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硝煙 正文 第五章 逃脫
    小伙子咽口唾沫,道:「你知道亞爾維斯的會長阿諾德嗎?我跟你說,就憑阿諾德的能耐,很難攀上咱亞爾維斯會長的職位,他之所以有那麼大的威望,都是因為他身後有我們城主給他撐著,攻城掠池,我們打頭陣,收拾得差不多了,阿諾德就去插上個旗幟便罷。你知道現在亞爾維斯的另一個副會長嗎?就是那個人稱北岸惡魔的巴奈特城主,當時阿諾德出征時不小心惹了他,我們城主卻不惜與那麼一個可怕的傢伙結怨,拼了命去維護阿諾德。我們城主不是個自以為是的人,卻在那次,他對群臣的異議一概不理睬,執意帶兵去支援阿諾德,你不知道當時那一戰,打得就叫一個慘烈啊,若不是當時葛蘭的軍隊在半道攔了巴奈特一下,恐怕我們城主和阿諾德的軍隊都得全軍覆沒。」

    「那巴奈特呢?」我皺皺眉頭。

    「巴奈特能有什麼事,撤了兵去抵抗葛蘭,當時我們的傷亡慘重得很,也不敢繼續戀戰。說實在的,當初北岸的每一個人,對巴奈特的瞭解都很少,見過他的,差不多都死了,就算有僥倖逃脫的,也不願再提關於巴奈特的事。當時,巴奈特大概就算得上是北岸的霸王了,統治的範圍很大,軍隊也很多,進了巴奈特城的人,就再也不見他出來。可是城主為了保住阿諾德的性命,不惜冒險潛進巴奈特城,這是一個很驚心的也是唯一的,可以找到巴奈特面談的方法。」

    「然後呢?」我問。

    「我們城主去了巴奈特城整整十五天沒有音訊,當時我們都以為他遇難了,可是就在這時,遠防的信使有回報說,巴奈特駐紮在阿諾德城外的軍隊被撤回了,而且三天後,城主也回來了,這才算是有驚無險。你看,我們城主,很寵阿諾德是吧?」

    「那……又能說明什麼呢?」我挑挑眉毛。

    小伙子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來,「城主不進美色,倒是對阿諾德情有獨鍾,你不覺得……」

    「阿諾德年紀大還是班傑明年紀大?」我笑著打斷小伙子的話,小伙子不解地看著我,像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當然是我們城主大。」

    「我覺得……班傑明可能只是在,做一個哥哥該做的事情吧。」我瞇起眼睛,又不禁想起另一對兄弟來,也許沒有女子介入是個好事吧,如果至始至終都沒有我的出現,赫伯特和巴奈特是不是也不會分開,還記得當時離開地牢時,他望向赫伯特的眼神,沒有一點仇恨,沒有一點怒火,那哪裡該是用來看敵人的眼神,他是不是時常也會在夢裡夢見,他惹了麻煩讓赫伯特給他背黑鍋的場景,亦或,只是吃不到樹上的果子,夢到了曾經有個肩膀,肯把他高高地扛起來……哥哥,的確是個很美好的詞眼,可以沒有血緣關係,也或許只是萍水相逢,然而稱一聲兄,道一聲弟,孤單的世界裡就好似有了依靠一樣,彷徨的長兄有了保護的對象,弱小的弟弟也有了可以為自己遮風避雨的臂膀,也許這就是兄弟的含義,手足之情,像陽光一樣溫暖而慷慨,又像使命一樣義不容辭。

    「你有兄弟嗎?」我笑著問那個小勇士。

    年輕的小伙子一低頭,歎了口氣,「以前有個哥哥,小時候我不聽話,到處亂跑,他為了保護我,被馬車撞死了……哎,我哥哥當時那麼優秀,現在他要是還在世,肯定比我有出息。那,姑娘有其他兄弟姐妹嗎?」

    「沒有……」我笑著搖了搖頭,「真羨慕你們這些有人保護的人,我要是出了什麼事,恐怕死了都沒人會過問吧。」

    「怎麼會。」小伙子扯扯嘴角,「姑娘有沒有成家?像姑娘這樣又漂亮又開朗的女孩,肯定能找個好人家,一家人其樂融融,怎麼會無人過問呢。」

    「一家人……」我歎口氣,怎麼才能是一家人呢。

    小伙子看我收斂了笑意,也不再多聲,沉默了一會兒,他笑著把包子往我眼前推了推,「姑娘,趕緊吃包子吧,涼了這味道就不一樣了,嘗嘗我們家的包子,我父親的手藝在城裡都很出名。」

    「嗯,我嘗嘗。」我咬了一大口包子,連忙點頭稱讚,「好吃,好吃。」

    「那姑娘慢慢吃,在下還有別的客人需要招呼。」

    「去忙吧,打擾你了。」我笑笑,看他起身離開了,然後獨自一個人大口大口地吃起包子,這包子確實好吃,打算吃完這些,再要,又怕一次吃了個飽,錯過了其他美食。想想這種吃完就睡,睡醒就吃的生活還真是愜意,如果以後都能這樣……那該多好啊。

    「閃開閃開,謀士大人駕到,還不趕快讓地。」

    我包子吃得好好的,就有一群蠻橫的碩大物體擋住了我頭頂的陽光,我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瞥他們一眼,繼續吃我的包子。

    「嘿!哪裡來的野丫頭這麼不識相,快滾,一會兒謀士大人來,別惹他不開心。」一個莽夫道。

    這時,之前那個和我閒扯的小伙子也插著縫擠到壯漢前面,「姑娘,你到那邊的桌子上用餐吧,那個……」

    「咦,這是什麼人這麼大排場,敢讓本小姐給他讓位?」我挑挑眉毛,想必這位「謀士大人」又不知是哪裡的富戶,仗著自己權高錢多,到處招搖生事。

    小伙子還想解釋什麼,卻被身後的一個悅耳的男聲給打斷了,「那小姐又是什麼人,竟敢不給在下面子?」

    壯漢們紛紛閃到一邊,站在那兒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子,我定睛,差點被嘴裡的包子噎著,並不是因為他有什麼氣場,而是他的身後……班傑明?還有……阿諾德?

    我小小一驚,當然比我更吃驚的人莫過於阿諾德了,他愣了兩秒鐘,才道:「你是,泰思小姐?」

    「你還記得我啊。」我咧咧嘴角。

    那位謀士大人看看我,又回頭看看阿諾德,道:「這位小姐是阿諾德城主的朋友嗎?」

    阿諾德點點頭,然後快步走到我跟前,扯住我的胳膊問,「你不是在巴奈特城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就你可以來?」我向他挑挑眉毛,氣得阿諾德差點向我揮拳頭,班傑明走上來,拍拍阿諾德的肩膀,然後看向我,「原來泰思小姐還沒走,是在下怠慢了。」

    「不是不是。」我笑笑,「本來想回去的,就是肚子餓了,就想來吃點東西再回去,呵呵,對了,這裡的包子真的很好吃。」

    「嗯,泰思小姐如果喜歡,那就多吃一些吧。」

    「不用不用,我已經飽了,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我向他們鞠鞠躬,轉身準備離開,卻被阿諾德一把拉住,「我又不是老虎,泰思小姐幹嘛見我就走,正好我也是第一次到賽兒的城來玩,不如大家一起,人多還熱鬧,是吧!哈哈!」

    「賽兒?」我張大口,若不是嘴裡的包子已經嚥下去了,這次肯定會被噎著的。

    也許是反問的聲音有點大,我瞥瞥身邊的人神態各不相同,有幾個人想笑不敢笑,那位謀士大人的臉色倒有點難看了,小伙子大概一開始沒認出拉著我的人是阿諾德,我這麼一反問,他的臉上也顯出了驚訝之色。

    阿諾德鬆開我,尷尬地咳嗽幾聲,「那個,我也是第一次到班傑明的城裡來玩,這幾天還算太平,大家多多少少都放鬆一下,出來透透氣,是吧。」阿諾德說完,就看向身邊的班傑明,班傑明點點頭,眉宇間似乎還浮著幾點放不下的憂慮……其實他通常就是這樣子啦,一副犀利的眼神看誰都像在看仇敵,從來不笑,似乎永遠都在戒備著身邊的每一個人,有時他明明在眼前,卻又好像離我很遙遠,就像是遺世獨立的神,世間的塵土與紛擾都與他無關。

    他的沉默不似哈倫如殭屍一般的恐怖,雖然偶爾也會給人無形的壓力,但不至於每時每刻都膽顫心驚,他的身上似乎埋葬著許多故事,讓人遐想。

    見大家都不語,阿諾德衝我笑道:「這次大勝,泰思小姐功不可沒,來,今天在下請你喝酒,咱們不醉不歸,來,上酒!」

    「不了。」我笑著拒絕,越笑越無奈,最後竟感到有些累,我聳聳肩膀,道,「家裡還有個發瘋的呢,我如果現在喝醉了,回去和他一起瘋,或許,我真就等不到我們彼此清醒過來的時候了。」

    「泰思小姐……話中有話啊……」阿諾德皺皺眉頭,班傑明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泰思小姐也有自己的苦衷,反正這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今日借醉消愁,明日醒來更愁,不喝也罷。」

    「賽……」

    阿諾德還想說些什麼,班傑明輕輕搖了搖頭,我垂眸,感覺話中有話的那個人,應該是班傑明才對。其實到這裡,我也有一件事著實是想不明白,這自古至今,酒向來是彰顯霸氣與豪邁的好道具,可是班傑明對酒的態度,貌似就有些冷淡,還有巴奈特,也沒有嗜酒的喜好,像他們這樣令人不寒而慄的勇士,為什麼會如此冷漠杯中的酒呢?

    我歎口氣,罷了。自己整天逞英雄,裝勇士,但還不是一樣不願飲酒,只可惜,我已經不記得我不嗜酒的原因了。

    「那就這樣了,我先走了,阿諾德,玩的愉快。」我看向他們。

    班傑明輕輕頷額,「我派人護送泰思小姐回城吧。」

    「不用麻煩了,既然能來,還怕走不回去嗎?」我笑笑,轉身,向他們揮揮手,離開了,我歎口氣,幸好班傑明沒有執意要送我,否則,不由分說地我肯定要被送到巴奈特城,可是現在,或許他根本就不想見我。走出城門前,我把換的多餘的錢通通塞給了正在房前嬉戲的孩童,看他們開心地跑向一家雜貨店,繼而捧著一大把糖果出來,我的臉上也漫上會心的笑容,小孩子多可愛呢……可是……我低下頭,快步跑出班傑明城,馬兒還在原地等我,騎上馬,頭也不回地跑掉了,眼角析上淚水,迎著風不知散落在何處,也不知道巴奈特喜不喜歡小孩……可是……可是……

    一切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可是呢。

    回到伊諾克城,已經是傍晚。

    在路上,我本想著一回去就一頭栽進被窩裡,什麼也不管,睡上幾天幾夜,把多餘的心事和痛苦都忘記。然而當我踏進議事廳的時候,心又冷了大半。

    大家都立在議事廳兩側,表情凝重。

    玖依偎依在布萊迪懷裡,早已是泣不成聲。

    「出……出什麼事了?」我錯愕道,明明昨天還是好好的,今天怎麼就……

    霍爾走到我面前,低聲問道:「妹妹,休伯特是什麼人?」

    「休伯特?」心裡的預感越來越壞,我似乎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嘴巴張張合合,卻許久才發出聲音,「是……是我放在葛蘭的細作,怎……怎麼了?」

    霍爾點點頭,收斂了昔日的嬉皮笑臉,眉宇間儘是哀傷,他把手中的一封密信放到我的手上,眼圈也不自覺地紅了,「額爾,死了。」

    「什麼?」雖然早就猜到了霍爾的這句話,卻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打開那封署名休伯特的密信,先仔細辨認了她的筆跡,確定不是哈倫的偽造後,才皺著眉頭看密信的內容:

    小姐:

    哈倫大人在設了埋伏,班傑明先生負責接應的軍隊全軍覆沒,額爾先生被擒,近日得到獄卒的消息,額爾先生已於十八日傍晚自盡於地牢,哈倫駐紮在北岸的軍隊已全部撤回,近日無異象。

    休伯特

    我握著信的手開始顫抖,眼淚順著眼角流下,「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緊張的心流露出感傷,我語無倫次,泣不成聲,霍爾一把抱住手舞足蹈的我,我掙脫不了強健的手臂,掙扎慢慢停止,*的聲音卻越來越絕望。

    愛德溫起身,從袖中抽出一封挺厚的信來,遞到玖依的面前,「這是額爾去東岸之前交給我的,他說如果他回不來了,就讓我把它給你,現在,打開看看吧。」

    「不要……」我甩開霍爾,一把奪過愛德溫手中的信,「休伯特只是一個丫鬟,有些事一定是她搞錯了,我再問問她,我再……」

    「城主妹妹,接受這個事實吧!」霍爾大喝,把信從我的手中抽走,交給玖依。

    「我……不看……」玖依撇過頭,抽泣了兩下,還是接了過來,把信封撕開一個小口,又把它塞到了布萊迪的懷裡,「布萊迪姐姐,你讀給我聽。」

    布萊迪點點了頭,把信撕開,抽出裡面的一沓信紙,嚥了咽口中的苦水,讀到:

    丫頭,其實我一直都想給你寫一點東西,最近遇到的事情讓我的預感變得很壞,我不想留下什麼遺憾,所以提前把想說的話記下來。

    因為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也不知道能說到什麼時候,所以,請允許我隨心所欲,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吧。

    今天是申月二十六日,最近天氣轉涼,我又感到身體不太舒服了,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偶爾在半夜,我會趴在自己的床上*,痛到忍不了的時候,就想想我們小時候的事情。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兒時那個調皮得能上房揭瓦的你,我因為身體的原因,只能做些文雅的事情,於是就被父母送進了學堂,你不愛讀書,就總笑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獃子。還記得那次嗎,我在學堂裡被先生罵,你就在窗外用自己做的彈弓朝先生身上射你採來的仙人球,你說,就算我是塊木頭,你也要永遠保護我。

    後來我們長大了,我學了武,身體也好了很多,你也變成恬靜的美人,開始做些姑娘家該做的事情。可有時,你還是會提著裙子跑到議事廳的窗下,偷偷看我們議事。我每次都會因為你分神,然後被伊諾克老城主狠狠地責罵。你也時常會偷偷換上我的衣服,纏著我帶你去城裡後山的空地上跑馬。

    那裡有個刎心崖,我們總偎依在那裡,看山下的浮雲,賞霧中的晨曦。

    你說,你喜歡現在這樣安逸的生活。

    可是,戰爭還是來了。

    我很遺憾,你為了我,又不得不重新拿起武器,並且不再是木劍,而是鐵槍。

    ……

    今天是酉月九日,咱們北岸也成立了自己的公會。

    今天上午一早,城主就被邀請去阿諾德城了,趁城主不在的時候,你又讓霍爾帶你去瘋玩,反正我也閒來無事,就幫城主整理了整理議事廳的桌案,可我卻在這時,無意地發現了一封被城主遺棄在桌角的密函,令我驚訝的是,那是一封來自葛蘭的首領哈倫的信,信是給一個叫「泰思」的人的,後來,我有托布萊迪去問巴奈特城最有名的謀士帝滿那個泰思的身份,得來的答案卻讓我不安,可是我沒有當即告訴你,因為不想讓你跟我一起為這種爾虞我詐的事變得愁苦。

    丫頭,我想說,我一直很欣賞你單純得沒有一點雜質的微笑,可是,你已不再是個小孩子了,你是一名勇士,是承擔著巨大使命的天使,你要保護你生存的土地,你要顧及伊諾克城的安危,你不是也不想做沒有家的孩子嗎?

    還記得那天我們準備殉情的畫面嗎?在那個我們經常去看日出的崖邊,我問你怕嗎,你說不怕,可是你哭得那麼凶,我撫著你的背給你安慰,你說你不怕死,但是卻怕在去天堂的路上找不到我,看你眼淚斷了線,我卻無能為力。

    而這時,突兀的掌聲響起,我們身後的人一席黑袍,戴斗笠,以黑紗遮面,冷漠的外表下卻響起一個頗帶稚嫩的聲音,「我不想打擾你們,只是現在我若迴避,你們必將粉身碎骨。」

    城主,她殺了逼我們走上絕路的老城主和他的女兒貝芙,又以貝芙的身份掌控了整個伊諾克城,她是我們的恩人,所以我們發誓要效忠於她。

    儘管那天我幫城主送戰鴿的時候,知道了她就是泰思——哈倫的親生女兒。

    可是丫頭,我相信城主是好人,至少對我們,她並沒有惡意,你也要相信她,所以不要因為陣營的不同而背叛她。

    今天是酉月三十一日,一個月的最後一天,也是你凱旋歸來的日子。我陪你去刎心崖看日落,卻看到布萊迪妹妹在另一個山頭泣不成聲,你問我緣由,我只是敷衍地給你講了一大通道理,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解釋,布萊迪她愛上了北岸最冷酷的城主,可那個城主,卻深深愛著我們的城主。

    我不想讓你覺得愛情很複雜,可是,這種複雜的愛情卻是最刻骨銘心的,我想給你平靜的愛,卻又怕到海枯石爛的時候你記不起我。

    丫頭,有一種幸福可望而不可及,而有一種幸福卻深沉而溫暖,沒有炙熱的追求,只是在你傷心時給你一個可以依靠著哭泣的肩膀,而我,便願意做那個默默守護你的人,但也希望你能明白,我們都是生於戰亂年代的勇士,有太多危險太多磨難在等我們去挑戰,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堅強的走下去。

    ……

    今天是戌月十八日,一早就看見在校場裡集結精騎的布萊迪,我這才知道,是巴奈特城主那裡遇到了麻煩。我叫她冷靜,然後獨自去找城主,葛蘭是怎樣的勢力,豈是五千精騎就可以擺平的困難,我不想讓布萊迪作無謂的犧牲。畢竟我知道,城主是葛蘭會長的女兒,她一定不是害巴奈特城主受難的人,那麼,她就一定有辦法幫助他。然而當我趕到議事廳時,你卻告訴我,城主已經收拾行囊離開了,你說得很委屈,說城主走得匆忙,並沒有說明去向,我猜,她大概就是去了葛蘭。

    如果說現在的我不忐忑,那是假的。

    城主有把密信塞進抽屜的習慣,所以自從我發現城主真實身份的那天,她塞抽屜的每一張密信我都會偷偷去看。後來,我在城主的桌案下面偷偷墊了一張墨紙,城主在桌案上寫的字都可以被拓下來。城主幾乎每隔幾天就會和哈倫通一次信,把北岸的動態告訴他,以前是一五一十地說,近些天的,則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隱瞞,然而戰爭卻在這個時候愈加強烈了。想想哈倫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偏偏趕在這個時候發動戰爭?我猜,他也許是連自己的女兒也信不過了,戰爭,就是給她的警示。可是就在這時,城主卻跑回去了,雖然我很清楚城主的氣節,但我還是很擔心她會低聲下氣地去向哈倫求情。一個細作,對一個敵營裡的敵人產生了愛慕之情,怕是城主和巴奈特城主,都要危險。

    隨後,我讓你陪著布萊迪哪也別去,你說布萊迪哭了整整一個下午。你問我布萊迪是不是喜歡那個凶神惡煞的魔鬼城主,我說我不知道。

    其實不是故意想瞞你,只是害怕你在布萊迪面前說漏了嘴。愛情有時候要面臨的抉擇,可能會讓一個人變得十分憔悴,丫頭,其實我們還是幸運的,從小到大,都可以毫無顧忌地牽著彼此的手,沒有那麼多眼淚,也沒有那麼多芥蒂。

    看著你幸福,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

    今天是戌月二十五日,這已經是城主離開伊諾克城的第七天了。今天我又犯了毛病,胸口疼得要命,你約我出去玩,我只能隔著門板拒絕你。因為不想讓你看到我難受的樣子,你一直說,你很羨慕霍爾的強壯,所以在你面前,我一定也要是個很威武很厲害的勇士。透過窗縫,看你還是蹦蹦跳跳地和霍爾一起出去了,心裡有一點苦澀,但也算有了一絲安慰。

    至少,你還是快樂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還能看著你的笑多久,多希望你能一直這樣快樂下去,如果在硝煙中你依然能夠保持這顆純淨無暇的心,那讓我付出多少,或許都是值得的。

    畢竟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仇恨,已經燒焦了太多東西。

    ……

    今天是亥月一日,如果傲特斯旦汀領主沒有去世的話,掐指算來,今天也該是三年一度的比武大會了。

    我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跑到校場外偷偷看過比賽,你問我女孩子可不可以參加,我騙你說能,你就高興到手舞足蹈,嚷著要稱霸。

    然後你就開開心心的跑回家,蹭了一身土,也跑散了紮好的小辮子。阿姨見了很不高興,罵你是投錯了胎,生錯了性別,然後歪頭朝靦腆的我笑一笑,讓你和我學學,老實點。

    我母親也尷尬一笑,說我們彼此住得近,是不是相互摸錯了門。

    這世上的確有些陰差陽錯的事情。

    可是後來還是趨於正常與平淡。

    也許,我們都應該相信命運的安排,哪怕現在是黑暗與無奈。

    丫頭,你看那刎心崖下不是也並沒有多了我們這兩個苦命孩子的屍首嗎?

    如果有可能,就不要放棄任何活下去的希望。

    看不到的,看得到的,都要堅持。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再見到城主他們,也一定幫我轉達。

    黑暗的年代,最需要振作。

    ……

    今天是亥月十六日,最近,我的心絞痛越來越嚴重了,我找了大夫,他說我活不過三個月。我的心裡泛起一絲黯然和失落,不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太眷戀你的笑臉。

    今天愛德溫收到了城主來自東岸的信。信上說,要他明日帶著幾千精兵去觀日坡找班傑明城主會和。我早有聽聞近日東岸頻頻兵變,可我覺得不是他們的兵變了,而是城主變了,你一直說我不懂浪漫,但我一直很相信愛情的力量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信仰,哈倫最不該,傷了城主最愛的人。也許明日愛德溫去觀日坡,就是為了衝入東岸去接應城主和巴奈特城主,這使我不覺預料到了一個詞,它叫「犧牲」。請原諒我沒有跟你商量,擅自決定代替愛德溫赴死沙場。

    與其死於病痛,我寧願用我的生命成全一對鴛鴦。

    丫頭,也許這是我留給你的最後一篇隨筆,但是請你不要哭泣,在你傷心的時候,我還會*你的夢裡給你擁抱。

    最後,送給你那句我一直想說而未說的話:

    我愛你。

    窗外拂過一陣冷風,燭焰飄渺了悲傷和淚水。

    布萊迪把讀完的信疊好,故作輕鬆地把它放到玖依的手上。

    我低著頭,不敢正視任何人的目光。都是我,都是我!原來額爾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原來他什麼都知道,我當時就奇怪為什麼去的人會是額爾,原來他早就想到了犧牲……

    「你們走……你們都走,都走!」我失態地大吼起來,繼而便是苦笑,「好了,你們現在都知道我是葛蘭派來的奸細了,都知道害亞爾維斯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的那個人就是我了,你們恨我吧,恨我吧……是我害死了額爾,是我害死了他!你們還在這裡幹什麼,不怕我再害死你們嗎?都走,都給我走!」

    「城主。」布萊迪抬起頭看著我,我笑聲得更刺耳也更委屈,「我知道了,你們是想要我的命對嗎?來啊,來取吧。」我絕望地閉上眼睛,感到有人接近我,然後,重重給了我的側臉一拳。

    「霍爾,你瘋了!」愛德溫大喝。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看著身邊提著拳頭的霍爾,心中充滿了恐懼與震驚。

    霍爾皺著眉頭,嘲弄地冷哼了一聲,「你忘了我們彼此發過的勢了嗎,忘了我以前叫你什麼了嗎?不說我暫且還稱呼你一聲城主,就算你不配做我的城主,那麼這個『城主』一稱的後面兩個字呢,那是可以隨便丟的嗎?剛才那一拳,是我在教訓我自己的妹妹,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說這些話,會讓額爾的死,變得毫無意義。他給玖依妹妹留這封信的目的,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分裂的嗎?我告訴你,不光是額爾,你的身份,我們都懷疑過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們都是曾經在生死線上徘徊過的人,只是因為你的出現,我們才可以活到現在,可是你為什麼會那麼不偏不差地出現在我們最無助的時候,難道只是神靈的庇護嗎?額爾說得對,你是我們的恩人,不說你對我們著實沒有惡意,就算是有,我們對你,也只有感激。」

    「霍爾……對不起。」眼淚又很不爭氣地從眼眶溢了出來,我低下頭,心中五味俱全。

    「你不要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太沉重了,我怕你承擔不起。」霍爾一改平日吊兒郎當的模樣,在此時,顯得格外嚴肅和正經,「你總是這樣,有一點小事就承受不了了,我真懷疑,就憑你現在這副模樣,是怎麼把整個葛蘭給算計了的。我拜託你,請你看清楚自己的內心,它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堅強,也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脆弱。城主妹妹,你仔細想一想,其實我們已經是很幸運的了,我們朝夕相處已經一年多了吧,黑珥饒動亂不堪,哪個城裡不是死傷無數,可是到現在,我們大多數人不還是在一起嗎?這個浩劫,額爾先為咱們大家扛了,那麼如果有下次,我霍爾上!」

    霍爾說完,每個人都贊同地點了點頭,我擦擦眼淚,勉強啜泣了一聲,「那你們,真的不怪我嗎?」

    「為什麼要怪城主呢,」布萊迪勾勾嘴角,「城主為亞爾維斯做的事,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城主不惜和自己的親人翻臉,為了保護我們,我們應該感謝城主才對啊。」

    我轉頭看向一邊的愛德溫,他也拍拍我的肩膀,「放心吧,能為城主犧牲,大家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們都相信,城主您……是個好人。」

    淚水止不住地流,麻木已久的心卻漸漸有了感知。

    你們知道我有多感謝你們?此時此刻,是你們讓我明白了彼此信任的力量,讓我涼透了的心,又在這深冬中尋到了一點點溫熱,原來我一直都不是在孤軍奮戰,原來在我無助的時候,我也可以找到我可以依靠的肩膀。

    「城主,您的臉?」玖依從布萊迪的懷抱中起來,用手指輕輕揉了揉我腫起來的側臉。

    我吃痛,抽了口冷氣,布萊迪也關心地湊了上來,霍爾的臉上漸漸漫上抱歉的笑,明明眼角還有沒擦掉的淚痕,他卻已然恢復了以前的不正經,看起來格外滑稽,「城主妹妹,剛才是屬下下手重了,要不,那個屬下那裡有藥材,讓屬下給您抹抹?」霍爾說完就來拉我的胳膊,我笑著打他伸過來的手,布萊迪也掩面笑了笑,「好了霍爾,你再這麼輕浮城主,一會兒就好有人過來揍你了……」布萊迪的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我,輕聲道,「對了城主,他……怎麼樣了?」

    我反應了一下,方才明白過來布萊迪所說的「他」是指誰,繼而尷尬地一笑,「挺……好的……你擔心他?要不哪天,我帶你去看看他?」

    「看誰?」霍爾瞪起眼睛,接著就壞笑了起來,「哈哈哈,城主妹妹啊,你說這話,恐怕你的臉一會兒就可以對稱了。」

    玖依笑笑,愛德溫卻顯得有些生氣,我不解地看著他們,霍爾跟我使使眼色,讓我問愛德溫。

    「怎麼了?」我挑挑眉毛,玖依把我拖到她身邊,小聲道:「布萊迪姐姐和愛德溫大哥過幾天就準備成親了。」

    「真的?假的?」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玖依,她點點頭,好像沒在說謊,我又看向布萊迪,布萊迪看看愛德溫,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了下去。

    「恭喜啊。」我笑道,「準備的怎麼樣了?」

    布萊迪搖了搖頭,「本來是定好下周的,可是額爾……」

    「別因為他的事難過了。」玖依垂眸,很勉強地扯了扯嘴角,「他在天上,一定也很想看到大家都快樂的……」玖依說著,又把目光移向了我,「城主也有心上人,那城主打算什麼時候成親呢?對了,我的小木偶……你有沒有讓他選啊。」

    「我還沒來得及……」給他看呢。其實是沒有機會吧,我從葛蘭回來,除了銀鳩和銀針,我只記得帶著那兩個娃娃,可是誰料,巴奈特從回來就沒給過我好臉色看,誰還有心情讓他選娃娃呢。

    布萊迪笑著搖了搖頭,「好了城主,那都是額爾當初想來哄城主的壞點子,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的,只是用了下正常人的審美觀罷了,以前他也這麼哄過別人,額爾他還真是……」她的話說了一半,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玖依笑笑,拍拍布萊迪的肩膀,「他就是一肚子壞水,真擔心以他的性子,到天上去,神明不喜歡他怎麼辦呢。」

    「額爾就是壞點子多,大家都別傷心了,說不定哪天他也向神明耍個心眼,然後從那裡再跑回來呢,是吧,哈哈哈……」霍爾笑著,卻沒有人應和他這幾句調節氣氛的話,空氣裡迴盪著苦澀的尷尬,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得很,額爾,再也回不來了。

    霍爾歎口氣,乾脆轉移了話題,「愛德溫布萊迪,成親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額爾一走,咱們應該盡快衝沖喜,把這些痛苦的事都抹乾淨,我們大家都幸福了,額爾的死……才有意義。」

    玖依點點頭,「但是也不要太倉促了,這是人生的大事,一定要辦得好一點,這樣,我們分工來準備東西吧,霍爾,馴虎和捉鷹這種力氣活就交給你了,我呢,就在家裡幫布萊迪姐姐多做幾套漂亮的衣服,城主,有一些事還得麻煩你,再怎麼說,你和別的城主多少都有一點交情,聽說班傑明城的木材,巴奈特城的鐵器和銅器,迦阿印城的茶,狄克城的珠寶都很有名,我想……給布萊迪姐姐和愛德溫大哥弄點好東西來,不知道城主……」

    「放心吧,要什麼東西給我列一張明細,我去辦。」

    我笑笑,大家也都跟著笑了。

    天邊的星光,在今夜格外璀璨,窗外落了一顆流星,好像是一顆已死去的沉重的心,終於釋懷地扔掉了生前沒有放下的包袱。

    第二天,我剛準備啟程去班傑明城,就收到了阿諾德城的來信,信中邀請我明日參加亞爾維斯的慶功會,我想推脫掉,布萊迪卻讓我先去看看,霍爾搖搖頭,說我是豬腦子,慶功會各城主都會去,到時候要什麼東西直接跟他們說不就好了,我想來也對,可畢竟我沒有霍爾那麼「大方」,諸事不便開口,思考再三,決定拖上霍爾和我一起去。

    慶功會在阿諾德城的酒館中舉行,長桌上擺滿美酒佳餚,廳台上有美人起舞,樂師齊奏歡快的音韻,每個城主的臉上都掛滿戰勝的笑容。

    我踏進酒館,在喜笑顏開的人群中卻第一眼就認出他。

    他帶著半塊銀色的鐵面,不僅剛好遮住了他受傷的半邊臉,還增添了一種別具一格的神秘的帥氣,他舉著酒杯在與阿諾德和其他幾位城主交談,他略帶優雅的舉止和嘴邊的淺笑無時不散發著吸引我的味道。

    「嘿,嘿!伊諾克先生來啦!」第一個看見我的是菲力克斯,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黑紗之中,我輕輕勾起嘴角。

    「伊諾克。」阿諾德他們也把視線移到我這裡,阿諾德走過來,遞給我一個酒盅,我接過來,晃一晃,酒盅上還飄著幾片茶葉,阿諾德笑道:「這是我特意為伊諾克先生準備的。在我印象中,你每次來,只喝茶。」阿諾德說完,便轉身看向所有的人,他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高聲道:「這是我們亞爾維斯戰勝以來第一次全體成員的聚會,讓我們先乾一杯,以慶祝這偉大的時刻!」

    全場歡呼,各城主都斟滿了各自手中的酒杯,也有侍婢端來一杯酒遞給我身旁的霍爾,大家起手高舉酒杯,而後一飲而盡。我斜視著不遠處的巴奈特,他笑著看向我,舉杯示意一番,然後也瀟灑地飲下手中那杯慶祝的美酒。

    「伊諾克先生,來我這邊坐吧,阿諾德會長準備了許多美味,吃得我肚子都要爆了。」丹其向我揮揮手,與此同時,淘氣的貝蒂偷偷摸摸地溜到了丹其身後,我看著他,他卻鬼鬼祟祟地示意我不要出聲,然後輕輕戳了戳丹其,丹其一回頭,貝蒂就把手中的蛋糕一下子拍在了他的臉上。

    丹其尷尬地抹抹臉上的奶油,貝蒂跑到一張桌子後面,笑得快要抽掉了,丹其憤怒地瞪著他,然後狠狠地抄起桌子上的一整盤蛋糕,使勁地向他飛了過去,貝蒂一低頭,那塊蛋糕就不偏不差地打在了貝蒂身後的狄克的臉上,狄克哭笑不得,一邊命身邊的美人給他擦著臉上的奶油,一邊鬱悶道:「你們一邊鬧去,別傷及無辜!」

    眾人皆笑。

    班傑明不知什麼時候已挪到我身邊,淺笑道:「年輕真好。」

    我點頭示意,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班傑明笑的樣子,歲月的痕跡收斂了他的孤傲,此時此刻,竟覺得他有那麼一點和藹,再看看阿諾德,也是一樣的成熟穩重,他們與赫伯特講述的當年那兩個在巴奈特的*禮上無理取鬧的年輕人,都已然是兩個樣子了。

    歲月不饒人,一轉眼,十年已盡。

    「巴奈特副會長,救命呀!」貝蒂向巴奈特撲過去,身後是窮追不捨的丹其,丹其一手擎一個大蛋糕,一副今天我要跟你拚命的樣子。

    「鬧什麼鬧,真無聊。」巴奈特繼續吃自己的東西,任憑兩個男孩子在自己身旁繞來繞去,我看著他們,不禁笑出了聲,又以最快的速度捂上嘴,左右看看,還好沒人聽見,於是繼續看他們打鬧,看著看著,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消逝,頭開始發暈,眼前的景象也開始模糊,我如闖進了一片茫茫的迷霧之中,努力讓自己鎮靜,眼前的事物才開始慢慢清晰起來。

    身邊的嘈雜卻消失了。

    沒有舞女,沒有音樂,沒有談笑的人……

    我站在一個很乾淨的屋子裡,抬頭,隱約看見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正坐在床邊換衣服,我趕緊躲進身側的簾子裡,這時,突然從門外闖進來一個小女孩,跑到青年身後,死死摟住他的脖子,大叫:「多多哥哥救救我,泰思要要我的命啊!」

    我?

    青年慢慢抬起頭來,那樣不屑的目光,那種鄙夷的態度——巴奈特?是巴奈特?

    突然,又有一個女孩子闖了進來,她一身黑衣,手裡還攢著根不知在哪裡撿來的木條,別有刺客風味。她狠狠地把木條指向青年,大聲吼道:「巴奈特你給我閃開,要不我連你一起打!」

    「你還敢打我?」青年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挑起清秀的眉毛,「這幾天老哥不在,反了你了是不是?小心他回來我告你的狀。」

    女孩子咬咬*,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木條,「可是,可是淘淘弄斷了我的木劍,我好不容易才刻出來的呢!我本想拿著它,和赫伯特一起去戰場的。」

    「碧翠絲都能弄壞的東西,你還敢拿著去戰場?」青年笑笑,看著女孩一臉委屈的樣子,就輕輕把她攬到身邊,柔聲道,「我的泰思小勇士,你看這樣好不好,你給哥哥我哭一個,哥哥替淘淘還你一把真正的劍如何?」說著,青年就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她。

    女孩撅撅嘴,張開就咬上了他的手背,青年痛得直吸冷氣,可怎麼就是甩不開她的嘴,另一個女孩看了,也連忙上去想把她掰開,過了好久,女孩才氣喘吁吁地鬆開了口,看著青年受傷深色的牙印,得意洋洋地笑道:「淘淘弄壞了我的劍,我咬壞他哥哥的手,咱們算是扯平了。但是巴奈特,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哭的,就算是要哭,也絕對不會讓你看見的!」

    「那讓我看嗎?」小女孩一邊吹著青年的手,一邊問道。

    「你想都別想!」黑衣女孩斬釘截鐵地道,青年伸手敲一下小泰思的額頭,笑道:「行啊,你給我等著,你看我能不能把你逼哭了。」

    「好的,我等著!」女孩一撇臉,青年還想去逗逗她,我趕緊從簾子裡閃了出來,剛走幾步,頭就疼得不行了,眼前的景色又開始模糊,黑衣女孩瞪著大眼睛看著我,在她的瞳孔裡放映出好多熟悉的片斷,眼前的迷霧越來越濃,漸漸,再也看不到那個青年和兩個女孩兒,我晃晃悠悠,霍爾上前扶住我,我一頭栽到他的懷裡,班傑明看向身旁,急呼:「伊諾克先生,你怎麼了?!」

    阿諾德也看向我,接著是巴奈特,隱約感覺有人匆匆向我跑來,抱起我,又不知匆匆向哪裡跑去。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正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屋子也是那麼陌生,屋外傳來幾個男人的交談聲,我努力支起身子,揉揉還隱隱作痛的腦袋,昔日的畫面漸漸與赫伯特的故事重合在了一起,馬背上的夕陽,還有兩個男子的微笑都漸漸在腦海中清晰,主觀感受也越來越強烈。

    吱悠——

    門被打開了,我向門口望去,巴奈特兩步跨到我床邊,神色有些激動地搖著我的肩膀,「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件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什麼?」我被他晃得更迷糊,頭暈,然後是很嚴重地噁心,「嘔——」又忍不住乾嘔起來。

    「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大夫已經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巴奈特皺起眉頭,無奈地坐到我身邊,摟住我。

    我把頭靠在他的胸口上,不知所以然,「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巴奈特哽咽了一下,才道:「其實你沒必要這麼折磨你自己,畢竟孩子是無辜的。」他輕輕撫著我的頭髮,我卻突然把他推開,「什麼孩子!」

    巴奈特驚愕地看著更加驚愕的我,許久,才結結巴巴地道:「你……難道都不知道,你已經,有……身孕了嗎?」

    「什麼?」我反應一下,不禁抓住了他的衣角,「你說我……怎麼了?」

    「你懷孕了,泰思。」巴奈特歎口氣,又將我摟到了懷裡,「大夫說你很疲憊,我以為你是不想要這個孩子才會這樣折磨自己,原來你這個傻瓜,什麼都不知道。」

    我在他的懷裡說不出話來,我已經……不再去胡思亂想,伸手摟緊他,他的心跳雜亂無章地跳動在我耳畔,就像那夜在月中湖,他雜亂無章的呼吸一樣。

    「泰思,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個孩子?」巴奈特低聲問。

    我想笑,卻又不想笑出來,慵懶地箍住他的肩膀,撒嬌似地把臉滑近他的嘴角,「當然是……養好嘍。」

    巴奈特吻了吻我的額頭,雖然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一小下,但這可是他自打受傷以來第一次主動親近我,我又何嘗不心滿意足,我摟著他的脖子,回吻他的臉頰,他也沒拒絕。

    本想繼續借這機會和他親密親密,可是突然看到巴奈特並沒有想像中的興奮,丈夫聽說妻子懷孕,不都應該很激動嗎?我皺著眉頭看向他,輕聲問:「你怎麼了?」

    「沒事……」巴奈特勉強笑笑,又來撫撫我的頭髮。

    「你不喜歡孩子?」我拉住他的手,巴奈特垂眸,笑得有些淒涼,「喜歡。」

    我撅撅嘴,賭氣地把他推到一邊,「喜歡就怪了,你是不是覺得孩子就是小累贅,所以你不想要孩子,不想要就算了,明兒我就把他打掉。」

    「泰思?」巴奈特看著我,欲言又止,即止欲言,彷徨了好久,才道:「泰思,那個孩子是……」

    「是什麼?還能是妖怪?」我瞥他兩眼,突然明白過來他究竟想要問什麼,獨自笑了笑,轉身又躺進他的懷裡,「臭巴奈特,你是不是懷疑我出軌了?」

    「你……說……說什麼呢……」巴奈特撇開目光,我起身,把他的頭又掰了回來,笑道:「那天去地牢和你說了那麼多過分的話,你好像知道我是在做戲,但是你是不是也怕過我那是真的想離開你?所以你懷疑……我和赫伯特那個啥啥啥了?」

    「泰思。」巴奈特臉被我托在手裡動不了,只得讓目光開始不停迴避。

    看他窘迫的樣子,我笑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我不好,沒和你說清楚。我其實是在演戲,先和你斷絕關係,博得赫伯特和哈倫的信任,然後才方便我找借口接近葛蘭的副會長,偷他們的遣兵令來支援亞爾維斯……但是演戲歸演戲,小事自然要演得處處精妙,但是別的……能免的就免了吧,喂,你聽明白了沒有?」

    「泰,思。」巴奈特的目光還是在迴避著我,可是他抱著我的手卻在不知不覺得越來越用力,我搖搖頭,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道:「那再說的明白點。恭喜巴奈特先生,你要做父親了。」

    巴奈特游離的目光終於有了聚光點,他偏頭看向我,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我伸手敲敲他的鼻樑,微笑,「別傻笑了,說正經事呢,你什麼時候娶我過門?」

    「別鬧……」巴奈特低下頭,未帶貼面的右臉早已紅了一大片,我撒嬌般地把臉貼過去,感受著那片溫柔的炙熱,巴奈特,你還在難過嗎,你依舊絕望嗎?多希望這個孩子,能給你帶來一生的幸福,以後可以不用活在自責與自卑中,請你相信,未來的生活,我們,都會很幸福的。

    我們手牽著手走出那間客房,阿諾德和班傑明紛紛起身,阿諾德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皺著眉頭道:「泰思小姐,你怎麼會是伊諾克城主?」

    「抱歉……」我低下頭,巴奈特把我摟到身邊,然後看向阿諾德,解釋道:「她曾經是哈倫安排在北岸的臥底,不過哈倫他沒有想到,泰思會成為我們這邊的人。」

    「怪不得以前葛蘭對我們的行動瞭如指掌,這事和泰思小姐脫不了干係吧。」阿諾德把聲調一點點調高,而班傑明則在一邊搖了搖頭,「潛在亞爾維斯的臥底不止她一個人,就算泰思小姐不通風報信,恐怕其他細作也會說的,以後,我們小心便是了。」

    「還有誰?」阿諾德提高聲調,顯然是在質問我。

    我搖搖頭,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

    「阿諾德,別再難為泰思小姐了。以後商議大事,我們都注意一下就好了,葛蘭能有今天的威望,不是我們想像的那般不堪一擊,時刻提防還是有必要的。」班傑明負手走出房間,「你們幾個也快點回酒館去吧,別讓賓客們等得太久。」

    巴奈特和阿諾德點了點頭,而後巴奈特又低頭看向我,「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我笑著帶好自己斗笠,放下上面的黑色面紗,「我還想多玩一會兒,阿諾德準備了那麼多好吃的,我要好好喂喂咱們的孩子。」

    「行了吧你。」巴奈特笑笑,「撐壞了怎麼辦,以後,別像你一樣饞。」

    「我很饞嗎?」我愣一下,然後又釋然地笑了起來,「好像是耶,我啊,總饞你的肉吃!」我拍拍巴奈特的肩膀,輕聲道,「還有一個好消息,小時候的事,我都記起來了。」

    回到阿諾德城的酒館,我和巴奈特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他玩他的,我吃我的,霍爾和幾個城主過來關心下我的身體,我舉著杯子一一點頭示意,而我在面紗下的眼睛卻早已游離到坐在不遠處的巴奈特身上,巴奈特借談笑的空隙,也時不時向我這邊瞟兩眼,他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很久,很久,沒見過他這麼輕鬆地笑過了。

    「大家安靜了!」這時,力屋突然一腳踏上桌子,拉著在一旁羞得捂著臉的貝蒂大喊,「後天是這個小不點的*禮,各位城主都去給他捧捧場啊!」

    大家把目光都轉移到力屋和貝蒂的身上,而後便大聲歡呼起來,貝蒂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丹其走上去,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哎呀,來來來,小弟快叫聲大哥!」

    貝蒂滿眼鄙夷地抬起頭看著得意的丹其,突然壞笑一下,「你能比我大幾歲,還叫大哥呢!」

    「你叫我聲哥我也不介意。」

    丹其笑得開心,貝蒂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叫什麼?」

    「哥!」

    「叫什麼?」

    「哥!」

    「叫什麼?」

    「哥!」丹其忍無可忍,貝蒂卻笑了,「嗯,小弟不必客氣。」他眼睛笑得彎如月牙,卻著實氣壞了丹其,丹其惡狠狠地托起一盤水果就往他頭上扣,貝蒂一躲,那盤水果就華麗麗地拍到了力屋的臉上。

    阿諾德與班傑明前腳剛踏進酒館,抬頭就看到臉色「繽紛」的力屋,和身邊乞求饒命的兩個小可憐鬼,阿諾德搖搖頭,繼而大笑起來,「都是勇士了,還這麼喜歡胡鬧。」

    「貝蒂還有兩天才算得上是勇士,」丹其側頭一笑,「現在不玩以後更沒空了。」

    阿諾德上前,欲笑不能地歎了口氣,「自從先領主去世後,你們都把*禮當兒戲了是不是,想當年我們參加*禮那會兒,可都是非常嚴肅的。」

    「我們怎麼能跟阿諾德會長比呢。」丹其恭維地笑笑,貝蒂也湊上來,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就是就是,我們最多,也就是和巴奈特副會長比一比嘛。」

    在一邊喝著小酒的巴奈特聽罷,立刻回過頭來,俊秀的眉毛一揚,道:「哦?就這麼瞧不起我?」

    「不是不是,」丹其趕緊搖搖手,然後箍住身邊的貝蒂,道,「我們的意思是,我們和您比了比之後,才發現,我們是多麼多麼渺小,您是多麼多麼偉大。」

    「這還差不多。」巴奈特一笑,我也跟著笑了笑。

    阿諾德在一邊深吸了口氣,感慨道:「呵呵,巴奈特的*禮,我現在還記憶猶新呢,你那天,可沒讓我少出醜。」

    「阿諾德會長也會出醜?」貝蒂一臉期待地看著他,這時,班傑明也笑了,「要說出醜,恐怕還得算我一個,哈哈哈……不過巴奈特也不怎麼好看吧。」

    「哇!真的假的!?」貝蒂興奮地跳起來,巴奈特冷眼看向他,「聽到我們出醜,你用得著這麼開心?」

    「那當然了!」貝蒂笑道,「在我心裡,會長和副會長都是十分十分厲害而神聖的,沒想到,向你們這樣耀武揚威的勇士,也會……集體鬧笑話!」

    「怎麼回事,說來讓大家也樂呵樂呵?」菲力克斯上去,輕浮地環住巴奈特的脖子,他的眼神略帶迷離,看樣子,這次又醉得不輕。

    「哎哎哎,我有印象。」狄克揉揉自己的腦袋,而後向大家擺了擺手,「那次我好像去了,是不是那兩個小孩兒搗亂的那次……恩,對,是那次,傲特斯旦汀領主、祭司大人和各路英雄都在,哈哈,好端端的一個*禮,結果被兩個小毛孩給耍了,那孩子說什麼來著……」狄克又揉揉自己的腦袋,我鄙夷地「嘿嘿」了兩聲,霍爾在一邊扯扯我的衣角,我很不屑地打開了他的手,道:「我幫您想想?那孩子是不是說,某個人在背後說別人壞話,詛咒什麼人以後反目成仇對吧!」想到這裡,我的心中不覺也有一點憤恨之意,沒有顧忌旁人驚愕的目光,惡狠狠地轉過頭看著阿諾德,「我說的沒錯吧,反目成仇的話是你說的,而我在你眼皮底下也做了這麼久的臥底了,我們算扯平了。」

    阿諾德有點困窘,低下頭也不語,還是班傑明一笑而過,「泰思小姐還很記仇呀。」

    然後,處在驚訝中的酒館就安靜極了。

    還是半醉不醒的菲力克斯迷迷糊糊的來了一句,「泰……泰思……?班傑明會長叫伊諾克先生泰思?賽……班傑明,你也醉了吧。」

    「好……好像……沒醉……」貝蒂的嘴已經張成標準的O型了,「泰……思……小姐,你怎麼會是伊諾克先生?」

    「我……」注意到自己的失態,把求助的目光移到巴奈特身上,他淺笑著看著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在原地發了一陣牢騷,然後獨自跑出了酒館,霍爾左看看,右看看,巴奈特起身,拉住準備去追我的霍爾的胳膊,他的心頭一顫,卻換來巴奈特更加不經意的笑,「你先讓她自己發發瘋。」

    「這個……巴奈特……那個……」力屋指指霍爾,指指巴奈特,又指指外面,半天沒說出自己準備說的話。

    「怎麼回事!?」黑爾在一邊狠狠把酒杯扣在桌子上,眉頭緊鎖,「巴奈特副會長,這事兒是您給解釋解釋,還是讓那位伊諾克城的勇士給解釋解釋!」

    班傑明上去拍了拍很是生氣的黑爾,搖了搖頭,「泰思小姐是亞爾維斯的恩人,你又何必計較從前的那些事呢。」

    「怎麼能不計較!」黑爾更加生氣地道,「她剛才一時說漏了嘴,*了身份,如果不是那樣,她還想瞞大家到什麼時候?!各位怎麼能肯定她現在不是葛蘭的奸細,她反得可是她的親生父親!」

    「這其中的原因,不問也罷。」班傑明搖了搖頭,「你選擇不相信她也罷,倘若她真的是葛蘭的奸細,那麼前些日子的亞爾維斯名存實亡,葛蘭想要滅我們很容易,為什麼又要多此一舉演這麼一齣戲,給誰看?」

    「這個……」黑爾語塞,丹其也到他面前,討好般地笑了笑,「就是就是,泰思一個小姑娘家的,就別和人家計較了,就算她以前是葛蘭派來的臥底又怎樣,現在……不也向著你們亞爾維斯了嗎?」

    眾人皆點頭,而後又愉悅地舉起了酒杯,我躲在石牆後,心裡暗暗擔心,眉頭不禁緊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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