相信你會勝利的。我和你姐為你驕傲。」

    我像安慰一個懵懂的孩子,而小弟卻竭力表現自己已經長大了。如果不是暫時生病,他完全可以像個大人一樣,做很多繁重的家務活。那樣的話,他的姐姐就會整天愁眉苦臉了。

    沒有錢就無法治病,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為了賺更多的錢,我不得不接受一份很辛勞的工作。

    「什麼?你要去私企的煤礦上班?」方雯驚訝地說。

    「是的。是個人承包的煤礦。」

    「不許你去。那太危險了。你沒看到嗎?電視新聞經常播報那些小煤礦事故,總是會死很多人。你還是別去了,我害怕。」

    為了不讓她擔心,我解釋說:「我不是下礦。去那邊是做管理工作。只去一年,爭取明年就調回來。他們給的工資很高,為了給小弟治病,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等我回來,小弟的病好了,我們就結婚。」

    方雯含著眼淚,再一次送我離開這個城市。她不再為我朗誦詩歌,苦澀的現實已經把她身上的浪漫氣息,洗刷得乾乾淨淨。我深深地擁抱她,告訴她,一定要堅強地活著。

    到了煤礦,我才發現自己所謂的管理工作,就是做除了下礦以後,幾乎所有繁重的勞動。但我沒有怨言,為了賺錢,為了治好小弟的病,我願意付出一切,而這一切也都是為了方雯。

    在偏僻的礦區,除了生活清苦之外,更讓人難以忍受的,就是與世隔絕的壓抑。想給方雯打一通電話也難,偶爾聯繫到她,她只是說,一切都好,讓我安心工作。每天下工了,拖著疲憊的身體躺在床上,我反而睡不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常常想念她,常常掛牽小弟的病情。只有當每個月寄出工資時,我的心才稍微放鬆一些。畢竟,多出一些錢,方雯就少一些壓力,小弟就多一份治癒的希望。

    然而,一年之後,我並沒有如願調回城市,就像一個包身工一樣,完全喪失了自由。為了不丟掉工作,只好被迫續簽了一年勞動合同。辛勞與壓抑,思念與牽掛,充斥著三百六十五個*夜夜。在苦苦熬過了一年之後,在冬天即將來臨的時候,我終於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鄉。

    敲開方雯的家門,站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個陌生人。那人告訴我,此房已經交易變更。我錯愕,一時間糊塗了。方雯為什麼要賣掉房子?我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幾經周折,終於在一間簡陋的出租房裡見到方雯。

    出租房狹小侷促,又陰又暗。小床上躺著一個嬰兒,可愛的小臉蛋紅撲撲的,小手在空中亂抓著,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音。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年之間,方雯的生活居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她要背棄自己的諾言?她答應我的,要等我回來結婚,怎麼突然就嫁給了別人?

    方雯羞愧地無地自容,任憑我怎麼問,她就是不做聲,默默地哭著。她越哭,我越是著急。越著急,說出的話就越尖刻。方雯終於控制不住,掩面痛哭起來。

    看著她悲傷的樣子,我的心像被無數鋼針刺穿,在痛徹心扉的同時,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又襲上來。不管怎樣,事實已經如此。無論方雯做錯了什麼,現在她畢竟剛做了母親,過度傷心對她的身體不好。而且方雯的哭聲已經驚嚇到了孩子,孩子是無辜的。我竭力控制情緒,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

    夜那麼漫長,我無法穿越黑暗,看到曙光的真相。難道我做錯了什麼?為了救治小弟而離開她,是否疏忽了我們的愛情?難道我們的愛就那麼不堪一擊?

    第二天,方雯主動找到我。她頭髮散亂,更顯憔悴,她很平靜,那是一種反常的平靜。

    「小弟在一個月前死了。你知道嗎?他臨死的時候說了什麼?他說,他真的不想死,美好的生活才剛剛開始,他捨不得離開我,捨不得離開他的學校,他的老師,他的同學。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拉著我的手問,『大哥怎麼沒回來,他還要給我補課呢。』」

    我的眼前一陣發黑,小弟的音容宛在,那個曾經活潑開朗的大男孩,就這樣悄無聲地走了?一個花季少年,就這樣被無情的病魔奪取了生命?

    「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方雯了,你把我忘了吧!」

    經我一再逼問,方雯終於說出兩年來的變化。她的聲音淒惻沙啞,而她的話字字血淚,更令我毛骨悚然。

    原來,自從我離開以後,方雯一直靠打工勉強過活。小弟的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重。而我寄回來的錢杯水車薪,別說治病,就連維持小弟的病情都成了問題。方雯沒有辦法,只好將房子變賣,就這樣堅持了一年。

    一年前,方雯已經走投無路。朋友介紹她去酒吧做陪酒女郎,那樣可以輕輕鬆鬆,賺取大把大把的鈔票。開始她不同意,可是迫於窘困的現狀,她不得不淪落風塵。方雯一直潔身自好,只陪酒不賣身。她只有一個目的——多多賺錢。為了給小弟治病,她甘願忍受做一個供人玩樂的花瓶。

    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然而,現實遠不像想像的那麼簡單。一個男人的出現徹底改變了方雯的人生。當一個*以天使的面目出現時,任何人都會放鬆警惕。當得知方雯的現狀,那個男人便把方雯帶出了酒吧,安排在自己朋友的公司上班,並時常施以小恩小惠,方雯對他感激涕零,以為遇見了一個救星。

    在一次醉酒後,那個男人姦污了方雯,此後又頻頻騷擾。直到有一天,方雯發現自己懷孕了,這才意識到身陷圈套,早已無法自拔。想後悔都來不及了,她已淪為那個男人的代孕工具。

    「我懷孕的時候,他給了我三萬塊錢,說是營養費。我拿去給小弟看病了。他的妻子不能生育,他沒有兒子,他說,如果我生下男孩,他會給我十萬塊錢。可是,我生了一個女孩之後,他就消失了,連撫養費都不給。我的工作也丟了,為了給小弟看病,我借了兩萬塊錢的債,直到現在也沒有還清……」

    我不再憤怒,只有說不出的悲哀。為了挽救小弟的生命,方雯出賣了**,也出賣了我們的愛情。這難道是她一個人的錯嗎?命運為什麼要玩弄一個柔弱的女人?

    最可恨的是那個男人,以卑鄙的手段始亂終棄,一點責任也不承擔。難道就因為他有錢,有錢就可以胡作非為?

    「沒錯,我就是有錢,有錢就可以玩一玩。你有錢也可以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通過方雯的朋友,找到那個男人,就在他的公司門口,他居然恬不知恥地說出這樣的話。

    「我告訴你,我不管你是誰。我來,就是要撫養費的。你說什麼廢話都沒用,不給錢,我跟你沒完。」我警告對方,語氣裡充滿了復仇的火藥味。

    那天,下起了初冬的第一場雪。雪花輕盈,落在地上便融化了。昏黃的街燈,照著紛紛揚揚的雪花,也照著那個男人冷漠的臉。他的身後站著幾個馬仔,一個個虎視眈眈。

    「我給了她三萬塊錢,已經夠仁慈的了。我實話跟你說,玩一玩她那樣的女人,我從沒花過那麼多錢。她沒生兒子,是她沒本事。你還來要什麼錢?你跟她什麼關係,想要英雄救美?我真不知道,你有沒有那本事。」

    我感到一股熱血湧上腦袋,眼睛火辣辣地,像要噴出火來。我緊握拳頭,真想狠狠揍那傢伙一頓。但是我沒有,我只想幫方雯要回孩子的撫養費,為她的孽情做最後的了斷。

    「不服氣是吧?想打抱不平?你要是敢動手,我就報警,你什麼也別想得到。我有錢,就喜歡拿錢取樂。看你挺仗義的。你不還手,讓我揍一頓,我就可憐可憐她,給她兩萬塊錢。那個*跟我,不就是圖我的錢嗎?回去告訴她,以後別再來煩我。」

    幾個馬仔衝過來,對我拳打腳踢。我沒有還手,木然接受著暴力的侵襲。我昂著頭,盡量保持站立,維護一個男人應有的尊嚴。可是,我很快被打倒在地,熱血沸騰的臉緊貼在濕乎乎的地面上。一隻隻皮鞋,踢在我的身上,我的頭上,我卻全然沒有疼痛的感覺。而我的心如同刀割一樣,一滴一滴地流血。我的拳頭始終緊緊攥著,大腦沒有思維,只剩下屈辱,我倒在地上,就像一隻任人宰割的羔羊。

    *般的毆打結束了。我的眼睛腫了,只能睜開一絲縫隙。模模糊糊看見那個男人走到我的跟前,朝我的臉上砸來兩沓子錢,隨後揚長而去,接著傳來幾個馬仔的罵聲和笑聲。

    我喘著粗氣,翻過身仰望天空,那紛紛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在我的臉上,落在我的眼睛上,填滿了那一絲縫隙。我把兩萬塊錢揣進兜裡,開始感到身體的陣陣疼痛。

    從泥濘的地上爬起來,我帶著滿身的傷痕和污垢,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我感覺到很多路人都在指指點點,或許也有憐憫的目光,好像在可憐飢寒交迫的乞丐,一條淒惶的喪家之犬。

    找到方雯,把那兩萬塊錢給了她。這錢是屬於她的,屬於那個可憐的孩子的,這錢也是一個人尊嚴的等價物,一段愛情的祭奠品。我什麼也沒說,就在轉身離開的瞬間,看到她一臉驚恐的表情。

    第二天,方雯帶著女兒離開了這個城市,此後我再也沒有見到她。我不知道方雯將怎樣生活下去,會不會重新振作起來?命運會不會再度戲弄那個可憐的女人?我試圖打聽她的消息,可是至今杳無音訊。

    時間過得真快啊!又到了一年的冬天。

    窗外,雪花依然不停地飛舞,不停地融化。但願深冬快點來臨,雪花飄落哪裡,就會皚皚一片,這個世界看上去就會純潔一些。我的耳邊似乎又傳來了方雯的聲音:「我願意是廢墟……只要我的愛人,是青春的常春籐,沿著我荒涼的額,親密地攀緣上升。」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