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濱青年 正文 第四章 社會
    車上,鍾南麓看著窗外,道:「現代人,只知道在道路兩邊種這些四季常青的野樹,哪裡還能領略『春城何處不飛花』、『碧雲天,黃葉地』的景致。可見他們的功利之心了!」「我倒是寧願他們這樣做。也不想看見醃髒的腳印和粗暴的車輪荼毒了這美妙的花葉。」歐陽崇道。

    鍾南麓下午沒課,盛情邀請歐陽崇到他家去玩。「反正也說過和鍾南麓可以經常來往。」歐陽崇便心無旁騖地答應了。

    兩人坐了10分鐘的公交車,就到了鍾南麓所住的社區。鍾南麓引著他走進一條狹長的巷道。才走幾步,外面的人車的喧囂就削弱了許多。又拐了幾個彎,完完全全的呈現出幽靜的氛圍了。只剩下兩人的腳下步聲,和偶然的一兩聲脆亮的鳥啼音,以及風拂過樹稍發出的沙沙聲。

    歐陽崇歎道:「好幽雅!不過,你待會得送我出來,對我來說,這簡直是座迷宮!」鍾南麓笑道:「還虧這『迷宮』,不然哪來的清寧。」說著,已經走到了鍾南麓家門口了。

    歐陽崇趁等待開門的空當,細細觀賞著。

    院牆上爬滿了青籐,青籐生得太繁榮了,翻過牆頂,一條條糾結成一片片的倒垂下來。密密實實的將一堵牆全覆沒了。還有一些紅白花點綴其中,此刻又淋了水,再輝映太陽的光芒,眼前整簾的晶瑩璀璨,光華奪目。

    一位笑容可掬的老者恭敬的開了門,打拱道:「鍾少爺,裡面請!」鍾南麓抱拳道:「有禮了!」歐陽崇滿腹狐疑,微笑掬躬,道:「您好,老先生。」老者呵呵笑著回禮。等走遠了,歐陽崇輕問鍾南麓:「剛才那位是誰?」

    「我爺爺。」

    「你爺爺!?」歐陽崇著實吃了一驚,「一直都這樣和氣隨性嗎?」鍾南麓笑道:「難道要他提把刀在手上嗎!」歐陽崇溫心、羨慕的笑了,說:「真是可愛啊!」鍾南麓道:「你還沒見到我父親呢!保準你嚇一跳,可惜他今天還在上班。你晚些回去,便見得到了。」歐陽崇通過鍾南麓的講訴,這才知道他父親鍾詢是市文化社的;*北風儀在大家裡任教授;爺爺是退休文藝幹部,在家專事養花弄草、玩賞古籍;奶奶原是語文老教師,此刻幫著兒子校閱文章。歐陽崇聯想到自己的情況,發瘋似的懷念自己的母親,低聲重複的咕道:「這才是家!這才是家!」

    二人穿花度柳,來到一幢古色古香、雅致精巧的小閣樓前。這棟小閣樓一律用木質材料搭建而成。不曾刷過油漆,年代有些久遠了,木頭顯出自然哀老的古舊顏色。但清向可見門柱、窗欞上都雕刻了精緻的栩栩如生的精緻的花鳥蟲魚。牆體上抹的白色漆漿,經過歲月的磨蝕,變得發灰。抬頭瞻仰它的概貌,在藍天的印襯下,莊重優美,溫藹祥和。歐陽崇心中有股很強烈的觸摸它的**,那樣似乎可以感知到它久遠的脈搏。他著了魔一般,莊嚴地緩緩上前,慎重的將手輕輕地貼在了它身上,靜悄悄的拂過去,突然有一種蒼涼卻很平實的懷抱。

    「它對你說了些什麼?」

    「嗯?」

    「以前,我每一天最快樂的事就是和它默默的對話了!」

    「那麼現在呢?」

    「呵!口誤。現在也是,以後也是。走吧,進裡面看看,它有更多的話呢!」

    裡面一共有三間房,底層兩間,二層一間。鍾南麓對歐陽崇道:「這是我的書房。得之不易,可是我千辛萬苦才磨蹭過來的。」

    歐陽崇環顧房間,屋里餘設甚為清素,一張朗潤光澤的大書桌,一把雕花木椅子,一套茶座。環牆擺了三架近兩米高的書架,疏密有致的放滿了書籍。窗戶先是關著的,光暉從鏤空的格子裡漏了進來。使人起這光線宛若從悠遠的歷史穿射過來的錯覺。

    和暢的微風攜著淡淡的清香漾進來,真是令人愜意。歐陽崇踱到書架旁,問道:「可否翻閱一下?」鍾南麓道:「自便。」歐陽崇信手拿了幾本,略略瀏覽。俱是上海古籍社印製的仿古線裝書。看了幾篇,潛心玩摩一翻,頓覺齒頰生香,心肺津涼。便不忍釋捲了。鍾南麓見狀,笑道:「可中意了?那麼借給你看吧!」歐陽崇喜極道:「當真?我家裡書堆積如山,卻都是些枯燥無聊的參考書和作文選集。一看到它們,火星就直冒!你的書印得很好,紙張輕盈柔韌,還泛著綠光,像溫潤的玉石一樣。字體娟秀典雅,似……似一位冰清玉潔的少女。真令人愛不釋手,又不忍觸手。」鍾南麓玩笑說:「這麼說,你喜歡冰清玉潔的女孩子咯?」歐陽崇笑道:「怎麼說這個。非獨女孩子啊,只要聽到『冰清玉潔』四個字,便可以心癡神醉了!」鍾南麓道:「我最喜歡的莫過於『風流』二字。這『風』可以是『向台之風』——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也可以是『桃源之風』——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還可是『咸陽之風』——秦王掃**,虎視何雄哉!古之風流人物,既有溫存多情,又有恬適自得,還有雄壯威嚴的。可惜的是,到如今人們都將『向台之風』視為風流正宗,而且還污解為『*』!可悲可歎!」

    歐陽崇道:「這翻話,也可以稱得上『風流之韻』了!」

    鍾南麓道:「如今最講究『上山打柴,下水摸魚』,也只有對你我才敢費心的遣詞造句,說些斯文話。如果碰上學校那起流氓,還不譏誚我『裝腔作勢,不倫不類』!」

    歐陽崇眼前一亮,「二十四史!你也讀這個嗎?」鍾南麓道:「讀史不好麼?知仁義,曉廉恥,明是非,辯真偽!」歐陽崇沉呤道:「可是也許那些所謂的君子在歷史上真實的身份是一個小人呢?」鍾南麓笑道:「這有什麼!它裡面又不讚『他是小人』!即使只是『粉飾』的又何妨,倒比那些宣揚『厚黑學』、『老狐狸哲學』的好了不知幾百倍!」

    歐陽崇聞聽此言,默默如有所思。撿過一本黑白格紋封面的書,問道:「這些與眾不同的是什麼書?」鍾南麓笑道;「全都是歷年來練習書法的殘稿。」歐陽崇翻開來一看,讚道:「殘稿也能這樣整潔的麼!真是大開眼界。」想自己謄正了的毛筆字還被父親罵做『鬼畫符』,真是汗顏。不經意瞥見一首用細明體抄的古詞——南園桃,北疆杏,春將已矣,*飄萬里。細心玩味,不禁點頭道:「好細巧的心思,將南園的飛花和北地的*組合在一起,就像電影中的蒙太奇。無論身在何處,都以為這落花飛絮是從對方那裡飄過來的,相思之態躍然紙上。手法深婉曲折,真是風流別緻!只是不是哪位名家的作品?」鍾南麓笑道:「繆譽了,正是鄙人。」

    「哦!那是什麼詞牌的?我到此刻,連《玉樓春》的平仄都還沒咂摸清向呢!你就已經會做古詞了!」鍾南麓道:「理這呢!什麼牌我也不知道,不過情懷所至,順手便敷衍出來罷了。對於心情,我向來任其給淌,從不將她裝在碗裡,盛在盆裡,要格式作什麼!表情達意就行了。」

    秋問道:「是不是心有所感便都寫下來?」

    鍾南麓道:「是啊!」

    歐陽崇道:「我卻不敢,我擔心我所表達的東西別人早就已經點提到了,甚至精心闡明了。而我竟還不知廉恥的自以為是!讓知情人看到了,豈不要指斥我『剽竊』了!——顏面盡掃!」鍾南麓正在沉思,歐陽崇接著說:「偶爾也有些詩情,只是不敢寫下來。悔恨道行粗淺,讓內行人看到了,說不定『貽笑大方』。況且,冥冥之中我總覺得有更好的表達手法,所以一味的沒頭沒腦的去搜索枯腸,搞得頭暈腦脹,越發氣餒了,竟連先前的也忘光了。」

    鍾南麓道:「你這全是自尊心過甚所致。誰說作了詩詞就要與外人看的!詩詞原是抒發qing緒的,難道非得高雅清奇,故弄玄虛嗎?即使被人看見了又如何,你我天份至此,怨得了誰!」

    「那他們又該嘲笑我們附庸風雅了!」

    「這太專橫了吧!寫不寫是我的自由。再說,我又沒有吹噓自己的天才,何愧之有!」鍾南麓又笑道:「你的活法太小心了!你前段所謂的『知情人』根本就算不得知情人,只是看過與你主題相似的詩文的人。何況,即使有那樣的巧合,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嘛!只要自己問心無愧,管他那許多的誣謠詬誶。連非血緣關係的人都可以長得極相似,難道你要說是老天造這個人的時候剽竊了那個人嗎?還是反之——笑話!殊不知是『英雄所見略同』!」

    歐陽崇一時對答不上,但仍是彆扭。沉默良久,歎道:「你是打算以文立命了。可惜,現代人重理輕文的。」

    鍾南麓大不以為然,「這是本末倒置!我一直以為文學與科學相較,文學才最能區分人與動物之別。若比科學手段,試問人類至今能造出一座堪與白蟻窩穴相媲美的建築嗎?論文學,這世上應該沒有哪一隻白蟻在寫『我是天才』吧!——文學是人類獨有的,而只有獨特才能成為標誌!」

    歐陽崇佩服道:「『好人』!你豈不是要得諾貝爾文學獎了!」

    鍾南麓把手一揮,不屑一顧,「諾貝爾?他沒有資格給我頒獎!一個制zha藥的,再說只是個外國人。之所以有那麼多人眼紅於『諾貝爾』獎,無非就是衝著那百萬美元罷了。一群逐臭之夫!一個人的文學造詣,和他所處的民族的文化底蘊是分不開的。你沒聽歌德說——我們的祖先還在叢林裡的時候,中國人已經有了自己的散文。所謂『薑還是老的辣』!因此最好的文學家都是中國人!司馬相如啊,李白啊,商甫啊,白居易啊,大歷十才子——司空曙啊……」說到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鍾南麓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歐陽崇又道:「我以為你致力於老莊,應該修煉得清心寡慾了,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熱切的抱負。」

    鍾南麓道:「清心寡慾!那是經歷人世滄桑後的一種無奈的覺悟。或者是天賦異稟的睿智。我既非前者,又配不上後者,依然還是碌碌塵寰中的一個。」

    「你還是凡塵中人?可是卻不見你有我們俗人的習性,如果換作我那位叫莫離殤的朋友,這一間屋子早掛滿了女明星的海報了!」

    鍾南麓嗤之以鼻,「最討厭那些俗不可耐的女明星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做些搔首弄姿、擠眉弄眼的醜態!」歐陽崇拍手道:「我也這麼以為!你想想,作為一個公眾人物,就應該自尊自重些,卻老是做那些失態的動作,說那些失體的話,叫外國人看見了,還以為中國的女子都同她一樣呢!」鍾南麓尋思一回,道:「聽說,最近又出來一批所謂的『選秀偶像』。」歐陽崇點頭,道:「哦,我曉得。我朋友莫離殤就挺喜歡他們的,據說現在很紅。不過,我不喜歡。」鍾南麓疑惑道:「你跟莫離殤關係好嗎?」歐陽崇道:「很好!」鍾南麓詭異道:「為何?趣味差這麼多,還能如此要好嗎?」歐陽崇道:「我檢定朋友,從來只奉行一條準則——真心誠意就夠了。」鍾南麓道:「你比我要豁達!對於跟我興趣差太多的人,我是無法包容的。」歐陽崇道:「你還沒說你對那些人的看法呢!」鍾南麓道:「這些人,懶得說了。打扮得不男不女、不倫不類的。自以為灑脫豪放——『巾幗不讓鬚眉』!卻是做了男人的附屬品還不自知!既然張揚個性,宣示女生不比男生弱,為什麼又一副假小子的德性呢!這不是曲折表態——男的就是比女的強!為什麼她們沒有想過用女孩子的特性來征服觀眾呢?難道,溫婉、天真、善良真的就比不上浮華、囂張嗎?」歐陽崇道:「還有好笑的呢!我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看過一期,那評委的評語才精典,最高的獎譽便是——你們勇於展現自我!」

    鍾南麓冷笑道:「這樣齷齪的自我也值得展示嗎!如果這樣都行,找一個流氓上台展示耍賴的功夫,也能入圍吧!」

    歐陽崇欣然道:「被你一語道跛了!哎,你有沒有發現,那些流行歌曲唱得實在太單調無聊了!老是什麼『心在痛』,『心在流淚』或『心在呼喚』。」鍾南麓簡捷了當道:「因為他們不要臉!你不知道,還有一幫所謂的創作型歌手,嚷嚷著要做中國特色的歌曲呢!」歐陽崇不禁冷笑道:「我倒是想奉勸兩句,可以張開嘴讚美京劇的博大精深,但不要咧嘴就唱。到時候流到外國人耳朵裡,人家聽了這鬼哭狼嚎,還以為中國人是原始部落呢!」鍾南麓補充道:「突顯中國特色,不一定非要拿紙就畫竹子,提筆就練書法。再麼,穿一身拖遢的康裝張揚過市。那只是形式而已,真正的中國特色,是要融入中國人的精神特質。譬如,中國人對於親情、友情、愛情的情感邏輯、生活理念。所以請那些歌手明星們不要再糟蹋祖國文化了——穿著長褂罵粗話。想想就噁心,錐心!」

    順著這個話題倆人又聊到了中國傳統的服飾去了。鍾南麓哼了一聲,「說中國人目光短淺,從此可見一斑了!他們所指的傳統,最多只追溯到清朝——韃子的朝庭!說實在的,康裝哪一點好看了?看看那些穿上去的窮酸樣!」歐陽崇道:「我也納悶。論莊嚴,康裝哪比得上漢服。論飄逸,又及不了明代的。再說華貴,康代的有過之而無不及。所謂的『康裝』式樣死板僵硬,真看不出來哪裡好。難道說漢康的寬衣博袖已經不能適應現代的潮流了!那麼朝韓和日本的傳統服飾為什麼就可以呢?」

    鍾南麓連連擺手道:「罷了!罷了!我已經不指望中國人能夠拯救傳統文化了!趁她還沒有完全的散失,我們盡情的消受吧!」

    鍾南麓突然手指著歐陽崇拿著的那本書,似笑非笑道:「這個作者可不簡單,號稱『慕容莎士比亞』。」歐陽崇大不以為然,「什麼?『慕容莎士比亞』,他莎士比亞配得上嗎!若是中國人這樣說的,那簡直是走狗了!拿中國人的臉去貼外國人的屁股……」鍾南麓笑道;「我覺得我們兩個都有種族歧視。哎,想想也實在犯不著如此,不過虛名而已。」

    歐陽崇重重歎了口氣,搖手道:「算了,不聊這些沉重的話題了,搞得神經緊繃,五內憤燥。再說下去,估計又要扯到1840年去了,那時,心境就難得平靜了。」

    又聊了一會兒,天色便有些昏沉了。歐陽崇一看手錶,已經四點多了。不由感慨道:「歲月如梭!一天又要過去了,驀然回首,十幾年的光陰已經拋在了腦後了!」

    鍾南麓道:「其實,去了春,走了夏,也沒什麼的。只要『人是』就好,『物非』就隨它吧!若真一成不變,倒舉目無味的很。也不會有傷春非秋,懷離念遠這樣悱惻美妙的情懷了,精神上又少了一大快事!」

    就要開飯了,鍾南麓留他在家用膳。歐陽崇天性怯生,又疏於與大人應酬,一定不肯。再三如此,鍾南麓只得依他。

    晚上,歐陽崇伏在桌上看了一會兒《牡丹亭》,不覺心馳神蕩,想入非非。走到窗口,望著遠處燦爛的燈火,輕輕的問:「你在做什麼呢?」

    水良秀擠了一大團的護手霜,簌簌的搓起手來。

    端木玉侯看了好笑,「怪不得你三天兩頭的跑去買護膚品!」說著,自己擠了一點,輕輕地在手上*著,「你那樣有什麼用啊,擦護膚品是要順著肌膚的紋理來的。哎,皮都搓皺了,還搓呢?」

    「皺就皺,有什麼了不起的!」

    「可要小心點,沒人要了。」

    「沒人要,就沒人要,我又不稀罕!」嘴上雖這樣說著,眼睛卻慢慢凝住了。婉晴洗完澡從浴室裡出來,用手在良秀面前一拂,「想誰呢!」說完,和玉侯兩人都「咯咯」的笑了起來。良秀紅了臉,有些尷尬,嗔道:「要死……」看到玉侯在整理梳妝盒,良秀粘起一根描眉筆,調笑道:「哎!端木同志,你這麼講究打扮,是要給誰看呢?我想八成是那個商軒良吧!」玉侯學著歷史老師的招牌動作,壓沉噪音,用手指點著空氣,教訓良秀道:「嗯!誤區,大大的誤區!」良秀笑道:「別噁心人了!正經點好不好。」玉侯道:「是你不正常!誰說打扮就是為了給別人看的——不過是讓自己感覺舒服點而已!」良秀道:「不是『女為悅已者容』嗎?」玉侯道:「誰說的!如果他真喜歡我,我長怎樣他都會喜歡。不致於我化好妝他就愛上我,等我卸完妝他就嫌棄我。照這樣,早上結婚,晚上不就要離婚了嗎?等老了,化妝也挽不回來了,豈不是要守活寡呀!」

    良秀吐出舌頭,刮著臉皮,笑道:「好不要臉,一下子就『喜歡了』、『愛上了』、『結婚了』!」婉晴也道:「怎麼好好的,就拿『守寡』來胡說了!」玉侯臉蛋微紅,晃著腦袋,耍賴道:「怎麼樣,怎麼樣,我就說!」白婉晴道:「你愛說就說,我才不管呢。我要回寢室做作業去了,告辭!」良秀玩笑道:「姓白的,回去跟水柔說,下次再借浴室一次5塊錢!哈哈!」婉晴笑罵:「烏鴉嘴!熱水器能天天壞嗎?雖然這星期壞了三次……哎!我剛剛來的時候聽到一句話,蠻有意思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良秀道:「你怎麼也『女人』起來了?」玉侯輕蔑笑道:「混帳東西!他們以為女……女生都犯*嗎?」婉晴呵呵笑著,自去了。良秀看到玉侯敷上面膜後,一張恐怖的白臉,抱怨道:「都是你害的,我原本打算下晚自休再看幾篇文章的,你卻在那邊嘮嘮叨叨的。這會兒,又弄得跟鬼一樣,還叫不叫人活了!」玉侯怕弄皺了面膜,嘴巴小幅度動著,嗡聲嗡氣道:「你不敢看,就把燈關了吧。」良秀道:「那更恐怖了!拜託你說話有點生氣行不行,不要用這種陰森森的調子可以嗎?」

    「那你開檯燈吧。」

    良秀大叫道:「天哪!你要加強恐怖後氣氛嗎?」

    玉侯沒法子了,「愛睡不睡,我管不著了。」然後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等她敷完臉,差不多十二點鐘了,起身將空調關了。發現良秀披著頭髮,腦袋欹在枕頭上,嘴裡還含著自己的大拇指。於是笑著替她把頭髮攏好,將手指拉出來,用帕子擦乾淨了,自己才上chuang睡覺。

    「哎呀!又要遲到了!」歐陽崇抱著一堆書,氣喘吁吁、十萬火急的往教室衝去。前腳剛邁進教室,鈴聲就響起來了。授課老師早到了,用目光尖銳的叮了他一下,歐陽崇訕訕的歸位。不經意一瞟,發現淳於玲竟然還沒來,暗暗好笑,「這只笨豬,終於遲到了。」

    可奇怪的是,接連幾日,那個座位一直空著。歐陽崇不由的擔心,可是自己又沒有她家的電話,又不知道她家的地址,更不敢問班主任——萬一鬧出什麼傳聞來,豈不弄巧成拙,好心辦壞事!只能乾著急。

    一天中午,歐陽崇一進教室,就發現同學們一大堆攏在一處看報紙,好奇的問:「什麼樣的新聞,這樣轟動啊?」有人遞了一張給他,他拿過來,只見上面赫然一行鉛字標題——市局長兒子遭流氓群毆!一看照片,——那不是商軒良嗎!大為驚駭。

    這時,鍾南麓來了,也問:「什麼事,這麼熱鬧?」歐陽崇道:「看報紙呢!局長公子商軒良教人給打了!」鍾南麓只淡淡一句:「他遲早有這一天的,所以切忌鋒芒過露!」

    好不容易挨完了三節課,歐陽崇同鍾南麓道了別就一溜煙的往宿舍跑去了。途中,經過教師辦公樓前,驚鴻一瞥間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佇在門前,停下腳步,努目細看——淳於玲!他正待上前打招呼。忽然,一位婦女從裡邊走出來,拉了她的手就往學校門口走去。淳於玲遲遲的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一撇首,隨著婦人走了。

    歐陽崇見她神情黯淡,模樣憔悴,和以前簡直判若兩人,心裡驚顫道:「到底怎麼回事?」猛地想起上個禮拜六父親對自己說的事,心「咯」的一沉:「他真的做了?」對照她的神色,是肯定的了!一股怒氣衝冠而起,他粗暴地踢了幾下花牆。

    回到宿舍裡,一倒頭躺下,滿腦子都是淳於玲灰冷冷的眼神,心似刀絞的痛,混沌兜頭罩下,一團模糊昏暗。也不知這樣疲累的躺了多久,突然聽到「咯咯」的敲門聲,歐陽崇無情無緒的緩緩一起身開了門,站在眼前的竟是淳於玲。他又驚又喜,又愧又怕,嘴巴動了動,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彎腰鞠了一躬,哽咽道:「對不起……」淳於玲坦然一笑,沙著嗓子道:「你沒有錯,何必對不起呢?」歐陽崇惶惑道:「可是……」淳於玲笑道:「我一點都不怪你啊!這幾天,我已經想清向了。只要彼此真心的話,是什麼也拆不散的!未來的日子還很長,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的。而且,這對我來說,未必不是一種磨煉。放心,我不會消沉沮喪的,我會活得更堅強的!」「嗯!」歐陽崇破涕為笑,道:「我相信你,我最好的朋友!」聽了最後一句,淳於玲噙了滿眼的淚水,告訴他自己已經辦好了轉學手續,要到南邊某市投奔叔叔去了。

    歐陽崇一直送她到校門口。淳於玲見他面色沉鬱,勸慰道:「分別是必然的,只是太突然而已。不要這麼婆婆媽*了,嗯?」歐陽崇只好點頭,折回去的時候,黑暗沉沉的壓下來,將西天最後一抹緋紅都淹沒了。他覺察到門口的保安鬼鬼祟祟的看著他們,心底恨道:「走狗!」

    歐陽崇也不開燈,趴在床上發征。情入深處,淚水泫然而下,滴滴答答,將被子浸濕了一大塊。他心裡淒向道:「從今以後,身邊又少了一個可以相伴的朋友了。以後,有了心思該去找誰?誰又會找我呢?恐怕只有一個人煢煢孑立於熙來攘往的人世間了!就像一片捲入秋風的黃葉,那樣單薄,那樣孤苦,那樣憔悴……。臆想著幾十年後的某一天,在一個頹敗的角落裡,一盞昏黃的油燈在風中疲倦的搖晃著,整個世界一片死寂,天地間只剩下吊燈的繩索同椽木磨擦發的」咯吱「、」咯吱啞瑟的聲音。眼淚就順著臉頰緩緩地流下,摔在青石板上,碎成一朵朵晶花,粼粼的輝映著燈光,瞬息間便泯滅了……

    明天,歐陽崇在走廊上碰到鍾南麓。鍾南麓見他失魂落魄的,便問他怎麼了?歐陽崇突兀地問了一句:「你說,活著有什麼意義?」鍾南麓怔了一下,思忖一會兒道:「我不曉得!怎麼說呢——既然死亡令幾乎所有人都懼怕和痛苦,那麼相反,活著就該是快樂的吧!也許我們是當局者迷,發現不了生活的美好而已。」歐陽崇沉著頭,細細品度一翻,「也許是吧。」

    商斌福見兒子右手纏著繃帶躺在床上,雷霆大發,揮著拳頭,嚷嚷著要「依法嚴懲」!

    習第一厲聲抱怨道:「你鬧得太離譜了吧。局長的兒子你也隨便打了!」習富志滿不在乎,「不過砍一刀而已!要不是那什麼端木玉侯礙事,我早將他廢了!」

    習第一大怒道:「你還敢說!」習富志母親心疼胖乎乎的兒子,不耐煩道:「不過打了一下,又沒打死了!大不了賠些錢給他。」「這是錢的問題我就不怕了!」習第一動了真氣,紅著臉道。「這不是考驗你能力的時候嗎?」習第一「哎」了一聲,坐在沙發上,盤算著。下午就匆匆到了風語的寓所。

    幾天後,開庭審判。商斌福一方引經據典,力爭讓習富志進少年管教所。習第一花巨資聘了當地的一名金牌律師來辯護,又加上風語的暗中使力。最終,不過交納罰金,賠禮道歉而已。

    商斌福雖然心裡十分不服,無奈,權、財都鬥不過人家,只得忍氣吞聲,暗中伺機報復。事後,見了風語與習第一他依舊是滿面春風的笑,一再的抱歉「犬子不懂事!」風語想他城府素來深厚,得小心提防著。習第一卻得意洋洋,每每露出趾高氣昂的樣子。

    其時,習富志原先並不想動刀,只不過要嚇唬嚇唬他,叫他服個軟。卻沒料到,空手格鬥,自己的那幫兄弟反而掛了彩。這商軒良竟然學過幾年的武術!為了挽回面子,只好*刀上陣,也不過挑了道口子而已。還要再干時,玉侯卻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橫擋在前面,道:「你們要鬧出人命來嗎!」就這一句話,有幾個小混混就已經先怯了,提著刀,躑躅著。習富志見這麼多人,竟然沒討到一點便宜,不禁惱羞成怒,揮刀就要砍。這時,警笛「嗚嗚」由遠及近,所有人都繳了械,悉數帶回派出所了。

    軒良一手緊握著受傷的手腕,一邊僵硬的道了聲「謝謝」。玉侯垂下眼瞼,恭遜道:「不用謝,這是我……」臉上的*還未成形,一抬頭發現軒良已經上了警車了。「這該死的。」她嬌嗔一句,跺了一腳,一點*瀰散開來,直浸到脖項去了。這時,良秀從角落裡跑出來,一把攬住玉侯的胳膊,心有餘悸道:「表姐!」玉侯笑她膽小鬼。兩人應警察的要求,到警局錄了口供。

    因為這件事,商軒良見到端木玉侯,總是將腦袋生硬的一點,算是致意。玉侯就常常抱著練習薄去找他「請教」。軒良不好拒絕,繃緊臉孔,硬著頭皮為她講解。白婉晴有樣學樣,害得月凱每天頭皮都搔得「吱吱」響。每到那時,良秀總悠悠地歎一口氣,想起李清照的一首詞——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接著,雙手支著下巴,開始犯呆。偶爾手裡拿了支筆,心不在焉的漫劃著,等回過神來,好好的一張試卷,便七橫八縱,慘不忍睹。她就對著歐陽崇的影像,嗔笑道:「都是你搞的鬼,你賠!」可是考卷終究已經毀了,之後,就見她追著老師死皮賴臉地蹭考卷。有時確實沒有了,她就逮住離殤,「嗯,把你的考卷複印一份給我吧!」然後,一甩頭就走了。剩下離殤歪著腦袋,瞪大了眼睛,眼神呆滯地瞅著手裡的一張鈔票,半晌,終於慘叫道:「不會吧!正好五毛錢!」

    時間迅捷地一天天滑過,眨眼又到了年尾。新年將至。

    同學們在緊張學習的間隙還不忘名目繁多的節日。

    下午,歐陽崇到班上去自習,見文娛委員夏雨微和幾個同學正興致**的在那制道具。歐陽崇信手拈起一張來,問:「做什麼呢?」

    「作燈迷啊。」

    「好像還早……『到底懷王,朝雲暮雨』這是誰?」

    「鍾南麓啊!應該有聽過向懷王會巫山神女的典故吧,其中不是有段詩——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既是向地典故,又含了『雲』字,正合他。」

    「鍾南麓——終為南麓——風雲變幻、雲消霧散——好像不太吉利。」

    「你的迷面才有意思呢!——只有一胎!」

    「什麼?!」

    「『仲』通『種』嘛,歐陽崇!——當然只有一胎囉!」

    「你真可怕……」

    元旦前二天,紛紛揚揚飄起鵝毛大雪。不過一個晚上,整個世界就皚皚一片了。校園裡一帶清溪,此時也安安靜靜地躺著了。小湖邊幾株楊柳的條條柳枝上都裹滿了雪粉,恰若端莊婉麗的純潔少女。

    一會兒,雪住雲開,清冽明媚的陽光灑在雪地上,地上就起了一層由光線交織而成的薄霧,迷濛而閃耀,令人不可直視。

    歐陽崇只顧著看雪景,手裡的參考書滑落到地板上還不自覺。大概是太陶醉了!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這麼真切從容的觀賞這雪花飄飄灑灑的情景呢!

    以後,冬雪或大或小,時長時短,斷斷續續又下了好幾天。原來還挺熱鬧的紅葉霜花都不見了蹤影,只剩得寒梅一剪了。

    歐陽崇料想明年還在這裡讀書,所以只帶了幾件貼身的東西和向鍾南麓借的《牡丹亭》回去。鍾南麓特地前來相送。臨別,歐陽崇將用積攢下來的100塊錢買的《沈從文文集》送給鍾南麓,說:「看看吧,有些風致的。」鍾南麓雙手捧過,笑道:「書非借不能讀,下學期還給你吧。」歐陽崇點頭應允,兩人揮手作別。

    照例,年下又是公事最繁劇的時節,風語一連兩三天不回家的情況也有。把秋原樂得上竄下跳,只是憚於風語的脾氣,礙於家中幾雙不懷善意的眼睛,並不敢太過放恣。每天吃飽喝足了,不是睡覺,便是抱著,《牡丹亭》靜心玩摩,常常拿了自己和良秀對比主人公,不由繾綣纏mian。爾後,卻又逗生出無限懷念和惆悵來。這時候,便有一股蠢蠢欲動的念頭——去找良秀!決計關頭,卻又膽怯了——萬一這只是一廂情願的誤會,那該怎麼辦!隨後,又斥責自己:「這未免太小心了吧!」但轉而又想,「如果,教父親知道了,害她落的和淳於玲一般的下場,豈不作孽了!」想像良秀因委屈而浸滿淚漬的臉,由衷的不忍。於是借了這樣的「擔心」暫時安定了焦燥、慚愧的心情,倒好像這不是一個令人悲傷的事實而是讓人欣慰的借口。過後,又猛地生出一種絕望的悱惻:難道真的有緣無份嗎?腦海裡又浮現夕陽斜照,衰草連天的荒涼景象,不覺慟倒。

    「呀!」一日午後,歐陽崇正準備到樓下信箱去看看成績單寄來了沒有。剛一出門,便和風語撞了個滿懷。手裡的《牡丹亭》「吧答」落在了地上。風語緩緩地從地上撿起來,歐陽崇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果不出所料,父親定睛一瞧,*然大怒道:「什麼!你居然敢看這種書!」歐陽崇已經瞥見風語手裡攥著的成績單,又測度他的神色,知道又考砸了。只好垂了頭,杵著不動。感覺眼前一片迷亂,耳朵裡「嗡嗡」地噪響,心像擂鼓似的撞著。風語逼問道:「這是誰的?」歐陽崇羞郝惶懼不敢言語。忖度著:如果說是鍾南麓的,那不是給他作禍嗎!要說自己的,豈不是火上澆油……。急中生智,囁嚅道:「在學校圖書館借的。聽說是名著,所以看看。」風語翻開首頁一看,喝道:「既是學校的書,為什麼連個章印都沒有!你又想騙我嗎?」一句話,將歐陽崇逼到死胡同裡去,他無路可退,橫豎一死,竟壯起膽,昂首挺胸,劈裡叭啦將肺腑之言一股腦倒出,「是,是,是我借的又怎麼了!難道看這種書違法了嗎?我們課本上還有節選呢!就算考不好了,也是我的事情!這書是我主動向人家借的,你不要又興師動眾地跑去,將人家『判刑流放』了……」歐陽崇不經意扯出淳於玲的事後,沉澱的委屈、憤恨重又泛起,衝到心頭,頓覺理直氣壯,聲音也高亢了幾十分貝。風語把書和成績單狠狠一摔,「你自己看看吧!」歐陽崇並不去撿,等風語怒氣沖沖的背影消失後,他才彎腰將它們拾起。

    被父親罵了一頓後,好好的心情又攪糟了。信腳走到屋後那片小花園裡去。園丁何老頭正府身在整理一件盆栽,見了歐陽崇,只抬眼盯了一下,放出一副不恭不敬,調侃的笑意,道:「怎麼,少爺今天有空到花園玩玩,不讀書啦。」歐陽崇聽出他話裡帶剌,心情慵懶,沒心思計較。何老頭卻不省事,「唼」的一聲短促刺耳的冷笑,沖了歐陽崇的背影,陰陽怪氣道:「腦袋聰明的人就好,不用讀書就可以考那麼好的成績,真厲害!」歐陽崇發現自己的寬容無濟於事,折挫和委屈連同自尊心受損的憤怒在心頭洶湧澎湃。想,他只是一個孱弱老頭子,又礙於風語在家,不敢縱性,冷哼一聲,回敬道:「你比我還要聰明,如果去考試,那一定是頭名狀元了。」何老頭被頂了一句,很不受用,撇著嘴嘰嘰咕咕的,也不知說些什麼。歐陽崇閉了雙眼,長長的透了一口氣,當作不曾聽見。又走了幾步,瞧見一樹紅梅,收拾得挺優雅的。清瘦疏朗的枝丫,小巧紅艷的花朵,映了滿院的白雪,真是嬌媚絕倫。不禁聯想到周邦彥的名句「一枝梅影橫穿度」,待要湊近點細聞一下它的芬香。何老頭卻在那邊大呼小叫起來,「嘿!別動!那可是要給市長和夫人插瓶用的。」霎時間,歐陽崇感覺臉皮一下子被*了,渾身*,於是惱羞成怒,歷來積怨徹底爆發了。一把揪起跑上前來的何老頭的衣襟,道:「你沒有資格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何老頭蠻橫的繃起滿臉的橫肉,「我怎麼了!我怎麼了!不過叫你不要碰壞梅花,我怎麼了!我怎麼了!」奇怪的是,說到一半,他卻斂起凶悍,作出一副懵懂無辜的可憐的樣子。歐陽崇知道他這時要興風作浪了,深悔方纔的一時*,壓低聲音,咬牙道:「你給我小聲點,要陷害我嗎?你要知道你……你不過是一個奴才而已!」何老頭聽罷,扯開嗓子繼續大嚷:「奴才!奴才就不是人嗎?」說罷,唏噓的落下淚來。歐陽崇心頭一陣噁心,將他往後一推,「滾!」何老頭順勢倒在地上,兩腳亂踢,又滾又爬,撒起潑來。

    這時,一個身影肥壯的中年漢子,在後面指著歐陽崇斥道:「你這是幹什麼!須知他是一個老人家。」歐陽崇扭頭見是二伯,不免有些慌了。

    這個二伯,名叫歐陽堅,生得粗黑健碩,一米九幾的大個頭。與風語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只是因為他父親與歐陽崇的爺爺是拜把兄弟,這名份便沿襲了下來。他曾經在南方做過幾年生意,賺了不少錢,但一味的吃喝嫖賭,沒幾年又敗了下來。原先作生意的本錢俱是從宗族人手裡借來的,他賺了錢卻每每以「公司現在周轉不靈」為由而愆延著。等他破了產,竟是一分錢沒還過!便挾了點餘款帶著老婆孩子逃到內地去了。養了兩個兒子,全然與他一副德性。大的兒子前年因為販毒、吸毒,已被收監勞改。小的兒子混跡江湖,幾年沒有音信。有說與流氓鬥毆被打死的,也有說偷渡到了外國去的,終究不甚了了。因為在外省他又犯了些事,不能了結,所以隻身一個潛到風語家來了。

    歐陽崇向來打心眼裡鄙視他,道:「他是老人家,可不是我的老人家。」歐陽堅洶洶上前,慷慨余詞,「不是你的老人家,就要肆意打罵侮辱嗎?啊!」歐陽崇鼻子噴出一團冷氣,量他不敢怎樣,露出桀驁不馴的笑容,「對於那些沒水準,又不自重的老年人沒什麼好尊敬的!再說何曾見你好好孝敬過的!」歐陽被搶白了一句,臉上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上,罵道:「*的!這小子無法無天了,再不收拾,豈不反了!」

    「你敢動我一下,試試看!」歐陽崇強硬道。

    「還不住嘴麼!」風語趕緊從裡邊出來,說:「大哥,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到我書房裡歇一歇。」二伯這才將舉起的手放下。悻悻地罵了句:「*的!」大搖大擺地跟著風語進屋去了。一壁不住的回頭用眼瞟著。歐陽崇絲毫不讓,怒目以示。何老頭這時早爬起來了,歐陽崇掃了他一眼,戲謔道:「你倒是繼續的哭,繼續的罵啊!」何老頭呲了呲牙齒,卻不敢輕舉妄動。「哼!」歐陽崇勝利地笑了一聲,昂首就進了屋子。

    春節那天,滿城張燈結綵,火束銀花,面子上十分熱鬧。但是只見年過半百的老人和不諳世事的小孩子顯得歡欣踴躍,青年人和中年人幾乎都繃著臉,彷彿這不是他們的節日似的,他們只是應景的吃年夜飯,放煙火,看晚會……

    當天晚上,繼母也領著女兒回來了。二伯不出所料的留了下來,幾個家人,除了梅姨回去了之外其餘皆在。於是風語建議去飯店叫一些菜來,辦一個家宴。歐陽崇硬著頭皮參加,三口兩口吃完了,匆匆上樓。席上,父親說起要把自己調到一中寄讀。歐陽崇當了眾人的面,不露聲色。回到了房間,想到又可以和良秀朝夕相處了,情不自禁的躍到了床上,伏在被子裡,「啊」的大叫了一聲,捧著床頭的一隻豬娃娃親吻個不停——「愛死你了!」

    樓下大廳裡,二伯和何老頭等划拳喝酒,觥籌交錯,很融洽的樣子。風語怕教壞了孩子,叫繼母帶了女兒歐陽夏雪去看電視。

    翌日,離殤親到歐陽崇家,邀他去海邊燒烤。

    離殤請的人陸續到齊了。歐陽崇輕快地巡視一過,全是初三年的同窗,連康水柔都來了,獨獨少了良秀。莫離殤趕緊悄悄解釋道:「良秀去海南島了。我原想告訴你的,就怕你不來,才沒說,嘿嘿……」歐陽崇口是心非道:「神經病,我說什麼了?」私下卻傷心道:「一下子又天南地北了!」

    一切準備停當了。七八個人便圍著火爐坐下。漫無邊際地聊著。婉晴突然問道:「歐陽崇,你考得怎麼樣?」歐陽崇笑道:「烤得快熟了,但不准你搶。」婉晴笑嚷道:「混帳!我問的是期末考!」眾人都笑了。

    歐陽崇一昂首,斜睨著她,說「當然很好了!」

    「多少?」

    「855」

    「這麼高啊!」

    「什麼意思?」

    「誇你!」

    「去死!」

    離殤在一邊呼叫道:「哎呀,說這些無聊的話題做什麼,吃……吃!」康水柔笑道:「就知道自己吃!」離殤躬身道:「哦!忘了!阿姨你也吃!」水柔白了他一眼,道:「哪吃得下!看見你,我就飽了。」不等離殤回話,歐陽崇瞧了離殤一眼,笑道:「我總沒注意到!原來你這麼秀色可餐!」水柔一叉子捅了過來。歐陽崇躲閃不迭,往後一仰,帶著離殤一塊兒倒在沙灘上,兩塊雞肉一下子甩出好遠。離殤驚天動地的慘叫起來,「天哪!我的心肝肉啊!」婉晴忙接口道:「莫離殤還真有心,把心肝肉都給我們烤了。快嘗嘗,嗯,真臭!」其中一個女孩子註解道:「這叫烤出原形了!」大家笑得前仰後合。離殤趕緊爬起來,對水柔溫柔道:「既然您飽了,那麼有事相求。」

    「說!」

    「可不可以把你的雞腿給我?」

    水柔脫口而出,「嗯,可以。現在就去睡吧!」離殤伏在歐陽崇背這,欷噓道:「竟然為一塊雞肉,這樣對待我,太可悲了!」水柔笑道:「你不會為了一塊雞肉變成一個怨婦吧?!」

    離殤「騰」地坐起,對身邊一個女孩子道:「她看我很好欺負!其實我發起飆來,是很厲害的,對不?」那女孩笑道:「對!對!對!一生氣就很凶,很恐怖!」離殤乜著眼,道:「怎麼被你說的像怪獸一般。『恐怖』,我有這麼噁心嗎?」婉晴「安撫」他,說:「沒有『這麼』噁心,有『那麼』噁心!」離殤動身欲往婉晴那邊跑去,婉晴大老遠的就用高分貝嗓音喊起來,「非禮啊!」惹得海灘其他人全朝這邊看了過來。

    水柔驀地對歐陽崇笑道:「歐陽崇啊,你長得好可愛!將來生了兒子,一定也很可愛!記得拿來,讓我虐待一下哦!」歐陽崇正色道:「當然可以!除非是我親生的!」

    離殤這時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一拍腦袋,道;「怎麼忘了遠恆了!」歐陽崇見水柔臉色微變,馬上用胳膊捅了捅他。離殤自悔失言,嘻著臉「呵呵」傻笑個不住,糊亂幾句敷衍過去。他告訴大家他計劃過幾天到北京去玩一陣子。問婉晴想要什麼記念品,婉晴眨眼道:「我夢寐以求的就是到長城去看看。可近期內是實現不了了,你好心點,搬幾塊長城的磚回來給我吧!」離殤轉臉問其她人,「還有什麼?」水柔道;「我體恤你身子骨單薄,你就揭幾塊故宮的瓦片給我吧!」說完,咯咯的笑了起來。離殤雙手一攤,「得了,我原以為撬塊磚坐兩年牢就行了,居然還有人要我這房揭瓦!看來,下半輩子可以在北京過了!」歐陽崇深表同情,「唉!人心不古!這麼缺德的事也敢挑唆人去幹。」離殤感激道;「還是兄弟好!說,你要什麼?」歐陽崇作出受寵若驚的樣子,「我,我也有?」

    「當然!」

    「那麼你帶幾斤狗不理包子回來吧!」

    離殤差點栽倒,嚥了嚥口水,道:「你有沒有搞錯!狗不理包子是天津特產,你讓我到北京去找這玩意?敢情你是想讓我在北京那幾天,都給你找包子去。再說,找到了也沒法帶——狗都不理的包子,你要它作什麼!」歐陽崇詫異道;「沒有嗎?那麼帶北京的狗回來也行。」離殤呲著牙,要咬歐陽崇。

    白茫茫無邊無際的沙灘上,響起一串串悅耳的笑聲。

    回家路上,歐陽崇問離殤:「良秀同誰一塊去海南島的?」離殤道:「我打電話問過,是同她爸媽一塊去的。你見過她父母沒有?我從沒見過有那麼慈祥的父母親。這傢伙真幸福!」歐陽崇歎道;「你有什麼好不知足的,有那麼好的媽媽!哪像我,連個自由身都沒有。」離殤笑道:「有那麼恐怖嗎!你不是今天出來了嗎?」歐陽崇苦笑道:「這叫化悲憤為力量……,回去又是一通盤問,跟審問犯人一樣……反正,親情對我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累。」

    幽涼的月光像清澈的泉水一樣從窗戶慢慢地流了進來,輕輕地在床上浸潤了一大塊。房子前一汪池水,輝映著月光,投射到天花板上,溶溶漾漾,閃閃耀耀。良秀倒在玉侯的腿上,兩人望著窗外,椰樹的長葉在徐徐的晚風中款款招搖著,一遍一遍的擦拭著天空,使它變得越來越澄澈清透,只剩下一盤皎潔的月亮,溫柔的靜駐。

    良秀對玉侯輕聲道:「表姐,你這個學期似乎沒有什麼成效啊!」玉侯低頭看了她一眼,快樂道:「誰說的,起碼,他比對別人對我多了一點表情!」良秀捋著表姐披散著垂到腰間的秀髮,道:「我就不明白,他那樣的人有什麼好的?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冷酷薄情!」玉侯笑道:「你的歐陽崇有什麼好的,嬌滴滴的,一點陽剛氣概都沒有。除了作文寫得還行之外,幾乎沒什麼建樹。」良秀不服氣道:「學習好能代表什麼呢!不過是一個死讀書的呆子。」玉侯道:「難不成,你就因為他漂亮嗎?」良秀道:「胡說!漂亮跟愛情什麼關係。我覺得人與人相處,最可貴的就是真誠。只要有這一點,其他就不必苛求了!」她頓了一頓,笑道:「不過,他確實長得比商軒良精緻多了。」玉侯道:「光真誠有什麼用!一個男子漢,就該像商軒良那樣,永爭第一,鍥而不捨!」說時,她已經一副靈魂出竅的樣子。良秀任性道:「這麼一個好大喜功的東西,反正我是不敢招惹的。」玉侯咬牙笑道:「小傢伙,你竟然說他是『東西』!而且,我發現你臉皮也變厚了,什麼『愛』、『喜歡』都是衝口而出的。」良秀專注的看窗外的風光,反駁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愛』了?」玉侯點她的鼻子道:「那就是『喜歡』咯——哈!好不要臉。」良秀跳起來道;「你不也是!」

    這時,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是良秀母親的聲音,「秀兒,再不睡,過來幫我捶捶腿——走了一天,累死了。」良秀笑道:「我早睡了,在說夢話呢!你那『孩子他爹』不在嘛,叫他幫你捶吧!」父親在外面笑罵道:「這丫頭片子。」玉侯幸災樂禍,「姑父,她很不老實呢!」良秀輕輕的掐她大腿。「你孝順,出來幫我捏捏肩膀。」玉侯一聽是父親的聲音,吐了吐舌頭,也道:「我也在說夢話呢!」便把被子蒙了頭,和良秀在裡面咯咯的笑了起來。

    商軒良經過幾個月的休養,已經大好。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飯桌上商斌福笑*的拿出一包東西遞給軒良,道:「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看看,滿不滿意?」軒良怏怏地打開,不出所料又是什麼「難題大全」,眉頭不禁皺了皺,眼裡滑過一絲厭倦,冷靜道;「還可以。」母親也笑著遞給他一支鍍金的鋼筆,道:「給你戰鬥的武器!」軒良突然覺得這樣的修辭很可笑,同時莫名其妙的湧起一股悲涼來,神情滯滯地接過來,——「謝謝媽媽。」便放下碗筷,往樓上走去。母親背後問:「今晚的音樂晚會,你看不看呢?」斌福笑道:「你糊塗,他最討厭看什麼晚會了。」母親趕緊笑道:「可不是,我老糊塗了,哈哈……一個人在家不怕嗎?」商軒良並不回答,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最討厭、糊塗……

    他坐在書桌前,盯著堆積如山的練習發呆。周圍不斷傳來劈劈叭叭的煙火爆裂的聲音。他才恍然覺察到自己家的氣氛靜得跟墳墓一樣。平生第一次有種棲惶難安的感覺。

    康水柔這時吃完飯,正趴在床上,聚精會神地研讀宋詞精選。母親上來敲門叫她去聽電話。她一接起來,就聽見水良秀咯咯的笑聲,「姓康的,新年快樂啊!」水柔馬上笑道:「新年快樂,姓水的!」良秀佯怒道:「還快樂呢?你這無情無義的傢伙。還得我打電話過去給你,才聽得到這句話。一點意思都沒有!」水柔跳起來道:「少來了,你不領情,我就掛了!」然後,笑吟吟的致歉,「對不起咯,一時大意嘛!大不了,明年我先打給你。去年好像就是我先打給你的呀!」良秀勉強饒赦,「暫時放過你,先這樣,我還要打電話給其她人呢!」並告訴她自己要去海南島旅行了。水柔放下電話,尋思道:「我也該打電話問候他們一下咯。嗯,歐陽崇家——免了吧!有時間當面奉告!其他人,恐怕占線,先打給黃月凱吧!」於是撥通了號碼,結果聽說他還沒回家,納悶……

    冽冽寒風裡,月凱拎著幾袋果蔬匆匆往家裡趕去。八點已過,路上一輛公交車也沒有。偶爾幾輛出租車靠上來,看見月凱瑟瑟顫抖的身子,瞅了瞅那張凍得通紅透莫的臉,便識趣的開走了。

    走了幾里路,他覺得胳膊有些酸了,於是換只手,將另一隻被寒風吹得皸裂的手入進口袋裡暖和一下。

    「吱呀」月凱用身體碰開了木門,整個房間一片漆黑,只見電視屏幕發出的很微弱的螢光。爺爺和奶奶彷彿蜷在一處,瞇著眼睛正盯著十二寸的黑白電視看著。他們怕電視聲音開大了耗費電,因此房子裡除了電視機瑣瑣屑屑的熱鬧聲音外,一點生氣也沒有。月凱拉亮了電燈,奶奶回頭覷眼看了一會,才說道:「月凱啊,你回來了!」爺爺聽了,頓了一拐棍,「這麼晚才回來,我都快餓死了。」月凱鼻子一酸,忍淚道:「奶奶,生火吧,煮飯了!」

    為了能夠多賺些工錢,作為新學期的學雜開銷費用,一放假,月凱便到餐館裡去打臨時工。今天是年三十,餐館的年夜飯生意異常的火爆,直到現在才忙活完畢。

    下班時,農貿市場早就歇業了。他只好去超市買些果、蔬、肉、蛋回去。餐館老闆將客人吃剩下的一些珍貴菜餚分給眾員工。當大家紛擁爭搶時,月凱卻無動於衷。因為他不能容忍自己和爺爺、奶奶年夜飯就吃這些平時拿來餵豬的「美食」!

    一片昏黃的燈光從窗口洩了出去,疲軟的躺在闃寂的樓下空地上。風刮著樹枝「嗚嗚」的淒悲的號著。遠處,煙火絢爛的綻放著。這幢古老的小屋子,彷彿浩瀚海洋裡的一葉偏舟,在風雨中搖曳起伏。又似乎是這熱鬧都市的旁觀者,冷靜而蒼涼的蜷縮在角落裡怯怯地看著……

    風語原指望讓歐陽崇到二中去唸書,可以減輕他在原學校的壓力,取得事半功倍的效用。可是經過一個學期的試用,發現非但沒有起色,反有轉衰的跡象——有壓力才有動力!於是,新學期便把他放到一中去寄讀。

    照例,第一天父親領著歐陽崇到校長處托告。又是一翻慇勤應酬。之後,歐陽崇被分到了「天才班」的隔壁——二班。風語本來不大滿意,轉念一想,先讓他適應適應,過段時間再說。因為離家近了,大可不必寄宿,依舊每日派頭專車接送。歐陽崇老大的彆扭,抗議:「步行就可以了。」風語大不以為然,「把走路的時間省下來,多看點書不好嗎?」

    「啊,久違了!」歐陽崇喜孜孜地邁進本校門,欣奇的東張西望,身心說不出的輕盈舒暢。走過宣傳欄,驀地看見良秀一個人從學生公寓裡盈盈地往這邊走了過來。歐陽崇垂了頭,緊張的權衡度量:該不該主動打招呼呢?良秀也看見他了——嗨!她大老遠的揚揚手,馬尾一甩一甩的跑到了歐陽崇面前。眼看她越來越近了,歐陽崇盡量壓抑心裡的激動狂亂,努力調整表情,「你……你好……」右手抬到一半,又*地縮回去了,不自然的傻笑。良秀也覺得了,心裡一動,用雙手輕擦著臉頰,道:「好熱啊——你終於回來了。在哪個班級?」歐陽崇支支吾吾一會,如實以告,又說:「你寄宿了?」對於這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良秀只好點頭「嗯」了一聲。兩人這時發覺一向的滿腹言語,此刻熔為一團糨糊,萬萬理不出個頭緒來。窘得手足失措,面紅耳赤。就這樣不聲響地對立了一會兒,歐陽崇比手劃腳還要說什麼,「嗯,李婷!」良秀並不等他表達清向,便沖不遠處走的一個女生招呼,然後,輕快的跑過去。

    「這傢伙!」歐陽崇望著她的背影,暗暗低聲愛嗔著。良秀從他身邊擦過的一瞬間,看到他臉上的錯愕,心裡頭一陣惡作劇般的快活——「婆婆媽*!」

    等兩人平復下來後,才又發現,心裡頭、腦海中要傾訴的話卻雲開霧散,變得清晰明白。霎時,又擁堵的心裡難受,只暗暗立誓,下次絕不再羞怯了!

    接下來的日子,歐陽崇時時留心。無奈,不是快了一步,便是晚了一步。總遇不到合適的自以為渾然天成的機會。良秀並不清向他的想法,一腔的情緒只好憋著,漸漸地不免有些煩惱了。然而,她閒時回憶起歐陽崇那副躑躅不前,欲說還休的憨樣,不禁好笑。安慰自己——他是在乎自己的!於是開心的賭氣:「哼!不理就不理!看你能堅持多久!」所以,時常在他面前和別人嘻嘻哈哈,刺激他。歐陽崇並不曉得她這種心思,心情鬱悶的很。

    一次課間,離殤跑過來找歐陽崇聊天。二人在陽台上七拉八扯的說些不相干的閒話。突然,離殤指著樓下一個身影,道:「知道嗎?她就是向荷!這傢伙了不得,又是一個才貌俱佳的女生……」

    「向荷!」歐陽崇輕輕地念叨著這個名字,心臟「突突」的狂跳不止。這時,向荷抬頭往樓上看來,歐陽崇迎了她的目光看去,整個人似乎都跌進了她波光瀲灩的大眼睛裡,心跳瞬時都停止了——那樣濃黑微翹,長長的荷毛,不是她是誰!片刻,向荷走上樓來。歐陽崇情緒亢奮,迎了上前,激動的不知說些什麼。向荷見了他,悠遠的微笑……

    「你好!」

    「嗯,你好。」被她一笑,歐陽崇反覺睽隔的疏遠了,使他不敢造次,只能禮貌的問好,說些極邊盡限的客套話。

    對於她的回歸,歐陽崇又是惆悵,又是忻喜,又是失落……

    忻喜的是,沒想到時隔近十年後又再度相逢了;惆悵的是,曾經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現在卻成了陌路生人;失落的是,即使彼此心裡明白對方的感受,又能不礙了面子康突對方嗎?千絲萬縷,悲喜交集。

    歐陽崇並不知道,向荷的媽媽在前兩年已經羽化了。她的父親也因事落職,現在正做著小生意,養家餬口。當她看到朝思暮念的歐陽崇時,多想衝上前,抱住他,喚他一聲——「哥哥!」但她從世人的冷眼中明白,他和她已經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於是克制住自己的情愫,千言萬語只化做雋永的一抹微笑。

    在一中讀書與二中最大的區別在於作業更多了。歐陽崇為此常常加班加點,忙得焦頭爛額。一天晚上,好容易做完功課,口乾舌燥,便到樓下去取飲料喝。回房時,路過父親的書房,隱約聽到父親在歎息,「看來,只能放棄莫振宗了!也不知是誰在作梗,上頭竟逼得這麼緊。」另有一個人寬慰道:「暫時棄車保帥,等風頭過了,再照應照應他。反正又不是販賣毒品,走私軍火這樣的性質,不過破產而已,過幾天清苦日子罷了!」聲音沉沉的,沙沙的,歐陽崇聽出來了——是習第一的聲音。不覺又驚又疑,待要細聽,房間裡卻半天沒有聲音,只好回屋去了。

    書房裡。風語起身,望了望窗外,一臉的倦怠無力,「見機行事吧,最好平安無事。不過,這事千萬不可以讓莫振宗知道!」習第一點頭稱是。

    回到屋裡,歐陽崇滿腹狐疑,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天將拂曉時,才模糊打了個盹。

    一到學校,風風火火的就往離殤教室跑。良秀和玉侯等正在前面緩緩地走著。突然見歐陽崇一陣風似的刮了過去,疑惑道:「這是怎麼了?」玉侯道:「想必,他就是歐陽崇吧!」良秀道:「是啊,現在才知道。」玉侯道:「前幾天見過,乍一看,我還以為是誰家的小姐呢!哈哈……」良秀看著他的背影,淡淡的笑著,眉頭微皺,悵然失意——可惜!他不是以前的歐陽崇了!

    離殤也剛來不久,正趴在桌子上,偷看抽屜裡的漫畫書,看到有趣處,聳動著肩膀,「嗤嗤」的笑了起來。歐陽崇「砰」的撞到離殤的桌子上,嚇得離殤「咻」地立直身子,瞪大雙眼,定定地看了他,不知所措,結結巴巴道:「怎……怎麼了?」歐陽崇拉他到一個角落裡,喘著氣,低聲道:「聽說,你爸爸破產了!」離殤震驚道:「什麼時候?」歐陽崇驚異道:「難道沒有嗎?」離殤恍然大悟,笑道:「破產了,我還能在這?哈哈……」接著,又漫不經心道:「看來,你又聽到什麼謠言了吧。哎,這種話,我都聽膩了,別大驚小怪了。」歐陽崇原準備告訴他是聽自己父親說的,轉念一想,離殤辯的也有道理,說不定是空穴來風。假使是真的,離殤知道了又能怎樣呢!同時又擔心,這是否是機密問題,洩露出去對父親有沒有損害呢?推敲再三,才笑道:「看來,我多心了!」臨走,又對離殤道:「小子,看書的時候,別開心成那副德性,我還以為你在哭呢!」離殤道:「您的意思是叫我看言情小說咯,遵命!」歐陽崇拿腔作勢要打。

    回班時,在樓梯口,險得撞上從側面上來的向荷。歐陽崇下意識後退一步,向荷用一雙大眼睛含笑看著歐陽崇,道:「你才來嗎?」歐陽崇不知為什麼,每次一看到她水靈良秀的眼睛,就感覺非常的心曠神怡且自在。於是,還以一笑,「是的。」之後,想要再說什麼,卻張口結舌,尋不出話題來,只好沉默。兩人並肩齊步走著。

    良秀在後面,一切看得清清向向,心裡微微泛酸,沒勇氣看下去,垂了頭,下意識放慢腳步。接下來幾節課,她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授課老師見了,時不時的踱到她桌旁,用手指輕輕輕扣幾下。她才回過神,聚斂起全部的注意力聽課,可過不了多久,眼神就又癡了。下了課,老師特地叫她到走廊去私談。良秀扯謊道:「今天頭有點痛,所以沒辦法集中精神。」老師們關切道:「放學了,趕緊去看看,這樣下去可不行!」良秀唯唯的點頭。

    下午一放學,離殤就拎著書包跑到歐陽崇教室外候他。歷史課的老頭子還在喋喋不休的講著,離殤只好站在走廊上等。

    過一會兒,三班也下課了。婉晴背著書包走了出來,見到離殤,奸笑道:「呵呵呵,混蛋,作什麼?」離殤翻白眼道:「關你混蛋什麼事。」婉晴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離殤瞪圓了眼睛,張大嘴,盯著她的臉,作出一副驚恐的狀態,「你……你想幹什麼?」這時,二班臨窗坐的幾個同學都轉過頭,用好奇的眼光瞅著。婉晴這才鬆了手,撣了撣離殤的衣領,道:「記大過一次,以後再算。」離殤哭笑不得,「明明是你非禮我,我還有錯?難道,長得帥也是一種罪過嗎?啊呀!我的腳趾……」

    未幾,一班也陸續有學生走出來了。水柔和良秀一道走來,婉晴一把攬住她們。離殤道:「你們還不走,等誰呢?」良秀道:「等我表姐啊。」

    「你表姐?哦!那個端木玉侯吧,她也在二班?」

    婉晴挖苦道:「真丟人,這事都不知道!」莫離殤皺眉道:「哎,你以為我吃飽了飯沒事幹!我可是幹大事的人!哪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良秀揶揄道:「哦!看不出,你還有『大』事幹啊!」離殤一擺頭,鼻子裡哼了一聲。「那說說吧!」婉晴催道。他伸長手臂,抖了一下手腕,摩著頭皮,慢悠悠道:「為了人類的後存,世界的和平……」婉晴一掌拍了過去,道:「還廢話!」離殤哭喪著臉,道:「我的媽呀,還讓不讓人活了……哎,我說,我說……為了人……嗯,我錯了……不過做些小本生意嘛,像販賣毒品,拐帶婦女,走私軍火啊……」水柔笑道:「令人髮指的『小本生意』」離殤道:「不過,大家都以為有錢人似乎就幹這個。」

    總算二班也有下課的時候。歷史老師一揮手,一大群人就湧了出來。玉侯跳到良秀等身邊,「這麼好,等我啊!這位是誰?」離殤立刻自我介紹:「免貴姓莫,叫莫離殤。」玉侯道:「你好,久仰久仰!呵呵!」婉晴道:「不錯,什麼都挺好。」離殤橫眉斜眼,警惕起來,玉侯道:「真的嗎?那認識你真是太榮幸了!」婉晴緊接著就道:「中是人不好。」離殤哇的跳起來,婉晴趕緊躲在水柔背後,得意洋洋的擠眉弄眼,良秀一邊笑,一邊往歐陽崇教室裡搜尋著——他還在收拾書包呢!「姐妹們要走了,這傢伙還在手忙腳亂的,簡直是糊塗蛋!」良秀踏著小碎步,盡量不露痕跡的延著時間,但是,都快到樓梯口了,歐陽崇還沒出來。

    婉晴幡然想起一件大事,對離殤道:「姓莫的,明天和歐陽崇在*場等我!」離殤挑眉道:「憑什麼……不等你呢?嘿嘿……」

    「大哥!你不能不能快一點!」莫離殤等得不耐煩了,直接就衝進去道:「歐陽崇沮喪著臉,」你以為我不想。他們要麼有寄宿,要麼家在附近,晚上可以來自修。我晚上又沒來自修,當然要全部再扛回去咯!

    等他收拾清向後,教室裡已基本無人。

    兩人邊走邊聊,在經過*場的時候,冷不防一隻狗乍然竄了過來。離殤嚇了一大跳,順腳就踹飛了它,痛得小哈吧「嗚∼汪∼」的哀叫起來。歐陽崇憐惜道:「你也太狠了吧!」離殤立刻面色嚴正,道:「男人,就該對別人狠一點——何況它還不是人!」

    「哦,不哭,不哭!」一個穿著一身白色運動服的良秀女孩子跑上前來,一把抱起小哈吧柔聲撫慰道。她看了離殤一眼,嬌聲嗔道:它不是人,但也是一條生命,怎麼這麼狠心啊!趁著說話的當兒,歐陽崇注意觀察她的臉,五官生得十分鮮研嫵媚,尤其一雙眼睛,並不頂大,但卻非常清新靈動,就像浮著月光溶溶蕩蕩的一池春水。膚色很白,大概因為生氣了,兩頰微微泛紅,鼻樑中部稍微彎了下去,雖不挺直,卻別有一份可愛的味道,紮了一條鬆散的麻花辮,斜搭在肩上。盡顯素樸典雅的氣質。宛若一脈純淨潺潺的山溪,教人心脾沁涼。

    離殤「嗯」、「啊」幾聲後,只好道歉,然後拉了歐陽崇就跑。到了校門口,歐陽崇喘氣道:「跑什麼,難道她會吃了你不成!」離殤道:「看來以後得謹記『打狗看主人』這句話。」歐陽崇興味盎然,問道:「她是誰?」離殤道:「她就是我曾經跟你說的,一班的宋雨香啊。聽說,最近又晉陞為我們學校的八大才女之列,哈哈……這小妞兒!」歐陽崇道:「不許用『小妞兒』這樣的稱謂,顯得你很浮浪哎!不過,有點意思,還有這封號!」離殤笑道:「這有什麼,我早跟你說了,這學校就和江湖一樣,形形色色的名號多著呢!」歐陽崇道:「我險得忘了,再問你一下,『八大才女』哪八大?」離殤掰著手指頭道:「我認識的就三個。你相好——水良秀啊!哎……開玩笑嘛!遠恆的偶像——康水柔啊!還有就是她咯。其她的都在別的年段,老的老,醜的丑,沒什麼意思。」歐陽崇扇了一掌風過去,道:「再亂說!再問一下,誰是『三大才女』之首啊?」離殤道:「還沒定論,三個人第一名總是輪流坐,而且各有專長。良秀你是知道的,語文和英語;水柔呢,公認的政治天才,『嘩』的幾十頁理論,倒背如流!」歐陽崇戲謔道:「那正著背呢?」「別插嘴!我揍死你!她還有就是語文。宋雨香,特長是數學,曾和商軒良打過平手哦!」歐陽崇摩著鼻子,支吾道:「那你說……語文方面,良秀和水柔哪個強啊?」離殤略一思考,道:「平分秋色吧,良秀作文好一點,但水柔古詩詞、文言文造詣更深此些。」歐陽崇笑道:「怎麼你知道這麼多?」離殤搖頭晃腦,道;「這就是高手啊!你再學幾年吧!」歐陽崇笑道:「德性,我才沒心思研究你這學問呢!」心裡暗想;一中還真是藏龍臥虎!如果鍾南麓也在這裡,那就熱鬧了!不知他和月凱、商軒良等相比,誰更厲害些呢?他這樣風流飄逸的人,應該是不屑於這樣的比較吧!我可別褻了人家。

    ……歐陽崇躺在床上,瞅著冥暗的房間,迷迷糊糊的就聽到了一余清脆的鳥啼聲,睜開眼睛一看,好個所在:只見綠草茵茵,清泉淙淙。一條小溪蜿蜒潺潺。岸邊幾株桃花,枝椏扶疏,落英繽紛。宋雨香佇立在桃樹下,一襲粉紅色的連衣裙,上身披了一件緊俏的坎肩,*的折紋裙擺在風中輕輕蕩漾。腳上穿了一雙晶光閃閃的粉色皮鞋,輝襯著如羊脂般凝潤的雙腳。一頭烏髮披散在肩頭,此刻,她雙手背在身後,靜美婉約,恍若一朵盛開在湖面的水蓮花。

    看得歐陽崇目眩神迷。終於,鼓起所有的勇氣,慢慢上前,緊緊的握住雨香的雙手,心臟剎那間緊張的不敢跳動了,似乎也在屏息等待著答案。「什麼?」雨香輕啟紅唇,低著頭,語氣微弱,眼眶裡,一脈清波閃閃流轉著。

    「我喜歡你。」歐陽崇閃電似的吐出這幾個字。「嗯」宋雨香才抬起頭,臉頰飛起一片紅潮,用滋潤的目光詢問道:「我——喜歡——你!」歐陽崇閉上眼睛,一字一頓的將那四個字,重複一遍。雨香羞澀的把頭垂得更低了。歐陽崇用手輕輕的捧起她臉來,發現她一雙漂亮的眼睛已是迷離婆娑……他緩緩的府*子,心跳重又狂亂起來……整片桃林花瓣漫天飄舞……

    砰砰……

    「哦,我的天哪!」宋雨香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用雙手拍著臉頰,自言自語道:「怎麼會做這種夢呢?」

    「怎麼了?雨香,今天這樣慢,快遲到了,趕快起來了,媽媽還要去上課。」雨香紅著臉,搪塞道:「沒什麼,馬上就起來了。」然後,悄悄地吐舌頭,道:「這算是美夢麼?」

    歐陽崇伸了個懶腰,衝著門外,大叫一聲,「知道了!」還想再瞇一會兒,回味剛才原夢。「你還要不要上課了!」——是父親的聲音。「騰」的跳起來,順手拉過鬧鐘一看——「我的媽呀,已經七點三十分啦!」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服,匆匆刷牙洗臉,對著鏡子,心裡又高興又難為情,「怎麼這樣呢?會不會太對不起良秀啦。或者那個人本來就是良秀。她們倆長得挺像的!哎,不想了!不過就是個夢!」跑到樓下,山呼「萬歲」——風語已經去上班了。急急地咬了幾口麵包,灌了半杯牛奶,便飛也似的奔出去……

    「忽」地衝進校門的時候,發現前面那個身影有點熟悉,正在思量,那個人聽到了聲響,轉過頭來。「雨香!」歐陽崇猛地想起今早的夢,不由有些尷尬。但轉念一想,「她又不知道我做了這個夢,真是的!」雨香嫣然一笑,歐陽崇不自覺回應一下。她便停住了腳步,「你是新來的嗎?」歐陽崇有些拘束,「嗯,是的。」

    「我叫宋雨香,高一一班。」

    「我叫歐陽崇,高一二班。」這全是意料之外的情況,歐陽崇只有招架的力量。彼此通過名姓之後,都以為對方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又好奇,平白無故的對方怎麼能闖入自己的夢境呢?於是,暗暗打量對方。雨香笑著說:「你好像漫畫裡的人哎!鼻子挺挺的,嘴巴小小的,也沒有耳垂,皮膚白白的……好良秀哦!」歐陽崇臉色微紅,一隻手撫著臉頰,笑道:「沒耳垂,那是短命的像征——哎,好這麼看人嗎?」雨香吃吃的笑了。

    課間,雨香和前座一個女生在那邊竊竊私語,不時笑出聲來。良秀就坐在旁邊,聽到「歐陽崇」三個字,心裡便又急又酸。另一個談話的女生和良秀相處也很好,就問她,道:「你認識隔壁那個新來的——叫歐陽崇的人嗎?」良秀帶著炫耀的心情道;「當然認識啊!我以前的同學,你們不知道吧!他就是歐陽風語——市長的兒子啊!」雨香驚詫道:「是嗎?你跟他很熟嗎?」良秀面有得意之色,道:「還好啊!」那女生好生欣羨,「真的?」這時候,授課老師進來了,用尖刻的目光往這邊掃射一下,三人立馬結束話題,正襟危坐。

    當天下午放了學,婉晴連拖帶扯的把離殤和歐陽崇帶到了一個隱蔽的大花壇下,神神秘秘的。

    「幹嘛?男女授受不親,不知道嗎?」離殤囉哩囉嗦,婉晴當即一招倒勾拳打過去……

    「我捐1000塊吧!」離殤顯得很豪爽。

    「你一個月不是二萬多零花錢嗎?怎麼才捐這一點,捐5000吧!」

    「大姐,我也要花錢啊!」離殤哭求道。

    「花什麼錢!一天就算吃100塊,你一個月能花多少。歐陽崇一個月才500塊菜金呢!他都捐了200塊,你這為富不仁的傢伙!」

    「他!他一天才在學校吃一頓——雖然我也才吃一頓,但是,我要買衣服啊、鞋子啊、褲子啊,有時還要請客……」

    「喪盡天良的東西!」

    「哎,哎,你這人明目張膽的搶劫啊!呀!又打我頭……」

    俟婉晴心滿願足的走後,莫離殤四顧噴火,「這見色忘義的傢伙!什麼捐給貧困生,不就是黃月凱嘛……」歐陽崇趕緊摀住他的嘴……

    剛到校門口,歐陽崇就聽到有人喚他的名字——真是多事之秋——循聲望去,原來是二中的朋友夏雨微,她正在人群中招著雙手呢!歐陽崇笑著迎上去,「做什麼呢!」夏雨微笑道:「想你了,小師妹!」歐陽崇白了她一眼,「少噁心了!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快快坦白招供!」夏雨微道:「我來看我初中的同學啊,別笑,就是個男的!」——「色狼!那去看吧!」

    雨微笑道:「我扁死你,沒良心的。我今晚還不知道睡在哪裡呢!」歐陽崇吃驚道:「你不會叫我幫你找吧?!」她抿嘴應道:「嗯!」歐陽崇看了一下表,「嗯,今天晚上我來自修,六點到,你在門口等我吧!到時候我幫你想辦法,我現在得先回去了。」雨微正好也要約人吃飯,匆匆告辭。

    六點鐘,歐陽崇準時到達,雨微果然也在門口等著。

    他把書包往抽屜裡一扔,就跑到樓下打電話給婉晴。婉晴奇怪問:「什麼事?」歐陽崇將上項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婉晴頗顯為難,說:「學校宿舍是有幾間空屋子。可這時候了,即使租來了,待會還要鋪床啊,掃地啊,起碼得料理大半天吶!很麻煩哪!這樣吧,你在校外替她要一間旅舍不就行了嘛。」歐陽崇難為情道:「哎……嗯……囊中羞澀啊!」婉晴笑道:「你可以打電話給離殤啊!那個敗家子錢多得很呢!」

    「那可是我的事,花別人的錢似乎不太好吧!再說,學校也似乎更安全些,憑你的交情,稍微打點一下,嘿嘿……」

    「這可是違犯校紀的!」

    「你就看在人家千里迢迢的來到這裡,無處棲身,孤苦無依……」

    「好了,好了,弄間宿舍,你還要寫長篇小說呢!我盡力吧!」

    經不起歐陽崇的再三央告,婉晴只好硬著頭皮承接下來。然後,逐個打電話托人情。費了好大一翻周折,才算辦妥了。她找到歐陽崇,戲言道:「姓歐陽的,你欠我一個大人情。這間屋子,我可是磨破了嘴皮子給你求來的——我叫別人騰出來的!你小子,下次再挨上這種事,也事先通知一下,不然,我剋死你。」歐陽崇連連致謝。婉晴一口咬定就要「阿爾卑斯糖」,歐陽崇無奈地攤開雙手,苦笑道:「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我有錢,別說『阿爾卑斯』,『喜馬拉雅山』都可以給你!」婉晴歎了口氣,道:「先記著,以後再還。」

    「吁——」歐陽崇長長的抒了口氣,溜到樓下去打電話給雨微。可每次掛過去,對方都是「已關機」。雖然春寒料峭,卻急得他出一頭的汗水。又跑到*場去找,見了幾對在花牆矮樹下喁喁私語的男女,卻又都不是。只能跺腳,「這該死的傢伙,死哪去了!」

    晚自修將要結束了。歐陽崇又下去打電話,這次終於通了。對方的聲音含含糊糊,還夾雜著一兩聲打鼾聲。歐陽崇問她:「你哪兒啊?」雨微說:「我在慕容旅館啊,送我同學回房間啊!」歐陽崇忙道;「我已經幫你找好宿舍了。你等會兒,我去接你。」說完,「啪」的掛了電話,跑了十幾分鐘,氣喘吁吁的趕到了慕容旅館大門口。卻未見雨微的影子。想該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吧!又焦急的打電話給雨微,這回接電話的卻是一個粗啞的聲音,說:「她已經睡了!」

    「睡著了!為什麼?」

    「累了,就睡了嘛!」

    歐陽崇囁嚅道:「那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

    「你們睡在一起!?」

    「哎,你很多事哎!掛了!」

    歐陽崇呆呆的,聽著電話裡「嘟——嘟——」的聲音,驚駭得不知所措,身心一片虛空茫然。

    垂頭喪氣的回去。猶豫了半天,最終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婉晴……

    「宿舍……不要了。」

    「什麼!你這傢伙!」婉晴依舊是打雷一般的聲音。歐陽崇滿臉慚愧,「她和……在外面租了旅舍了。」

    「該死的,拜託你下次問清向人家的意願,別自作多情——剃頭的挑子——一頭熱了,好不好啊!」

    一句話,撩得歐陽崇心頭一熱,不由熱淚盈眶,聲音都有點啞了,「知道了……」

    婉晴有所覺察,放低了聲調,說:「好了,先這樣了。你欠我兩個人情了,記得要還啊!」

    放下電話,懊悔、憤怒,惋惜……千愁萬緒,一齊湧上頭,眼淚再也抑不住,一滴一滴地滾了下來……

    良秀等三人見婉晴一副疲倦不堪的樣子,便打趣道:「做什麼呢?——黃月凱又有新歡了,哈哈……」婉晴歪在床上,自言自語道:「歐陽崇這個笨蛋,傻瓜!」良秀不解,「他得罪你什麼了?難道他今天來自修了,我怎麼不知道?你爸肯讓他來?」婉晴有氣無力道:「我不知道……」她把才纔的事全說了。玉侯聽了,笑道:「還真是傻的可愛,不過,為什麼只找你呢?嗯,估計這叫臭味相投吧!」婉晴說她扯淡。良秀聽了,心中一動,不禁有些煩惱,「他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為了以示懲罰,以後的幾天裡,縱然有了絕佳的機會,良秀也是不理不睬的,反而擺出一副冷淡的面孔來。

    歐陽崇下次見她,也還以顏色。有一天驀地擔憂——這樣下去何時得了!開學那那天,不是她主動打招呼的嗎!就當欠她的一個人情!

    於是下定決心,下次主動搭理她!

    第二天,早早坐車到了學校。刻意到學校內的小超市內盤桓一會兒,偷眼看到良秀從宿舍裡走了出來,匆匆從小超市後面繞了過去,蹩到良秀背後。正準備上前搭腔,這時一個留了掃把頭的高個兒男生在歐陽崇背後喊:「水良秀!」然後,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刮過。良秀回首,和歐陽崇四目相對,眼神膠滯了片刻,戀戀的轉向掃把頭,微笑柔聲道:「郭敏,什麼事?」郭敏將手裡一包材料遞交給良秀,說:「這是何老師叫我呈給你批閱的——我毛遂自薦,加入學生會。不知會長批准不批准!」良秀稍一遲疑,便笑道:「可以,非常歡迎。」歐陽崇聽了二人的對話,見二人的情狀,尤其受不了良秀對郭敏的親切樣子,作酸潑醋的臆想裡二人不知有多深的交情。因嫉妒而不安浮燥。恨得加快步伐,昂道挺胸的從二人身邊穿了過去……

    良秀見了,竊喜道:「他生氣了!哼!如果他不在乎我,又怎麼會對我一時的冷淡有如此反應呢!可愛的小傢伙,看你能多久不理我,呵呵……」想得心情愉然躍然,走起路來,腳心像裝了彈簧似的,一蹦一跳的。別了郭敏,嘴裡還「嚶嚶」的哼著歌曲。

    星期六、日補習,這在校園裡已是司空見慣的事,而且似乎理所當然。可偏偏有那麼一起對讀書恨如切骨的學生,不堪忍受,一紙狀書遞到教育廳去了。上頭文件立馬下來,要求一律取締補習。一中是市重點,自然也是重點監督對像。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學校重又生出許多名目,改頭換面辦起所謂的「興趣班」,每個興趣班一天兩節課。

    如今,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遍地皆是。於是每個班被報名的隊伍擠得爆滿。更有風語、斌福一般的家長,盡可能的利用時間,將兒子週末填得滿滿的。歐陽崇一個人便參加了八個興趣班。離殤開玩笑道:「沒想到,你這麼博愛呀!」歐陽崇抓狂道:「哪個混蛋告的屁狀!本來大家一起受苦,現在換我一個人忍受,啊……」

    今天是興趣班開課的第一天。清早,天空濛上了一層灰淡的薄霧,偶爾,溜過一絲絲的秋風,攪得樹葉淅淅颯颯的響。歐陽崇卻很喜歡,覺得很清涼舒爽。

    第一節課是鋼琴培訓。培訓班設在學校的一棟紅磚青瓦蓋的老房子裡。雖然乳白色的窗欞油漆一新,但仍可從它敦厚穩重的風韻感受到年代的久遠。襯了宏闊遼遠的天空,愈顯典雅大方。

    老屋前,守了一棵蒼健的大樹,也不知是什麼樹。此刻,經不起秋風的催迫,葉葉飄墮,已然剩下一枝枝嶙峋的光桿了。

    歐陽崇坐在位置上,瞅著良秀的背影發癡。少時,一陣輕亮圓潤的琴聲蕩了過來。優美流利的旋律像一弧清水在教室裡悠柔的淌著。他往演奏台看過去,原來是向荷。她今天穿了一件灰棕色格紋毛衣,搭配一條雪白色的休閒褲。本來披肩的中長髮也紮成了一個輕巧的小馬尾,隨了身體的俯仰而顫動著,彷彿跳躍的音符。兩鬢幾絲柔細的秀髮在窗外游進來的微風中,可愛嫵媚的飄舞著。一雙白皙的小手迅捷輕盈的在琴健上拂點。一顆顆美妙的音符像珍珠一樣蹦了出來,所有人都陶醉了。整間教室萬籟俱寂,——除了琴聲,恍若回到了太古時代的山野……

    「下面是練習時間,我想請同學們男女自由配對。」音樂聲戛然而止,老師的聲音重將歐陽崇等人拉回了現實。

    「水良秀,你先來。」——良秀正在發呆,身邊的女伴輕輕的推了她一下,她恍然回神,挨挨蹭蹭的走到鋼琴旁邊。老師見她*,笑道:「不要怯場嘛,來,挑個夥伴——只能是男的哦!」歐陽崇關切的盯著良秀看,可當良秀也把目光投向他,四目交對的時候,他卻*的低下了頭。良秀眼睛頓時暗了光彩,幽幽的。她垂下眼瞼,靜默了一會,然後,笑著抬起頭,歡快的招呼,「郭敏。」這時,黑乎乎的「掃把頭」樂呵呵的站了出來。

    選曲目時,良秀細長的手指在樂譜上麻利的翻拍著,神色顯然的煩躁。最後,一咬牙選了《梁祝》。

    她賭氣的快按琴鍵,本來纏mian悠緩的曲調,卻平添了一股急躁不寧的意味。郭敏本就不甚熟稔,這會更跟不上調子了,驚慌錯愕間,乾脆住了手,讓良秀自已彈去。

    歐陽崇見她選了郭敏,假裝不在意,把頭轉向了窗外,心裡卻滿是酸溜溜的滋味,還伴隨著一陣陣的絞痛。

    同學和老師都面有詫異之色,一曲終了,老師微笑著教誨:「指法是很嫻熟的,但節奏把握得不好,下次注意。」良秀自知失態,兩頰一片緋紅,向郭敏一點頭,訕訕的回到座位。

    「歐陽崇。」——歐陽崇十二分不願意,嘴裡喃喃吶吶,「哪壺不開提哪壺!」但還是硬著頭皮上台。

    「選個女伴吧。」台下女生陣營一陣騷動,許多人光著眼睛期待著。獨有良秀,神色黯淡,低眉垂眼。

    歐陽崇巡視一圈,低頭躊躇半晌,向向荷鞠了一躬,「請您幫個忙。」向荷恬靜的淺笑一下,款款上前。良秀心裡快意的失落——明知他不會選自已,可真選了別人卻又悵然若失。千情萬緒,堆上心頭,眼睛便有些酸了。

    歐陽崇原想報復,也要選《梁祝》,及至翻到《愛情鳥》,手勢就凝滯住了。

    輕快倜儻的音樂滿屋子歡跳。彈到高興時,和向荷兩人不時相視而笑,一副默契溫情的樣子。良秀隱隱聽到有人在稱歎——「真是天生一對!」

    她便嘟起嘴,心裡痛悔:要是隨婉晴和表姐去參加數學多好!在這裡,活活要氣死,可惡!

    好產容易挨到下課,良秀不願讓歐陽崇看出自己的傷心,趕緊往樓下跑去。此時,正逢離殤一顛一顛的跑上來。在樓梯口,兩人迎面碰見,「嗨!」離殤抬手致意,良秀卻視若無睹,旋即錯身下樓。

    「這傢伙,還真的很拽耶!」對著良秀的身影,離殤張牙舞爪。

    離殤告訴歐陽崇他正在學中醫。然後,煞有介事的要與歐陽崇把脈,裝模作樣,嘴裡叨叨咕咕的。偏頭沉思了一會兒,「忽」地跳起來,「哦!我的牙買加!居然沒看出什麼毛病來——啊∼!看來你是絕症!」歐陽崇抬手就要打,離殤雙手架住。連說「錯了,錯了……」。然後環顧四周,對歐陽崇道:「哎!人各有志,你竟然做起假洋鬼子來了。看來,中華文化的偉大復興只好由我獨力撐持了。」接著,勸歐陽崇也去參加中醫培訓班。歐陽崇無奈道:「分身乏術!」離殤又歎氣道:「看來,以後只有我一個人懸壺濟世了。」歐陽崇冷笑道:「濟世!就憑你?哎,都死絕了才好,你又不是沒見過某些人幹的齷齪事!我都懶得舉例說明了。單說那些所謂的『祖國的花朵』們,小小年紀,卻吊兒啷當,吃喝賭鬥,偷搶拐騙,簡直是無惡不作,罄竹難書、流惡無窮!所謂『窮者獨善其身』,我是達者也『獨善其身』了!沒希望了!世界末日何時到啊!」離殤笑道:「你不想活了,別帶累我,照你這麼說,你看我也挺不順眼的。」歐陽崇拈著他的頭髮,笑道:「是非常不順眼!你為什麼腦袋上總要頂這一層厚厚的」者哩「膏才舒服呢?呵呵……,玩笑的,我是很鄙薄那些暴發戶的後代——物質有餘,精神貧乏!這就是從貧*迅速上升到富貴者的一種特殊心理造成的——臭顯擺!做不來優雅,只好耍流氓了!」

    離殤打了寒噤,「我現在發現,你不僅有種族歧視,還有階級歧視。」歐陽崇儼然道:「這是他們自己爭氣——『上古競於道德,中古爭於智慧,今世逐於名利』——反正我對他們是不抱任何期望了。你還打算懸壺濟世呢!我巴不得他們死絕了。殊不知,你的中醫也已是岌岌可危了——應該有聽說過某些人要廢除中醫了吧!哎!居然有個作家說——他聽了流行歌曲後,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很可愛!?稱讚他們敢於表現自我!?這不是那些年輕人可愛,而是那個作家天真!至於幕後的種種醜惡勾當,你又不是沒見過。你父親不是和人聯手搞了一家娛樂公司嗎?」離殤心有靈犀,笑道:「哦!你指的是一個女歌手控告他那個經理要了她的身體,卻沒把她捧紅的事!」歐陽崇道:「正是。」離殤跳起來,抗議道:「混蛋!這不是我爸的公司,去年開始已經轉讓給習富志他爸了。說起來真是可笑,經營了這麼久,就捧了一個三流的歌手出來,據說,現在天鳥酒巴唱歌。」

    歐陽崇聽了習富志的名字,憶起去年發生的事,便問:「你知道習富志最近如何了?」莫離殤說:「不是還在這裡唸書嘛!可能他天天遲到早退,所以你沒看到吧!上次,我還看到他開著敞篷車在街上橫衝真撞呢!差點把老子的車給撞了。」歐陽崇皺著眉頭,捏著離殤的嘴巴,嗔道:「最近,紈褲子弟的脾氣又犯了,開口閉口的『老子』,欠修理啊!」離殤撫著嘴巴,嘻笑著,「哪裡,哪裡,一時口誤!——不過,他那輛車確實滿拉風的。聽說,是因為他中考考了251分,沒做二百五,他老爸獎賞給他的。哎,我就可憐了,不僅沒賞,反而挨罵。」歐陽崇歎了口氣,說:「安了吧。跟那暴發戶計較什麼——身邊雖有這麼多人,卻只有你是從小到大最貼心的。說句心裡話,我真的很怕你變質了!」離殤笑著說:「閣下多慮了!十幾年來,我不都是這樣。」歐陽崇說:「正是這樣,才不是『多慮』了!近來,你驕奢習氣越來越重了,只怕積重難返,最終一發不可收拾。趕緊將你的奔馳鎖到車庫裡去吧!」離殤笑道:「這叫什麼!那可是我存了幾年的零花錢加壓歲錢買的耶!你不能光看形式,誰說,坐奔馳的一定是惡少。我覺得我還好,衣冠向向,談吐優雅,實在是上流社會的典範。」歐陽崇復又歎息道:「什麼上流社會!裡面卑污苟*的事最多!簡直是『*社會』!——奇怪了!你爸爸為什麼不把你送入私立學校去?裡面最好混啊?」離殤本在說:「只要自己乾淨就行了。」聽了他這一句話,無奈的攤開雙手,「名譽啊!」

    離殤用眼角的餘光瞥到良秀進來了,於是湊到歐陽崇耳邊,悄聲道:「哇!你們這個班美女很多哎!」歐陽崇得意道:「是啊!心動了吧!學什麼醫,過來練鋼琴吧!」離殤一回頭,見良秀漸漸走近,便使促狹,趕緊問:「你覺得良秀漂不漂亮?」歐陽崇不知是計,隨口應道:「當然漂亮啊!」

    「夠了!聽到沒?他說你漂亮!」離殤站起來,對良秀一撇嘴,一溜煙的跑了。歐陽崇先還莫名其妙——他是和誰說話?一回頭,見良秀低了頭從身邊走過,臉上紅通通的。「哎呀!」歐陽崇一下子癱倒在座位上,一壁用手扭著嘴巴,一壁在心裡惡毒的「詛咒」莫離殤——「王八蛋,下樓梯摔死你!」

    一整節課,他竟是如芒在背,坐立難安。待鈴聲一響,如蒙大赦,「嗖」的一聲似離弦的箭,疾射而出,找著莫離殤一頓痛扁。

    在去中醫興趣班時,他經過美術班。冷不丁瞥見宋雨香正反坐在靠背椅上,雙手交疊著搭在椅背上,挽著袖子,露出來半截雪白的手臂,像玉一樣溫潤光潔。兩條腿舒適的向前伸展。此刻,她正同幾個女同學在說笑著。歐陽崇看得入了迷,那種感覺,絕似自己窗台那盆水仙,帶著露水在清晨陽光下晶瑩奪目的樣子。雨香發現了他,朝他點頭微笑,他臉微微一紅,笑了笑,立刻抽身往離殤的教室走去。路上,拍著臉蛋,警告道:「不要紅!不要紅!」

    婉晴為了數學和黃月凱;玉侯單單喜歡瞻仰商軒良的風彩,雙雙報了數學科。指導老師是學校數學組組長,廖習性。一進課堂,他便以吆喝的聲調,肉麻兮兮的恭維道:「這真是令人興奮的一件事!你們偉大的天才——商軒良先生居然也賞光參加由我指導的興趣小組!萬分榮幸!萬分榮幸!當然在座各位,我也十分歡迎。」黃月凱瞟了軒良一眼,心頭一陣刺癢,鼻子裡「嗤」的出了團冷氣。端木玉侯和白婉晴互作鬼臉,「馬戲團的!」商軒良面無表情,「先生,可以上課了。」瘳習性返過神來,「哦」了一聲,手忙腳亂的翻書,紙張大概很滑,瘳老師只好一邊舔手指,一邊翻。可是動作太誇張了些,以致於每次手指從*抽出來時,總能聽到「嘶溜」的吸水聲,台下同學表情各異,有噁心的,有鄙視的,也有好奇的——「手指有那麼好吃嗎?」

    實題練習的時候,他亢奮的用記號筆風翥龍翔的「吱吱」寫了一道題在白板上,得意道:「這可是我編得的一道難題!高考的幾位出卷老師看了,都說難度是五顆星啊!看來,只有商軒良同學可以解了,來!軒良,做做看!」軒良昂首挺胸走上台,不假思索,三下五除二便解完了。廖習性對都不對,鼓掌尖叫:「哦!MYGOD!不愧是天才,太棒了!」台下許多男生扭鼻子,翻白眼,作怪相。女學生,有的掩了嘴偷笑,有的因妒忌鐵青著臉,正襟危坐。商軒良始終面無表情,好像事不關已。也許這樣的成就根本不足以令他動容。

    黃月凱突然舉手,道:「老師,我有另一種解法。」瘳習性一愣,略一遲疑,「那你上來試一試。」

    黃月凱寫了出來,比商軒良的還簡潔一個步驟。婉晴對玉侯悄然得意道:「看看!比你那個厲害吧!」玉侯擰她的鼻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時,台下又有幾個學生舉手說有新的解法。瘳習性有點難堪,「嗯嗯啊啊」慌忙支吾過去。

    因為一直耿耿於懷莫離殤使壞的那一幕。歐陽崇見了良秀總覺難為情,於是常常刻意閃避著她。

    一天早上,兩人在樓梯上劈面碰見,歐陽崇不大好意思,只得訕訕的微笑。良秀心裡一股莫名的憤怒:笑什麼呢!真討厭,有話為什麼不直接說,想要用微笑來維持我們之間的關係嗎?休想!我可不領情!於是沒好氣的繃直了臉,從他身邊迅速晃過去。

    「又怎麼了?這傢伙。」歐陽崇扭頭看著她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也自覺掃興:「哪裡又開罪她了?」忽然,心猛地一沉:難道,一直以來,都是我自作多情了!因為鋼琴課上的事,她看穿我的非分之想!刻意冷淡我,讓我死心,而我竟還對她示好!一定教她看透了——我原是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東西……!他胡思亂想著,越想越覺得是。身上微微出了一層汗,腿都有點發虛了,臉面只是覺得彷彿被人*了皮一樣,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良秀在路上,回顧剛才的情節,也覺得似乎太過分了一點,但馬上又理直氣壯,得意的沖樹枝上的鳥兒嬌笑道:「誰叫你不大方點,傻瓜!」

    當天放學後,歐陽崇一個人匆匆地就回家了,連離殤叫他也不答理……

    他坐在椅子上發呆。一陣清風飄過,將風鈴搖得「叮噹」響,伴著悠揚清脆的鈴聲,他的心思一下子被牽引到了高古的崇山峻嶺中:在一條迤儷不絕的羊腸小道上,有一群風塵僕僕的馬隊。一路上,清遠的駝鈴聲在山谷裡悠悠的繚繞著,熱鬧又淒清。天際隱約的一片殘陽,陰沉的蒼穹,幾點寒鴉呼呼的扇著疲乏的翅膀,「嘎嘎」的幾聲嘹厲的啼聲,引來一陣陣冷風,瀟瀟颯颯地刮著。一切都那樣的岑靜,那樣的哀惻——隨那些繁華去罷!我不過天地間一顆塵埃而已!懷念過去的過去,珍惜現在的現在,或企盼未來的未來,又有什麼意義,隨它去罷……!被這一陣思想滌蕩過後,歐陽崇頓覺身心俱清,如釋重負,隨了思想的觸手,海闊天空的遨遊,翱翔……

    歐陽崇想將那份傷心從此深深填埋,但無論怎麼勸說、逼迫自己,總是難以根除燥動,只好一見良秀就遠遠避開。

    良秀此時,再也坦然不了了,深深自責那天不該做出那麼絕情的舉動,要是大方一點,也對他笑一下,也許從此情況就天壤之別了。痛定思痛,下定決心,——下次主動跟他打招呼!心裡自我平衡道:「這倒不是我向他屈服,這叫還債——互不相欠!」

    「歐陽崇,真巧!」良秀大老遠的就看見歐陽崇在前面慢騰騰地挪著。趕緊幾步小跑上前。在離了只有三五米遠的地方,故意放慢腳步,舒緩氣息,輕輕跨到他前面,回頭對他璨然一笑。歐陽崇一時間措手不及,眼神四下游離,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語無倫次道:「嗯……你……你好。」良秀按預定的程序挑出話題,「快半期考了,你準備的如何。」歐陽崇吶吶道:「還好。」兩人沉默了片刻,良秀突兀道:「有些話,不能隨便說的。因為聽的人常常把她當了真,悉心等他去實踐。所以,你一定要考得很好,不然,你就是欺騙我!」

    歐陽崇見她親切隨和,感覺如沐春風,不由忘了情,暢快笑道:「不會吧!其實這世上有很多事都不能當真的,我剛剛不過隨口說說而已。」良秀眼裡閃過失望的神色,「是嗎?你們的生活態度都這麼隨意嗎?什麼都說說而已嗎?」歐陽崇咂摸她言語裡的滋味,心裡頭發慌,「哪裡!」良秀看他窘迫的樣子,忍俊不禁,說:「開玩笑的!」歐陽崇繃緊的神經的才鬆弛下來,氣氛轉和,他便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著閒話。

    良秀先還欣然應和,後來,卻驀地生出無限狐疑:「看他侃侃而談,輕鬆自如,一點都沒在意我曾經和他故意賭氣,使他難堪——難道他真不在乎我,只當我是普通朋友嗎?」心情漸漸沮喪失落,表情怏怏的——「那麼,我們就做普通朋友吧!」

    「煌煌盛世!」歐陽崇在心底高聲歡呼,那份喜悅縱橫*,將連日來的陰鬱一掃而淨。抑制不住的笑意在臉上氾濫,行事說話也高亢許多。端木玉侯天見了,會心一笑,告訴了良秀。良秀一聽,早把「做普通朋友」的決心丟到爪哇島去了。心甜意愜,歪著腦袋,瞅著天花板癡癡的笑。

    自此,兩人雖還沒回復到小學、初中那樣親和大方,卻也是有說有笑的了。彼此確信隔閡會一天一天的消逝。

    星期六早晨,水柔和玉侯一起去參加培訓班。途中,一個頂著爆炸頭的小青年竄上前,把一封信硬塞給了康水柔,然後,撒腿就跑了。水柔皺了眉頭,看都不看,揉成一團,直接丟進垃圾桶。端木玉侯早看見信封上幾個蘸墨水寫的七顛八倒,此時,糊成一片的字。於是玩笑道:「怎麼這樣絕情,看一下何妨。」水柔冷漠道:「看他鬼鬼祟祟的,就知道沒什麼好事!」玉侯笑道:「哦——!是情書嗎?試試看嘛。年齡不是問題,呵呵……」水柔也笑道:「對於這樣的小痞子來說,年齡不是問題——是難題!」

    「什麼,買生日禮物!黃月凱和歐陽崇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這麼巧!商軒良也是!好的,下午見。」

    水柔摸著荷包,哭喪著臉,「啊——又要破產啦!」

    下午,當她們回來時,學校門口已經停了好幾輛小轎車。四個人遠遠地依稀認出是歐陽崇、離殤和商軒良,三人各自上車走了。

    玉侯一拍腦袋,「哎呀!我忘了,今晚是有宴會的,我也得先走了。」也坐車回去了。良秀和婉晴相視一笑,「看來,今晚只有我們兩個人晚自修了。」水柔攬住她們兩個人的肩膀,「還有我啊!這樣的宴會最沒意思了,我已經跟我爸媽請好假了。」

    良秀提議道:「要不,先把黃月凱那份禮物送去吧!」婉晴拍她的腦袋,「笨蛋,他下午沒課,早回去了。你是知道他的脾氣的,死活不讓我們進他家的。上次給他的捐款他也不要。只能等明天再說了。」水柔搖頭晃腦,揶揄道:「知什麼莫什麼呢!」三個人鬧成一片。

    歐陽崇一跨進大門,就見父親西裝革履打扮好了。正坐在客廳裡和繼母說著話。妹妹歐陽夏雪穿了一襲公主裙,本來在和父母鬧著,見歐陽崇進來了,忙斂住了,顯出恭謹端莊的姿態。風語看見他,便說:「回來了,趕緊去換件正式的禮服下來。宴會就要開始了,賓客也多到了。這次是你十七歲生日,認真點。梅姨,你幫他收拾收拾。」梅姨答應著,過來拉他上樓。

    剛入門的那一幕,梗在歐陽崇心頭,實在難過。彷彿自己是多餘的,就像闖進別人家庭的陌生人。不勝淒涼、難堪。

    當風語一家現身宴會大廳時,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似的集束打過來。大家群擁而上,對風語哈腰打拱的討好,誇歐陽崇——「令郎,真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啊!」、「相貌堂堂,氣度非凡!」;誇夏雪,——「粉雕玉琢,乖巧可人!」、「如花似玉,聰敏文雅!」……

    歐陽崇肚子裡冷笑道:「沒想到權力竟有這樣大的魔力!」離殤在後面,直衝他眨眼,兩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這時候,商斌福帶著兒子從人群中擠了過來,拍著歐陽崇的肩膀,「果然後生可畏啊!」歐陽崇被他拍的有些疼了,暗罵道:「該死,不會輕點!」嘴裡卻不得不強擠出一絲笑容,權作回應。風語投桃報李,也連聲獎譽商軒良。

    歐陽崇對商軒良素來沒有好印象。今天心情本來就不順,又見他受了父親的表揚竟沒有半點表態,依舊驕矜傲慢。不可一世的樣子,大為不快!

    商軒良覺察到歐陽崇的敵意,乜眼看了他一下,暗暗冷笑,「混蛋!能和我一起過生日,是你的榮幸,別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端木玉侯回到家,先洗了個澡,又悉心裝飾一翻,等到出發時,天空早黑乎乎的一片了。父母打趣道:「照這樣,我們到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了。」玉侯明知故問,說:「今天到底什麼宴會,幹嘛這樣轟轟烈烈的。」母親說:「今天參加的宴會很特別,是市長和局長公子的生日宴會。」玉侯疑惑道:「一起辦的?」母親說是,玉侯不理解。「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官場就是這樣的。沒事還要極力的拉攏巴結。不過同用了一個姓,便說『五百年前是一家』!何況同年同月同日生,這就是確鑿的『緣分』!傻瓜都知道要好好利用。」母親幫玉侯理了理鬢角,開玩笑說:「聽說,這市長和局長的兒子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要不要你父親代你選一個?」端木嬌笑道:「你幹你們的事吧,別拿我做交易!我知道了,你們不疼女兒了!」父親回頭對她笑道:「還不願意!到時候,你可別求我!」說完,拍著司機的肩膀,「老林,你作證。」玉侯漲紅了臉,嘔氣道:「我才不求你呢!大不了,做一輩子尼姑!」

    一家三口姍姍來遲,一到場就和眾位打拱道歉「見諒了,見諒了!」眾人看見公主一般的端木玉侯,眼前一亮,用驚歎的目光打量個不住。那些女眷,更是企羨不已。

    玉侯今晚穿了一襲莫紅色的吊帶禮裙,裙擺正掩到膝蓋。胸前綴了幾朵鮮艷的綢花,隨了腳步翩翩裊裊。腳踏一雙晶瑩剔透的水晶高跟鞋。一頭烏亮的秀髮自然的從肩頭流下,披在後背。在燈光的輝襯下,愈顯高貴華麗,落落大方。

    習落塵本要和離殤搭話。莫離殤撂下一句話:「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便揚長而去。氣得她面紅耳赤。此刻,見了端木玉侯,詭異的笑著上前,抬起她的手腕,有忻羨的口吻道:「呀!這個紅繩扎的腕帶很漂亮,哪買的,多少錢?」端木玉侯坦然道:「一中學校門口買的,20塊錢。」「20塊錢!?」習落塵臉上的嫌惡,瞎子也能看清向。玉侯毫不在乎,「只要是我喜歡的,20塊錢我也買,20萬我也買,這跟價錢沒什麼關係!」習落塵又臊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開了。

    歐陽風語和商斌福正在把酒言歡,見端木玉侯一家來了,馬上迎過去,作揖打拱。商斌福來此地不久,本市名門望族不甚了了。風語代二人介紹,說:「這是本市酒店業巨頭。是去年剛從國外回來的——端木上酒先生,名字很有意思。」斌福趕緊拉手道:「久仰,久仰!」

    端木上酒盡義務恭維兩位公子及小姐相貌體面。然後,將家人一一介紹了。風語和斌福齊聲誇玉侯漂亮。軒良望了她一眼,低眉一笑。歐陽崇驚訝會在這裡碰到她,余外,對她全無知覺,表情冷漠的看著旁邊的桌布。倒是玉侯,大方上前,伸手道:「你好。」歐陽崇只好也伸手,蜻蜓點水的觸碰一下,無謂的笑了笑。這時,三方家長心裡都存了一段心思。

    回家路上,風語突然笑問歐陽崇:「你覺得端木玉侯如何?」歐陽崇不明所以,隨意道:「還好。」風語又道:「並不討厭?」「還好。」歐陽崇依舊面無表情,風語不說話了。歐陽崇一瞬間似乎嗅到了什麼,皺緊眉頭,心裡一陣噁心,自以為風語又在一廂情願的拿自己作骯髒的交易,可是風語未挑明了說,自己也找不著理由發火,好像不會游泳的人摔入水中,想要掙扎卻使不上力氣。怒火只能在心裡干燒。

    商斌福抱住兒子的肩膀,問:「你喜歡那個端木玉侯嗎?」軒良看了他一眼,斬截道:「沒有!」

    「真的?」

    「真的!」

    「不愧是我兒子!」商斌福靠在了座位上,盯著車子頂篷,若有所思。

    端木玉侯不勝酒力,多喝了兩杯葡萄酒,便臉色酡紅,杏眼迷離起來。本是清純亮相,現在卻平添了嫵媚妖嬈的風韻。席上一些色中餓鬼,見了她,骨頭都酥了。但一聽說是端木上酒的女兒,嚇得將口水和著酒強嚥了回去。

    這當兒,玉侯頭枕著母親的肩膀,閉目養神。端木上酒問女兒:「市長和局長的兒子,你中意哪個?」玉侯腦袋昏昏沉沉的,嘟囔道:「都不喜歡啦。」母親笑道:「女兒還小,談這事作什麼。不過,我倒是比較喜歡那個叫歐陽崇的,眉宇間透著一股恬和溫存,看了教人舒服。」端木上酒喜道:「我也是,雖然看上去,似乎怯弱些,但是靈氣卻較那個商軒良更勝些。這商軒良看上去,似乎是個遠到之器,但據我觀察,性格未免太孤傲剛硬了點。我們這樣的家境,也不希圖子孫將來如何飛黃騰達,只求平平安安,合合美美就夠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