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則古典精美的愛情傳說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落花逐水,不相離
    一、

    沁荷曾告訴我,姑娘出嫁時,大都哭哭啼啼,淚落滿面。但我,始終流不出一滴淚。

    錦衣鳳冠映著我盛妝傾城的容顏,母親滿意地看著我笑,但那笑容,卻讓我的心冷到極點。

    父親是當朝宰相,他為了穩住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欲將我獻於皇帝為妃。起初,我死活不肯。但所有的反抗,終究都只是徒勞,還是敵不過父親的歎息和母親的淚水。

    沁荷站在一旁,擔憂地看著我,手裡的絲帕被她擰成了繩。我握了握她的手,燦爛一笑。她呆住,有些錯愕。

    「沁荷,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吧?」我問。

    她看著我,半晌,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被人攙扶著上了轎子,布簾被放下,爆竹放得震天響。

    「起轎!」

    我感到腳下一空,心,也跟著空了。

    朱紅城牆,琉璃瓦,亭台樓榭,飛簷翹角。在我眼中,卻似隔了層紗,縹緲,看不真切。

    八抬的大轎,晃晃悠悠把我抬進了層層深宮。

    我的眼角,終於,有淚滑落。

    二、

    後宮佳麗三千,個個都是雲鬢花顏。

    華麗的衣裳,如彩色的雲霞,在眼前飄來蕩去。她們側著眼看我,聚在一起,用團扇遮了唇,竊竊私語。

    我住的地方叫紫萱宮,在後宮的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成群的奴僕跪在門口迎接我,他們叫我洛妃娘娘。

    三、

    皇上來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

    眾人都紛紛跪地叩頭,只有我兀然地站著,地上胡亂地散落著侍女送來的衣裳。

    我轉頭,觸到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劍眉,薄唇,兩鬢已添了幾許華髮,目光睿智威嚴,右邊臉頰有一道疤痕從眼角延伸至耳邊。

    「不喜歡這些衣服嗎?」他緩緩的開口。

    我不說話,直視著他的眼睛,不卑微,也絲毫不顯得羞怯。

    「為何這樣看著朕?」他的聲音,沉沉地在我耳邊響起,渾厚,但不嚴厲,「你定是心有埋怨吧?如花似玉的年紀,卻嫁給一個像我這樣的半老男人。」不知怎得,心中的防備竟因他這一句話,而漸漸放下。忽然感覺,即使是皇上,也有著他的無奈和哀傷。

    是夜,皇上並沒有在紫萱宮過夜。只喝了杯茶,閒聊幾句,便離去了。走時,皇上說,隔幾日再來。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心中突然,隱隱的有了期待。

    四、

    既來之,則安之。我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風疏日暖的好天氣,我與沁荷到御花園中觀景賞花。路過蓮池,忽聞陣陣荷花清香,一隻紅色蜻蜓自眼前飛過,沁荷忍不住用帕子去撲,手一鬆,帕子便翩翩落入池裡。正覺得可惜,卻見一玄色的身影從水面輕盈掠過,絲帕就已被他撈在了手裡。水滴下來,落在石板上,洇出水花片片。

    眼前,是一個年輕男子。濃眉俊目,腰間挎著長劍,一臉的剛毅正氣。「這帕子……」他將帕子拎在手裡,卻不知該怎麼是好。

    沁荷羞得紅了臉,低著頭,用手偷偷拽我的袖子。

    「不過是塊帕子,不要了也罷。」我笑著,揮揮手,帶著沁荷轉身離去。

    走了一段,沁荷回頭向身後張望,長長地歎了口氣,似在自言自語地道:「也不知俊生現在怎麼樣了?」

    「怎麼?想他了?」我問。俊生是宰相府的侍衛,與沁荷素有往來,且暗暗傾心於她。沁荷一直都不曾表態,可如今,怎得又突然想起他來?

    「不知道,忽覺得好久沒見他了,心裡有那麼一點空落落的。」沁荷輕輕地說。

    我的心,突然感覺愧疚。若不是我非要沁荷做我的陪嫁丫頭,她如今應該還留在宰相府裡,*都能與俊生相見,或許,還能永結同好。

    「沁荷,是不是想回去?」

    「回去?宰相府嗎?」她一臉疑惑,繼而又搖了搖頭,「不想,皇宮也不錯,比宰相府好玩多了。」沁荷說完,對我一笑。

    我無奈搖頭,比我大了兩歲,卻永遠都是一副不知憂愁的模樣。沁荷的父親曾是宰相府裡的賬房先生,後來重病而逝,母親整日鬱鬱寡歡,不久也殉了情,只留下一個四歲的女兒。父親看她可憐,便將她一直留在府中。

    我與她一同長大,情如姐妹。

    五、

    「小姐,你可知道,上次在蓮池邊,遇到的那人是誰?」沁荷一邊給我扇著扇子,一邊問我。

    「我怎會知道?」

    「他是皇上身邊的御前侍衛,叫做蕭徹。我說怎麼看著眼熟得很,原來剛進宮那天,便在門口遇見過了。」沁荷喜滋滋地說著,眼角眉梢都開出了花。

    皇上偶爾也會來紫萱宮坐坐,金鈿玉釵,綾羅綢緞,賞賜總是一件接著一件。每每這時,沁荷心裡也暗暗樂開了花。不為其他,只因為,可以見著她朝思暮想的蕭徹。僅僅幾面之緣,便已如此芳心可可,讓人不免為俊生的一片癡心,歎一口氣。

    家中遣人捎來家書一封。

    白紙黑字,竟是要我在皇上耳邊多吹吹風,替父*言幾句。

    入宮也有些日子,不曾問過女兒是否安好,唯一的一封家書,竟也是這檔子事兒,不禁讓人感到心寒。我笑笑,將信扔到一邊。

    這是皇上第一次在紫萱宮過夜。

    他合著眼簾,呼吸均勻,睫毛微微顫動著。我躺在他身邊,卻怎麼也睡不著,手指輕柔地從傷痕上滑過。貴為天子,臉上這道傷痕,究竟如何得來?我看著他,腦子裡不停地思索著這個問題。

    他緩緩睜開眼睛,我一驚,趕忙縮回了手。

    「好奇這傷疤從何而來嗎?這麼晚了,都還不睡。」他溫柔地說。我咬了咬*,卻不說話,只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是被人所傷,被我最心愛的女子。」

    我有些吃驚,雖然有過不少猜測,但卻不曾想過,如今他會親口將事實告訴我。

    那時候,他還是東宮太子。傷他之人,是太子妃,名喚瑾蘭。太子對瑾蘭用情頗深,卻不想,瑾蘭心裡喜歡的人卻是二皇子。為助二皇子奪得太子之位,瑾蘭不惜鋌而走險想要毒死太子,結果被太子發現,情急之下她拔刀而刺,爭奪中劃傷了太子的臉。

    太子本想將此事壓下去,卻還是傳到了皇后的耳朵裡。刺殺太子本就是誅九族的大罪,無論他怎麼求情,瑾蘭還是被處死了。

    皇上說,初見我時,我倔強的眼神像極了她。他的眉頭緊緊地鎖著,那一道傷疤,卻像是從我心上劃過,微微有些疼痛。貴為天子,卻救不了他愛的女人,我想,這是他心裡永遠的痛。

    六、

    皇上數日都不曾踏入紫萱宮半步。我以為,我終究只是過眼的煙雲,看過便被他忘記。可誰知,這日我剛剛起床,還未梳洗完畢,就聽下人們通報:「皇上駕到!」

    一時也顧不得許多,匆忙趕到門口迎駕。

    皇上面帶怒色,說了句平身,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兀自站著,著一身素衣,頭髮還披散在肩上。心裡思索著,必是剛剛下了早朝,怎麼會到這紫萱宮來。

    皇上看了我一眼,舒緩了語氣:「眼窩都黑了,夜裡沒睡好?」

    我輕輕點了點頭,又將頭低下:「皇上,可容臣妾先去梳洗完畢再來見你?」

    皇上看著我,卻是一臉疲憊之色:「算了,這兒也沒有外人。可會下棋?來陪我下一盤。」

    我用一根簪子簡單地將頭髮綰起。擺好了棋盤,面前一盞香茗,裊裊地冒著熱氣。我執黑子先行,第一手落在「星位」,皇上後手,也落在「星」。屋裡甚是安靜,只有棋子啪啪地落在棋盤上的聲音。侍衛宮女都在門外候著,大氣也不敢出。

    我雖自幼跟父親學棋,但棋藝不精,此時也是盡了全力。皇上起初下的很快,後來速度漸漸慢下來,微微皺著眉。一黑一白,連成一片,劍拔弩張地爭奪著每一寸的土地。

    啪,白子落下,我失去大片勢力。皺了皺眉,將手中的黑子扔進棋盒:「皇上,臣妾認輸了。」

    「只一步棋錯,便滿盤皆輸。」皇上從棋盤中,拈起一顆黑子,意味深長,「凌月,你可千萬不要成了你父親手中的棋。」

    七、

    因皇上一句話,我心中一直惶恐難安。

    派人找蕭徹來紫萱宮密談,屏退了所有下人。問了才知,竟是父親在朝中暗暗拉攏了一幫官員,公然頂撞皇上。我心中一怔,父親的所為著實在我料想之外,本以為他只是為了穩住自己宰相的地位,卻不明白,他如今與皇上對立,又是出於何種目的。

    沁荷樂滋滋地捧了點心進來,見到我和蕭徹,愣在原地,臉色瞬時變得難看。我怕沁荷誤會,先請蕭徹離開,然後拉了沁荷的袖子,想跟她說明白。可沁荷卻輕輕推開我的手,將點心放在桌子上,語氣平淡地說:「娘娘,什麼都不必說,若是沒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先下去了。」

    娘娘?這是沁荷第一次在私下這樣稱呼我。只兩個字,就徹底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她到底還是誤會了。

    待密使把東西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我才恍然明白,父親有著更大的陰謀。一封密函,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不用想也知道,裡面是怎樣的毒物。我的手微微顫抖著,手心裡儘是冷冷的汗。

    腳步聲響,我忙將東西塞到妝匣中。定了定神,抬頭,原來是沁荷。

    「皇上剛派人來傳令,讓娘娘去翠菡苑聽戲。」語氣依舊平淡,波瀾不驚。

    台上的青衣旦角,咿咿呀呀地唱著,我卻半句也沒聽進耳朵裡。皇上就坐在我的身邊,他的身上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氣息,直襲我的內心。心頭怦然,可卻覺得自己離他竟是越來越遠。

    陳公公過來,在皇上身邊耳語了幾句,他的臉立時變了色,手指緊握成拳。

    我跪在地上,桌上放著一個白色的瓷瓶和父親給我的密函。

    我不敢去看皇上的臉,不難想像那是怎樣一種表情。憤怒,痛心,還有失望。我安靜地垂著眼,不回話,也不爭辯。我只是在等待,等待皇上對我的最後裁決。

    然而,我等了許久,彷彿經歷了幾世的輪迴,也依然沒有等來他的半句怒言和對我的處置。他只是拂袖,沉默地從我身邊走開。

    我跪著,凝聽他的腳步一聲一聲,消失在我的耳畔。冰冷的淚水,沿面淌出。

    八

    洛妃娘娘欲用毒物刺殺皇上的消息,並沒有在宮中傳開。我被軟禁在紫萱宮中,門外有侍衛看守,從此失了自由。皇上再也不曾踏進紫萱宮,但我無怨,這已是皇上對我最大的仁慈。

    我躺在床上,滴水未進,已經一天一夜。偌大的寢宮,安靜的好似墳墓,燭火搖曳,倍添荒涼。

    沁荷端了飯食進來,放在桌上,靜靜地立在床邊。我連眼皮也無力抬起,沉默著,等她開口。

    「對不起……」她說。

    我的心猛地墜入無底深淵,一陣猛烈的暈眩。想過無數次,卻沒想到,真的是沁荷背叛了我。我深吸口氣,看著她:「為什麼?」

    沁荷不語。

    「為什麼?!」我用盡所有的力氣。

    「因為我恨!恨你把我帶進這重重的深宮。若不是你,我至少還可以留在俊生身邊,可現在無論我多想逃離,我都得在這兒陪著你,一直到死!本來我也認命了,但是你為什麼連蕭徹都要搶走!?」

    「沁荷,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掙扎著,但我的解釋,蒼白無力。

    「你知道嗎?其實我們是親生姐妹,可你成了宰相的女兒,我卻要一輩子為奴為婢的服侍你。我不甘心!不甘心……」沁荷的聲音漸漸弱下去,直至哽咽。

    我看著她,心中忽地釋然。難怪父母忍心讓自己的女兒陷入此種境地,原來,竟不是自己親生。我以為自己是宰相千金,沒想到,我卻只是個賬房先生的女兒,被人錦衣玉食,養了十五年,不過,是一顆棋。

    翌日一早,我醒來時,侍女告訴我,沁荷收拾東西跟陳公公走了。

    我嘴角含笑,如果這是沁荷的背叛開出的條件,至少,她可以永遠離開,不用陪著我在這墳墓一樣的深宮,終其一生。

    九

    宰相與二王爺勾結,率朝中大臣,逼皇上退位。整個後宮,人心惶惶。

    聽侍衛說,皇上氣得吐了血,龍體抱恙。我焦急如焚,不斷央求,可看守的士兵卻是鐵了心,不肯讓我離開紫萱宮半步。

    無奈,我唯有每日對著皇帝寢宮的方向,默默祈禱。

    整日的盼望,沒有盼來皇上,卻盼來了三尺白綾。我坐在桌前,指甲掐進肉裡。夜闌珊,燈如豆,淚冰涼。

    門外,有輕微聲響,一個聲音輕輕地喚:「洛妃娘娘?」

    我擦乾淚,開門,卻是蕭徹。未待我反應,他已閃進屋內,閉了門,壓低了聲說:「娘娘,我帶你逃出去。」

    我愕然。雖對出逃並無太大把握,但我卻不想就這樣死掉。

    看守的侍衛都倒在門外,雲朵一層層堆積在空中。風吹過,枝葉發出簌簌的響聲。我們穿梭在夜幕裡,蕭徹拉著我,飛身躍上高高的城牆,風從我身邊掠過,我的衣裙翩然若蝶,我回頭俯瞰整個皇宮,只見點點昏黃燈火,卻不聞人聲。想不到,白日的繁華似錦,在夜裡卻是如此荒涼。

    逃離,出乎意料的順利。

    翻過最後一道城牆,行了段路,就見一輛馬車早已等在那裡。上了車,心中突然忐忑。難以想像,若皇上發現我已逃走,會是怎樣一種表情,是皺起他濃密的眉,大聲咆哮,還是,覺得後悔,為我的離去感到痛惜?

    想必不會是後者。否則,怎會下令,讓我自縊而死。

    三尺白綾,早已縊住了我的心,鮮血淋漓。

    十

    馬車在夜色中,顛簸前行。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響徹耳際。風從布簾的縫隙裡吹進來,我甩甩頭,似乎想要拋卻全部的記憶。

    漸漸地,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我有些緊張地問:「蕭徹,馬怎麼慢下來了?」

    「怕是馬車太重,馬有些拉不動了。」

    馬車太重,我心生疑惑。環顧一圈,在座下發現一口紅木大箱,打開,竟全是赤金紋銀。箱子裡還有一個包金的小小妝匣,妝匣中,一枚黑色的棋子,靜靜地躺在錦緞之上。

    我的淚,潸然落下。

    「停車!」我大喊。馬車停下,蕭徹掀開布簾站在我面前。

    「是皇上安排你帶我逃走的,對不對?」我盯著他的眼睛,迫切地想得到一個答案。

    「是。」蕭徹面色有些凝重,頓了頓,又說,「皇上病重,他並非真的想處死你,只是那些大臣……」他話還未完,我已泣不成聲。

    皇上到底,還是對我有情。

    十一

    皇上的臉,蒼白如紙,薄薄的唇微微抿著,乾燥沒有生氣。

    我握住他的手,輕輕地吻上他的唇。他動動眼皮,緩緩地睜開眼睛,「為什麼還沒走?」

    我嘴角含笑,眼裡噙著淚水:「走了,又回來了。」

    「為什麼又回來?」

    「因為,這盤棋還未下完,若我走了,便是徹底輸了。」

    尾聲

    人人都以為,洛妃娘娘被皇上賜死。可在第二天,皇上也神秘消失了蹤影,只留了一道手諭,將王位傳給四王爺。

    有人說,是宰相派殺手暗殺了皇上,毀屍滅跡。也有人說,皇上的魂魄被洛妃娘娘的冤魂帶走了,燒燬了軀體,成了遊魂……眾說紛紜。

    四王爺頗有謀略,一直按兵不動,想來也是在等這一天。願望達成,不久,便平息了叛亂。

    一輛馬車,顛簸著向南奔馳,一路煙塵。駕車的人,濃眉俊目,腰上挎一把長劍。車內有一男一女,男子的右邊臉頰有一道傷疤,延伸至耳邊。

    他注視著眼前的女子,輕輕喚一聲:「凌月,你當真願意與我一起去過清貧的日子?」女子也望著他的眼睛,笑靨如花地答:「落花逐流水,永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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