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硝煙 正文 第七章 尾聲
    這一天巴奈特城內熱鬧得很,到處張燈結綵,敲鑼打鼓。

    我坐在廂房的銅鏡前,布萊迪幫我別好頭上的最後一個卡子,我呲牙咧嘴地扶扶頭上叮呤噹啷的頭飾,真怕走路不小心會扭到脖子。

    「麥沫蕊姐姐,要幫泰思妹妹多上點胭脂嗎?還是再加一個頭釵?」沃娜又拿來一個大盒子,我心驚膽戰地看著,倒吸一口冷氣,「我……可不可以申請逃婚?」

    沃娜和布萊迪都笑出了聲,布萊迪把眼前的銅鏡擺正,笑道:「好了沃娜,不要再嚇唬城主了,她已經很緊張了。」

    「我哪裡有嚇唬她。」沃娜輕輕一笑,又輕輕感慨,「看巴奈特對你多好啊,給你買了這麼多好看的首飾,現在不戴,是不是枉費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啊。如果是我,我就全帶上。」

    「呵呵呵呵……就衝你這句話,我也得等你成親的時候,號召亞爾維斯所有城主每人賣給阿諾德至少一車珠寶。國王的夫人理應富貴天下,我就不必了。」我笑得難看,看看那一盒又一盒的寶貝,全帶上,那還不得要了我的命?

    布萊迪笑笑,從裡邊挑出一個盒子,遞到我眼前,「城主,可以挑一條項鏈了吧。」

    「城主,你好了沒?儀式要開始了,你去不去看了啊?」

    門外傳來玖依的聲音,我應了聲,就立刻起身,沃娜吃驚地看著我,伸手想攔住我,「泰思,你還不能出去!」

    「沒關係啦,不會有人發現的。」我向她眨眨眼,讓她放心。黑珥饒的婚禮是有很多規矩的,尤其是勇士的婚禮。勇士必須要向神明證明自己已經擁有照顧家庭與妻兒的能力,在婚禮前,要經過祭天,射鷹,擒虎,斗人,才可以到前堂與自己的新娘會面,所以在儀式開始的時候,新娘也必須在廂房裡等待自己的丈夫回來。

    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但是我就是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理兒了,自家丈夫的表現不能看,還讓不讓人活了?在黑珥繞,男子是動的象徵,而女子則是靜物的象徵,一般男子在外打仗幹活,女子就待在家裡料理家事,照顧老人孩子。男子一般學武,女子則學琴棋書畫,當然,女子也是可以習武的,只是男子習武叫做守護和使命,而女子習武卻叫做防身。

    比如沃娜就是特別傳統的女孩兒,雖有一身好身手,但平時依舊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除了那天在白鳳台上露了兩手以外,我就再沒見過她擺出打架的樣子來。再比如麗米和碧翠絲,雖然也是一城之主,但從不被允許親自帶兵出門打仗。

    但是我不一樣啊!

    不說我自己抬手就打人,就連我的屬下,布萊迪和玖依,當初我把她們救下來以後,就把兵器和遣兵令往她們手裡一塞,走,打仗去吧。

    今兒個竟然讓我在廂房裡裝斯文,誠心想憋死我是不是?

    還記得那天,我找布萊迪他們訴苦,愛德溫一笑,道:「那就去看看吧,我們掩護城主!」

    我一拍桌子,還是哥們兒最仗義,霍爾在一旁笑得誇張,我問他怎麼了,他把手一攤,「城主妹妹從來不按套路出牌,光去看看那哪兒是咱城主妹妹的風格啊,要不然,『斗人』那一環節,咱城主妹妹親自上?」

    所謂『斗人』,就是新郎到校場,挑戰其他宣戰的勇士,一般的婚禮,都是新郎提前找幾個好朋友,到時候象徵性地比劃兩下就可以了,大概也只有想搶親的人會在這一環節搗亂。

    「霍爾,你什麼時候能出點有用的建議給大家聽聽?」玖依不高興了,我卻興奮地拍案而起,「說實在的,霍爾這話正如我意。」

    玖依為難地皺皺眉頭,「這怎麼可以?」

    「這有什麼不可以?」

    我挑眉看向她,玖依支支吾吾,好久才道:「我怕巴奈特城主打不過你……」

    噗——

    霍爾把嘴裡的酒噴了愛德溫一身,布萊迪拿出手帕幫愛德溫擦著衣服,霍爾咳嗽兩聲,憤恨地指向玖依,「你這丫頭,變相罵我無能是吧?」

    「我說巴奈特城主,又沒說你!」玖依很無奈,我淡定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別忘了,霍爾可是巴奈特的手下敗將。」

    玖依仔細倒了倒帳,才一臉不屑地撇撇頭,「切!你是將,城主是城主,你本來就沒有城主厲害嘛!」

    「行行行,現在是三對二,我說不過你們這幾個丫頭,好了,無關緊要的事先打住,我們該計劃下城主妹妹的婚禮了!」

    「城主真的要去難為巴奈特城主嗎?」布萊迪抬頭看著我,我堅定地點點頭,說實在的,我早想和他較量一下,聽說他厲害得很,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厲害。

    於是從那開始,在婚前我卻突然不整天死皮賴臉的纏著巴奈特了。

    一有時間,我便在伊諾克城後的校場裡開始練武。

    偶爾也會想起小時的校場,坐在台階上的男子拿著小樹枝,不管碧翠絲怎麼偷懶他都不管,但只要我擺錯一個動作就會被狠狠地打。

    他說,「校場可不是你的家,這裡沒什麼大小姐,想變強就必須吃苦!」

    「哎——」我歎口氣,又坐回到銅鏡前,摘掉擺弄了兩個時辰的頭飾,對布萊迪道,「幫我打盆水來!」

    「泰思妹妹!」沃娜急了,布萊迪卻只是一笑,幫我打來水,靜靜地看我洗掉臉上的濃妝。

    換好衣服,紮起頭髮。然後我就跟著玖依和布萊迪出去了。

    校場裡真的很熱鬧,我拜託厚臉皮的霍爾開路,幫我擠到了一個挺靠前的位置,校場前的聖火已被點燃,只見巴奈特握著弓箭,騎著黑馬到校場中央,阿諾德站在校場的高台上,他一揮手,身邊的兩隻老鷹就被放了出來,巴奈特一轉手,把兩支箭同時架在弓弦上,拉起弓,對準天上的鷹,箭離弦,兩隻鷹同時被射中,全場還在歡呼,阿諾德又是一揮手,校場那邊就衝過來一隻餓虎,巴奈特跳下馬,把手中的弓橫在老虎的兩個爪子上,一個膝撞,一個空旋,老虎便被扔了出去,老虎蹣跚著還沒爬起來,巴奈特從腰間抽出繩子,打一個結套住老虎的脖子,然後一勒,把繩子的另一端牢牢地繫在了校場的旗桿上。

    全場都在叫好,阿諾德把巴奈特拉到高台上,然後自己退到一邊,有幾個壯漢上前,巴奈特三兩下就把他們都按倒在地,阿諾德點點頭,然後看向眾人,道:「還有沒有要挑戰的勇士?」

    「有!」布萊迪和玖依在遠處揮著手,大家的目光就都被吸引了過去,與此同時,我向霍爾和愛德溫點頭示意,他們雙手重疊,我踏著他們的手縱身從人群中翻到高台上。

    黑袍翩翩,完美落地。

    「那人是誰?」桑伸著脖子看,而他身邊的菲力克斯等人卻已經啞口無言了,巴奈特的眼睛裡也閃著驚愕,久久,才道:「泰思,怎麼是你?」

    「怎麼不可以是我呢?」我笑,「你明明知道我沒有那個耐心在廂房裡等你,那麼我怎麼不可以出來找你?人家想你嘛!」

    巴奈特看著我,驚愕的眼神慢慢變得溫柔,「好了,別肉麻了,怎麼,想來挑戰我?」

    「我可是練了好久的!」我擺開架勢,巴奈特也做出起勢動作,我笑道:「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注意好你的孩子就可以了。」巴奈特一笑,我立刻騰空向他衝了過去,巴奈特用手隔了我一下,我順勢反手一抓,扯去他一邊的衣袖,幾個後空翻,然後穩穩地落地,我得意地向他展示著我的戰利品,巴奈特卻只是笑著搖搖頭。

    台下傳來一片叫好聲,可帝滿卻笑不出來了,「哎呀呀,老大夫人來砸場子了!」

    「老大夫人?」桑看向身邊的帝滿,又看看台上的我,蹙眉道,「她是泰思?她不是應該盛裝等候在廂房嗎?怎麼來這兒了?還穿成這個樣子,還要挑戰自己的丈夫,像不像話了?」

    「她從來都很不像話。」班傑明笑了,「這大概才是巴奈特想娶的那個泰思吧。」

    菲力克斯也是一笑,靜看場上的一舉一動。

    巴奈特摸摸自己的胳膊,向我挑挑眉毛,「鬧夠了?」

    「我可沒有跟你鬧著玩的心思。」我將扯下來的那段衣袖手嘴並用地繫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後繼續向他發動進攻,巴奈特退幾步,開始左閃右閃,帝滿皺皺眉頭,擺出一副心驚膽戰的樣子來,「老大被打得也太慘了吧,都沒有還手的機會!」

    班傑明搖了搖頭,「是戰術吧。」

    「難道自己待嫁的妻子跑出來搗亂也是他的戰術?」桑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班傑明仰頭一笑,「哈哈,這應該不是,不過他知道泰思的弱點,應該不難對付。」

    「什麼弱點?我怎麼看不出來,喔喔,她出手好快!哇哇哇,她往哪裡打啊!」帝滿在這裡激動,桑似乎是看出了點眉目,也勾了勾嘴角,「體力,他在消耗她的體力。」

    「原來如此,再凶悍的女人說到底也是女人啊,哈哈。」菲力克斯笑得開心。而台上的我卻還在魯莽地出著拳頭,前幾下打得還算漂亮有力,以為巴奈特真的是處在下風,可是現在即使是漏洞百出的攻擊,巴奈特還是悠哉悠哉地躲著,我再也沉不住氣了,狠狠向他掄過去一拳,巴奈特側身的同時,也伸手托住了我的拳頭,我立刻收拳,手腕卻被握住,巴奈特一用力,我重心就不穩了,一下子被巴奈特拉到身邊,還沒等我反抗,巴奈特的兩根手指就掐在了我的脖子下面。

    巴奈特看著我,微笑,「認輸不?」

    那話怎麼說來著,生為人傑,死為鬼雄,我一撇臉,看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不認輸?」巴奈特說著,推著我的脖子把我的身子往下折了折,腰被折得生疼,我真想告訴他,我肚子裡還有他的孩子!

    但是不行,這不就相當於是妥協了嗎?不行不行,絕不認輸。

    巴奈特看著我,繼續威脅道,「我要鬆手了啊。」

    我撇著頭,一副準備赴死的樣子。眾人都在下邊吸著冷氣,巴奈特一撤手,我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摔跤的時候又被巴奈特接住,我害怕地摟住他的腰,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唇已被覆住。

    全場的人都在歡呼叫好,菲力克斯在一邊搖了搖頭,「這個巴奈特還真是風流,用得著這麼急嗎?竟然當眾吻一個女孩子。」

    「這算什麼?」阿諾德笑著走到菲力克斯身邊,把他的肩膀一樓,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麼話,菲力克斯聽罷,立刻變了臉色,「什麼!真的假的?」

    「原來你還不知道啊。」阿諾德笑著看向台上羞得捂著自己臉的我,向巴奈特揮了揮手,就帶著一行人前往前堂,桑拍拍站在原地還作驚恐狀的菲力克斯,道:「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泰思已經懷孕了。」

    在酒宴時,菲力克斯一直在撓頭,看得大家都很不舒服。

    黑爾終於忍無可忍,「別撓了,我們可不想吃你的頭皮屑!」

    「我昨天洗過頭了。」菲力克斯一邊道,一邊抓起一罈酒咕嘟咕嘟飲下去,然後才繼續道,「真是沒天理了,我其實早就發現他們倆兒有姦情了,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幾個城主去各大邊界獲取情報的事,你們記不記得我就是和泰思小姐和巴奈特一起去得東岸邊界,死巴奈特忽悠我提前一個時辰到那兒去等泰思不說,他們還當著我的面共乘一匹馬在那打情罵俏,巴奈特那麼不盡人意的傢伙竟然和別人走得那麼近,我早該發現這蹊蹺了才對呀!可憐的泰思小姐,還沒出嫁就先被不要臉的死巴奈特給佔了便宜……嗚嗚嗚……可憐泰思小姐今天才剛剛十八歲!」

    「跟你有什麼關係?怎麼,你還想去當護花使者?」力屋瞥他一眼,繼續吃自己的雞腿。

    這時巴奈特端著酒杯走到眾人面前,我躲在他後面,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我還沉溺在剛才的那一個吻裡,想著從校場到前堂,他一直把我抱在懷裡,我揪著他的領子也不敢動,到現在腿還是酥軟得沒有力氣。

    「泰思小姐,您沒事吧?」狄克看看我,我衝他抱歉地搖了搖頭,巴奈特轉過身來,衝我輕輕一笑,「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先回去歇著吧。」

    我點點頭,真是的,竟然不敢看他了,以前親親我我倒也沒這樣,哎呀哎呀,今天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巴奈特看著我,我連忙搖搖頭,像木頭人一樣來了一個僵硬地一百八十度大轉身,再僵硬地一步一步往廂房裡走。

    關上廂房的門,我一頭撞進被子裡,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燒,這個巴奈特真是可惡,平時我想親他一下簡直比登天還難,今天他竟然主動來吻我了,而且還吻了那麼久,而且、而且……最要命的是,他還是當眾吻得啊!

    淡定,淡定。

    我躺在床上靜靜喘著氣,又翻起身來看看床上放得很整齊的兩個枕頭,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不管怎麼說,以後都不用再躲躲藏藏的在一起了。

    慢慢,夜深了。

    我坐在床邊,靜靜等待自己的夫君回來。

    吱悠——

    門被打開了,我連忙迎上去,巴奈特晃晃悠悠地倚在門邊,瞇著眼睛衝我笑笑,「怎麼還沒睡。」

    看著他通紅的臉和有些模糊的神智,我不滿地皺皺眉頭,「你喝了多少酒?」

    「今天我高興。」巴奈特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我扶著他進了屋子。

    「我已經幫你備好了洗澡水,我幫你洗澡吧。」我扶他坐在床邊,輕輕幫他摘掉鐵面具,找來黑布,蒙上他的眼睛,然後伸手去解他的衣帶。

    而我的手卻突然被握住。

    下一秒,我便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感受著他有點紊亂的呼吸,什麼也沒說,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巴奈特輕輕把蒙著自己眼睛的黑布拿開,然後把唇貼到我的耳邊,「我想以後,用不到這個了。」

    「隨你便好了,」我挑挑眉頭,然後長舒了一口氣,「那你現在還要洗澡嗎?」

    「我想睡覺了。」

    巴奈特說著,慢慢把我放到床上,我笑的聲音誇張,巴奈特很不解地看著我。

    「喂喂喂,這裡還有小寶寶呢!」我指指自己的肚子,巴奈特莞爾一笑,「我會輕點的,那,關燈了啊。」

    「等等!」我打住他,巴奈特又是無奈又好笑地歎口氣,「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我們兩個還真是彆扭,我冷漠的時候吧你激情,我想和你甜蜜甜蜜的時候吧,你又這麼囉囉嗦嗦的。」

    「你嫌我囉嗦?」我衝他一瞥眼,巴奈特只好起身,抱著胳膊坐在床邊,「哪有哪有,那,你現在想說什麼?時候可不早了哦。」

    我點點頭,也坐了起來,想了想,伸手從枕頭底下抽出兩個小娃娃。

    一個閉著眼睛笑,一個張著嘴巴叫。

    我把兩個小娃娃在巴奈特眼前晃晃,笑道,「你喜歡哪個?」

    巴奈特皺著眉頭看著我手裡的小布偶,久久,才苦笑道:「幹什麼用的?」

    「什麼幹什麼用的,我就是讓你挑一個。」我道,「那,你喜歡的那個我可以送給你啊。」

    「我要這個。」巴奈特聽了我的話,想也不想就拿走了那個微笑的小娃娃,在手裡擺弄了一會兒,才抬頭看向假裝生氣的我,勾勾唇角,「行了吧泰思,從現在開始,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選哪個不一樣?」

    「知道知道。」我笑著湊到他身邊,巴奈特把我抱在懷裡,柔聲道:「那現在我們可以……」

    「等等!」我連忙推開他,想了想,才小聲道:「我覺得我們還不是很瞭解。」

    巴奈特向我挑挑眉毛,苦笑一聲,「那你說吧,怎麼樣才算瞭解,呃……要不你說說我們分開以後你在東岸的生活?」

    「你差不多都知道了啊,」我歎口氣,「就是那麼過,和碧翠絲玩得自在,赫伯特常年征戰在外,也顧不上我們,後來我母親被麗米算計了,就被哈倫抓了起來,嚴刑拷打,她死在我面前,於是我就失了憶,後來我和哈倫的關係也不好了,可當時我還是以他為驕傲的,再怎麼說,他畢竟威嚴,畢竟尊貴。那天,我無意間聽到幾個大臣在外面說閒話,說哈倫大人權貴無比,卻養了個只會吃喝拉撒的笨女兒,我聽了當然不開心,就請纓想為他做點事,他想來我最近頭疼病常犯,就讓我去北岸待一陣子,所以我就來北岸了。」

    我說完,又是歎了口氣,抬眸看向巴奈特,以示後面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巴奈特看著我,好似聽得投入,他輕輕點了點頭,又道:「嗯,不過你是怎麼*伊諾克城的,還有,麥沫蕊他們是怎麼回事。」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吧。」我倚在床頭上,回想著那些往事,「我到北岸總得生活吧,哈倫說北岸的伊諾克城對外德高望重,但是城內卻糾紛不斷,伊諾克他有個女兒叫貝芙,從小就被她寵壞了,見到比自己好看的女孩子,要殺,見到自己玩不起的男孩子,也要殺,伊諾克城主也慣她,什麼也都由著她的性子來了。布萊迪以前有個哥哥,是伊諾克城很厲害的勇士,最後也被貝芙看上了,他不從,還企圖用匕首刺傷貝芙,伊諾克城主聽聞,大怒,布萊迪的哥哥被車裂,也牽連到了布萊迪她們一家,布萊迪的父親在路上被殺害了,她的母親也因為經不起長途跋涉而久病不起,不久也西去了,其實我見到她的時候,只是覺得她可憐而且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所以就幫她安葬了母親,還給她了一些錢,讓她到別的地方安家,誰知道她就一直跟著我,我告訴她我是來造反的,她也不走,再後來,在伊諾克城後面的山崖上遇見兩個準備自殺的年輕人……那個,額爾和玖依,至於自殺的原因,和布萊迪的差不多啦,我當時也出於打抱不平,就賞了貝芙和他父親一人一根銀針,然後就以貝芙的身份跟城民說,我父親病故,為了能夠得到救贖,讓父親在天上過的更好,我準備改邪歸正,善待所有城民,然後就放了當時在監牢裡的所有犯人,裡面也包括著愛德溫和霍爾。然後我就在伊諾克站穩了腳,就是這樣。」

    「嗯。」巴奈特回味無窮地點點頭,我笑著湊近他,「那你呢,對了,能不能問個很煞風景的問題?」

    「說吧。」

    「那個……」我撓撓頭,小心翼翼地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當時問過帝滿……關於……你小時候的事情……」

    「這事兒啊。」巴奈特微微一笑,把我摟到自己身邊,「其實也沒什麼,夫人想知道,那我就跟夫人說說好了。我之所以不願意提那些事,是因為……我是被我自己的父母拋棄的。」

    「被自己的父母拋棄?」我看著巴奈特,他的眼神中劃過一絲無奈和憂愁,然後牽強地一笑,繼續道:「嗯,你也不敢相信是吧。我小時候生活在中岸的貧民窟,家裡窮得要命。我有一個親哥哥,長得強壯高大,能幹很多活,可是我卻自幼體弱多病,家裡再也負擔不起兩個男孩子的伙食,我親生母親就騙我說要帶我上山摘野菜,然後一把把我從山頂推了下去。」

    「巴奈特……」

    「我卻掉在山下的灌木叢裡。」巴奈特皺皺眉頭,繼續道,「那是我對疼痛的第一次記憶,荊棘刺進我的皮膚,在亂石上留下一灘血跡,我一輩子也忘記不了當時感受,身上的,心裡的,所以就對疼痛有了陰影,以至於二十多年過去了,我還是那麼害怕受傷,害怕疼痛。」

    「那你後來怎麼想到去北三校場了呢?」

    「那一年,黑珥饒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巴奈特輕輕道,「我又冷又餓,也不敢回家,就想到了去尋死,正巧在山下有馬蹄的聲音,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大馬,就趴在樹後面看,馬跑得飛快,我想如果是被大馬撞飛,死得一定很痛快,不會有多餘的痛苦,所以我就衝下山坡,在大馬馳來的那一瞬間從樹後面閃到路中央,然而駕馬的人,卻在我面前把馬勒住了——他就是傲特斯旦汀領主。他見我可憐,就把我抱上馬,還把我裹在自己的大衣裡,餵我水和麵包,當時巴德導師也在,領主就讓他把我帶到北三校場了。因為我身子不好,所以經常被校場裡的其他孩子欺負,後來,領主就從北一校場找來了一個既優秀又溫順的男孩子讓他來照顧我,他就是赫伯特。」

    巴奈特邊說邊歎氣,推開我,一個人無力地躺在床上,「我以為我可以被領主保護一輩子,我以為我可以被赫伯特照顧一輩子,可是他們都不在了。」

    「巴奈特……」

    「多想讓我的老哥回來。」巴奈特把自己的臉埋進枕頭,我看著哀傷的他,又努力讓自己笑起來,把手伸進他的衣服,撓撓他的肚皮,「喂喂喂,要睡覺了嗎?這可是我們的新婚之夜哎!」

    巴奈特側眼看著我,我的手輕輕拂過他的臉,「從明天起,我們就忘記以前所有不開心的事,生活裡只有丈夫、妻子和孩子,所有紛擾都與我們無關,好嗎?」

    「你的想像的未來總是無限的美好。」巴奈特把手插在腦後,似漫不經心,又好像是在故作優雅。

    我擺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道:「只有能想像出來,我們才可以朝著規劃的目標前進,難道不對嗎?」

    巴奈特笑著點點頭,我敲敲他的額頭,然後輕輕趴在他的身上,然而兩顆熾熱的心,卻沒有在此時聽見窗外驟然而來的槍林彈雨。

    一個黑影從屋簷下悄悄掠過,敲開了誰家的門。

    第二日一早,我還在睡夢的朦朧中,就被巴奈特毫不留情地給吻醒了。

    「去去去,別打擾我睡覺。」我翻個身,把自己蒙在被子裡,巴奈特坐在床上,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把手伸進被子,用力把我從暖暖的被窩裡拖了出來,「路上再睡,起來了,先把衣服穿好。」巴奈特扶著還留著口水的我,又好氣又好笑地幫我套著衣服。

    我在他懷裡左晃右晃,就是睜不開想多睡一會的眼皮,「要去哪裡啊,等等不行嗎?」

    「不行!」巴奈特輕笑,替我穿好衣服以後,我便被他攔腰抱起,他衝出房間,把我放在馬背上,自己再騎上來,揮揮手中的馬鞭,大喊一聲,「駕——!」

    今天是個好天氣,天空很藍,雀鳥也早早就在枝頭啁啾婉轉。

    路上的顛簸,讓我稍稍清醒了些,我睜開睡眼,故意伸個很大的懶腰,不忘把拳頭輕輕打在身後駕馬的巴奈特的身上,巴奈特低頭看看我,笑而不語。

    「喂,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啊?」我回過頭,看著淺笑的他。

    「去阿諾德城,阿諾德來信說,他要給我們一個驚喜。」

    「非要這麼早嗎?我還沒睡夠呢!」說著,我又打了大大一個呵欠。

    巴奈特垂眸看了看我,笑道:「他特意強調了,過時不候,去看看吧,他說別的城主都已經到齊了呢。」

    「他們都那麼勤快?」我笑著,奪過巴奈特手中的馬韁,駕著馬飛快地跑起來,我們說笑了一路,親密了一路,我想,我再也不會迷失自己,再也不會讓幸福從自己身邊偷偷溜去了。

    然而,當我們趕到阿諾德城時,我卻分明地聽見,我的美夢碎了一地。

    到處都燃著爭鬥的硝煙,殘屍和血跡掛滿殘破的街巷。我大叫起來,巴奈特卻一把捂上我的嘴,我努力讓自己平靜,這是臆想,對,一定是臆想。

    待我冷靜下來,巴奈特才拿開自己的手,他俯身試了試屍體的溫度,不禁皺起了眉頭,「戰爭剛結束不久,應該發生在昨天晚上。」

    「巴奈特……」聽到巴奈特的話,我四肢癱軟地倚到身後的城牆上,怎麼可能!昨天是我和巴奈特的生日,也是我們的婚禮,大家明明在一起玩得很愉快,怎麼會……

    巴奈特上來抱住我,讓我別害怕。

    我*著死死摟住他,驚悚道:「這就是阿諾德給我們的驚喜嗎?果真很驚,可是並沒有喜啊!」我說著,突然想起什麼事來,立刻把巴奈特推開,「會不會是哈倫干的?不對呀,遣兵令還在我這兒啊!難道是班傑明……天吶,巴奈特,你確定給你寫信的人是阿諾德?這次,筆跡你認清了嗎?」

    巴奈特堅定地點點頭,「阿諾德慣用左手寫字,他的字好認,應該錯不了……」

    「那怎麼會是這樣?」我上前扯住巴奈特的領子,最後還是心痛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巴奈特拍拍我,然後牽起我的手來,「走,我們去議事廳看看。」

    我小心翼翼地點點頭,跟他向城中心走去。

    滿路的血腥,一點一點,正擊垮著我心中最後的防線。

    議事廳前也是一樣的混亂,我幾乎是絕望到了極點,我們走上去,狠狠心,推開議事廳的門,眼前的景象卻我連驚叫的力量都沒有了,北岸所有的城主都被反手按在地上,每個人的身後站著一個劊子手,肩上的砍刀被磨得雪亮。

    訓練有素的鐵甲部隊莊重地排在兩邊,本該是阿諾德坐的位子上,卻坐著哈倫。

    「啊——!」

    多希望是臆想!醒過來!泰思你醒過來!

    瘋狂地衝向門外,一頭撞進巴奈特的懷抱,我抱緊他,淚模糊了視線,讀不出他眼裡複雜的情緒。

    「泰思,為父送你的驚喜,可滿意?」哈倫倚在椅子上,用說平常話的語氣道。

    我回過頭,聲音因為錯愕和絕望而顫抖,「你——到底想幹什麼?」

    啪——

    哈倫狠狠拍了一下桌案,波瀾不驚的臉上也漫上怒意,「你竟然還敢問我想幹什麼?!你事先看清楚你自己在做的事情了嗎?!」

    赫伯特站在一邊,面無表情,倒是蠻夫法蘭克先露出一副得意的嘴臉來,「大小姐你別忘了,戰爭還沒結束呢,不過現在,這勝負已經很明確了,輸的是你們亞爾維斯——哦,不對,是他們的亞爾維斯,大小姐終歸是大小姐,哈倫大人之所以對你這一個月來的表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只是送給你的*禮罷了,大小姐?這一個多月的時間玩得可愉快?現在你也長大了,該收收玩的心了吧。」

    「這不可能!」我瘋狂地搖搖頭,這怎麼可能?!昨天大家還在一起玩得起興,為什麼一夜之間就會變成這樣?更何況葛蘭的大批軍隊都在我們手裡,他們從哪裡找來那麼大的軍力,足以在一個晚上就顛覆整個北岸?!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泰思。」哈倫歎口氣,用手輕輕揉揉自己額頭,「你還小,有些事情會感到意外也是很正常的,不過為父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犯相同的錯誤了。」

    「下次?」我瞪著哈倫,眼淚又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我冷冷苦笑幾聲,繼而絕望地搖了搖頭,「我還有下次嗎?我背叛了您這麼偉大的哈倫大人,您還會放過我嗎?你是想把我和媽媽葬在一起呢,還是想讓我給這些領主陪葬?或者把我抓到中心地牢,讓我也感受感受那些地獄般的酷刑,然後暴屍荒野,成為禿鷲的午餐,或者……」

    「夠了!」哈倫大喝,一揮手,把木案上的東西都推到地上,他狠狠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我抬頭跟他瞪眼,一個耳光隨即揮到我的臉上。

    我捂著火辣辣的側臉,委屈地仰起頭想跟他繼續頂嘴,可是那一瞬,我在哈倫眼中看到的並不只是憤怒。

    「你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太讓我失望了,太讓我失望了……」哈倫喘著粗氣,我索性把頭扭到一邊,不想感受到他目光中偶爾也會存在的溫度。

    哈倫咬著牙,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著,「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那麼恨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寧願去相信,去幫助這些陌生人,也不願相信你自己的父親!我把畢生的精力都花在你身上,我就你這麼一個孩子!我做的一切一切不是為了你,又是為了誰!你以為你是怎麼活這麼大的,你知不知道在你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有那麼多人想取你的性命。是,是父親的仇家太多了,可是父親是真心希望你可以遠離紛爭,所以所有喪盡天良的事情都由我來做,你從小到大,手上乾乾淨淨一滴血都沒有沾!為父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離開你,我只想打下自己的天下,等我死去的那一天也可以留給你最完整的保護,可是你呢!」

    「你不要再說了!」我摀住自己的耳朵,啜泣聲讓自己的心很疼很疼,「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但那並不是我想要的幸福。我寧願你什麼都沒有,我寧願過普通百姓的生活,我不喜歡戰爭,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被捲在戰爭裡,我只想在每天晚上,一家人快快樂樂地圍坐在一起吃一頓晚飯,談談一天裡所經歷的快樂和憂傷。每個人的心裡都沒有太多的包袱,騰出足夠的空間,可以在關心我的同時,也關心我愛的人!」

    哈倫看著我,伸手來抱我,我卻把他的手打開,「可是我現在跟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你的罪孽那麼深重,從街上隨便拎一個人來就喊著要殺你,你踩著別人的骨頭往領主的位置上爬,難道自己的心不會痛嗎?當你明知道你腳下的死屍是自己的妻子,是你孩子的生母的時候,也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我真後悔那時的我為什麼還天真的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否則,我一定在我母親被你打死之前,就帶著她離開你!」

    我的話音未落,哈倫又狠狠抬起巴掌,我衝他大吼,「你打吧!你使勁打吧!像打死我母親那樣打死我,我們母子都不會放過你的!」

    哈倫瞪著我,久久,才磨著牙道:「你現在就想死是吧,好……為父就成全你!來人!」鐵甲部隊中走出兩個彪形大漢,架住我的雙臂,拖著我往外走,赫伯特衝到哈倫面前,哈倫卻撇過臉不去看他,這時巴奈特都也走到哈倫面前,有短暫的對視,然後他一下子跪在厄了司的面前。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

    哈倫回過頭,不屑去看他。

    「你要的是我的命,跟泰思沒有關係,如果你還念及骨肉親情,就放了她吧。」巴奈特低著頭,哈倫冷哼一聲,揮手讓鐵甲人停下,我絕望地看著巴奈特,走到生死離別的境地,到頭來還是要放下自己的尊嚴。

    哈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從自己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丟在他面前,然後自己背過身去,「自己了斷吧。」

    「請先答應我,不再追究泰思的過錯,也不再懲罰其他無辜的人。」

    哈倫閉目,沉默了好久才歎了口氣,「肯向我低頭的人,我都不會再難為。」

    「請大人……遵守自己的承諾。」巴奈特伸手撿起地上的匕首,我瞪著眼睛看他,那把鋒利的刀正對著他的胸口,他狠狠心,利刃如一道閃電劃過每一個人的眼睛,我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的力氣,把手一扯,竟然掙脫了鐵甲人的束縛,一滴血孤單地落在地上摔碎,刀尖停在胸口前,我用力握住巴奈特的手,臉頰上的淚落在他的肩膀上,碎得很凌亂。

    「放手。」巴奈特的聲音很平靜,我狠狠搖搖頭,說好了一輩子都在一起的,就算這輩子很短,我也不會輕易讓你離開我,要走,我們一起走。

    「泰思,放開手。」巴奈特偏過頭,他顫抖的*擦過我的臉頰滑到我的耳邊,「泰思,你說過以後都會聽我話的,他是你父親,他不會傷害你,以後別再和他胡鬧了,保護好我們的孩子,答應我,讓我在天上,也能看見他健康快樂的長大,好嗎?」

    「不好。」我搖搖頭,怎麼就是不肯鬆開握住他的手,「一個失去親人的孩子怎麼可能快樂,求求你,別死……」我強行奪過他手中的匕首,然後狼狽地爬到哈倫腳下,用手使勁拽著他的衣角,「求求你,放了他吧,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胡鬧了,我以後一定聽話,好不好……你放了他吧……我已經有他的孩子了,我不想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

    「泰思!」赫伯特看著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憤怒地看向身後的角落,那裡站著一個熟悉的北岸的城主,但卻沒有劊子手在他身後……他站在那裡,表情木然而遺憾,赫伯特朝他大吼,「丹其!你不是說他們昨天才成的親嘛!」

    「我知道的我都說了,有些我看不見的,我也沒辦法。」丹其抬起頭,露出一雙充血的眸子,昔日乾淨的臉上瀰漫上灰色的哀傷,早已失去了往日淺笑著的恭維模樣,我慢慢站起身,他站在那裡,像一塊被抽乾了水分的木頭,我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丹其,怎麼會是你。」

    「為什麼不可以是我。」他拿突兀的眼睛看著我,冷冷一笑,「不錯,在北岸監視大小姐一舉一動的人,就是我。我恨北岸,他們殺了領主,殺了我父母,甚至還要殺了我,我想要報仇,所以我必須選擇一個能讓我活到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死去的陣營。我的心,從來都不在亞爾維斯!」

    「你在說什麼……」我真的感到不可思議,自嘲地乾笑幾聲,抬起憔悴的眼眸,「你說是他們殺了領主?殺了你父母?」

    「那又是誰!」丹其大吼,「為什麼傲特斯旦汀領主死的第一天,這些北岸的領主就集結了足夠的造反的軍力,要不是他們提前準備好,怎麼會有這麼多軍力!廝殺,掠奪,搶劫!先是殺了我母親,兩年後,我父親也被慘害,我接過諾琛智城,我就發誓一定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我一定要……」

    「你可笑!」我氣急敗壞地打斷瘋狂的他,「你以為投靠葛蘭你就可以報仇嗎?你不過是他們的一顆棋子,你要攻將,他非把你擺在小卒面前,你一句話也不能多說。況且,這戰爭是誰挑起來的?是葛蘭!」

    「是北岸先造的反!」

    「可他們為什麼造反?因為傲特斯旦汀領主死了!」我撕心裂肺地喊著,「你知道傲特斯旦汀領主是怎麼死的嗎?是被毒死的!那個毒藥——叫銀鳩!」

    「泰思,不許胡說!」赫伯特朝我瞪瞪眼睛,我冷笑一聲,真可悲,為哈倫效命這麼久,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為一個惡魔鞏固邪惡的勢力,我切齒,用手指向蠻夫法蘭克身後的碧翠絲,「你問問她,我有沒有在胡說。」

    「啊啊啊啊……我什麼都不知道。」碧翠絲趕緊縮縮腦袋,而哈倫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我搖了搖頭,繼續道,「中銀鳩死的人,下葬後骨頭會變成黑色的,你們要不要去看一看,領主的屍骨到底是什麼顏色的……」

    赫伯特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皺了皺眉頭,「泰思……領主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了。」

    「是嗎?我怎麼……」

    「泰思你不要再說了!」碧翠絲打斷我的話,這也許是她這輩子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得最大聲的話了,她縮著腦袋,道:「泰思,不要再說了,你想讓更多人死嗎?」

    「讓她說。」哈倫皺皺眉頭,我看向身後的巴奈特,他亦是驚愕地看著我,我狠狠心,道:「黑珥饒剛剛戰亂的時候,我和碧翠絲在北岸的校場,北岸動亂得很,赫伯特怕我們出危險,平時,就把我們藏在櫃子裡,那是巴奈特和帝滿的房間,赫伯特以為他們已經離開了,可事實上,他們卻並沒有走,他們回來了,而且我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我瞪著哈倫,哈倫的臉上晃過一絲惶恐,繼而又恢復了平靜,我繼續道:「你們燒的,並不是傲特斯旦汀領主的屍體,真正的領主被他們調了包,不得不佩服帝滿是個神童,背過了黑珥饒藥史上的所有毒藥的用法,毒性和毒發的症狀,當然,那種最惡劣的毒藥的配方,我想只有哈倫大人和我有,對吧。他們確定了毒藥以後,就把傲特斯旦汀領主安葬在了……」

    「泰思!」碧翠絲流下眼淚,我背過身不去看她,對不起,我只能把你供出來,這樣我的話才可以讓哈倫更信服,依他的性子,一定會找到領主的屍體然後徹底銷毀,這樣他一定會逼供我們,這樣他才不會立即殺了巴奈特,這樣才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該如何活下去的辦法……

    糟了,可是我為什麼要把帝滿也說出來?我皺皺眉頭,哈倫卻把我的每一個小動作都看在眼裡,然後滿不在乎地一笑,「你也覺得你牽扯的人有點多是吧,你放心,我對已故的人,沒有興趣……只是,你怎麼會知道你小時候的事。」

    我看著還是那樣從容的哈倫,明明很驚訝,卻偽裝得讓人找不到一點瑕疵,我還沒張口,就看見迎面撲上來的丹其,「佞臣!拿命來!」

    嘶——

    鮮血濺了一地,哈倫抬腿把抽搐著的丹其踹到一邊,然後才慢慢放下我的手腕。

    我愣在原地,而我的手裡,還握著那把在滴血的匕首。

    哈倫看著像丟了魂一樣的我,嘲弄道:「這不是你第一次殺人了,為父為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既然你不再需要保護,那就別要了!」

    「你!」我握緊匕首,狠狠向哈倫刺去,你可以拿著我的手殺了丹其,我看你還可以再借誰的手殺了我!

    哈倫看著迎面飛來的匕首,後退兩步,一揮手,把跪在那裡的巴奈特甩到自己身前,我驚恐地鬆開握著匕首的手,匕首從我指尖飛出去,與巴奈特的鐵面具擦出火花,然後徑直插到他們身後的立柱上。

    哈倫冷哼一聲,把巴奈特推到我身邊,然後傲慢地拍了拍手。

    「為父不想再和你胡鬧了,」哈倫道,「你趕緊動手把麻煩的事都給我了斷了,至於你和你肚子裡的孩子,我暫且還沒有收拾你們的心情。」

    哈倫把一盒銀針扔到我面前,「我本想讓你身邊的那個男人再受點苦頭,再讓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是現在我累了,所以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以前,你們自己動手吧。」

    哈倫歎口氣,閉上眼睛也不再多說什麼。

    我撿起那一盒銀針,想到那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它曾作為禮物第一次被放到我手上,我還給那個人一個大大的擁抱,而現在,一樣的盒子,一樣燦爛的上午,它卻如此沉重。

    巴奈特看著我,微微一笑,伸手摸摸我的腦袋,「讓我死在你的懷裡,好嗎?」

    我點點頭,俯*子抱住他,巴奈特閉上眼睛,輕輕道:「如果有下輩子,請你第一個就選擇我。」

    「其實我一開始愛的,就是你。」

    巴奈特睜開眼睛,我的眼淚流下來,嘴角卻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我當時是小孩子,不懂,我只知道有個叫碧翠絲的小屁孩兒總是像跟屁蟲一樣跟著我,我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我說什麼,她就說什麼,所以我刻意讓自己跟她不一樣,她愛裝淑女,那我就偏要做個假小子,她喜歡彈琴,我就偏要學吹簫,她喜歡的是你……那我……呵呵,當時還沒覺得怎麼樣呢,雖然你從來沒給我一個好臉色,可是心裡卻慢慢……你常帶著碧翠絲去摘酸果,我就對酸果情有獨鍾,你背著碧翠絲做俯臥撐,我也強迫赫伯特背著我做……還有初次相見的怦然心動,還有最後離別的難過,還有你的每一個表情,冷酷也好,生氣也好,害羞也好,那些尤冷又熱的感覺,我都很迷戀……」

    巴奈特靜靜聽著,也輕鬆地笑了笑,「泰思,能聽到你說這些話,我真的很開心,被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暗戀了這麼多年,我又有什麼遺憾的呢?我會保佑你,獲得一輩子的幸福……你開心的時候,我會在你心裡陪著你一起笑,你寂寞的時候,我也會走進你的夢裡,陪著你騎馬,看湖中的月亮……」

    巴奈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錯愕地看著淺笑的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指間的那根銀針,已經被巴奈特握著,深深刺進了身體……

    「巴奈特,巴奈特。」我輕輕搖搖他,而他的手只是無力地垂到身下……

    「啊——!」我抱著他驚叫,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這時,一群人突然闖進議事廳,霍爾驚愕地看著我和我懷裡靜靜躺著的人,一時也愣在了那裡。

    我在巴奈特額頭上印下一個沉重又苦澀的吻,心如刀絞的疼痛,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哈倫,不會再原諒戰爭帶給我的深仇大恨。我輕輕把懷裡安靜不動的人放到地上,然後慢慢起身,踉蹌著挪步到霍爾身邊,玖依上前扶住我,我把頭倚在她的肩膀上,*滑向她的耳畔,「掩護我離開這裡,現在!」

    玖依點點頭,又向霍爾使了一個眼色。

    我直起身子,用充滿憤恨的帶血的眸子最後瞪了一眼哈倫,然後轉身,瘋狂地衝出門去,哈倫回過頭,揮手大喝:「攔住她!」

    鐵甲部隊紛紛向門口衝去,霍爾拔出腰間的佩劍,他身後的勇士立刻攔住鐵甲部隊的去路,我瘋狂地一路跑下去,布萊迪,愛德溫和帝滿在一邊跟我招手,「這邊!」

    我跑過去,立刻翻上馬,帝滿皺起眉頭,「老大呢?」

    我低下頭,愛德溫轉身看見瘋狂衝過來的鐵甲部隊,繼而大喝一聲,「我們先走!」

    於是駿馬長鳴,踏破世界最後的安寧。

    我們跑出阿諾德城,身後的鐵騎部隊立刻追了上來,他們挽起弓箭,箭嗖嗖地向我們飛了過來,我揮手,灑出一排排銀針,前邊的騎兵一頭栽下,擋住了後面的騎兵,一拖延,我們暫且拉開了與他們的距離,我再一揮手,又是一排騎兵倒下,我皺皺眉頭,看向愛德溫,「我的銀針用完了,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去海邊,那裡有船!」愛德溫大喝,他一回頭,發現騎兵又要追上了,跑過樹林,眼前慢慢析出海的輪廓,而騎兵也要追上我們了,前邊的騎兵抽出帶鉤子的繩子向我們拋來,一跟繩子勾住了帝滿的胳膊,帝滿吃痛,愛德溫眼疾手快,用劍把繩子斬斷,他大喝著,「往前跑,都不要停下!」

    然後自己掉轉馬頭,向那群騎兵衝去,「不要!不要!」我傷心欲絕地回過頭,眼睜睜地看著愛德溫身中數箭,他揮著在此時顯得尤為單薄的鐵劍,攔住數千騎兵,直到被砍下戰馬,被無數馬蹄踐踏成泥……

    我閉著眼睛,卻能感受到我們的馬蹄已經濺起水花。我還沒反應過來,布萊迪就把我從馬上推了下去,我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帝滿揮劍斬斷繩索,也跳了上來,布萊迪跳進水中,推著小船慢慢往海裡邊移動,帝滿跑進船艙,放下帆,掌好舵,海風吹亂了我的頭髮,我看著變得越來越小的像無數螞蟻一樣的鐵騎部隊一點一點擁在淺水區停下,布萊迪也爬上船,坐在我身邊,握住我冰涼的手,「城主,已經沒事了,沒事了……」

    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我抽泣道:「我們以後怎麼辦……巴奈特不在了,愛德溫他們也不在了,我們該怎麼辦……怎麼辦……」

    布萊迪環住我的頭,勉強一笑,「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我們會找到一片新的大陸,開始新的生活,一切都會好的。」

    我點點頭,感到船身搖晃得厲害,繼而我就被布萊迪狠狠地推到一邊,我手一滑,差點掉到海裡,我掙扎著坐起身子,只見船的那一側,赫伯特正拉著弓弦,水珠不停地從他發間滾落,布萊迪手握著那支飛來的箭,眼也不眨地瞪著他。

    赫伯特扔掉手中的弓,拔出腰間的佩劍,氣沖沖地向我們走過來,布萊迪把箭揮向他,赫伯特側頭閃過,布萊迪也拿起身邊的鐵劍,上去和他廝打在一起,帝滿聽見外面的打鬥聲,固定好船舵,也持劍衝了出來,赫伯特三兩下就把布萊迪手中的劍繞到海中,他一劍劈下,帝滿從赫伯特身後隔住,布萊迪眼疾手快,轉身從帝滿的腰間拔出短匕首,三個人在船上廝打起來,穿船晃得厲害,我是個地地道道的旱鴨子,見了水就什麼脾氣也沒有了,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站穩,就差點又被甩進海裡。

    那邊的三個人還在猛戰,赫伯特把劍揮下,在船的桅桿上留下深深一道疤痕,布萊迪從天而降,被赫伯特旋到一邊,他抬臂,抵住頭上帝滿劈下來的利劍,腿一掃,帝滿重重摔在地上,他把劍尖指在帝滿鼻尖的同時,布萊迪也把匕首架在了赫伯特的脖子上。

    我看著他們,努力跑過去,推開布萊迪,也推開赫伯特,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我把額前的碎發捋到耳後,無助地抱著自己的膝蓋蹲下,「你們覺得今天死的人還不夠多嗎?你們現在這樣打來打去還有什麼意義,能讓那些死去的人都活過來嘛!」

    「可是……」帝滿瞪著赫伯特,深惡痛絕,「今天,我一定要跟他拚個你死我活!」說著,他撿起身邊的劍,拚命地向他砍過去,我轉身,身手點上帝滿的麻筋,帝滿腿一瘸,撲倒在赫伯特面前,赫伯特伸手扶住他,他卻一下子把他打開,然後惡狠狠地看向我,「泰思!你在做什麼!難道你還愛著他嗎?你這樣做對得起巴奈特哥哥嗎!為什麼不讓我殺了他!」

    「夠了!」我站起身子,覺得頭有點暈,索性放下火氣,降低了聲音,「我們已經離開黑珥饒了,就把黑珥饒的仇恨也放下吧。更何況,巴奈特他難道從來都沒有跟你說過他以前也有一個好哥哥嗎?」

    「說過。」帝滿看著我,而後狠狠地搖了搖頭,「可是巴奈特哥哥說的那個人,嘴邊永遠掛著微笑,怎麼惹都不會發火。初夏的時候,他會陪他趴在草地裡捉蜻蜓,秋天的時候,他會陪他到山上去畫落葉,他可以熬夜幫他削炭筆,可以把自己碗裡的肉都讓給他吃,他可以幫他補衣服,幫他去打架,教他識字,聽他撒嬌……可是你看看我們眼前的這個人!一張冷酷不變的臉,手裡永遠握著一把嗜血的劍,六親不認地往別人身上亂揮亂砍,你讓我如何把他和我老大的哥哥聯繫在一起!」

    帝滿說著,眼淚也啪啦啪啦從他的大眼睛裡流了出來,我走上去,用手輕輕幫他擦掉,「我是你嫂子,如果你還把你巴奈特哥哥看在眼裡,以後就得聽我的,不許再胡鬧了。」

    帝滿看著我,我朝他一笑,「戰爭可以改變一切,寧靜也可以恢復一切,你要相信,一個善良的人,是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本性的。照你這麼說,所有跟你的仇家有關係的人你都要殺,那我還是哈倫的女兒呢,你要殺我嗎?」

    帝滿想了想,終歸還是搖了搖頭,我把布萊迪和赫伯特也拉到身邊,皺著眉頭道:「從今天開始,以前的過往全部一筆勾銷,我們要找到新的大陸,要開始新的生活,我們畢竟都是黑珥饒的子民,以後還要大家一起去面對更難過的困難,你們說呢?」

    布萊迪點點頭,摟住我和帝滿,我抬起頭,把手輕輕覆上赫伯特的手背。

    海鳥在碧空中旋轉,慢慢,慢慢,碧空成夜幕。

    茫茫海洋上,只有一點星光。

    我推開房門,船上安安靜靜,想必大家已經休息了,我獨自走上甲板,靜靜坐下,開始望天。

    感到後面有人走過來,我回頭,是赫伯特,我輕輕一笑,拍拍自己的身邊,「過來坐吧。」

    赫伯特走上前,輕輕在我身邊坐下,久久,才道:「謝謝你肯原諒我。」

    「你是無法被原諒的。」我望著夜空,不自覺皺起了眉頭,「可是恨也沒有用,不管怎麼樣,他都回不來了。」

    赫伯特低下頭,冷漠的目光漸漸染上昔日的溫度,「對不起,是我害了他。」

    「還好吧。」我笑笑,有點難看,卻不算是完全昧著良心,「至少我應該感謝你,當初沒有真正毀了他的身體。那種騙人的話,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了。」

    赫伯特看看我,又把頭撇到一邊,「我當時確實想那樣做,可是當我真正拿起刑具的時候,我才發現,我並不是恨他,而是嫉妒,一種無能為力的嫉妒,他長得比我高,也比我好看,明明是很臭的脾氣,身邊的人卻都喜歡他,當初傲特斯旦汀領主是這樣,你也是。」

    「其實有人真心喜歡過你,可是你卻被*沖昏了頭腦。」

    赫伯特皺著眉頭看向我,我朝他若無其事地聳聳肩膀,他仔細回味一番,才道:「你說的是麗米嗎?沒錯,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的確很快樂。」

    「我們總是這樣,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開始後悔和懷念,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想我一定會為了巴奈特和淘淘打個你死我活,你也一定不會再辜負麗米,對嗎?」

    「可是我們回不到你說的『如果』了。」赫伯特歎口氣,疲憊地躺在甲板上,「我也希望時間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好好補償巴奈特。」

    我輕輕一笑,「呵呵,我還是習慣聽你叫他老弟。」

    「是啊,他是我弟弟,有時,我真的為他感到驕傲,其實……」赫伯特的眼眸慢慢濕潤,他嚥了口苦澀,繼續道,「其實我對他也有遺憾,他在北岸起兵,我本以為他是為了報復我,沒想到他竟然是為了領主,我想他是怕這件事會連累到你,才沒有把它告訴我,我多想親口跟他說一句對不起,可是……」

    「他會聽到的,他在天上,你在人間,但你們依舊可以和好如初。如果真的覺得抱歉,就幫他照顧好他那個難纏的小弟和我吧。」

    「一定的。」赫伯特笑笑,好久沒有看到他笑得這麼釋然了,再看看夜空,硝煙散了,終還是星光璀璨。

    就這樣,我們在海上漂泊了半個多月,然而我們依舊看不到任何陸地或者島嶼。

    帝滿支著桅桿,看著前方厚重的烏雲,打了大大一個噴嚏,「我們的淡水和糧食都要用盡了,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新大陸?」

    我把一件衣服披到帝滿身上,伸手試試他的額頭。

    「他怎麼樣了?」赫伯特端來煎好的藥,帝滿揮手想把藥碗打翻,赫伯特早知道他要來這一手,早有防範地躲開了,「你不要再打了,這也是最後的藥材,以後你想喝也沒有了。」

    我愁悶地看看帝滿,把他拖進船艙,「你還在發著低燒呢,別鬧彆扭了,聽話。」帝滿沒好氣地一撇臉,我索性不再管他,起身,推推一邊的赫伯特,「你去掌舵,讓布萊迪下來餵他吃藥吧,委屈你了。」

    赫伯特點點頭,轉身去找布萊迪了,這時,一道閃電劃過天邊,一瞬的時間讓整個世界都變亮,而後又陷入無盡的黑暗中,雷聲轟鳴,大雨隨之瓢潑而下,大風也刮了起來,船身開始劇烈的搖晃,船艙裡的東西辟里啪啦地往下掉,布萊迪在駕駛室裡摔了一個大跤,赫伯特拉住她的手,把她拖到自己身邊,這時,油燈從上面徑直掉了下來,呼呼地燃了起來,赫伯特抱著布萊迪跑下來,示意我們到甲板上。

    我扶著帝滿,跌跌撞撞地跑到甲板上,瘋狂的雨,瘋狂地撞擊著桅桿上那個脆弱的缺口,我看著燃燒的船艙,一時間也忘記了言語,天還是烏雲密佈,才是下午,已經比深夜還幽邃,布萊迪瘸著腿跑過來拉住我和帝滿的手,這時,一個大浪打過來,船徹底失去重心,我和布萊迪急忙抓住欄杆,帝滿一滑,重重摔在地上,桅桿突然在劍痕處斷裂,逕直地向帝滿砸過去,帝滿抬起頭,絕望地看著突然想自己壓下來的巨大的桅桿,這時,一個巨大的力量突然把他推到一邊,布萊迪伸手拉住他,而倒下的桅桿卻橫壓在了赫伯特的身上。

    「不要!」我鬆開欄杆,小心翼翼地向他滑過去,想把他身上桅桿抬起來,卻無能為力,船還在搖晃,赫伯特痛苦地*著,我的淚水又流了下來,卻感到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看向被雨水沖得面色蒼白的赫伯特,忍不住哭出了聲,他用顫抖著的手替我擦去眼淚,然後慢慢笑了,「泰思的心裡還是有我的,對嗎?你也會為我哭泣,我已經很滿足了……我欠巴奈特的,太多太多,如果你們能好好活下去,我也有臉去神明那裡見他了,我要當面跟他說一句……」

    一個大浪打來,赫伯特用盡最後的力量把我拋向船頭,我眼睜睜地看著,船尾在那一瞬間被巨浪打了個粉碎,赫伯特對我笑著,最後,也淹沒在冰冷的海水中,我抓著欄杆,析出眼角的淚也忘記流下。

    「城主,吸氣!」

    船還在下沉,我慢慢也被淹沒在海水中。

    涼意在瞬間沁透了全身,我感到有人慢慢向我游過來,在我的*上印下一個霸道而甜美的吻,他托著我浮出水面,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浮在白雲間,巴奈特從身後抱住我,然後拉著我的手,跳過一片片雲彩,在盡頭,母親,赫伯特,玖依,額爾,霍爾,愛德溫都在朝我招著手……

    一個氣泡從我嘴邊冒出,繼而失去了最後的知覺。

    「這就是我年輕時的故事,好了孩子們,你們快去睡覺吧,明天爸爸媽媽來接你們,別懶在床上起不來了,輪渡就一班,你們難道不想去黑珥饒玩了嗎?」

    我笑著摘下自己的老花鏡,男孩子趴在我的搖椅前,賴著不肯走,女孩子打個呵欠,慢慢閉上眼睛,再突然睜開,再慢慢閉上。

    我摸摸女孩子的頭,道:「妹妹困了,先帶妹妹睡覺去,明天到船上我再解決你們的小疑問,可以不?」

    「我不困……」女孩子搓搓眼睛,男孩子興奮地搖搖我的手,「奶奶,她說她不困!」

    我笑著搖搖頭,輕輕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涼茶,「那你還想問什麼?」

    「奶奶,那您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你們的船不是沉了嗎?」男孩子瞪大眼睛,我放下茶杯,輕輕晃著搖椅,說不上是幸福還是痛苦。

    當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房間很明亮,從這裡能看到外面金色的沙灘,海浪輕輕拍著沙灘,發出嘩嘩的響聲。

    我起身,快步走向那一副美景。

    砰——

    頭撞在什麼東西上,我敲敲擋住我去路的東西,這路看似是通的,卻有這麼一個透明的屏障,我用手摸摸,是那麼光滑,定睛一看,竟然隱隱約約還有自己的影子。

    當然,我現在知道那個東西,叫做落地窗。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天藍色的格調,上面點綴著幾隻坐在月亮上的……是熊嗎?怎麼畫得那樣抽像?

    我轉身,繼續打量房間裡的其他東西,哇,好漂亮的一把劍……咦,怎麼這麼輕?那個鑲在牆上的是什麼,黑色的大理石?我用手敲敲,「大理石」的面卻突然亮了……

    裡面爆炸頭型的小人在五顏六色的背景裡嘰裡呱啦地說了些我完全聽不懂得東西,我緊張地又拍了拍那塊「魔法石」,影像才消失,我拍拍自己的胸口,真是嚇死我了。

    吱悠——

    門被打開了。

    先進來的是一個穿著古怪的年輕男子,後面緊跟著一個一身白袍的老者,手裡還提著一個畫著大紅叉叉的銀白色箱子。

    「嗨,小姐,你醒了?」年輕男子對我笑笑,他笑得那麼燦爛,我卻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他對著茫然的我聳聳肩膀,又轉頭看向身後的老者,繼續說些我聽不懂得語言。

    「程叔叔,麻煩你了,本來想讓你來鑒定一下她是活人還是死人的,現在看來,不用了。」

    「還是檢查一下她的身體吧,我看她的臉色不太好,況且,聽說你撿到她的時候,她的穿著很奇怪,我怕她有什麼傳染病。」

    「也好。」男子神經兮兮地一笑,「說不定是從哪部武俠小說裡穿越過來的呢。」

    老者一皺眉,「嘉岳,你父親說得沒錯,你確實已經被那些亂七八糟的俗氣小說搞壞了腦筋!」

    男子挑挑眉頭,「程叔叔,你怎麼就不信我的話呢,我又不是沒給你看過她以前的那身衣服,我又不是沒學過歷史,至少中國古代可沒有那樣的衣服,嘿嘿,我一開始還以為她是上古時代飄來的不腐之身呢,沒想到是個活人。」

    「以後別自己開遊艇到深海灣去了,你今天撿來個活人,那明天還能撿到什麼?」

    「說不定就是什麼上古時代的神兵利器,來只數碼寶貝也不錯,哈哈!」男子笑著看向我,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陳嘉岳,方便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伸出的手,又看看他,然後搖了搖頭,「這是哪裡?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我看到他的臉上也瀰漫上迷茫,確信他一定也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

    「喂,你不是中國人嗎?你說的是哪國語啊?印度語?韓語?日語?」男子無奈地聳聳肩膀,指指自己,道:「陳,嘉,岳!」

    我皺著眉頭,小聲努力地重複著,「陳……嘉……岳……」

    男子指著自己,笑著點了點頭,我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又指指我,我指著自己,笑道:「泰思。」

    「你叫,泰思嗎?」我聽見他叫到我的名字,就點了點頭。

    後來,我就暫住在了他的家裡,他天天來教我說話,漸漸地,我知道了透明的屏障叫玻璃,會顯影像的黑板子叫電視,他還教我開遊艇,速度真的很快。

    在他百無聊賴之際,尤其是大學裡的課程又沒通過的時候,他也會漫不經心地在自己房間裡扔飛鏢,我笑他扔得不准,然後我拿起一把,逐次從指間飛出,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先前刺上靶的飛鏢,就被後中的劈成兩半,最後,所有的飛鏢竟都落在中心那一點。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天晚上,我都會從天窗爬到房頂上,撫著自己的肚子望向海的盡頭,嘉岳有時也會跟著笨手笨腳的爬上來,他問我來自哪裡,我用悠遠的家鄉話告訴他:黑珥饒。

    「那其他人呢?」男孩問。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也讓你們爺爺去找過他們,可是,都沒有下落了。後來,我產下了一個漂亮的男孩,你們爺爺對他是萬分的寵愛,我向他講述了我在黑珥繞的故事,他說,他大概就是巴奈特保佑給我的那份一輩子的幸福,於是我就衝到海灘上,我對著天喊啊:巴奈特,我收到了你給我的祝福,我們的孩子很健康,也很漂亮,我現在很快樂,真的……很快樂。」

    「奶奶……嗚嗚……我想哭。」小女孩抹抹眼睛,我推推兩個孩子,用假裝嚴厲的口吻道:「哭什麼哭,想哭,就到被窩裡哭去。」

    兩個孩子終於手牽著手去睡覺了,我關上客廳的燈,蹣跚著走到窗前,看著燈紅酒綠的城市,慢慢閉上眼睛,巴奈特,明天我就可以,回家看看了。

    「臭小子丫頭們,快上車了,哎,扶好奶奶!」中年男子笑著揮揮手,我坐在後車座中間,一手樓一個小孩子,黑色轎車緩緩開動,賢惠的兒媳婦拋給小孩子一人一個果凍,他們興高采烈地吃起來,兒媳婦笑著想看向我,「媽,這一途可挺遠的,您一定注意著身子,有什麼不舒服,趕緊跟我們說,別憋著。」

    「這話說得,我還沒到那種走不動路的地步。」

    「就是,媽身體好著呢!」中年男子一邊開著車,一邊笑道,「我聽說黑珥饒那邊空氣好得很,帶著媽去,正好買下塊地來,建座別墅,給咱媽養老。」

    我歎息著點點頭,「等你們那別墅建起來,恐怕空氣也就不好了。」

    「媽,這話不能這麼說,我聽說這次政府要拍賣挺大一塊地方的,咱也好好投資投資。」兒媳婦笑道,「媽,去了以後啊,你也幫忙給參謀參謀啊。」

    「參謀什麼!」中年男子大笑,「就讓我媽選!媽,你知道嗎,自打兒黑珥饒被發現到被開發這三年來,我就一直關注著那地方的動態,一看那就是個大的潛力股啊,就等它對外開放的這一天了。」

    「用你說嘛,我在網上給媽看了那個地方的照片了,媽直說好看呢,對不?」

    「從電腦上看的,總不及去親自瞧一瞧讓人更能感到溫暖。」我淺笑,男孩兒抬起頭,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母親,道:「用你給奶奶看嗎,那是***家鄉!」

    「去,不懂別瞎說,」兒媳婦瞥了男孩兒一眼,「住在那裡的都是些野蠻人,你奶奶是野蠻人嗎?」

    男孩兒委屈地看著我,我摸摸他的腦袋,笑道:「奶奶是野蠻人的時候,你父母都還沒有出世,現在,我已經被你爺爺感化成文明人了,不用舞刀弄劍,也快把自己原來的模樣忘記了。」

    「媽——」兒媳婦喚我一聲,我索性不再多說,塵封了四十年的記憶現在說出口,大概也只有小孩子會相信吧。

    一路上都很沉默。

    等上了船,男孩兒和女孩兒興致**地向自己的父母複述著昨晚我給他們講的故事,刪刪減減,添添改改,畢竟是孩子,情感容易被大人左右,我覺得好的,他們就把他吹的天花亂墜,我隨便道句討厭的話,他們就恨得直跺腳。

    後來,同行的幾個人也湊上來聽,繼而冷嘲熱諷地談笑起來。

    我坐在窗前,靜靜品著手中的熱茶,阿諾德說過,在阿諾德城裡,我只喝茶。所以即使到了文明世界,我也沒喝過咖啡。

    「媽——」

    我抬起頭,看著兒子表情糾結地拉開我身邊的凳子坐了下來,「媽,我知道你善於挖掘孩子的想像能力,不過以後給他們講故事的時候,別把自己也講進去了,說得和真的似的。」

    「知道了。」我看著手中的茶杯,晃一晃,激起幾片漣漪,抬手,慢慢飲盡,少了當年的豪邁與熱情,我的故事,在所謂的文明人的眼中,都是謬論和童話。

    因為都市的忙碌,早已暗淡了那顆可以體驗生活的心,就連勾心鬥角都會覺得累。

    登上黑珥饒的土地,我看到當地的土著人在土搭的檯子上載歌載舞,歡迎我們的到來,這時,一個年輕的文明女子向我們走過來,然後友好地伸出手,「陳先生您好,我是您這次黑珥饒之旅的嚮導王小姐,祝您此次旅途愉快。」

    「您好。」兒子和她握握手,孫子孫女也有禮貌地異口同聲道:「阿姨好!」

    於是我們一行人便上了觀光車,路過沿途,或是草原,或是森林,兒媳婦拿相機拍了又拍,小男孩高興地在車上揮著手,「奶奶,這裡和你說的一樣美!」

    「坐好了,別摔下去!」中年的兒子抱住我的小孫子,我衝他們一笑,繼續看車外的風景,的確比喧囂的世界美好多,只可惜少了記憶中的馬蹄聲,多了劃開在草地間的幾行車印。

    車停時,我看向土城牆上的大牌子,傲特斯旦汀城。

    原來已經到這裡了。

    王小姐熱心地為我們講解,這是當地土著人的聚居地,政府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那些固執的野蠻人都集中到這裡,其他的地方,都是要被開發掉的。

    我們圍坐在一張木桌前,土著居民為我們斟上美酒,為首的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用彆扭的漢語道:「這是我們的土著酒,很香,你們嘗嘗。」

    兒子笑著在她的手裡塞了一張鈔票,然後推推我面前的酒杯,道:「我母親不喝酒,麻煩您給換一杯茶。」

    女人不知所以然地皺皺眉頭,王小姐笑著告訴兒子,這些人聽不懂漢語,我擺擺手,把那女人招呼過來,用記憶中最地道的家鄉話道:「麻煩幫我換一杯清茶吧,方便來一杯百香茶嗎?」

    女人頗感驚訝地看著我,久久,才抱歉地搖了搖頭,「茶地……已經被破壞了,清心茶可以嗎?」

    我點點頭,向她表示感謝,一會兒,那女人就端來幾杯熱茶。

    兒子和王小姐都頗感驚愕地看著我,久久,王小姐才道:「陳女士,您剛才……跟他說了什麼?」

    「沒什麼。」我品一口茶香,真的已經很久沒有喝到過這麼地道的家鄉茶了,離開故鄉這麼久,才感覺到故鄉是什麼味道的,哪怕有再多痛再多苦,卻終究是最難以忘懷的。

    我起身,對那一行人微微一笑,「我到處走走,你們先聊。」

    「陳女士……」王小姐站起來把我攔下,道:「您還是別亂走了,這是那些野蠻人的聚居地,他們對文明人的仇恨可不淺,萬一您有個什麼意外,我們也擔當不起……」

    「哦,這樣啊。」我無奈一笑,還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我看看王小姐,笑道,「我看方才給我送茶的那個女子穿著華麗,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

    王小姐聽罷,咧嘴一笑,「她是這裡領主的女兒。陳女士,這種問題您問我就好了,我是你們的嚮導,這些我都知道的。」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最多也就知道黑珥饒被發現的三年以來的事情——也罷……」我歎口氣,繼續道,「現在誰是這裡的領主?」

    王小姐表情有點難看,久久,才勉強一笑,「一會兒他出來我給你指指好了,他叫什麼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懂黑珥饒的語言,當然其他的嚮導也不懂,就算是語言學家會的也不多,黑珥饒的語言很奇怪,音節很單調,意思卻很多,不好學。」

    「那我還是問問別人吧。」我再次準備起身,王小姐為難地攔下我,這時,那個送水的女人又來了,在我們的桌子上擺上水果,她剛準備離開,我就把她攔下。

    女人看著我,微笑著用蹩腳的漢語道:「還有什麼事情嗎?」

    我點點頭,用家鄉話道:「請問,方便告訴我現在黑珥饒領主的名字嗎?」

    女人很不自在地看著一身文明世界裝扮的我,想了想,才道:「家父,蠻夫法蘭克。」

    「是蠻夫?」我鬆開拉住她的手,自嘲地一笑,「我以為會是哈倫。」

    女人有些驚愕地看著我,久久,道:「我們的上一任領主是哈倫大人,兩年前,他已經去世了。」

    「他死了?」也不知為何,聽到這話的時候心裡竟然會在一剎那間充滿悲傷,原來他已經死了,也是,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這個年齡在黑珥饒也算是高壽了吧,只是兩年,只是短短的兩年,我竟然錯過了與他最後頂嘴的機會——或者再見面的時候,也就不會頂嘴了吧。

    女人看著一臉哀傷的我,行一個禮準備退下,我拉住她,道:「我想見見你的父親,可以嗎?」

    女人想想,才輕輕行禮,「我去請他過來。」

    「麻煩了。」看著女人慢慢走遠,我惆悵地歎了口氣。

    小女孩看著我,茫然地撓撓頭,「奶奶,你剛才跟那個阿姨都說了些什麼呀,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呢?」

    「沒什麼,我就是請她,一會兒幫我把領主叫過來。」

    「那,黑珥饒統一了嗎?是北方勝了,還是東方勝了?」小男孩吞下嘴中的瓜果,興奮地道。

    我品一口茶,嚥下憂傷的苦澀,「應該是東方吧。」

    王小姐在一邊尷尬地笑笑,兒子也不滿地看了我幾眼,才轉頭看向王小姐,「小姐,我們能看看黑珥饒的規劃圖嗎?」

    「哦,當然,你看我,差點把正事忘了。」王小姐微笑,如釋重負般地從手中的檔案夾中抽出一張大地圖,鄭重其事地鋪在桌子上,「這就是黑珥饒的全貌圖,藍色區域是湖泊和河流,這樣的符號表示山脈,這邊是丘陵,綠色區域是政府準備保留下來做科研的生態區,灰色區域是當地土著的聚居地和以後的旅遊渡假區,剩下的紅色區域就是拍賣區了。」

    我看著規劃圖,不禁皺起眉頭,「只有這一點地方有土著居民嗎?別的地方呢?」

    「別地的土著就很少了,哪天在荒郊野外遇見一兩個也不是不可能,經過政府協調,大多數野蠻人都已經遷過來了。」

    我歎口氣,道:「他們怎麼會這麼輕易就離開自己的領土,那些城池的廢墟,恐怕堆在一起,也能堆成一座大山了。」

    王小姐微笑道:「陳女士,大多數土著人的建築我們還是提倡保留的,別看這裡的人還處在低級階段,但是他們的建築一樣有很牢的地基和骨架結構,當然,至於最終的保留與否,還是取決於最後的買家的。」

    「哦,」我點點頭,「也就是說,最後我們拍下來的應該是一座座城池吧。」

    王小姐點點頭,「城堡和城堡的周邊地區。」

    兒子若有所思地支起胳膊,點點地圖,道:「所有的城堡都是一個起價?」

    「當然不是。」王小姐又抽出一沓文件,「根據各個城堡的地理位置,大小和完整程度,每個城堡都有自己的起價,這是每個城堡的報價表,附帶城堡的各類信息和圖片,如果陳先生看中哪個,我可以帶你們過去看看。」

    我湊過去瞧瞧,兒子轉頭問我有沒有喜歡的,我翻過每個城堡的照片,大多數城堡都損毀得很厲害,根本就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個怎麼樣?既靠山,又靠水。」兒媳婦指著給我看看,我搖了搖頭。

    「有沒有哪個城堡,帶著一片草原?」小男孩瞪大眼睛,我摸摸他的腦袋,兒媳婦笑道,「聽你***故事聽多了吧,快回回神,回到現實來。」

    男孩子不滿地嘟嘟小嘴,剛想說什麼,就看到一邊行來一行土著居民,王小姐直起身子,然後指指被女人攙扶著的那個老人,道:「喏,那就是黑珥饒的領主。」

    我看著那個雙鬢斑白的老人,慢慢起身。

    女人先到我面前,跟我行了行禮,「這就是家父。」

    我點點頭,向蠻夫法蘭克回了一個黑珥饒的禮,蠻夫法蘭克詫異地看著我,我的淚水卻已盈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久久,才小聲道:「別來無恙。」

    「您是……」蠻夫法蘭克看著我,我搖了搖頭,「一個東岸的叛徒,我叫泰思。」

    「大小姐?大小姐!」蠻夫法蘭克的眼中閃動著激動,他顫顫巍巍地走上前,抓住我的手,我向他點了點頭,他立刻流著眼淚跪在了我面前,「大小姐,你真的是大小姐!大小姐啊,你怎麼才回來!」

    見到領主跪了下來,身後的人也都紛紛跪下,我皺著眉頭看向蠻夫法蘭克,上前扶他起來,「別這樣,有什麼話起來說,起來說……」

    「大小姐,哈倫大人千盼萬盼,總算把你盼回來啦,大小姐啊,你這次是真的誤會哈倫大人了!」

    「有什麼話起來說。」我扶著蠻夫法蘭克,他流淚滿面地搖了搖頭,「大小姐,你真的誤會哈倫大人了,那天他在阿諾德城給你的那一盒銀針,上面塗得只是加大劑量的麻醉散,那不是銀鳩,他只是害怕失去你,他並沒有想取誰的性命啊,大小姐,哈倫大人若是真有殺巴奈特的心,怎麼可能給他出傲特斯旦汀城的機會,大小姐,你怎麼就不能相信哈倫大人一回,他做的一切,真的都是為了你……」

    「你說什麼……」扶著蠻夫法蘭克的手也開始顫動,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呢!那不是銀鳩,那真的不是銀鳩嗎?我看著他,不自覺淚也流下,「那巴奈特呢,那巴奈特現在在什麼地方?」

    「他也走了。」蠻夫法蘭克心痛地閉閉眼睛,「他醒過來的時候,知道你出了海,就不顧反對地也撐船離開了,巴奈特走時,哈倫大人跟他說,一定要把他的女兒找回來,到時候,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頓飯,如果你喜歡,就收拾行囊去過百姓的日子……可是哈倫大人天天到海邊等著你們歸來,一年又一年,卻沒有盼到你們回來的那一刻……」

    我向後退幾步,腿一軟,只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真的……嗎?」

    「以前我也覺得哈倫大人待人太苛刻了,現在我也有了孩子,這才真正體會到作為家長的那一顆心啊……」蠻夫法蘭克趴在地上,向天空行了一記大禮,「哈倫大人,神明保佑,大小姐回來了,哈倫大人你看到了嗎,大小姐她回來了。」

    女人過去把自己的父親扶起來,然後目光憂鬱地看向我,我搖了搖頭,道:「蠻夫,你帶我去哈倫的墳上看看吧,我也跟他,道一聲平安。」

    蠻夫法蘭克點點頭,讓身後的勇士開路,我看向差異至極的兒子,輕輕拍拍他,「一起去吧,去看看我父親。」

    「你父親?」兒子驚愕地看著我,我抹抹眼角的淚,沒再多說什麼。你也應該明白了,我是個野蠻人,地地道道的野蠻人,這並不是我寂寞的自嘲和玩笑。

    哈倫的墳在一個小山丘上——他和我的母親合葬在一起。

    蠻夫法蘭克告訴我,我父親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在我母親死後親耳聽我喚他一聲父親,就算是當初巴奈特離開的時候,哈倫也讓他叫自己一聲爹,而巴奈特只是沉重的丟下一句「我配不上」就上了船,再也沒有回頭。哈倫說,不是他配不上,而是自己擔不起,我們之所以不肯稱他父親,是因為我們一直都沒有原諒他,他說他罪大惡極,活該得不到自己孩子的承認,但他還是嚮往,有一天,一切的罪孽都可以被救贖。

    蠻夫法蘭克又流了淚,抹一把,跪倒在哈倫的墳前,「哈倫大人,我把泰思大小姐給您帶來了,她還帶來了您的孫子,曾孫子,曾孫女,您老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我抱住那冰冷的墓碑,悲痛欲絕地喊出了四十六年未曾出口的家鄉話——父親。

    「媽,您喝點水。」因為各種事的耽擱,到了晚上,我們只得借宿在黑珥饒島上的小旅店裡,兒子給我倒了杯水,決定次日陪我一同去看看那座讓*思夜想的巴奈特城。

    「媽,這些事您怎麼不早說呢,您說了,兒子我十年前就有能力帶您回來……」兒子歎口氣,我漫不經心地搖了搖手,「你也看到了,文明人的侵入只給這裡帶來了災難……其實這些事我本不想跟你提的,聽說你要來黑珥饒投資,我就想來看一眼罷了,沒想到,會給你們添這麼多麻煩。」

    「媽,您看您這話說的!」兒子撇撇嘴,「我父親去得早,您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也沒有能談談心的人在身邊,有些話憋在心裡多難受。」

    「不是和陽陽他們說了嘛,其實,忘了也就忘了,這麼多年了,我不也這麼過來了嗎。只是你和你父親長得真像,我總是……」淚意又湧上心頭,索性不再多說,我什麼時候能不為自己的*懊悔,如果當初沒有離開,是不是生活會變得非常美好。

    可是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媽,我……」

    「其實這麼多年,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我把你生在都市裡,讓你受到好的教育,學文明的東西,接管了嘉岳的公司,成了備受尊敬的總裁,你也算享了福。如果當初你生在黑珥饒,現在,你一定也是一個被人瞧不起的野蠻人。」

    「我不是我爸親生的孩子……」兒子看著我,繼而回過泛紅的眸子,「怪不得以前我的祖父祖母都不喜歡我……」

    「也怪不得他們。」我歎口氣,「哪個父母都不希望自己優秀的兒子從外面撿了個野種回家當寶貝供著,只是多傲,你得到的父母的愛,並不比其他孩子少,你想要什麼,我都盡可能滿足你,我知道,我給你制定再多的計劃也是沒用的,只有你自己想要的,才是你最喜歡的東西,也是你最需要的東西。」我揉揉額頭,勉強一笑,「好了多傲,時間也不早了,你去哄陽陽他們睡覺吧,我也要休息了,奔波了這麼久,也疲了。」

    我揮揮手,讓兒子去照顧孩子了,我倒在床上,淚水又忍不住滑下了眼角。

    巴奈特,對不起。

    第二日,在蠻夫法蘭克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巴奈特城。

    老遠就可以看到城門上的三個鏗鏘有力的大字,王小姐清清嗓子,「你們看城門上的金色條紋,那就是黑珥饒的文字。最後面的那個字呢,據權威人士考證,應該相當於現代漢語的『城』字,至於前面的兩個字,根據史學家們與當地居民的溝通,初步認定那應該就是這座城堡的第一位城主的名字。」

    「是巴奈特嗎?奶奶,這就是巴奈特城嗎?」男孩絲毫不理會王小姐的介紹,笑著問我,我向他點點頭,又抱歉地看向尷尬的王小姐,於是成功地換回她一個大大的白眼。

    扶著熟悉的城牆走進城內,這在文明世界中充其量算得上是一個規模較大的小區,可是我一步一步走過失去往日繁華的街道,卻覺得似乎再也走不到盡頭。

    那座宏偉的議事廳,依舊屹立在安靜而陳舊的店舖之外,我走上議事廳旁那條長長的石廊,兩邊的花草已枯。

    庭中的老槐樹還在,想想當初那個風度翩翩的男子,就是倚在這個地方,輕輕呢喃著,「因為——我喜歡你……」

    背靠著他靠過的地方,那樹幹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在心裡回答,我也愛你。

    只是不知,你還能不能聽見。

    蠻夫法蘭克踱步到我身邊,道:「泰思,在哈倫大人去世前,這座城和以前一樣繁華,他派了專人來呵護院子裡的花草,哈倫大人說,這些花,都是你小時候的傑作,還有院子後面的那一大片草原,哈倫大人說,你小時候特別喜歡讓赫伯特帶你到那裡騎馬。」

    「草原?這後面……不是關押俘虜的禁地嗎?」我看向蠻夫法蘭克,蠻夫法蘭克低下頭,重重歎息,「我們也是等巴奈特走了才知道,巴奈特從來就沒有抓過什麼俘虜,他戰勝綁來的勇士,大多都勸服留在自己身邊為自己效力,不願輔佐他的,他一概都放回去了……」

    「原來巴奈特城的有進無出是指這個……怪難當初班傑明也會說他是個好人。」我起身,快步向後院走去,一個矮矮的山坡後面,是一大片荒蕪的草原。

    「哈倫大人還說,當初巴奈特不肯去東岸的原因,也是為了這片草原,當時你離開的時候,叮囑他要照顧好這裡,他就真的留在這裡七年,他偶爾向兩岸的邊界發發牢騷,但是仔細回味起來,他到底沒有真的把葛蘭怎麼樣。當初哈倫大人急著設圈套抓他,也是因為得知你和他走得很近,他怕你會出什麼危險……泰思大小姐,哈倫大人當初讓你來北岸,真的只是為了緩解你的頭疼,可是哈倫大人畢竟也礙於面子,所以才會安排給你一個莫須有的差事,但是他從來都沒有讓你做他的棋子的意思,他希望你有自己的主見,因為你從小就是個盛氣凌人的孩子,他想等他鞏固好天下以後,就推你做黑珥饒史上的第一任女領主……」

    「也許是太過於溺愛吧,才會小心翼翼到傷害別人甚至自己的地步。也怪我不好,那麼大的人了,除了和他賭氣和他吵架以外,再不願有其他多餘的溝通,如果當時能找個機會,像現在一樣冷靜地把話說清楚,也許一切都會好。」

    「這個結局已經很不錯了。」蠻夫法蘭克笑笑,風起了,吹亂了我們斑白的頭髮,是啊,這個結局已經很不錯了,彼此罪惡的心都得到原諒,總有一天,我們會重新相聚在一起,神明世界的日子應該更美,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去做生前沒有做完的事。

    家,我回來了。

    從此不再離開,就像這無言的城池,只要還矗立在這片土地上,我,就並不孤單。

    在明亮的書房裡翻著報紙,兒子敲門進來,我連忙摘下老花鏡,緊張地問:「多傲,怎麼樣呢?十二號城拍下來了沒?」

    兒子故作一副難過至極的樣子來,沉重地搖了搖頭,「沒有,但是我拍下了七號城。」

    我失望地點了點頭,兒子望向默不作聲的我,突然笑了起來,我看向他,生氣地皺了皺眉頭,「你是不是騙我?」

    兒子一挑眉,「我怎麼敢騙母親大人您呢!我真的沒有拍下十二號城。我只是奇怪,母親您為什麼不問問我七號城叫什麼呢?」

    「你什麼都不知道,問了也白問……」我歎口氣,「七號就七號吧,陽陽的生日就是七號,挺好的。」

    兒子笑瞇瞇地坐到我身旁,從文件夾裡抽出一沓文件,悠閒地翹起二郎腿,「我在拍賣會上,遇見一個霸道的老男人,我們拍十二號城的時候,他怎麼就是不肯讓步,我跟他說我母親對這個城有特殊的感情,你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的。」

    「他說,七號城一樣可以讓你母親尋找到回憶,沒必要跟他在這裡較真兒。」

    「然後你就信了?」

    「他跟我說了七號城的名字,我好像聽陽陽跟我說過,所以我就拍了下來。」

    「七號城叫什麼。」

    兒子收起文件,又是秀眉一挑,「想知道了?」

    「別繞圈子!」

    我有點急,其實要發生的事情,我也已經大約估計到了,可是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兒子看著我,咧咧嘴,「伊諾克,可有印象?」

    我站起身子,愣在那裡,兒子大笑起來,「他原話是這麼說的,讓你的母親回到她自己的領地,他讓媽擔心了這麼多年,理應一個人守著草原靜靜思過。」

    兒子看著我,也輕輕起身,握住我的手,「媽,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您不信,可以親自到樓下找那個男人對峙。」

    他在樓下?

    我望著兒子誠懇的眼睛,然後瘋狂地衝出房間,跌跌撞撞地跑下樓。客廳裡,滿頭銀髮的男子背對著我正若無其事地喝著茶,聽到腳步聲,他側頭看向我,半個左臉還是依然被燒焦的痕跡所覆。

    男人起身,說一口流利的漢語,「陳女士,幸會。聽你的兒子說,您十分想獲得十二號城,不過經過我與陳先生的最終商定,十二號城還是歸我所有。」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男人笑開,繼而又用更流利的黑珥饒語道:「泰思,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樣這麼容易激動。」

    眼淚流下來,我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巴奈特,巴奈特!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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