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劍狂刀記 正文 第三十二、三十三章
    第三十二章

    台上眾人見了,紛紛起身查看。徐碩上前兩步,說道:“這位老前輩身手俊得很吶,不知是哪個分舵的?”那老頭子側耳朗聲說道:“什麼?你說我什麼?很英俊?老啦!老啦!嘿嘿嘿……”

    徐碩知道他裝瘋賣傻,卻也不戳破。但見被他摔上台的大漢,兀自直挺挺地躺著,合著是摔昏了,招來兩個從人,把他抬了下去。

    那台下眾人有的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紛紛叫嚷道:“老頭子,你是哪一幫哪一派的?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快回去!”“怎麼這麼重要的聚會,還帶了家長來看熱鬧?這可不是擺野台戲,真是胡鬧!”有的更道:“這是哪一家的爺爺公公?快點把他帶走了,簡直丟人丟到家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吆喝叫嚷起來。紛亂中,有人便伸手去拉那個老頭子,但又是“砰砰”幾聲,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企圖動手動腳的也全給扔到台上去了。

    這一波扔上去的有三四個人,每個人都對准了李永年,而且力道強似一道,這次不但驚動了徐碩,連徐磊、管竹生也起身接招,一一接住將被扔上台來的人。這些人輕則七八十斤,重則百來斤,那老頭子隨意揮灑,徐碩、徐磊等臉上變色,怒目以對。

    這下子連場下的眾人也都大為吃驚,再也無人敢上場。李永年站起身來,語調平和,若無其事地說道:“所謂真人不露相,看來這位老先生深藏不露,正是前輩高人,由他來出任長老,想來無人敢有異議了吧?現在候補的長老已經有一位了,不知還有哪一位願意下場賜教?”將這老頭子的刻意挑釁,做沒理會處理。

    那老頭子瞇著眼瞧著他,說道:“你是哪一位啊?這裡不是演戲文嗎?怎麼還不化妝換衣服?”李永年根本不理他,續道:“沒有其他人了嗎?”左元敏知道這老頭子是故意來鬧場的,想他一個人唱著獨角戲,最後只怕唱不下去,於是閃身入場,壓低聲音道:“既然大家這般客氣,那麼就由我來拋磚引玉,希望大家共襄盛舉。”

    那老頭子看他入場的身法,也許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先前拋擲他人一般,也抓他來扔,因此只是站在原地,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他。

    李永年雖然見過左元敏幾面,但就連管竹生、段日華與他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一時之間都不能認出他來,就更遑論李永年了。他但見走出一個打扮怪異的青少年,大搖大擺地走到場中間,心想:“一個老人,一個小孩,今天要是讓他們同時當上嵩陽派的長老,傳到江湖上去,只怕反而成為笑柄。嵩陽派尚未正式成立,笑話就滿天飛了。”

    李永年自然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在他來說,今天的大會,只是嵩陽派整合地方勢力,鞏固領導中心的一個步驟罷了。而之所以煞有介事,大張旗鼓的舉行,為的只是一個好兆頭,如今這個兆頭儼然變成了楣頭,也成了他的痛腳。

    台上一堆哼哼唧唧的人肉暗器,此刻早已清理完畢。李永年跟萬國明使了一個眼色,萬國明會意,上前道:“請台下兩位,將門派姓名,一起報上來了吧!”那老頭子搖頭道:“我只看戲,不會演戲,奇怪了,你們光敲鑼打鼓,也不開演,究竟是搞什麼鬼?怕大爺不給錢嗎?”說著,解下系在褲腰帶上的布囊,抖了一把銅錢在手心當間,忽地向台上一灑,只聽得“叮叮冬冬”一陣響,台上九個人沒有一個能安坐在位置上,紛紛起身,或閃躲走避,或拿兵刃擋架,無一能免。

    這下子台上的九個人對於這老頭子的挑釁,再也不能視若無睹了,萬國明與葛聰走到台邊,准備隨時伺機而動,另一邊楊承先、崔慎由與徐碩,更是一躍而下,將那老頭子圍在核心。台下幾個副堂主、萬氏兄弟與崔毅見狀,也圍了上去。

    那老頭子呵呵一笑,說道:“開始了嗎?”拂掌而笑。楊承先喝道:“裝神弄鬼,活得不耐煩啦!”伸手抓去。老頭子身子一側,連消帶打,也向他抓去。

    那楊承先早知他不簡單,所以那一抓虛多實少,見對方招式凌厲,馬上縮手。老頭子一擊不中,腳步一跨,又是一抓。楊承先眼見閃避不及,連忙一拳對出,“碰”地一聲,楊承先晃了一晃。

    這一下子顯露出上乘武功,眾人都是一驚,管竹生在台上瞧出端倪,說道:“樊長老,你打扮成這個樣子,為的只是回來鬧場嗎?”那老頭子哈哈大笑,站直了身子,扯開黏在嘴上的假須,朗聲說道:“打扮成這個樣子,是我高興,來這裡鬧場,也是我高興!”原來這老頭子乃是樊樂天所扮。

    左元敏一見是樊樂天,心想:“難怪我老是覺得有些眼熟。他剛剛也打量過我,不知是否認出是我來了?”恨不得馬上過去招呼,但不知樊樂天有何計劃,於是強忍下來,反而走開兩步。

    場上所有原來就在紫陽山門的人,諸如萬國明、崔慎由之輩,素知樊樂天之能,一見這老頭子居然是他,不禁面露憂容。徐磊、徐碩雖聽過他的名頭,卻未曾跟他交過手,一聽是他,反而略顯興奮,躍躍欲試。

    李永年走近台前,微笑道:“樊長老想要回來當一名長老,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只要樊長老說一聲,所有原來紫陽山門的人,我派一律歡迎。”樊樂天冷笑道:“我連紫陽山的長老都不看在眼裡了,會稀罕你這什麼嵩陽派嗎?”眄視指使,指著萬國明、管竹生一干人等,續道:“你要我跟這群忘恩負義的小人在一起,不用一天,我馬上就會羞愧而死,還說什麼一律歡迎?呸!同流合污嗎?我寧願咬舌自盡。”

    一番話說得眾紫陽山門原長老們,有的感到慚愧,有的感到憤怒,有的若無其事,有的則裝著若無其事,有的則根本不動聲色。

    萬國明怒斥道:“樊樂天,你說夠了沒有?人各有志,大家好聚好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想發財,又何必擋人財路?”

    樊樂天怒道:“萬國明,你能有今天,是誰助你?要不是張真人收留你,你現在說不定還流浪江湖,到處讓人追殺。你憑什麼說好聚好散?你憑什麼說井水不犯河水?你是什麼東西?你根本什麼都不是!”

    萬國明大怒,從台上一躍而下,戟指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樊樂天,你今天插翅也難飛了。”樊樂天笑道:“那你得試試看。”萬國明按耐不住,喝道:“好!”人影一閃,欺身而上,樊樂天哈哈一笑,雙手齊施,立刻糾纏在一起。

    那萬國明自知論武功,自己還差樊樂天一截,可是所謂強龍不能壓地頭蛇,自忖自己只要先發難,其他人一定也會跟著上,又何懼之有?況且在李永年面前,更是最好表現的時刻,豈能放過這個機會?可是他千算萬算,卻算不到兩人堪堪拆上了百來招,現場居然無人上前助拳。就是徐磊徐碩這些李永年的人馬,也因為不屑上前與人聯手攻擊樊樂天,而袖手旁觀。

    萬國明知道樊樂天武功厲害,但卻從不知自己差他這麼多,百來招一過,已是一路挨打,咬牙苦撐。萬氏兄弟一見,分從兩旁上前夾擊。可是樊樂天以一敵三,依舊游刃有余,在萬氏父子的此起彼落的吆喝呼喊聲中,不住哈哈大笑,氣氛怪異。

    忽然“碰”地一聲,在萬氏兄弟的驚叫聲中,萬國明的身子平平飛出,還是朝著台上的李永年撞去。李永年眉頭一皺,側身閃開,低喝道:“拿下了!”徐磊、徐碩聞令而動,樊樂天大笑一聲,說道:“一起上吧,西五”屁“!免得浪費時間。”

    徐磊徐碩大怒,拳勁帶風,呼呼作響,徐祺、徐祥與另一個想來就是徐磊的兒子徐祐,三人也同時圍上。樊樂天一雙肉掌穿來穿去,口裡仍不忘揶揄道:“乖,真聽話……”

    六個人在場上打了開來,拳風掌風帶開,威力非同小可,其余不相干的人紛紛走避。尤其功力差一點的,看了場上人影縱橫,不到一會兒都頭昏眼花,更是躲得遠遠的。

    那徐磊徐碩雖然獨霸西陲,很少到中原走動,但兄弟兩人戮力聯手,江湖上只怕少人能敵。只是樊樂天一身武藝正邪雙修,出招靈活,又常鋌而走險,五個人擠在一起,反而互相牽制。徐磊見以五敵一竟久戰不下,驚訝之余,方寸未失,逐漸察覺這一點,低聲喝道:“祥兒,你先退下!”徐碩一聽,立刻意會神領,同時喝道:“祺兒、祥兒,你們兩個也先下去!”

    徐祥等三人聽了,便要退出戰圈,樊樂天哈哈大笑,說道:“少了三屁,就湊不成五屁了,有屁不放,豈不難過?”身子一閃,繞到三人身後,阻住去路,徐祐一驚,伸手一格,又斗了上去。

    原來那樊樂天也知道其中關節,雖說人多勢眾,但他一人孤身犯險,反而無後顧之憂,有時碰到徐磊徐碩配合得天衣無縫時,自己往三人身邊一鑽,多半可以化險為夷,要是讓他們三個人走了,反倒不妙。

    尤其這樣的一動作,更啟動了他的點子,腳下移動速度加快,繞著徐氏第二代三位子弟打轉,徐磊徐碩愛子心切,見樊樂天改采這樣的戰術,不禁大驚,一左一右,想要圍住樊樂天。樊樂天大樂,也不管合不合宜,抓住這兩人的痛腳大踩特踩。

    戰況丕變,西五義一下子從占上風,變成一路挨打的局面。那樊樂天專挑較弱的小輩打是有點不太光明,可是他一開口就直接要五人一起下陣,卻又光明過了頭,反正他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做事全憑個人喜好,這會兒見如此頗有樂趣,那是說什麼也要玩下去的。

    那西五義早在李永年還在熊耳山的時候,就已經找來加盟了,在原紫陽山門門人的面前,他們五個就像皇帝的心腹親兵一樣礙眼,這會兒見到樊樂天給他們苦頭吃,心中幸災樂禍的多,誰也沒想要去幫忙解圍。

    李永年眉頭深皺,說道:“管長老,你們這位樊長老可神勇的很吶,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在這麼多人面前繼續這樣下去,我可丟不起這個臉。”張紫陽在位時,因為他本身不愛管事,因此將教務分內外兩部,分付左右二使,除了自己輕松,也防止了有人專權。但李永年野心勃勃,才能雙全,接任掌門後,幾乎事必躬親,所有教務大事亦是一把全抓,左右二使制度於是廢止,管竹生也就退回去做長老了。

    管竹生恭恭敬敬地道:“啟稟掌門:這樊樂天是張紫陽的結義兄弟,他們何時開始的交情,早已不可考了,性格古怪,武功高深莫測不說,那時就沒人可以制得住他,也沒有人跟他有交情。所以掌門要問我有什麼辦法,老實說,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李永年不知道他一直提不起勁兒,是天生自然本來如此呢?還是心情不好擺臉色給他看的,當下也什麼特別反應,只改與段日華道:“段兄弟,給徐氏父子解個圍吧。”

    那段日華早就在注意,尋找可趁之機,但自己擅長的飛刀絕技,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之下,很難派上用場,一時也沒有主意。但聽到李永年開口,忽然急中生智,與葛聰說道:“葛長老,請你的弓箭支援。”

    那葛聰的箭法雖神,但此時處境跟他差不多,便道:“目前這樣的情況,只怕容易傷到自己人。”段日華道:“我會想辦法制造空隙。”葛聰會意,便讓人把弓袋箭囊拿上。

    段日華伸手入懷,摸出四把飛刀,兩兩扣在手裡,看准時機,忽地說道:“徐祺!徐祥!向前!”幾乎便在同時,手中四把飛刀已經出手。

    其時徐碩徐磊一左一右,正兜著圈子在圍堵樊樂天,徐祺、徐祥一人在前一人在後,一時之間給樊樂天的掌影罩住了,有點不敢動彈的意味,但為了拯救徐祐,卻不得不咬牙苦撐。正自汗流浹背,頭昏腦脹之際,忽聽得有人喊他們的名字,要他們後退,也搞不清楚是不是父親的意思,但見前方真的有空隙,於是雙雙躍步前進。

    那樊樂天可清清楚楚地聽見,是段日華的示意要他們前進,心知此人是武林一流飛刀好手,准頭奇佳,出聲要他們向前,必有用意。頓時心生一計,忽地雙手暴長,居然從不可能的角度同時攔住徐祺徐祥兩人,掌上指力突出,直指兄弟倆人眉間要穴。徐氏兄弟倆大駭,忍不住倒退了回來。

    這幾下不過是一轉眼之間的事情,一來一往,那徐氏兄弟等於沒有前進,便在此時四到寒光幾乎同時打到,左右兩道正好撞在徐氏兄弟倆人的胸口,另外兩道從兩人中間穿過,一上一下,剛好對准了樊樂天。

    事出突然,徐磊與徐碩都來不及反應,當即大吃一驚,出了一身冷汗,徐碩更是嚇得大叫:“他媽的!是誰?”便在此時,只見那樊樂天右腳飛出,將一柄飛刀踢翻,同時一張口,竟將另一柄飛刀咬住了。

    段日華道:“徐家小兄弟,還不快走!”說也奇怪,那徐祺徐祥兩兄弟,明明胸口中了飛刀,這會兒居然各自向兩旁躍開,行動自如,一點也沒受到傷害。剩下的徐祐,不用等人家叫,這時也知道趁隙離開戰團,把樊樂天留給了父親與叔父對付。

    原來那段日華早已料到,自己若是發飛刀救人,依樊樂天的能耐,很容易傷到為數眾多的自己人,於是故意出聲叫喚,最大的目的是想引起樊樂天的注意。他與徐家人還不甚熟稔,為了與徐祺徐祥能夠依言做出他所要的動作,於是才直接喊他們倆的姓名,下簡短的命令。

    至於同時射出的飛刀,則做了一點手腳,分向兩邊的故意依平日的手勢將飛刀倒過來射,所以徐氏兄弟雖然中刀,碰到身上的卻是刀柄,皮肉之痛難免,卻不致受傷。而從兄弟倆中間穿過的一高一低的飛刀,其中之一還故意放慢了一點速度。因為如此一來,樊樂天才不會閃避了事,依他的個性推想,只要狀況許可,他一定會以接招代替閃避,而只要他意圖接下飛刀,破綻立生,想離開的人,就可以趁隙抽身。

    那樊樂天見上了段日華的當,立刻取下口中飛刀,隨手一揚,便向徐碩打去。那徐碩一下子驚見兩個兒子中刀,一下子又喜見兩人沒事,先張後弛,身心放松之際,對於樊樂天這個出奇的應變,毫無反制能力,百忙中竟只能抬臂上架,“波”地一聲,飛刀已插入他的左臂。

    這一下否極泰來,復又樂極生悲,徐磊見徐碩受傷,又驚又怒,正要猱身上前,但聽得“颼颼”幾聲,葛聰三箭連發,樊樂天飛高竄低,正往自己這邊過來。

    徐磊知道這是葛聰刻意引他向自己靠近,瞧出便宜,當即運勁於臂,准備以逸代勞,忽然背後有個聲音道:“徐大爺,這麼多人打一個,這樣不太好吧?”轉過身去,見是那個穿著怪異的少年,雖知他身法怪異,頗有兩下子,但年紀這般輕,想來成就有限,根本不放在眼裡,便道:“不相干的讓開了,免得自討苦吃。”

    那人正是左元敏,只見他哈哈一笑,說道:“是嗎?”手中補蛇棍伸出,逕往他右耳點去。徐磊大怒,喝道:“小子無禮!”反身就是一拳。左元敏低身讓開,補蛇棍倒轉,棍頭仍是指著徐磊的右耳。徐磊飛起一腳,直取他的手腕,忽地棍影一晃,翻了上來,還是對著自己的耳朵。

    徐磊大意讓左元敏一招搶上,結果從此左閃右躲,始終擺脫不了,這才知道厲害,不敢再小看於他,轉過身來,全力應付。

    面對如此的變化,台上台下一片嘩然。樊樂天無暇去細查為何這個奇裝異服的小子會來幫他,只緊抓著此隙,一路往台上竄去。目標越近,葛聰發箭越難,不一會兒樊樂天已經欺身上台,一旁崔慎由、楊承先與管竹生同時圍了上去。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左元敏打得興起,腳踩指立破迷陣,手握鑌鐵補蛇棍,開始在場中穿梭奔跑起來,見到嵩陽派的人,不分老少,當頭就是一記。武功差一點的,三招之內就得挨棍,武功高一些的,五招之後最多也是自保,根本留不住他。

    人群之中,就見左元敏宛如一條蛇一樣(一般都會形容像龍,但此時從他身上穿著的顏色看起來比較像蛇),不斷破浪前進。段日華見過這樣的身手,大叫道:“這小子是左元敏!”原來要由左元敏此刻的外表認出他倒不容易,但在這個年紀有這樣身手的,武林卻難得一見。

    李永年劍眉倒豎,臉色難看,冷冷地道:“殺了他們!”說著轉身,從另一邊走下台。

    左元敏與樊樂天見到李永年要走了,紛紛搶上。樊樂天面對的台上眾人,武功都非泛泛,單打獨斗他自然不怕,但是一擁而上的話,恐怕最多也只能自保;左元敏這邊就幸運多了,不一會兒也沖上台去,與樊樂天並肩一起。

    樊樂天知道是他,哈哈一笑,說道:“左兄弟,真有你的……”聲音有點沙啞。左元敏有點聽不太清楚,問道:“樊大哥,你說什麼?”同時情不自禁地往他臉上瞧去,卻見他滿頭大汗,臉色發白。

    左元敏吃了一驚,問道:“樊大哥,你怎麼了?”

    樊樂天臉上笑容一現而隱,變得有點像不自然的肌肉抽搐,臉上的汗更是像雨一樣,不住滾下,在應付幾個高手的圍攻下,顯然已經無力回答左元敏的問話了。

    左元敏大驚,忽然瞥眼見到臂上中刀的徐碩被人抬上台來,段日華正在替他包扎。系鈴者為人解鈴不稀奇,段日華居然還親自替他抹藥,拿藥丸給他吃,這就不尋常了。想那把飛刀才多大一把,傷在小臂也不是什麼大傷,以徐碩的能耐,居然還要吃藥,再看樊樂天的反應,左元敏這才恍然大悟,大叫道:“段日華,拿解藥來!”

    便在此時,那萬永隆大喊道:“樊樂天毒發啦,樊樂天毒發啦!”他父親被樊樂天打傷,一口怨氣正沒處發,見仇人毒發,再高興也不過了,趕緊叫喚旁人一起來拿他。

    左元敏大怒,趁著他大叫之際,一棍伸出,一撥一打,前方蟹鉗張開,正好扣住他左拇指,萬永隆哇哇大叫,連奪幾下,始終掙脫不開。這邊樊樂天卻忽然一個踉蹌,左頰跟著中了楊承先一拳。

    左元敏這一驚非同小可,來不及處理萬永隆,身子一動,搶在樊樂天身前,前方幾人往後一退,不與左元敏正面沖突,反正樊樂天已經中毒了,時間目前站在自己這邊。

    人家不跟你打,左元敏就是破口大罵也沒有,而且樊樂天正一點一滴地加重他的負擔。耳邊但聽得萬永隆哇哇大叫,愁煩之余,正想放了他去,忽然想起一個胡鬧的點子,右手一動,將萬永隆拉了過來,把他當成了武器的一部份,一只三尺長的補蛇棍,立刻多出兩三尺出來。只是萬永隆對其他人根本不具威脅性,頂多哇哇大叫,擾亂人心而已。

    左元敏知道自己無法既要護著樊樂天,又能向段日華要到解藥,如此下去,恐怕只有坐以待斃,應趁著樊樂天還能走動的時候,最好就走了。一念及此,再度扯過萬永隆,甩向後面,撥開人群,一步一步走到台邊。

    眾人豈能不知他的心意,早就在台下圍了一圈,左元敏把心一橫,把萬永隆拉得團團轉,打算帶著他躍下台去。

    只聽得輕輕“喀”一聲,忽然一個用力過猛,左元敏但覺手上一輕,居然將萬永隆的拇指拗斷了。

    萬永隆拇指痛了這麼許久,幾乎快失去知覺,這一下拗斷,一時竟沒感覺,反倒是左元敏反應比他還大,一個轉身繞到萬永隆的背後,右腳一抬,就把他踢了下去。同時兩手從背後穿過樊樂天腋下一架,沖身下台,把萬永隆當成墊腳石,一腳從他的背上踩了下去,借力一躍,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飛身三四丈外。

    才落地,左元敏但覺背上一痛,好似受到了撞擊,還沒來得及回頭,緊接著又是一痛,好像被什麼東西打到一樣。腳邊一枝羽箭,一把飛刀跌落下來,耳裡同時聽得有人說道:“別打他背心,他的衣服有古怪!”左元敏這才知道原來是身上這件背心救了自己一命,當下更不停留,架著樊樂天,便沖進看台上那群上山來與會的各路幫派門眾內。

    崔慎由與楊承先率先跟著沖進人群,現場登時大亂,群雄紛紛走避,不幸遭到池魚之殃的,更是咒罵吆喝聲音不斷。李永年本已下了高台,都踩上會真殿的石階了,聽到校場上一陣軒然大波,忍不住又回到台前,找人吩咐道:“讓不相干的人都下山去!”

    其實不用李永年吩咐,早有人已准備開溜了,一待有人傳令下來,現場三百多人,頓時像潮水一樣向外湧出。陳保義與孫剛等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左元敏攙著樊樂天鑽了進來,說道:“你們還在這裡干什麼?快下山去!”眾人一起圍上,掩護左樊兩人。

    褚文貴把頭鑽了進來,說道:“盟主,那你呢?”左元敏道:“我還得跟他們周旋一下,免得讓人覺得我們好欺負,把我們吃得死死的。”眾人點頭稱是。

    左元敏又道:“我的刀呢?”何堅人在外頭應了,隨即鑽了進來,把刀捧上。左元敏接過寒月刀,把補蛇棍還給馮子超,贊道:“好東西。”又道:“等一下我一離開,你們馬上跟著沖下山,千萬別逗留。要是有機會的話,我們山下再見。”說著看了樊樂天一眼。

    眾人聽出他言外之意,見樊樂天雙目緊閉,唇色發黑,滿頭大汗不住潸潸落下,背後衣服濕了一大片,神出物外,顯然正在運功抗毒。孫剛道:“盟主帶著他,只怕闖不出去。”在樊樂天高大的身形下,左元敏顯得更加瘦小,眾人紛紛表示贊同孫剛的看法。

    左元敏道:“樊大哥是我好大哥,我們兩個的交情,就好像親兄弟一樣。今天不慎為人所害,我豈能棄他不顧?今天我要是不能救他去,只好血濺紫陽山,死前多拉幾個來墊背。”

    陳保義、孫剛與褚馮等人,雖然只是小幫會的首領,但凡是綠林好漢,都講義氣重然諾,把信義兩字,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這會兒聽他說得慷慨,都不禁打從心坎兒裡佩服起來。原來左元敏以力服人,大家固然佩服他武功高強,卻多少也有一種被脅迫的不得已。但此刻聽到他大義凜然地說出這段話,正所謂:“一聞激高義,眥裂肝膽橫。”人人都頓時豪氣干雲起來,說道:“大家圍過來,一起護送盟主下山!”

    左元敏阻止道:“萬萬不可!我們還有兄弟在山腰下,不明狀況,說不定要白白犧牲了。再說我們在人家的地頭上,做這樣大規模的沖突,情勢也對我們不利。”

    孫剛道:“但要我們看著盟主獨自冒險,這我姓孫的辦不到。”陳保義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你孫剛辦不到,難道我陳某人就辦得到了?放屁連連,臭不可當!”一言不合,又要吵架。左元敏道:“好了,好了,這麼吧,大家掩護我到那邊的樹林邊,然後你們一路下山,別再回頭了。”眾人還有意見。左元敏扳著臉,低喝道:“我是盟主,我說了算。”

    事不宜遲,於是陳保義等便挾著左樊二人往前直沖。那時場上眾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左元敏這四幫幾乎已經算是殿後,嵩陽派的人一邊在後面像趕鴨子一樣地清場,一邊在下山的路上過濾。左元敏這次利用這些人上山,已經有點過意不去了,更不願見他們受到牽累,大喊:“那個臭小子在那邊!”身子一矮,拉著樊樂天從人群中竄出。

    嵩陽派的眾人一聽到“那邊”,哪裡知道是哪邊?紛紛東張西望,忽見一道黑影竄入一旁的樹林當中,這才東吆西喝,從四面八方圍攏,一起鑽進樹林當中。

    那左元敏攙著比他高出一個頭的樊樂天,還能夠專心運起輕功就算不錯了,什麼奇幻的步法,早已完全拋諸腦後。進入樹林之後,雖然掩蔽物增多,但腳下的阻礙也多,四周隱隱的人聲,讓他完全無法稍微松懈。但覺手上樊樂天給他的重量越來越重,更是咬緊牙關,死命苦撐。

    一會兒,忽然左前方樹叢晃動,崔毅鑽了出來。兩人一照面,都吃了一驚,崔毅趕緊大喊:“找到……”左元敏右手攙人,左手寒月刀倏地伸出,正好撞在他的右腰眼上。崔毅來不及叫人,哀嚎一聲,滾倒在地。

    左元敏沒空多睬他,急忙繼續向前。可是崔毅那幾聲驚叫畢竟還是驚動了其他人。不過一會兒,但聞四面八方都有人聲,他雖知不妙,但目前的情況,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果然又過不了多久,忽然背後腳步聲響,左元敏回頭一看,見是徐祺徐祥兄弟倆人,寒月刀一提,就想砍上。那徐氏兄弟倆見機甚快,以退為進,根本不與左元敏正面交鋒,只不斷大聲吆喝,糾集門眾。

    左元敏暗暗咒罵:“兩個小的沒種,倒壞了我的事。”轉身欲走,但那樊樂天卻在此刻失去知覺,將整個人身體的重量,全交在左元敏手上,險些害他摔倒。因為體格高矮的限制,左元敏就是力氣再大,最多就是用拖的,決不可能背著樊樂天走。但如此一來,非旦是對樊樂天的不敬,在這崎嶇的山林間,又能拖動一個人多久多遠?

    左元敏腦中飛快地轉過幾個念頭,但都覺得不可行。忽然一旁樹叢晃動,幾道人影鑽了出來。左元敏心道:“為今之計,只有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快刀斬亂麻,說不定可以殺出一條血路。”讓樊樂天頓坐地上,自己提刀沖向前去,二話不說,逢人便砍。他勁力到處,當者必折,更何況寒月刀犀利異常,一但給他帶上那可不得了,當下便有人喊道:“大家小心……”一時之間,警告聲此起彼落,左元敏聽了這陣勢,更是卯足了全力。

    那人可以閃躲,林間樹木可躲不了。但見寒月刀劈開樹木如切豆腐,“嗤嗤”幾聲,幾株比人腰還粗的樹干攔腰而斷,嘩啦嘩啦地樹枝樹葉滿天飛,眾人瞧他如此威猛,都不禁愀然變色。

    左元敏猛砍一陣,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你們怎麼了?打定主意,以逸代勞嗎?”

    段日華走出人群,“嘿嘿”兩聲,說道:“左兄弟,你這樣桀傲不訓,實在令我們掌門頭痛,這樣對你,也是不得已的。”左元敏道:“段長老,你將解藥交出來,我答應以後決不殺你。”

    段日華冷笑道:“用一顆解藥換回一條命,這個買賣倒是便宜。”左元敏道:“你不信嗎?要是樊大哥有個三長兩短,我左元敏第一個就要你的命!”段日華心中一突,知他武功突飛猛進,照這樣的進展繼續下去,不出五年,只怕現場無人是他的對手。正因為知他所言非虛,竟然一陣忐忑難安,又驚又怒之余,“哼”地一聲,不做回答。

    忽然眼睛一瞟,好似跟人使眼色似的。左元敏見狀心中一驚,正要回頭,只聽得段日華道:“我要捉活的,別傷他!”因為要是樊樂天一死,左元敏再無顧忌,要是讓他闖了出去,那可真是永久的心頭之患了。

    左元敏聽了,哪裡顧得大敵當前?當即轉身便走。那段日華就是要他回頭,起手一揚,四柄飛刀一起射出。左元敏但覺腦後生風,想也不想,雙腿躍起,左手抓著刀尖,右手提刀往腦後這麼一架,以刀面貼著後腦。幾乎便在同時,兩柄飛刀“當”地一聲撞在刀面上,另外兩柄從他臀下掠過。

    眾人見他閃得驚險,還以為他居然有聽音辨位,聽音辨器的高招,差點要喝采起來。其實這不過是因為左元敏自忖穿了“穿山寶甲衣”,整個背部安全無虞,只要顧著頭手腳就行了的結果。不過也算是他應變迅速,否則段日華這一下聲東擊西甚是高明,左元敏若是想先轉身再擋,那無論如何是絕對來不及的了。

    段日華見他一手飛刀絕技,幾次用在左元敏的身上,竟然一點成效也沒有,不禁惱羞成怒,腰間一摸,又是四柄飛刀出手,不敢離開樊樂天身邊太遠,只有狂舞寒月刀,攔在自己與樊樂天身前,只聽得“叮當”數聲,盡將四柄飛刀擋開。其中一柄飛出老遠,落在林子深處。

    其時葛聰也已趕到,彎弓搭箭,也來瞄准左元敏。左元敏舞著寒月刀,心想再這麼用力下去,不用一個時辰,自己只怕要先累死了。見段葛這兩人都有這樣及遠的兵器可用,也想以牙還牙。見地上頗多石礫,便奮力抬腿踢出,碎石塵土一時四處散飛。他踢石並無准頭可言,但眾人大多還是皺眉閃躲。葛聰見他開始胡鬧起來,正代表了他手足無措,於是仍將箭尖對准了,只待左元敏一停手,便是攻擊的最佳時刻。

    那左元敏亂踢一陣,外表看似胡來,心中卻一直不斷地思索逃生的辦法。見自己這般亂踢,確實可以達到某種程度的欺敵作用,問題是如何持續下去?瞥眼見到幾片樹葉受到震蕩,飄落下來,心中已有了計較。反手一刀,斫下身旁一株碗口粗的樹干,趁著樹木將倒半倒之際,左掌搭上樹身,發勁奮力一推,半截樹干連枝帶葉,平平往前飛出。崔慎由見狀,進步上前,兩掌推去,“啪”地一聲,將樹干劈成兩截。

    左元敏大叫一聲:“好!”刀光閃處,隨意斫下身旁的樹木,一一如法炮制。但對方人手越來越多,管竹生、徐磊、楊承先前後到來,輪番上陣,將左元敏這番心思一一化解。但左元敏仍不死心,再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只好力斗到虛脫為止。

    那崔慎由道:“左元敏,今天你是逃不了了,扔下兵刃,乖乖跟我們回去覆命,免得多受皮肉之苦。”左元敏道:“我要是沒有這把寒月刀,也許還有活命的機會,但現在這把刀既然在我手上,李永年說什麼也容不下我了。”崔慎由道:“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左元敏與他這麼一對答,倒想起來:“如果我扔下寒月刀,能引起他們搶奪的話,說不定可以趁隙脫逃。可惜他們人這麼多,寒月刀只有一把,總會有幾個有時間對付我。”伸手到懷中一摸,摸到了一本冊子,卻是常知古送給他的一本三流刀譜。

    左元敏心念一動,將刀譜拿出來,說道:“崔長老,這麼吧,你把太陰心經拿回去給李永年,這就放過我們兩人吧!”

    眾人一聽到“太陰心經”四個字,眼睛忽然為之一亮。原來左元敏練過太陰心經的傳聞,早已經在武林中傳開了。其他人道聽塗說,半信半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們這些人都知道左元敏的底細,想剛剛遇見他的時候,武功也不過爾爾,如今才一年兩年過去,居然精進如廝,再加上寒月刀在手,幾乎無人能敵。想來這其中的關鍵,一定便與太陰心經有關。

    眾人只聽過太陰心經之名,從未見過練成此神功之人,但將左元敏前後武功一加對照,說他果然會太陰心經,大伙兒心中早已信了七八成。這時又見他隨手往懷中一摸,就摸出一本冊子,又說太陰心經這會兒就擺在他的身上,眾人心中就是不信,也得信了。

    那左元敏見到眾人這副神情,知道此計奏效,大聲說道:“崔長老,來去吧!”把刀譜往上一扔,右手刀起,在半空中將刀譜劈成了兩半,隨風一吹,散入一旁的密林當中。

    崔慎由、段日華、管竹生與徐磊二話不說,立刻撲身竄入刀譜掉落的密林當中,左元敏連忙刀交左手,便去拉樊樂天。足下發勁,奮力一躍,耳邊只聽得“颼颼”兩聲,左元敏反射性地一縮頭,一枝羽箭正從耳畔掠過,另一枝羽箭則“啵”地一聲,釘入樊樂天的左肩。

    左元敏大吃一驚,但那樊樂天卻因此忽然醒了過來,腳上同時用力,身子拔了起來。左元敏但覺手上一輕,想也不想,拉著樊樂天,就往前急奔,兩個起落,將嵩陽派的人甩出幾丈之外。

    左元敏奔了許久,還聽不見追兵的聲音,已知計策成功。但仍不敢稍作停留,攙著樊樂天,繼續往樹林深處鑽去。那樊樂天伸出右手食指,往右邊一指,左元敏會意,依照他的意思前進。復行不久,那樊樂天又不斷伸指指示方向,左元敏一一遵行。

    地勢轉向下坡,雖然比較不吃力,但樊樂天仿佛又開始昏昏沉沉起來,左元敏不敢多想他的情況,只想趕緊帶著走到他所指示想去的地方。不料又走沒多久,追兵的聲音又隱隱傳來。左元敏心知這此再被追上,那可就真的玩完了,深吸一口氣,擠出全身所有的力氣,繼續往前行進。

    埋頭疾行一陣,左元敏忽地覺得頭頂一亮,卻是鑽出了樹林。左元敏正想問樊樂天該往何處去,樊樂天已經伸起手指,往一邊的懸崖指去。

    左元敏攙著樊樂天行去,來到懸崖邊上,往下一看,但見崖高百丈,崖壁幾乎是筆直而下,崖下一片樹海,連綿不絕。說道:“樊大哥,要下去嗎?”他曾經護著張瑤光摔過一次懸崖,雖然不是毫發無傷,但也成功地救了張瑤光一命。這會兒一想到要重演舊事,居然也不害怕,想來自己武功大進,比當時更高,也就應該更沒問題。

    左元敏將樊樂天負在背後,正准備一躍而下,臨跳前卻有一點莫名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左元敏把心一橫,自言自語道:“死就死吧。”側著身子,想改用滑的,那樊樂天忽然抓著他的右臂,搖了一搖,復伸指往右指去。

    左元敏恍然大悟,說道:“我知道了,不是跳下崖去,而是往崖邊走。哎呀,樊大哥,你要是再晚一點抓我,我們兩個此刻已經在懸崖底了。”至於是躺在懸崖底,還是站在懸崖底,左元敏自己也抓不准,那就不用說了。

    便在此時,背後追兵已至,左元敏大叫一聲,便往崖邊奔去。那樊樂天所指的方向,其實是一邊挨著山壁,一邊臨著懸崖,中間只有一條僅容一人可過的棧道,地是十分險惡。眼見追兵掩至,左元敏想也不想,背著樊樂天,便闖了過去。

    那段日華等人追到崖邊,忽然停下腳步。徐磊撥開人群,鑽到前面來,說道:“怎麼停下來了?快追!”崔慎由攔阻道:“徐長老初來乍到,可能還不清楚,前面是我派的禁地,凡是我門弟子,一概不能闖入。”

    徐磊道:“哪有這種事?是你紫陽山門的禁地,還是嵩陽派的禁地?”崔慎由道:“徐長老何出此言?我們既然已經發誓向嵩陽派效忠,自然已是嵩陽派的弟子,此地自然是嵩陽派的禁地。”

    徐磊道:“身為嵩陽派的長老,我能不能知道原因。”段日華聽崔慎由的口氣,知他已經有些不快,便道:“我來解釋一下。徐長老,這是李掌門與我前紫陽山門張真人的協定。他答應讓出掌門之位,而且不在外做任何不利嵩陽派的舉動,我們掌門便答應他,不再為難的他的親屬,並且劃定山後的這個地方做為他清修之用,任何人不得進入。”

    其實當日後來張紫陽所要求的條件不止於此,他還要李永年立誓,絕不以任何理由秋後整肅舊紫陽山門的人。段日華等大都數的人,本都覺得有愧於他,聽他到了最後,還在保護老朋友、老部屬,心中相當感動,也因此絕不肯踏入張紫陽最後清修之地一步。

    徐磊“嘿嘿”笑道:“可是他今天縱容他的老部屬前來搗蛋,還傷了我弟弟。我就是進去抓他出來,掌門也未必會降罪於我。”段日華道:“樊樂天中了我的毒,不死也只剩半條命,這也算扯了個直,我們也沒吃虧。”

    徐磊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說:“傷的是我兄弟,你當然不吃虧了。”那楊承先頗不喜歡姓徐的這一家子人,見他言語無禮,便道:“徐長老要是堅持的話,那就自己請吧!在這麼狹窄的地方跟人遇上,我們可幫不了你。”說著,自顧轉頭走了。

    那山道一路往山壁的方向彎去,葛聰站在入口處,早已見不到左元敏的人影,既然箭射他不到,也轉身離去。漸漸地,離去的人越來越多,徐磊就是要獨排眾議,但考慮到敵人可能埋伏在看不見的山壁之後,危險性極高而成功率低,又在現場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拍拍屁股走了。

    左元敏不知為何段日華等人不再追上,卻還是不斷拼命地往前跑。就在跑過懸崖峭壁的山道之後,心情一放松,終於不住,腳下一絆,摔倒在地。

    經過一番打斗追逐奔逃的過程,左元敏早已疲累不堪,只想就這樣躺著休息一下,但他還是催促著自己趕緊起身,顧不得自己摔傷了哪裡,急忙先去瞧樊樂天。卻見他伏在地上,原來不知何時開始,他又昏過去了。

    左元敏拾起掉在一旁的寒月刀,跑到那險峻的山道出口,確定無人繼續跟來,這才回到樊樂天的身邊。見他左肩插著半截羽箭,深入肌裡,雖然血流甚多,卻不敢貿然就拔。只動刀將露在外面的箭身斫斷,撕下衣袖,幫他包扎了,然後打算找個隱蔽的地方,運功幫他把體內毒素逼出來。

    左元敏自然不知段日華等人再也不會追來了,便攙起樊樂天,繼續往前行去。這一路又是下坡,走著走著,左元敏正納悶著,走了這樣一段路,豈不是到了山谷底下了?果不其然,忽聽得林外淙淙水聲音響,穿了過去,來到了溪谷當中。

    左元敏心道:“樊大哥要我往這邊來,只是來這裡要做什麼?”順著溪谷往下走去,卻覺得有些眼熟。待轉過一處山坳,但見半山腰上,林蔭深處,有幢茅屋時,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地方左元敏曾經與張瑤光、封飛煙住過幾天,卻是會真殿後山山洞中,那個秘密地道,所通往張紫陽閉關靜修的書房,也是左元敏第一次看到指立破迷陣法的地方。

    左元敏大喜,便帶著樊樂天往那兒去。來到茅屋門前,忽聽得屋內有人說道:“朋友,這是私人地方,要是沒事的話,請你離開。”左元敏一聽,大喊道:“張真人,樊大哥受傷了!”

    話才說完,一道人影急竄出來,正是張紫陽。他一人獨自在這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先前還在紫陽山門的時候,俗務纏身,要找時間靜下心來,還得宣布閉關。現在是真真正正擺脫了一切,便開始將自己多年來練功心得,整理出一套有系統的理論,著手著書立言。

    那樊樂天一開始還陪著他,張羅在這山中小屋生活的一切所需。但待到一切就緒,他便逐漸因為無聊,而感到不耐煩起來。半個月前便告辭離開,也沒說去哪兒,沒想到半個月之後,卻是讓人給抬回來。

    張紫陽忽見左元敏,本來是應該開開心心的。但見樊樂天昏迷不醒,也沒時間多問他的近況,便趕緊將樊樂天抬回茅屋當中。

    問明了樊樂天受傷的狀況,張紫陽拉開他的上衣,一掌按在他的左肩肩窩,內力到處,那留在他體內半截箭頭竟然倒退了出來,“波”地一聲,射入一邊的壁版上。

    重新包扎完畢,張紫陽細細檢視樊樂天中毒的情況。但見他整個嘴唇臉頰都腫了起來,搖頭道:“段日華先前的飛刀從不用毒,沒想到……”言語中,覺得相當不以為然。拿出一根銀針,從他頰上刺了進去,沾出一點毒血到鼻下一嗅,皺眉道:“是蛇毒……”

    左元敏見他面有憂色,問道:“能不能用太陰心經的療傷篇,以內力幫樊大哥把毒逼出來?”張紫陽道:“以我的功力,原則上可以,不過他中毒時辰已久,散入五髒六腑的毒,只怕是逼不出來了。”

    說到蛇毒,左元敏忽然聯想到小龍幫的馮子超,心想,要是他在這裡,也許會有辦法。既然想到馮子超,就想到他送的東西,趕緊從懷中拿出那一盒“百草蛇膽丸”來,說道:“張真人,這盒是是百草蛇膽丸,給我的人是專門抓毒蛇毒蟲的,說能解天下百毒。”

    張紫陽從中拿出一顆,又是一嗅,說道:“這百草蛇膽丸,聽說是江湖上一個小幫會馮姓幫主,三代以來的拿手好戲。如果這是真品,應該對樊大哥的情況有幫助。”左元敏拿出一顆藥丸,喜道:“張真人當真神通廣大,這十二顆藥丸,正是小龍幫幫主馮子超給我的。”

    張紫陽捏開蠟封,塞到樊樂天的嘴裡。但別說樊樂天兀自昏迷不醒,就是醒著,也因為毒性作用的關系,他的唇舌早已麻痺,根本無法吞咽。張紫陽伸出拇指食指,輕輕捏住樊樂天的喉頭,運起至柔陰勁,緩緩刺激他喉部肌肉,幫他將藥丸吞下。

    張紫陽在確定樊樂天把藥丸吞下之後,便與左元敏解釋,他將如何以自身內功幫助樊樂天,並且告知左元敏需要他什麼協助。一切商議妥當後,便由他先打頭陣,左元敏一面護關,一面張羅些簡單的食物,待張紫陽這邊告一個段落後,兩個人再彼此換手。

    如此輪流替手,六個時辰之後,樊樂天終於悶悶哼了一聲,張開眼睛,臉色也好了許多。張紫陽捏開第二顆百草蛇膽丸,給樊樂天服下後,只吩咐要他要多休息,便與左元敏退了出來。

    兩人來到屋外,抬頭望天,但見早已過了中夜,張紫陽雖有很多話要問左元敏,卻還是要他先去休息。左元敏隨便找了個地方窩了,一覺睡到隔天正午,起來時樊樂天也已經睡醒,看樣子情況也穩定了,除了還不能說話,吃飯喝水都沒有問題。

    那張紫陽也是治傷解毒聖手,一早便去尋了藥草回來,該煎服的煎服,該塗抹的塗抹,一切整治完畢,這才拉著左元敏退出屋外。一開始張紫陽不能免俗地寒喧了幾句,接著便問道:“那天瑤光跟著你下山去,然後呢?現在她人在哪裡?怎麼沒跟著你一塊兒上山來?”

    左元敏不敢隱瞞,便將下山後的遭遇,一一向張紫陽稟明。張紫陽越聽越驚,眉頭深鎖。過了一會兒,才道:“救出瑤光的任務,自然是交給你了。”左元敏道:“我上紫陽山來,也是想沿路打探消息,我不信李永年都要開山立派了,官彥深還能耐得住性子。”

    張紫陽道:“如果他果然忍住了,你有沒有第二個計劃?”左元敏不料他有此一問,脫口說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只好殺上白鹿原,不管是明的暗的,軟的硬的,總要叫他把人交出來,才能甘休。”張紫陽點頭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過了一會兒,張紫陽像是想到了什麼,說道:“你跟我來一下。”說著帶頭走進了他存放書籍的密室當中。說道:“我知道你練了我的指立破迷陣法,還有九真靈寶結丹大法……”左元敏心中一突,頗感尷尬。張紫陽不察,續道:“你無人教授,自看自學,居然可以發揮如此,顯見你根基不弱,悟性又高,是可造之材,我若有八年十年點撥於你,將來必成一代宗師。只可惜這樣的時間是沒有了。”

    左元敏唯唯諾諾,既不敢稱是,也不敢稱不是。只聽得張紫陽接著又道:“不過今天既然又讓你遇上我,表示我們確實有這樣的緣分,現在我便將這兩種心法,細細解釋給你聽,希望你用心體會,盡量吸收。”左元敏聽他竟要將武功傳給自己,這才慚愧道:“張真人,當時沒經過你的允許,便擅自學了你的功夫,我實在……”

    張紫陽打斷他的話,說道:“我這些東西,不是寫來孤芳自賞的。雖然這是因應管左使當時提出的需求,但那也要我早有一番心得,能寫得出來才行。至於能不能領略,能領略多少,這就不是我所能夠控制的了。你既有緣得見,又有能力得學,實在是天意如此。我張紫陽本來就無門無派,對於門戶之見,師徒傳承,原不是這般考究。你就不必自責了!”左元敏還是不免戰戰兢兢,說道:“是。”

    張紫陽點了點頭,便先將指立破迷陣的心法拿出來,交給左元敏閱讀,一邊解說道:“這心法我後來略有刪增,你現在手上拿的是最後的定稿。前七層的心法我都親身加以試練過,依法施為,並無風險。惟第七層之後八九層,乃是我自己想像的。有朝一日,你若練到第八層,發現窒礙難行,不能再練,那就千萬不要強求,因為那說不定是我想錯了,強練必定有害。切記,切記!”左元敏應了一聲:“是。”

    張紫陽又道:“我剛剛說過了,我對於門戶之別並無成見,他日你若遇上有緣之人,想要授他這門武功,除了考慮他的人格秉性之外,不得以門戶之見非要他敗你為師,才能授他這門功夫。就好像我今天雖然也算教你武功,但你不是我的弟子,你明白嗎?”左元敏並未拜過任何師父,今天就算要他投入張紫陽門下,也無任何不妥,不過張紫陽既然這麼說了,左元敏也不好再多問,唯唯稱是。

    張紫陽見他答允,點頭稱好,便將整套心法細細說給他聽。那左元敏元已經開始練了,仗著內力根基深厚,也沒遇上過什麼岔子,不過有些細節,若非張紫陽解釋,他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日後成就一定受限。所以張紫陽簡簡單單兩三句話,勝過他獨自摸索三個月,更別說他處處豁然開朗,那種歡欣鼓舞的心情,背後更代表了日後前程的不可限量。

    這番說法,一直解說了兩三個時辰。休息時間兩人去察看樊樂天的情況,隨後便又上起課來。張紫陽這回又解釋了一個多時辰,這才改換由左元敏於疑難處,一一親身試演,張紫陽一旁指導。待到全部講述過一遍,天色又已經黑了。

    第二天,張紫陽換講九真靈寶結丹大法。比起指立破迷陣法來說,左元敏覺得這套心法倒是簡單多了。不過這是一套修練內功的法門,其凶險處倒遠遠超過前者。張紫陽告誡他道:“越是簡單,就越是重要,也就越容不得一丁點兒錯誤。”

    不過好在左元敏練過太陰心經,對於結丹大法的領略,更甚於形而外步法身法,不久張紫陽講述完畢。因為這一部份需要經年累月的修習,而無法一一試演,左元敏便省了這一道手續,只是牢記張紫陽的叮囑,作為日後自行修練的重要依據。

    如此又是半天過去,張紫陽見左元敏已經牢記此二心法,日後只要按部就班,就算練不成,也不至於出什麼亂子。這才說道:“左元敏,我有一件事情要麻煩你。”

    左元敏受寵若驚,道:“張真人但說無妨。”張紫陽道:“我修道之人,最重要的就是清心寡欲,斷絕一切塵俗庸擾,而後才能悟解天道妙締。而我這一生,到目前為止最掛念的,也是唯一掛念的,還是瑤光。在這裡我想跟你討個人情,希望你能代我接下這個擔子,去救她出來。不管你們未來有沒有結果,答應我,讓她成為你的牽掛。好嗎?”

    左元敏這才知道,為何張紫陽肯這般細心傳他武功,卻又不要他拜師的原因了。雖然有點上當受騙的感覺,但張紫陽額外的要求其實並不多。人,他是一定要去救的,至於牽掛,這事似乎用不著張紫陽特別提醒,牽掛早已經悄悄地爬上他的心頭了吧?

    需要特別表示答應接下這個擔子嗎?左元敏認為不必,就是一個字,他也認為多余了。左元敏面對張紫陽的要求,只簡簡單單,自自然然地笑了一笑。一種發自內心,毫不做假的微笑。而張紫陽好像也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他內心的話語,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說道:“事不宜遲,我希望你早一點去。請容我這最後的關心。”

    左元敏道:“我知道了。”走到這秘密書房的暗門邊上,問道:“這條路還能走嗎?”張紫陽道:“也許能,也許他們從外面將路封了。”左元敏道:“走了就知道了。”於是便先去跟樊樂天道別。背著寒月刀,逕投往秘道而來。張紫陽幫他將暗門拉開,走到那時左元敏與封飛煙掉落的地方,說道:“我答應過李永年,不再出現在紫陽山上,你上去如果發現石板沒有封上,就自己走了,我不送了。”

    左元敏點點頭,施展輕功,沿著石壁爬了上去。待到石板床下時,先側耳傾聽,但覺上頭毫無動靜,這才拿出寒月刀,伸入石板縫隙,輕輕一揭,那石板應聲揭開兩寸高。

    左元敏知道石板沒被封死,回頭低聲道:“張真人,我走了。”張紫陽拱手抱拳示意。左元敏意會神領,刀上用力,石板應聲掀開,接著身子一溜,鑽了出去。

    張紫陽見頂上忽現的光亮復又倏地隱沒,仿佛又有心得感念,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上方不動。良久良久,這才轉回密室之內,闔上了暗門。

    那左元敏鑽出秘道,輕輕將石板蓋上。巡視四周,見景物依舊,人跡杳然,想那李永年一不打坐,二不閉關,想來這個地方是懶得進來了。小心翼翼掩到洞口,探頭望去,卻一個人也見不到。心想:“這是怎麼一回事?經我和樊大哥這麼一鬧,嵩陽派不辦了嗎?”知道要李永年死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運起輕功,偷偷來到會真殿牆下,飛身一躍,兩三下攀上了屋頂。

    左元敏將耳朵貼在屋瓦上,但聽得殿內隱隱有人聲,於是動手輕輕揭開瓦片,露出一個人頭可以通過的小洞,將臉整個貼了上去。

    會真殿殿高二丈五,由上而下只能看到幾個人頭鑽動,根本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人說話的聲音倒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只聽得有人聲說道:“……既然知道李兄要另立門派,官某豈有不聞不問之理?最少也要准備一些禮物,來給李兄祝賀祝賀,搏個好彩頭。”

    左元敏一聽此人自承姓官,心想:“該不會是官彥深吧?”輕輕放回瓦片,溜到飛簷邊上,像猴子一樣攀進殿簷底下,從簷下屋椽間的縫隙鑽了進去。那殿裡高手如雲,左元敏特別放亮招子,凝神傾聽,並且放慢速度。

    便在一邊慢慢挨進間,一邊聽到有人冷冷地說道:“官盟主好不容易遠道而來,卻老是這麼拐彎抹角的繞圈子說話,讓人聽了好不痛快。總而言之,我們掌門對你們客氣,我姓徐的卻不買這個帳。聽了你們這番狗屁不通的話,就全身不舒服。這麼吧,大家也別婆婆媽媽了,要嘛就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要嘛夾著尾巴下山去!再耗下去,我們可沒准備你們的晚飯!”

    話才說完,便聽得霹哩啪啦一陣聲響,卻是有人動上手來。左元敏人還在後殿,趁著這一陣混亂,便大著膽子加速往眾人所在的地方前進。三兩下轉到前殿,見三清神像頭上有一塊大匾,便在匾後躲了起來。放眼往下望去,這才知道徐磊已與來人打了起來。待他看清徐磊的這個對手,心中一喜,暗道:“王叔瓚,終於還是遇上你了。”

    殿上空間有限,那徐磊與王叔瓚以快打快,都是以小巧挪移的指抓擒拿的手法對陣。數十招一過,兩人都對對方的能耐感到佩服。不過王家的摩雲手享譽武林數十年,徐磊的功夫卻非這類所長,百招之後,逐漸落入下風,“啪”地一聲,徐磊往後彈開兩步,脫離戰圈。

    王叔瓚道:“怎麼了,徐爺?我還打得不夠痛快呢!”徐磊道:“這個地方太小,施展不開,要打就到外面去。”王叔瓚道:“很好。”官彥深道:“等會兒,要打還不怕沒時間嗎?李兄,你要另立門戶,官某也無權置喙,不過那雨花劍卻是我九龍門派的東西,只要你肯歸還,我不但立刻率眾下山,少林慧海大師那邊,就由我一力承擔,如何?”

    李永年哈哈大笑,說道:“我的官盟主居然說”我無權置喙“,嘿嘿,這倒是稀奇,官盟主要是這麼客氣,我李永年一躲二十余年,那不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哈哈哈……還抬出慧海做什麼?等我嵩陽派成立,什麼少林、丐幫,通通要在我腳下稱臣。”話鋒一轉,低聲道:“就是你的九龍門派也不例外!”

    官彥深淡淡地道:“李兄有這番雄圖大略,令人拜服,官某睜大眼睛,就等著看嵩陽派大展鴻圖。不過那是以後的事,現在我親自前來,就是要拿回我九龍門的精神象征。還請李兄高抬貴手。”

    官彥深不動聲色,李永年也拿他沒辦法,只道:“雨花劍一事,我早與夏侯儀有默契,他若真的想要,自會上山來,不勞官盟主費心。”官彥深道:“我身為夏侯兄弟的盟主,自然有權有責替他討回這個公道。別忘了,那天上少林,還是我帶著他去的。”

    李永年有點不耐煩,說道:“要是我拒絕呢?”官彥深道:“今天我會摸摸鼻子下山。不用半個月,我會帶著少林住持卷土重來。”李永年奇道:“摸摸鼻子下山?下得了山嗎?”此言一出,段日華、崔慎由、楊承先等從大殿四周圍了上來。

    左元敏一看官彥深要糟糕,連忙替他探查敵我情勢。但見官彥深身邊只有王叔瓚、白垂空與白鶴齡。李永年這邊卻有段日華、崔慎由、楊承先與徐磊、徐祺徐祥兩兄弟,況且這是李永年的地盤,只要一招喚,隨時可以聚集幾百人,情勢對官彥深極為不利。

    左元敏心想:“官彥深不該只有這麼一點能耐,要是真的有危險,說不得我還得暗中幫他一把,免得找不到瑤光的下落。”心中計議已定,便繼續專注這幾個人的一舉一動。

    官彥深道:“段兄弟,時至今日,你還是不願回到九龍門派的行列嗎?”段日華道:“上一代的事情,上一代了。是不是九龍傳人,跟要不要加入九龍門派無關。官盟主不是也極力在邀請江湖上後起之秀加入嗎?段日華在這山上已經習慣了,在此多謝盟主關愛。”

    官彥深道:“立言叔父一直是我所尊敬的長輩,先父在世時,常跟我提到立言叔父謙虛沉靜的性格,是我做人做事的典范。官某常憶先父教誨,亦常想到令尊的為人風格。知道他的飛刀絕技終於得傳,實在令我欣喜萬分。”

    段日華道:“我所學所會的,不過是先父的十分之一,段日華會繼續努力,不讓祖上蒙羞。”官彥深道:“段兄弟之所以沒法子學到八卦飛刀的精髓,想來是因為未得段叔叔親授的關系,唉,實在可惜。”

    段日華心想:“我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起來。”說道:“若是官盟主可以指點指點,以盟主與先父的關系,相信對我一定有所助益。”官彥深點頭道:“好說,好說。”

    段日華聽他居然將自己客套話當真,心中怒火突起,將臉一扳,說道:“請指教!”官彥深嘿嘿兩聲,忽然袖袍揮動,兩道寒光打了出來,“當”地一聲,在段日華面前兩尺處撞在一起,隨即掉落地上,發出兩聲叮當聲響。左元敏往地上一瞧,卻是兩柄短刀。

    那眾人不知官彥深在搞什麼把戲,還覺得莫名其妙,那段日華卻是臉色大變。只聽得官彥深淡淡地道:“我這一手三腳貓的把式,在段兄弟看來,自然是不值一哂,不過段兄弟總該看得出來,我官某人說話,決不是毫無根據地無的放矢吧!”

    段日華斂容道:“沒錯,你這一下是練八卦飛刀的入手式。不論是方位力道,官盟主已具備了繼續往下練的資格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那左元敏心道:“厲害,厲害。這個官彥深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官彥深道:“據官某所知,八卦飛刀練到最後,能夠八刀齊發,分射八個不同目標,而且力道或強或弱,速度或快或慢,或直出或斜送,甚至半空中拐彎抹角,八刀各不相同,不知是也不是?”段日華道:“八卦飛刀練到精處,確實如此。前人成就非凡,常叫後生晚輩汗顏。”

    官彥深道:“段兄弟只憑一本秘笈,自行摸索,能有此成就,已然不易。不過想來段兄弟一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自己按部就班,完全照著秘笈一步一步練習,卻依然練不成最後幾步?”

    段日華心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若無其事地道:“段某資質有限,原是勉強不來的。”官彥深搖頭道:“不對,不對。”段日華一愣,跟著覆誦道:“不對?”

    官彥深道:“飛刀之學再精妙,總是形而外的外功,與形於內內功不同。就算沒有人傳授,只要秘笈解說詳盡,未始不能登峰造極。更何況段叔叔在世時,曾點撥三年於你,你之所以練不成,乃另有原因。”

    段日華簡直要氣炸胸膛,但聽他言之鑿鑿,強抑怒氣,道:“不知什麼原因,官盟主可否告知一二?”

    官彥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笑,說道:“沒想到段兄弟修為倒好,這般耐得住性子。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總歸一句話,你身上那本”段氏暗器譜“,一開始就給人動了手腳,掉包了!”

    段日華臉色大變,說道:“你說什麼?”官彥深道:“段叔叔在外頭有了你之後,一開始並不敢讓家裡的人知道。後來你漸漸長大**,只終於也包不住火了,段叔叔這才跟大娘說明,並且要求接回你與二娘。沒想到大娘打翻了醋壇子不說,兩個大兒子也極力反對。段叔叔怕你們娘兒倆會被欺負,所以始終沒有接你們回段家。”

    段日華仔細聽著,不發一言。官彥深續道:“有一年過年,段叔叔全家來家裡作客。晚上的時候段叔叔一個人悄悄來到父親的書房,說有要事要與父親商量。那天我正好在幫忙抄寫東西,父親沒要我回避,我也就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但兩人的談話,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的。段叔叔說的就是你的事情,他希望能藉由父親的手,瞞過大娘,幫忙傳授八卦飛刀給你。父親原本猶豫,但問明原因之後,慨然答允,段叔叔便將段氏暗器譜留了下來。

    “可是第二天中午,段叔叔忽然又神神秘秘地找到父親,說大娘不知為何知道消息,突然跟他要段氏暗器譜,他不想給,但不給又不行,特來找父親想辦法。但是一時之間,父親又有何法可想?段叔叔忽道,這暗器譜的前半段,都已經教給你了,所差的只是後半段,不如就讓我們將後半段取下,日後想辦法再傳授給你。

    “父親說此法可行,但得做得再精細些。於是叫我到書房裁些紙張,自己編寫內容,裝訂上去,以免大娘等人起疑。不是我吹牛,我四歲就提筆寫字,不論顏褚王柳四家,楷行隸草四體,都能寫上那麼幾個字,學起暗器譜中那些粗漏的筆劃,簡直大才小用。不但半天的功夫,我東抄西寫,拼拼湊湊,不但完成了暗器譜,還包括裝訂。然後拿給段叔叔,讓他回去交差。

    “只是我們父子倆萬萬沒想到,三個月後,段家大火。段叔叔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們你的下落,就撒手人寰。我沒有暗器譜的前半部,自然練不成八卦飛刀,而你之所以練不成,是因為你拿的是那本一半真,一半假的暗器譜。

    “你跟少林住持慧海大師說,你大娘的兒子,曾經帶人到你家去要回暗器譜,這根本是你憑空捏造的,因為以段叔叔愛護你們的為人,如何能告訴家人你們住在哪兒?而以段叔叔的道行,又豈能讓自己的兒子跟蹤而不自知?所以段家大火,根本與你有關……”

    一言未了,眾人但見六道寒光忽在眼前耀眼生花,直往官彥深身上打去。

    眼見那六道寒光就要打到官彥深身上,左元敏離他起碼有一兩丈遠,就是有心救他也來不及了。卻見白垂空在左十指凌虛疾點,王叔瓚在右雙掌兜去,兩人四手各攔下四柄飛刀,扔在地上。而官彥深只將身子一側,剩下兩柄飛刀從他前胸後背掠過,飛出了殿外。

    官彥深露出這手功夫,也許比之白王二人,不見得高明到哪裡去,但他一派舉重若輕,氣定神閒的修為,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段日華這一下突然出手,不論基於氣憤也好,還是想滅口也罷,既然一擊不中,也就不再追擊。此事若是落在旁人身上,這下還不勃然大怒,直斥段日華的陰險,但官彥深卻不以為意,只笑笑說道:“你這招叫”威震八方“,但你飛刀卻只有六出,這是為何?用不著我說了吧?”段日華“哼”地一聲,並不答話。

    官彥深續道:“這下半部當然還在我的手上。我找你回來加盟,原本打算在九龍門派成立那天,完璧歸趙,現在看來……嘿嘿……”王叔瓚道:“跟他說那那麼多干什麼?直接把那暗器譜燒了算了!”

    官彥深只是盯著段日華瞧,不再言語。段日華心知肚明,知道官彥深此刻擺明了給他兩條路走,其一是回到九龍門派,如此的話,一切既往不咎,還能要回家傳絕學;其二是繼續留在嵩陽派,而如此的話,不但八卦飛刀這輩子永遠學不全,而段家當年的那場大火,還得要重新揭開來討論。

    段日華一時難以抉決,對王叔瓚的話毫無反應。李永年瞧出他心志已然動搖,於是說道:“官盟主既然可以帶人沖上我嵩陽派來要東西,難道我身為段長老的掌門,就不能出面替他討回家傳絕學嗎?”

    官彥深哈哈大笑,昂然道:“可以啊,你是要伸手來拿?還是要我雙手奉上?段兄弟,你說呢?”李永年愀然變色,重重地“哼”了一聲。

    官彥深冷笑道:“看今天的情勢,我是逼不了你主動交出雨花劍,不過你要想留下我們四個,那也是癡人說夢。只要我們當中有一個人逃得出去,再卷土重來時,事情可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李永年道:“我留下你們四個做什麼?我只要留下你就行了。”身子一閃,欺身上前。官彥深退開兩步,將手一擺,示意王白等人別插手,雙臂一振,迎了上去。嵩陽派等人亦因難得見掌門出手,都往後讓出場子。

    左元敏但見官彥深兩只手掌十指伸直並攏,作手刀狀,左劈右削,呼呼有聲。而李永年則是雙腳移來跨去,踩著固定的方位,身法嚴謹,氣度恢弘。那左元敏也曾見過雲夢這般踩著步法練功,據當時雲夢的解釋,她腳底下踩的是一種依天象星宿方位演化而來的陣法,由於運算繁復,雲夢說完只是笑笑,並未多做介紹。

    如今左元敏早已非吳下阿蒙,天下步法再精,看在指立破迷陣高手的眼裡,也不過是那麼一回事。他一陣仔細端詳,心道:“原來九曜七星大法,乃是腳踏北斗七星步,而他手上亂抓亂打,招式繁復,應該便與所謂的九曜有關。”再看下去,但見官彥深與李永年兩人的武功,其實也不甚高。比起內勁渾厚,白垂空可能是殿內眾人最高深的,而論起招式高明,王叔瓚與徐磊、崔慎由,恐怕也高出兩人一截。只是這兩人都是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之人,因此才能帶領眾人,讓別人為他們效命。

    尋思之間,兩人已對過百余招,猶未分出勝負。忽然間官彥深暴喝一聲,左腳跨出,左崩右捶,正好迎著李永年的面打去。那李永年不退反進,跟著跨步,往前沖去。這是他這門武功獨特的閃避方式,可是那官彥深就好像早已知道他會往哪一邊沖一樣,身子一動,正好攔在李永年身前,伸手指出,李永年若不收勢,便要將臉上大穴,交在別人手裡。

    接連兩招吃虧,李永年頗有些吃驚。那左元敏一旁見了,也覺得奇怪。再看下去,居然官彥深五招當中,有三招搶到先頭,原本平分秋色的情勢丕變,李永年捉襟見肘,綁手綁腳,幾乎受制於人。

    左元敏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官彥深也懂得一些九曜七星大法的訣竅。”他這個念頭才閃過,果見那李永年忽然退開,奇道:“你居然也會九曜七星大法!”雖然極力克制,但言語中已難掩驚訝之情。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包括王叔瓚與白垂空,都是大吃一驚。官彥深道:“說”會“這個字不敢當,九曜七星大法博大精深,要稱得上”會“,得花多少歲月光陰?不過官某既然忝為九龍盟主,各家武藝,自然多有涉獵,否則如何帶領眾人?又以何服人?”

    官彥深言下之意,是說:要想當一個盟主、幫主、掌門,若不能像他這樣熟悉門下成員的師承武藝,要名正言順的坐在這個位子上,是差了那麼一大截。李永年當然知道他的這一層涵義,只不過他認不認同是一回事,自以為獨門的武功旁人竟然也會,這個打擊還來得比較大一點。

    王叔瓚與白垂空在一旁聽了,也不禁相視一眼,都想:“今天才知道官盟主居然還有這一手,該不會連我拿手的功夫,他也會一些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畢竟相交二十余年,根本從未聽過、見過他這一方面的表現。

    可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卻也是這些年來他們所不知道的。李永年此刻的驚疑與不安,王白二人感同身受。只不過兩人的立場與他不同,也比他多了一份踏實的感覺。

    那李永年又驚又怒,說道:“你該不會也偷了我們李家的傳家秘笈吧?”官彥深慍道:“李兄,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卻也不必口出惡言。若不是你氣急敗壞,又目中無人,我這麼一點依樣畫葫蘆的伎倆,如何能瞞過你?我今天上紫陽山來,除了與段兄弟舊事重提之外,另一個目的,就是要通知李兄,令嬡此時正在白鹿原作客,願你念在父女之情,能接她回來。”左元敏知道李永年的女兒是誰,聽到這裡著實大吃一驚。

    不料那李永年卻大笑起來,說道:“你官彥深竟有這麼好心,我還是頭一次知曉。你先來分化挑撥我段長老,接著還把腦筋動到我頭上,嘿嘿,只可惜我李永年根本沒有女兒,你這番到處找人把柄,挖人隱私的把戲,這回是白費工夫了。”

    官彥深眉頭一皺,說道:“這天下忘恩負義,賣友求榮的人我見得多了,但不顧天倫親情的,你還是頭一個。”李永年厲聲道:“笑話,我有沒有兒子女兒,還需要外人來跟我說嗎?讓我告訴你吧,我九年前在熊耳山娶親,然後一年生一個,一連生了三個兒子,最大的今年八歲,最小的六歲,都是男孩,沒有女兒,他們現在都與他們的母親待在熊耳山上。我再重復一次,我生的都是兒子,沒有女兒。”

    官彥深淡淡地道:“三十年前,你曾經在先父交辦的一次任務當中,在路途中忽然得了溫病。當時你帶病完成任務,覆命後便告假返鄉養病。我記得沒錯的話,你老家在周家口白楊村。”李永年道:“九龍密探遍布大江南北,沒什麼事是你不知道的。”

    官彥深不理會他挖苦之詞,續道:“當時你病愈之後,並未馬上回來。而是趁機在江湖上游歷。周家口附近的西華縣城,也許是你第一個落腳的地方,也許不是,不過你卻在那個地方一待三個多月……”李永年微笑插嘴道:“佩服佩服,我實在懷疑你是不是一直跟在附近。”

    官彥深道:“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李兄,你外貌瀟灑出眾,身形魁梧壯碩,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現在雖有五十來歲的年紀,卻仍是這般俊逸,更別說當年二十來歲,正當少年,一定是迷倒許多年輕女子了。”李永年專心地傾聽他接著想要說些什麼,沒有答腔。

    官彥深續又道:“那時你剛完成一項艱鉅的任務,雖然九死一生,但得勝而歸,自然意氣風發,又從我父親那兒,得到了不少犒賞的財寶……”李永年又忍不住插嘴道:“那些是我應得的。你們父子倆從我這裡拿走的,可不止十倍於此。”

    官彥深充耳不聞,接著道:“當一個志得意滿的英雄少年,碰上了西華縣城裡的第一名伎,你說他因為剛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而決定揮霍人生也好;你說他因為血氣方剛,而意亂情迷也罷。總之,倆人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蕩氣回腸,纏綿悱惻,讓這位少年英雄,一待就是三個多月,直到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銀兩……”

    那官彥深所說的妓女,指得分明就是雲夢的母親。左元敏聽到這裡,忽然想起雲夢來了。因為這樣的場景,才剛剛在雲夢與燕虎臣的身上發生過,沒想到她的母親,當年也是如此。心馳神蕩之際,忽聽得李永年哈哈大笑,說道:“官盟主,你的故事說得不錯,抑揚頓挫,急緩轉合,活靈活現的,十分引人入勝,沒去說書,實在是浪費了。”

    官彥深對於他的諷刺,一概不予理會,續道:“這位少年英雄把所有的錢都花光了之後,卻發現自己與這位風塵女子早已情愫暗生,實在是捨不得離開這個大美人,但他的自尊心同時也告訴他,男兒志在四方,尤其不能看老鴇的眼色。於是我們這位少年英雄,便在某一個夜裡,毅然決然地不辭而別。也許在他的心中曾許下心願,終有一天會再回來,也許沒有,反正到今天一眨眼三十年過去,這位少年英雄已經老了,卻始終沒有回去一趟。”

    大家都知道官彥深所說的這位少年英雄,指的便是李永年,都一起將目光頭向他。只見他喜怒哀樂不形於色,淡淡說道:“你今天該不會是專程來跟我說故事的吧?下文呢?”官彥深道:“下文就是,這個姑娘知道少年英雄離去之後,也十分懊悔沒有趁機把自己對他的情感表現出來。但人都走了,一切都太遲了。便在當她准備重新振作的時候,忽然發現,她已經懷有這位少年英雄的骨肉。”

    官彥深說到這裡,在場眾人明明都知道一定是這樣的結果,卻還是忍不住輕呼一聲。只聽得官彥深繼續說道:“半年多來,這位姑娘一直都只有跟你在一起,所以她當然知道肚子裡的孩子,一定是你的。本來在風塵打滾,一不小心妊娠,大都打掉了事,可是這位姑娘忽然想起你種種好處,轉念間,便想留下孩子。

    “她記得你提過,說你的家鄉在周家口白楊村。於是她自己花錢贖了自己,剩下的錢,雇了馬車,便到白楊村去找你。經過長途跋涉,與多方打聽之後,終於是找到了你的老家,卻不知道你家裡早已沒什麼人了,只有叔公嬸婆寥寥數人。她便以你的妻子自居,拿錢改善了大家的生活環境,准備在那裡長期住下來,等你有一天回歸故裡。

    “接著孩子生了,漸漸也長大了,六七年過去,你始終沒有回去過。姑娘眼見手邊積蓄即將使光,她又不會別的營生,也吃不了莊稼的苦,最後終於還是帶著女兒,回到西華縣,重操舊業。第二年開始輾轉游走鄰近的縣城,為的是方便一邊打探你的消息。

    “如此又流浪了七八年,姑娘病倒在五河縣,臥床三年,抑郁而終,終未能再見你一面。你女兒為了照顧母親,耳濡目染之下,也走上了相同的道路。唉,這位癡心的苦命姑娘叫雲秋娘,女兒跟著她姓,但覺與你的相遇如夢似幻,故給她取單名一個夢字。”

    眾人聽著聽著,都不覺出了神,殿中一時沉默,悄然無聲。半晌,李永年道:“編造故事,也要有頭有尾。既然她人都死了,女兒之說,有何證明?”語氣不再是那麼堅決不信。

    官彥深道:“這位秋娘姑娘的父親,生前是位拳師,所以她人雖生的嬌美,但手腳卻也十分俐落。你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曾教了她幾招功夫。而為了討好你,她也十分用心地學。如今她將學自你的武功,全都交會了女兒,好准備有朝一日一見到你,就可以叫女兒打拳給你看。剛剛我比劃的那幾招,就是這位雲夢姑娘臨時教我的。”

    李永年還是不能相信,說道:“光憑這幾招,就想讓我相信你這個三十年的漫天大謊?”官彥深道:“信不信由你。總之,我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可以叫人留住我,也可以親自到白鹿原來,也許你親眼看一眼,勝過我在這邊嚼舌半天。”說罷,與王白等人使個眼色,緩緩向殿外退出。

    段日華、徐磊等人,都回頭去瞧著李永年,等他示意是否攔阻。眼見官彥深等人已經退到大殿門口了,李永年尚怔怔出神,徐磊忍不住出聲道:“掌門人……”

    李永年一驚,宛如大夢初醒,喝道:“官盟主,你說來就來,要走便走,不留下一點東西,我如何向門眾交代?”官彥深人已經踏出殿外,輕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李永年道:“好!”閃身追出。殿中余人見狀,也紛紛奔出殿外,傾刻間殿上走得干干淨淨。左元敏趕緊沿著柱子溜了下來,伏低身子,跟在眾人後面追趕。

    不一會兒,四面八方響起陣陣笛聲,長短呼應,山城裡的百姓似乎聽慣了這笛聲,只是紛紛走避,並不顯得特別驚恐。左元敏知道這是紫陽山門用來互通消息的一種方式,其實他也不必聽得懂這一長兩短,還是兩長一短音所代表的涵義,反正只要朝著笛聲漸漸圍攏的地方行去,就一定能找到他們目前所要追捕的目標。

    有了這個依據,左元敏就再也不必冒著被李永年、段日華等人發現的危險,就能直接追蹤官彥深。於是他便放棄尾隨,改走一旁的小路,兜著圈子,循著聲音前進。不久來到城門邊上,但見城門大開,想來官彥深等已經出城了,所以並未有所警戒,當下亦毫不猶豫出了城門,續往聲音來處追去。

    這一路下山,笛聲竟然毫不停歇。左元敏心想:“這官彥深當真了不起,這麼多人圍他們四個,居然一路勢如破竹,沒有人能攔得了他們。”

    其實左元敏不知道,自從李永年接任掌門之後,因為他自己有從熊耳山帶來的一些人手,以便早日掌握權力中心。這些來自熊耳山的人,便被舊紫陽山門的人匿稱為“親兵”。這些“親兵”人數雖少,但因地位略高於舊紫陽山門的人,故驕矜自大,在山城內橫行霸道,舊派人士平時看不順眼,也只能在心中怨恨,不敢拿他們怎麼樣,但只要這些親兵有人落單,舊派人士一呼百諾,頭戴面罩,圍上去便是一陣毒打。而越是如此,李永年對舊派勢力越不放心,於是雙方仇恨日深,你來我往,明爭暗斗,互有摩擦,整體的團結向心力,早已大不如前了。

    再加上李永年的領導風格與張紫陽不同,所以兩派結合雖然聲勢大振,但私底下人人卻都是各行其事。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張紫陽以道得名,因名獲利,而之所以開山立城,最主要的目的是造福弱勢百姓,將所有的利益與眾人分享,自己則深居簡出,虔心修道,整個山城上上下下,無人不感其恩,無人不感其德,張紫陽的名聲成了人人必須維護的功課。

    李永年則不然,他不但自己熱衷功利,連嵩陽派的成立,也是誘人以利。眾人既以利合,所作所為,自然將自身的利益放在前面。大家有樣學樣,上行下效,所有門人“見賢思齊”的結果,只有利之所在,眾人才會趨之若鶩,冒險犯難的事情,自然是能免則免,能閃則閃了。

    因此眾人追了半天,仍是追不上官彥深。左元敏但見已經來到吊橋口,心想,別連自己都追丟了,身子一閃,從橋上竄了過去。吊橋這一邊的守卒來不及攔阻,另一邊的人只把手一抬,還沒說話,左元敏已經閃過他的身子。那人一愣,摸摸自己全身上下,因為自己分明就站在吊橋口,這麼一堵,身子兩邊根本過不了一個人,卻見來人這般迎面沖過來,一眨眼已經卻到了身後,難不成是穿過自己的身體?一時感到害怕,不敢回頭。

    那左元敏不敢停步,繼續往下山的路奔去。不久來到樹林間,只聽那笛聲分做兩邊,越行越遠。左元敏暗道:“不好,他們四個人要分頭走。”原本官彥深與王叔瓚,他只要能跟上其中一人就行了,可是那白垂空與白鶴齡是父子,極有可能是父子兩人一道,官彥深與王叔瓚一道。如此一來,自己要不是全押中通殺,就是通賠。

    猶豫中,聲音越去越遠。左元敏無奈,只得隨便選了一個方向。這一追直追到山下,卻聽得笛聲逐漸散去,他不知道先前已經有笛聲通知撤收,呼喚眾人歸隊的暗號,所以追到這裡,大家早已各走各的,追蹤的工作算是無疾而終了。

    左元敏一時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前方的林子裡,有人悄悄說話的聲音。心念一動,偷偷掩將過去,撥開樹叢,但見幾個人影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圍著圈子,不知做些什麼。左元敏看這幾人手腳平庸,於是一躍而上,喝道:“你們做什麼?”

    那些人大吃一驚,一哄而散。左元敏往地上一瞧,只見四五的大漢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有的外衣沒了,有的褲子被扒了,還有兩個光著腳丫,只有穿著草鞋的鞋子還在,這一看就知道是被剛剛那幾個人洗劫了。左元敏提起寒月刀,幾個起落,搶在那些人的面前,說道:“大膽山賊,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公然行搶。”

    人群中竄出一人,照著左元敏當頭就是一棍。那左元敏是何人,輕松避過,反手一刀砍在棍上,那人渾身一震,木棍拿捏不住,掉在地上。這時左右同時又有人搶了上來,左元敏大喝一聲:“還敢來?”身子一閃,“啪啪”兩聲,兩人不知怎麼各挨了一記,同時向兩邊摔出。

    這時人群中有人喊道:“左爺!是左元敏左爺嗎?”左元敏不自覺地停手。那聲音又道:“果然是左爺,大家退下,退下!”走出一人。

    左元敏見這人模樣平常,身材普通,像這樣的人在街上一天可以遇上十來個,也不確定自己見過他沒有,便道:“別叫得那麼親熱,我認識你嗎?”那人臉色尷尬,說道:“小的姓范,叫范建德,身分低微,左爺自然不認識,不過我家老爺小姐左爺可認得,因此小的見過左爺。”

    左元敏見這位范建德年過四十,卻喊自己作爺,他家老爺若果真與自己認識,那可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年紀輕,你別喊我爺。還沒請教你說的老爺小姐,是哪一位?”

    范建德道:“小的原在紫陽山門星馳堂底下做事,老爺姓柳,是紫陽山門八大長老之一。”左元敏聽他這麼一提起,這才覺得印象中確實在柳府當中見過他,將臉一扳,說道:“既然如此,為何甘願淪為盜賊?看在柳長老的面子上,本來該放你們一馬,可是如此一來,便讓你們在外胡作非為,壞了柳長老的名聲,那也是不行。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每一個人各打二十棍子,就你先來好了。”

    范建德大驚,連忙道:“左爺饒命,左爺武功蓋世,誰挨了你二十棍,不死也剩半條命了。再說,我這是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的。”眾人臉現憂容,紛紛點頭。

    左元敏道:“你們替嵩陽派為虎作倀,我更加容不得……”范建德道:“我們不是嵩陽派的,我們還是紫陽山門的,我們之所以這麼做,是老爺和小姐吩咐的……”左元敏道:“放屁!”大家異口同聲道:“是真的。”

    范建德道:“左爺要是不信,我現在就替左爺帶路。老爺小姐要是看到是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左元敏道:“他們就在附近?”范建德道:“從這兒往東走,不出十裡路。”左元敏很久不見他們父女倆,尤其是柳新月,便道:“好吧!”

    當下便由范建德領頭帶路,左元敏在一旁,其余人等跟在後頭。一路上范建德未等左元敏親自與柳輝烈詢問,自己已經侃侃談起這一切的原由。原來那一日李永年接收了紫陽山,柳輝烈父女尚未回到山上,一些以范建德為首,不願歸附嵩陽派的柳府人,便趁著局勢尚未穩定時,偷溜下山,在山下的一處基地中等柳輝烈回來。

    眾人等到柳輝烈回來時,嵩陽派已經大事底定了。柳輝烈聯系不上張紫陽與樊樂天,於是孤軍奮戰,一連率眾攻山好幾次,但每次都大敗而歸,最後一次還是在舊紫陽山門人的放水下,才得以全身而退。

    柳輝烈眼見自己這方的人越來越少,甚至開始有人偷偷逃走時,心想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便先找了一個地方,給眾人安身立命,接著便靠在紫陽山下打劫嵩陽派的貨物人員為生。不過念在舊日情誼,他們通常只搶東西,不傷人命。

    左元敏聽了,不禁喟然而歎,心想:“他們現在做的事,不就是當時南三絕曾經做過的?”十年風水輪流轉,柳輝烈為人高傲,這番打擊,只怕不容易接受。

    不久轉出樹林,越過一片草原後,接著又穿進另一處竹林當中。左元敏見狀說道:“你們也真勤快,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攔截嵩陽派的人。”范建德答道:“我們在紫陽山待這麼久了,什麼時候會有糧車會來?什麼時候會有牲畜會到?什麼時候有收田租的?又什麼時候有收貨銀的?大概的時間都抓得准。更何況到時候一有風吹草動,還有笛聲指引方向,那就更加方便了。”左元敏啞然失笑。

    言談間,左元敏隱隱見到在竹林深處有座莊院,不久,前方更有人探出頭來,問道:“來者何人?”范建德出聲道:“是我,范總管。”前方人頭鑽動,跑出五六個人來,七嘴八舌說道:“范總管今天收獲不少吧?”“范總管今天有什麼好東西?”“范總管看來氣色不錯,想來一定手到擒來吧?”一見到左元敏面生,紛紛閉嘴。

    范建德便指派工作,道:“小六,我還有客人,你幫忙把東西拿到偏廳去分一分。不會分的放在櫃子裡等我。”回頭與左元敏道:“左爺,請跟小的來。”人群中有人識得左元敏,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當下范建德便帶左元敏進入莊內,兩人穿過中堂時,忽聽得一個嬌美女聲說道:“什麼事啊?范總管?”左元敏循著聲音轉頭過來,只見一個年輕姑娘挽起袖子,正在擦拭窗欞木柱。

    左元敏瞧著她時,她也正抬起頭來看著邊。兩人視線相會,那姑娘臉上的表情先是一愣,接著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道:“左公子,怎麼會是你?”左元敏也是喜出望外,說道:“小茶姑娘,好久不見了。”

    原來那個年輕姑娘就是小茶。紫陽山門風雲變色的那一日,她既找不到張紫陽,也找不到張瑤光,便獨自一人逃下山來。小茶姑娘的名字,在紫陽山城裡可是人盡皆知,見過她的人亦復不少,所以在山下碰到這一群人時,當中便有人認出她來,並將她送去給柳新月,也還好因為如此,她才免去了被人洗劫之厄。

    小茶到了這裡之後,因為也沒有別的謀生能力,於是便跟在柳新月身邊,做在紫陽山上一般伺候人的工作。雖然柳新月對她也不錯,但她心中還是期盼有朝一日能夠再回到張瑤光的身邊,現在突然見到左元敏,心中大叫:“老天垂憐!”差一點激動落淚。

    小茶趕緊把手邊的東西放下,走到左元敏身邊,東張西望地道:“我們家小姐呢?她在哪兒?怎麼沒跟著進來?”范建德見兩人態度親密,便道:“請小茶姑娘招呼左爺,我先下去忙了。”退了開去。

    小茶全沒注意到范建德已經走了,兀自抓著左元敏問個不休。左元敏慚愧道:“我本來是跟瑤光在……呃,瑤光姑娘在一起的,可是後來因為中人奸計而失散了,我也正在想辦法找她。”小茶一臉都是失望的神色,說道:“失散了?怎麼會……”

    左元敏道:“都是我不好,不能保護她周全。”小茶像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說道:“左公子,你要上哪兒去找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左元敏奇道:“你跟著我?”小茶點點頭,說道:“小茶不會給公子添麻煩的。小茶什麼都會做,一路上可以幫公子洗衣服、煮飯,還是捶背、捏腿,這些小茶都會。”左元敏見她一臉慎重,情意真切,不好直接回絕,卻又真的不方便帶著她,便道:“這……這些我都不需要……”

    小茶道:“不然公子需要什麼,小茶都能做,帶著小茶,不會添麻煩的。我只想趕緊看到小姐平安無事……”說著說著,眼眶淚珠打轉,泫然欲泣。左元敏一時心軟,遲疑道:“你讓我想一想。”

    小茶拭淚道:“不然這麼吧,我先帶你去見新月小姐,說不定她有主意。”左元敏道:“我來此的目的,正是想順道看看她。”

    小茶便將東西收拾了,帶著左元敏逕往柳新月的居處行去。這莊院雖然比不上柳輝烈在紫陽山城裡的房子豪華,但卻是大得多了,小茶帶著他彎彎折折地走了些地方,最後來到一處閣樓前,這才說道:“到了。”上前敲門,裡面應門的是一個小丫鬟,見是小茶,開門讓她進去。

    小茶問道:“小姐在嗎?”小丫鬟道:“在書房寫字。”小茶道:“去泡壺來給左公子。”小丫鬟應命而去。

    來到書房門外,小茶正想敲門,裡面已經有人說道:“是小茶嗎?我在裡面就聽到你的聲音了。進來吧!”正是柳新月的聲音。

    小茶將門一開,說道:“不只是我,我還帶了一個客人來,新月小姐瞧瞧是誰?”柳新月一筆提起,正要落下,聽她這麼一說,當即將筆停在半空中。抬眼一瞧,只見小茶身後走進一個熟悉的身影,同時開口說道:“新月姊,別來無恙?”

    柳新月眼睛一亮,喜道:“小左?我沒看錯吧?”站起身來。左元敏笑道:“就是區區在下。”柳新月驚奇道:“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連忙將筆放下,走到案前,請他坐了。正要請小茶讓人泡茶,那小丫鬟動作倒快,已經在門外敲門,端了一壺茶水進來。

    小丫鬟走後,柳新月要小茶也坐。這才與左元敏說道:“我前些天才在想著,小左兄弟不知帶著我那瑤光妹子上哪兒去玩耍了?這般樂不思蜀,都不回來看看我?是不是把我給忘了?沒想到嘴上才念著,就把你給念來了。”話鋒一轉,也與小茶一樣,問道:“瑤光妹子呢?她怎麼沒跟進來?在外面碰到我爹了嗎?”

    小茶聽到這裡,難過得要哭了出來。柳新月道:“怎麼了?”左元敏這才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大概說了一遍給柳新月聽。只略過在夏侯儀家裡發生的一些事情未提,甚至將自己混上紫陽山,與樊樂天怎麼作弄嵩陽派,還有後來遇到張紫陽的情況,都說了一遍。

    小茶與柳新月都不知道原來在會真殿的後山,還有這麼一個地方,但想張紫陽平安無事,倒也是放心了。只有張瑤光下落不明,比較令人擔心。左元敏道:“只要我這把寒月刀還在身上,瑤光的安全應該是無虞的。”話雖如此,卻總是一顆心懸在那裡,讓人坐立不安。

    左元敏續道:“追人的本事,我比不上紫陽山門的眾家兄弟們,所以我想請新月姊幫忙找幾個追蹤的好手,讓我追上王叔瓚。而這個小茶,她說她也想跟著我去,可是我是覺得……”柳新月突然一掌拍在大腿上,說道:“好,就這麼辦,我跟著你去!”

    左元敏與小茶異口同聲道:“你去?”柳新月柳眉一昂,道:“怎麼?我為什麼不行?”左元敏為難道:“可是我這個……”小茶道:“柳長老他不會同意的!”

    柳新月笑道:“這一點你們放心,我爹他已經沒心情管我了,嘻嘻……”左元敏道:“王叔瓚他可不是普通的人物,武功既高,為人又狠辣,我怕萬一有個閃失……”

    柳新月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更應該趕緊去救瑤光妹子了,天曉得她在這樣一個心狠手辣之人的魔掌下,會受到什麼樣的折磨?”小茶一聽“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柳新月的推論一直也是左元敏所不敢想像的,這時也是感到心中一痛,全沒了主意。

    柳新月更道:“我是紫陽山門的人,武功也不算差之外,追蹤的功夫也學了不少,帶我去一舉數得。還有,既然小茶也要跟著你去,你們孤男寡女的我可不放心,我非跟著去替瑤光盯哨不可。”小茶原本在哭著,聽到柳新月說到她身上來,忽地臉上一紅,啐道:“新月小姐,你……你胡說什麼啊……”言畢,又想起張瑤光的處境,放聲大哭起來。

    柳新月道:“別光顧著哭了,趕緊回房去整理整理。太重的東西不要帶,日常用品也挑些簡便的,還有,要是有私房錢的話,通通帶在身上,別忘了換套衣服。事不宜遲,這越慢,姓王的姓官的,可就去得越遠了。”小茶趕緊收淚道:“我這就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柳新月道:“小左,煩請在這邊稍等,我去去就來。”不等左元敏回應,也是立刻推門走了。左元敏等於是被趕鴨子上架,雖然有千百個不願意,卻也無法拒絕。

    左等右等,小茶首先拎著包袱進來。兩人又坐了一會兒,柳新月這才珊珊來遲,搖身一變,卻是換了男裝出來。這柳新月並無兄弟,這裝扮又是年輕公子的打扮,顯然她早有預備,左元敏的到來,只是給了她一個下定決心的借口罷了。

    既已准備妥當,便即出發。柳新月帶頭,領著兩人往後門而去,路上碰到兩個挑柴的工人,其中一人當頭就招呼道:“小姐好!”自顧挑柴走了。柳新月一愣,回頭與小茶問道:“怎麼?我的樣子很好認嗎?”小茶笑道:“新月小姐模樣生得俊俏,就算扮起男裝,這份嬌媚還是掩飾不了的。”柳新月道:“是嗎?”

    沒想到走到門外,又剛好碰見范建德。那范建德見柳新月與小茶兩人,手裡大包小包,行色匆匆,忙問道:“小姐要出門嗎?”柳新月道:“沒錯。”范建德道:“老爺知道嗎?”

    柳新月不答,拉著小茶就往前走,左元敏還沒來得及說話,那范建德已經沖進院內,大聲叫喊:“老爺,老爺!”柳新月低聲罵道:“該死的奴才!”腳步加快,左元敏兩步搶上,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柳新月道:“還不快走!”運起輕功,往前急奔。

    那小茶的功夫較弱,不一會兒腳步已逐漸不聽使喚,左元敏見狀,從另一邊搶上,拉住她另外一知手。小茶的雙腳頓時騰空而起,再也不用花費半點力氣。柳新月道:“小左,往右!”兩人同時向右奔出。

    又奔了許久,柳新月再度要左元敏向右彎,接著又朝右拐了一大圈。左元敏道:“這樣不是繞回去了嗎?”柳新月解釋道:“我這是在混淆他們,讓他們覺得我們一路向北是誘餌,其實是要向南。嘿嘿,實際上,我們還真的是要向北走……”復行不久,這才續道:“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只著前面的一處林蔭空地,說道:“我們先歇會兒吧,哎喲,我累死了……小左,你怎麼都不累……”

    三人找了一處干淨的地方坐下。左元敏道:“新月姊,你說柳長老已經沒心情管你了。這句話是騙我們的,是不是?”

    柳新月捶著自己的大腿,微笑道:“一半一半。說他沒心情是真的,說他不管我是假的。”小茶憂心道:“那糟了,范總管有看到我,柳長老要是知道我非旦沒阻止你,還跟著出來,回去一定會被他打斷腿的。”

    柳新月安慰道:“怕什麼?要是找不到瑤光,我們就不回去了。要是找到了,你就回去跟著自己的主子,還用得著怕我爹嗎?”小茶想想也是,破涕為笑。柳新月看了左元敏一眼,更道:“要怕也是小左該怕,范總管也看到他了。你瞧,我們原本在那莊子裡過得好好的,結果小左一來,我們兩個就離家出走了,我爹一定會認為這一切是小左搞得鬼,說不定還認為是他把我拐跑了,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呢!”

    左元敏明知絕無此事,也不禁一愣。小茶驚道:“真的?那可怎麼辦?”柳新月道:“不過我看小左功夫大進,我爹只怕不是他的對手。現在他又沒有紫陽山門當靠山,那也只好敢怒不敢言,只希望小左能用八人大轎把我抬回去,明媒正娶,給足他面子也就是了。”

    左元敏明知柳新月是開他玩笑,卻也不禁感到尷尬。小茶看了他一眼,說道:“可是左公子他是……”柳新月大樂,一把摟住了小茶,說道:“哎喲,我的好妹子,我是開玩笑的啦!瞧你認真的。”

    左元敏與小茶跟著尷尬地笑了笑。柳新月笑嘻嘻地道:“我已經有心上人了,不會跟瑤光妹子搶老公的!這一回我們趕緊救出瑤光妹子,之後,我再帶你們彎到朱仙鎮去,給秦公子一個驚喜。”

    左元敏聽他提到秦北辰,才忽然想到這件事情。一時猶豫著該不該把封飛煙的事情給她講聽,瞥眼但見她才提到秦公子三個字,臉上容光煥發,神采飛揚,頗有沾沾自喜的神氣,便把話吞了回去,心想:“還是讓她自己去發現真相吧!”

    三人又坐了一會兒,拉拉雜雜地說了一些話。柳新月這才起身,道:“看樣子他們是追不到我們了,我們走吧!”三人這便一路向北進發。

    那柳新月說她自己多會追蹤人,左元敏看來,也只是半調子。只不過好在兩人身上都帶足了盤纏,左元敏總是不用再挨餓,或是傷腦筋要怎麼弄到下一餐,除此之外,就是多了人可以說話解悶,其余要說有什麼幫助,也只是沒有弄得更糟而已。

    那白鹿原在陜西藍田縣西,西南倚終南山,有灞水行經原上。相傳周平王時有白鹿出現於此,故有此名。路途相當遙遠,是左元敏自出江湖以來,行程最遠的一趟旅程。路上小茶突然說道:“要是絕影在這兒就好了。”左元敏想起這位馬兒朋友,便問起它的情況。

    小茶答道:“當時走得匆忙,根本沒有想到它。就算想到了,它也絕對不會跟自己走。”左元敏說道:“這匹馬兒甚有靈性,要是知道它主人有難,說什麼也會下山的。”小茶點頭稱是。

    這一天三人過了桃林,到達潼關。問起當地土人往白鹿原的路徑,因為距離尚遠,十個倒有六七個不識。小茶一聽到目的地還有好一段路時,當場臉色發白。左元敏想她一直在紫陽山上當一個小丫頭,從來沒走過這麼長的路,也難怪她會臉色大變。不過她變臉色也只是這一瞬間的事情,之後從沒聽她再有任何抱怨,對於張瑤光的忠心,可見一斑。

    在當地土人的指引介紹下,晚上三人住進了華陰縣城裡最大的一家客店。第二天左元敏想獨自一人散散心,便起了個大早,天還蒙蒙亮時,就出了客店門口。那時秋意漸濃,早上天氣相當涼,回頭見到一個乞丐就蜷縮在店門旁的石階下,身上衣物破爛,感覺相當冷的樣子,於是便從懷裡拿出一錠碎銀,丟到乞丐腳邊的破碗裡頭。

    他這一路吃睡換新衣都是兩女幫他張羅的,自己一毛錢也沒花。饒是如此,這一錠碎銀已經是他身上僅有最大的錢財。此銀一去,他就只剩下幾枚銅錢了,所以這次施捨,算是相當大手筆。

    碎銀落在碗裡,發出清清脆脆的聲響。乞丐睜開眼睛向碗裡望了一眼,接著抬起頭來。左元敏看他的穿著,還有他滿頭的白發,原本以為他的年紀相當老,結果這一看他的面容,感覺還好,差不多六十多歲上下,不過也是位老先生就是了。

    左元敏打量著他,原本以為能從他的眼中口裡,得到一個感激的眼神,一句道謝的話語,沒想到那老丐只瞧了左元敏一眼,什麼話都沒說,便又將低了下去。驀地腳邊手掌伸出,將碗裡的碎銀摸了進去,就此再也沒看左元敏一眼了。

    左元敏不能說大失所望,但這老丐的表現確實是不同一般,心中只想:“我還以為你不屑我的銀子,沒想到你還是要的。”聳聳肩膀,自我嘲解一番,逕往一邊走了。

    一大清早的華陰縣城,路上行人大都是一些做買賣營生的小販,一個婦女挑著兩竹簍子野菜在對街上,迎面向左元敏走來,想來是要挑到市集上去賣的。擔子底下跟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孩童,繞著母親的腳邊打轉,活蹦亂跳,嘻嘻哈哈。左元敏瞧著孩子活潑好動,一時也忘卻了所有的不愉快。

    便在此時,城東一陣馬蹄聲急急響來。左元敏心想:“這人在城裡,這麼這般騎馬?”那馬匹來得好快,左元敏仔細一聽,卻有兩匹,那孩童聽到馬蹄聲,笑著道:“馬兒,馬兒……”從母親的身邊探頭往聲音來處望去。那孩童的母親兀自挑著竹簍,開心地道:“寶兒乖,寶兒好厲害哦,寶兒已經知道什麼是馬了……”

    轉眼間,馬匹已經奔到附近了,左元敏反射性地避開大路,卻見那孩童忽然鑽出母親的身邊,三兩步走上大路,指著東邊說道:“寶兒看馬兒,寶兒要看馬兒……”那母親肩上挑著扁擔,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手伸去拉,卻拉了個空,急著大叫:“寶兒別去!”哪管得了三七二十一,挑著扁擔就往大街上追。

    兩匹馬一前一後,速度像是發了狂般地在奔馳著,匆忙間哪裡拉得住?馬上乘客只有大叫:“讓開!快讓開!”卻見那母親只來得及丟下擔子,俯身緊緊地抱住了孩童,蜷縮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左元敏大喝一聲,鼓起全身內勁,沖向前去,同時兩掌平平推出,雙雙托在那第一匹馬的肚子上,“碰”地一聲,幾百斤重的馬不由自主地側身斜斜飛去,剛好閃開跪坐在地上的那對母子,“碰”地一聲摔在地上。便在此時,第二匹馬也已經奔到。

    對於迎面奔來的馬匹,左元敏自忖可沒那個本事可以一掌打得它倒飛出去,右手反手抓住背上的寒月刀刀柄,正想干脆將這匹馬劈成兩半時,忽然身旁一根竹杖伸過來,穿在那婦人的腋下,將那對母子黏了過去。

    這下子只剩下左元敏一人在馬蹄之下了,但如此一來,也就不必多傷馬兒一條命,急切之間,左元敏也顧不了究竟誰救了那對母子,連忙腳尖斜踏,扭腰側身,於千鈞一發之際,閃到了馬腹的另一邊,馬蹄翻處,與他相距不過半尺。

    只聽得“嘩啦”一聲,兩個竹簍連同扁擔一根,飛出七八尺遠,簍中野菜散落一地。那第二匹馬兒又沖出兩三丈外,這才嘶鳴前立起來,馬上乘客勒馬轉回,馬鞭指著倒在地上那第一匹馬的馬上乘客,哈哈笑道:“你連馬兒都摔倒了,這次還不算你輸嗎?哈哈哈……”

    那馬兒倒地,沒兩下子就自己站了起來,倒是那馬上乘客這下摔得不輕,哼哼唧唧好一會兒才一身狼狽地站起來,大罵道:“哪一個不要命的小鬼,跑到大路上來找死,他媽的,嚇壞了我的馬兒,還讓本少爺跌成這個樣子,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左元敏雖說是為了救人,但他一掌把對方打得人仰馬翻,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上前道歉,卻聽他大罵“小鬼”,不由得也動了怒,上前一站,瞪著眼睛看著他,一副“要不然你想怎麼樣?”的樣子。這才發現對方是個公子哥兒,衣著打扮原本相當光鮮,這下子可全都毀了。

    只是左元敏沒想到,那公子哥兒手無縛雞之力,哪裡又想得到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雙掌一推,就將一匹奔馳中的馬匹推倒?他根本以為是那個小孩童突然跑到路中央,嚇到了他的愛馬,這才不慎摔倒。所以他口中的“小鬼”,乃是指孩童而言。

    左元敏很快的也發現了這個事實。因為順著那公子哥兒憤怒的眼光望去,便能見到他直盯著那對母子瞧。而左元敏這才發現,那對母子身邊站著一個老乞丐,正是剛剛他送了一錠碎銀那位,說巧不巧,他的手上除了捧了個破碗之外,腋下還夾了根綠竹棍兒。左元敏心想:“剛剛難道是他?”看了老丐一眼,那老丐也正看著他。

    那公子哥兒光是這般狠瞪那對母子,當然不能解他心頭之恨,於是便從地上找到馬鞭,氣呼呼地跑到那對母子面前,凶巴巴地道:“你們說,怎麼賠我的馬兒?”那婦人護著稚兒,剛剛才死裡逃生,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又見到孩子的爹這一陣子辛辛苦苦所種的野菜,被踢翻踩爛在地上,都還沒來得及傷心哭泣呢,又碰到事主上前理論,要求賠償,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顫聲道:“這位公……公子,你的馬……馬不是好好的……好好的嗎?”

    第二匹馬的馬上乘客也是位翩翩公子,一身白色錦衣,策馬趨近,笑道:“喂,願賭服輸!快給銀子!”那摔馬的公子道:“等她賠我銀子,立刻就會給你!”馬上公子道:“不過是區區一百兩銀子,這麼不干不脆,你瞧她的樣子,賠得了一百兩嗎?”那婦人一聽到“一百兩”,驚慌失措,大叫道:“公子,我的菜也都壞了,哪有錢給你?別說一百兩,一兩也沒有哇!”

    那摔馬公子氣得哇哇大叫,怒道:“我的馬被你們嚇壞了,這一摔腿也瘸了,馬不能跑,就不算是匹馬了。這匹馬我買三百兩銀子,今天算便宜你們母子倆了,就一百兩,拿一百兩,馬兒你們牽回去!”那孩童被她凶狠的聲音嚇住了,嚎啕大哭起來。婦女跟著難過哭泣,只是嚷道:“公子,不關我們的事,真的不關我們的事……”

    左元敏站在對街,看著這所有發生的一切。原因是他知道那個老丐就站在那對母子旁邊,想他武功高強,剛剛也見義勇為,到此刻尚未出手,一定另有用意。

    左元敏於是冷眼旁觀,但此刻卻忽然見那老丐與他使眼色。左元敏不解,瞪大了眼睛又瞧了一眼。那老丐又使了一個眼色,這次還將頭偏了一偏。左元敏干脆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那老丐點了點頭。

    左元敏心想:“考我來著?”但見那摔馬公子在怒罵之余,發覺根本豈不了作用,拿起馬鞭,就想要抽過去,左元敏趕緊飛步上前,伸手一抓,將鞭頭抓在手中。

    摔馬公子回頭一看,見是一個年輕小子抓著他的鞭子,怒道:“小子,做什麼?”用力一奪。左元敏笑了笑,松開手指,讓他把鞭子抽回去,說道:“公子何必生那麼大的氣?瞧這母子倆衣衫這麼破爛,如何賠得出一百兩銀子?公子就算打死他們,銀子也拿不回來呀。”

    摔馬公子瞪了他一眼,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打死他們,算抵一百兩銀子。”左元敏假裝驚訝,道:“打死人是要償命的。”摔馬公子不以為意地道:“哼,我爺爺在世的時候做過知府,我叔公還是當今的翰林學士,你們這些市井小民殺了人當然要償命了。在這華陰縣裡,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公子白要風有風,要雨得雨,想要殺個人,不知有多少人等著把脖子身出來。”左元敏道:“原來如此!”那婦人一廳他自稱公子白,臉色大變,全身顫抖,眼淚更是不住落下。

    左元敏瞥眼見到那婦人的反應,心中大概已經有個底了,於是說道:“這樣子欺負著女人孩子沒什麼意思,這樣吧,雖然我沒有什麼錢,不過看他們可憐,我來幫他們出好了。”公子白詫異道:“你要幫他們出這銀子?”上下打量他一番。當然,那婦人聽了,更是不敢置信,不過她的心裡,一定是希望他說的是真的。

    只聽得左元敏續道:“這也沒辦法,我也是良心不安。剛剛你那匹愛馬,是我一把推倒的,所以公子摔倒,我也有責任。”公子白雖然不信,但還是說道:“那好,銀子拿來。”說著伸手在他面前一攤。

    左元敏道:“我沒有。”公子白大怒道:“沒銀子你消遣老子來著?”左元敏道:“現在沒有,待會兒就有了。”公子白道:“什麼時候能有?要我等多久?”左元敏道:“這麼急?行,我馬上要來。”轉頭跟那馬上公子道:“這位公子,三百兩銀子准備好了沒有?”

    馬上公子哈哈大笑,說道:“小子,你說什麼?跟我要三百兩?大白天的做什麼夢?”左元敏道:“剛剛你縱馬過來,差點壓到我了。我本來想要一刀劈了你的馬兒,但後來我大發慈悲,不劈了,饒上你的愛馬一命。你的同伴說了,他的一匹馬作價三百兩,你的馬跑贏他的,價錢不該比三百兩低,而且你的馬現在還活蹦亂跳的,因此我就沒必要算便宜給你了。快點快點,不過區區三百兩銀子,這麼不干不脆!”

    馬上公子剛才確實見到左元敏沖向馬來,馬蹄也差一點踩到了他。可是他說要一刀劈了自己的馬,卻無論如何不信,摸摸馬頸,大笑說道:“你說你要一刀劈了它?你有這個能耐嗎?”公子白在一旁聽了,也跟著大笑起來。

    左元敏道:子一晃,白光一閃,那馬上公子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覺頭頂上涼颼颼的,眼前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伸手一摸,卻發覺原本頭頂上戴的金線蠶絲帽不翼而飛,就連頭發都給削下一整片,觸手一摸,幾乎直接就摸到了頭皮。

    馬上公子大驚失色,卻還未感到害怕,開罵道:“臭小子,居然敢向我動手,你知道我爹是誰嗎?”左元敏道:“我管你爹是誰,我只要再往下削個一寸兩寸,我保證你也忘你老子是誰!”

    馬上公子大怒,馬鞭一揮,叱喝道:“臭小子,你……”左元敏怒道:“還不覺悟嗎?”身子一晃,繞了著他跨下馬一圈回到原地,速度快得讓馬上公子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便覺得腳下一涼,這次換成了兩雙腳上的熟牛皮靴,鞋底整個給削了下來,露出兩個光溜溜的腳底板,連馬蹬都給削斷了。要是左元敏這兩刀再往上偏個一兩寸,他這雙腳就算廢了。

    那左元敏自從出道以來,從來沒有在人面前這般賣弄過,就只因為他知道眼前這位老丐不是普通人物,見他想試一試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居然就這般賣力起來了。還故意在兩個“被害者”面前裝得好整以暇,揮灑自若,玩世不恭的樣子,都與他平常表現不同。

    而這下那位馬上公子終於知道要害怕了,只見他臉色大變,拿著馬鞭的手不住微微顫抖,過了半晌,才道:“大……大俠,饒……饒命……”左元敏將刀一揮,說道:“我不是大俠,別套交情。你相信我能夠一刀劈死你的這劈愛馬了嗎?”

    馬上公子顫聲道:“信……信了……我信了……”左元敏道:“等一會兒,我得找個證人。”回頭但見那公子白已經縮到一旁去了,便用刀指著他,道:“你過來!”公子白連忙道:“我信,我信。”就是不願意靠近他。左元敏道:“你信干什麼?我要你替我做個證,免得你的朋友事後反悔。”公子白道:“我聽到了,我剛剛聽到了,他說他信,他說他信。”

    左元敏故作輕松,笑道:“很好,你的耳朵很靈。”轉回去跟馬上公子道:“現在有證人了,我就不怕你抵賴了……喂,你怎麼老是不下馬?這樣子很沒禮貌!”馬上公子道:“是,是……”其實他不是沒想到要下馬來,不過因為驚嚇過度,一時雙腳無力,不聽使喚。但此刻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掙扎著爬下馬來,只是雙腳有一點站不直。

    左元敏道:“既然你也承認我有能力一刀劈了你的馬,這麼說你也認為我手下留情囉?”馬上公子道:“是……是……”左元敏轉頭去看公子白,那公子白趕緊說道:“他說是。”左元敏道:“你看我的樣子像是耳聾嗎?要你告訴我他說了什麼嗎?”

    公子白哭笑不得,說道:“是……是……”一想不對,趕緊又改口道:“不是,不是……”左元敏道:“到底是?還是不是?”公子白哭喪著臉,央求道:“大俠……不,大爺,求求你饒了我吧?”

    左元敏不去理他,只又跟那馬上公子道:“既然你也承認,是我手下留情,讓你本來的該死的馬,變成了活馬,所以你從我這裡白白賺了一匹馬,也就是三百兩銀子,是也不是?”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要是他回答“是”,那接下來欠的三百兩銀子可就順理成章了。可是看這情況,若不回答“是”,只怕會有生命危險,沒想到那馬上公子急中生智,忽道:“這畜生驚擾了大俠,罪該萬死。能讓大俠一刀解決了它,也算是它的造化。”原來當時一匹馬等於三頭牛,要是大宛寶馬,自然不只這個數,但一般的馬匹根本也要不了一百兩銀子。馬上公子此舉不但可以省些銀子,還可以徹底地給左元敏消氣,永絕後患。

    左元敏嚷道:“不行,不行,我大俠說要大發慈悲饒它,就要饒它,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你這裡只有兩馬,說什麼也追不回來了。這三百兩銀子,你到底給是不給?”馬上公子這時哪有懷疑,趕緊說道:“給,給,我給,我給。”但又隨即苦著臉道:“我身上可沒這麼多銀子,能不能通融讓小的先欠一下,我回去拿銀子再過來?”

    左元敏道:“你們不是賭一百兩嗎?一百兩總有吧?先拿出來。”回頭與公子白道:“你不是欠人家一百兩嗎?先拿出來,好讓人家還債。他要是不還我錢,我哪有錢還給你?我生平最看不起欠錢不還的無賴,想陷我於不義嗎?”那公子白本來就要輸掉一百兩銀子,忽聽得左元敏還是會替那對母子還錢,一出一進,反而是今天最沒有損失的人,當下樂得從命。

    兩人從馬鞍邊各解下一個熟羊皮袋,教到左元敏手裡。左元敏拉開袋口,見裡面各有十錠十兩重的銀子,加起來正好有兩百兩銀子。於是便將袋子交給那婦人,說道:“大娘,這裡沒你的事了,帶著孩子先走吧。”那婦人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接。

    左元敏道:“孩子嚇著了,還是先走吧,這些銀子給他長大做生意。”婦人還是不敢。左元敏扳起臉來,喝道:“你再不拿,我看了生氣,可要大開殺戒了!”婦人一驚,這才趕緊揣著銀子,背著孩子,連道謝也不敢道謝,急急忙忙走了。

    公子白見狀,小聲問道:“那……我的銀子呢?”左元敏道:“別急,大爺我看起來像是會欠人家錢的人嗎?我還欠你一百兩不是?”公子白點頭。左元敏轉與馬上公子道:“你還欠我一百兩,是不是?”馬上公子遲疑一下,也點了點頭。左元敏不悅,道:“這麼簡單的算數,也要想這麼久。”馬上公子苦笑道:“是,是。”

    左元敏道:“我欠你一百兩,他欠我一百兩,所以就變成了他欠你一百兩,這樣子,我就誰也不欠,誰也不欠我了,是不是?”馬上公子道:想:“這下子銀子可以省下來了。”摔馬公子也應道:“那是。”心中則想:“這一百兩可以拿回來了。”

    左元敏道:“既然都清楚了,兩位公子可以請了,不送啦。”那兩位公子巴不得有他這一句話,趕緊告辭。馬上公子沒了馬蹬,上不了馬,只得牽著馬回去,那摔馬公子則只是全身酸痛,還能上馬騎乘。左元敏見他上了馬鞍,阻止道:“喂喂,白公子,你的馬兒已經用一百兩賣給我了,怎麼?想偷馬?”公子白大驚,趕緊躍下馬來。

    左元敏道:“現在想還馬,已然遲了,就好像你偷東西一樣,就算事後把東西還回來,還是小偷。”公子白一時疏忽,又給左元敏抓住把柄,頓時下出一身冷汗,解釋道:“可是我才坐一下子,而且還是在大俠面前……”左元敏扳著臉道:“那就更嚴重了,那就不叫偷,叫搶了。強盜比小偷更可惡,說,想怎麼解決這件事?”拿著寒月刀,在他面前虛晃兩招。

    公子白也學聰明了,說道:“小的愚昧,大俠說怎麼解決比較好?”左元敏道:“嗯,既然你這麼喜歡這匹馬,俗話說,君子不奪人所好,我還是把它賣回給你好了。”

    公子白一想到要多花一百兩甚至三百兩銀子,連忙說道:“不了,不了,這匹馬我不要了。”左元敏道:“不行,我這個人言出必行,重諾守信,人人才稱我一聲大俠,你出爾反爾,不是要叫我難看嗎?”公子白臉色大變,顫聲道:“不……不敢,小的……不敢……”

    那馬上公子發現事情又有變化,哪裡還敢回頭,當下悶聲不響地續往前進逕自走了。左元敏道:“你看,你言而無信,連朋友都不理你了。廢話少說,既然你知錯能改,還是要將愛馬買回去,我就大發慈悲,開一個合理的價格給你……”公子白這時忽然跪了下來,哀求道:“求求大俠高抬貴手,我爹要是知道我在一天之內又花了幾百兩銀子,這次一定會打斷我的腿的。”

    左元敏見他苦苦哀求,一時心軟,說道:“我什麼時候要你幾百兩銀子?你身上還有多少?通通拿出來,要是敢留一個子兒,瞧我怎麼對付你。”公子白道:“是身上摸出幾兩銀子,一貫銅錢,最後要解下脖子上的金煉子時,左元敏一刀遞出,抵在他脖子下,說道:“這個不用了,你當我是搶劫啊?”

    公子白可分不出兩者有什麼差別,愣了一下,說道:“這……這樣就可以了嗎?”左元敏道:“還不快滾。”公子白頓時感到如釋重負,把銀子銅錢往地上一放,拉著馬走出十幾步之後,這才躍上馬背,疾馳而去。

    當時時候雖早,但因幾人爭吵打鬧的聲響相當大,左元敏打的顯然又是華陰縣裡的大人物,人人奔相走告,不久便圍了十幾二十個人,在一旁看熱鬧。這會兒當事人一個接著一個地走了,場中只剩下左元敏一人時,眾人似乎仍意猶未盡,還圍著捨不得走。仿佛要親眼瞧著這個膽大妄為的少年,下一步要做什麼。

    左元敏彎下身子,把地上的銀兩銅錢拾起,心想:“這下子可不用一路看那兩個女人的臉色了。”這才發現旁邊圍了一堆人,正在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原本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老丐面前,卻不願意顯得自己年輕稚嫩,於是將臉一扳,狠狠地環視圍觀的人。眾人見了,一哄而散,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人群逐漸散去。左元敏走到老丐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拜道:“晚輩左元敏,見過前輩。”那老丐冷冷一笑,並不答話,只是稍稍使了個眼色,示意要他跟著來,逕自轉身走了。左元敏想知道老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也就跟了上去。

    老丐慢條斯理地走到酒肆前,拿著左元敏給他的那錠碎銀,打了一壺就值一錠碎銀的烈酒。接著便背著葫蘆,拄著竹杖,往城外走去。

    兩人出城又走了大約三裡路,在路旁的亭子坐了。老丐拿起葫蘆,拔開葫蘆蓋,湊在鼻子邊上嗅了一嗅,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左元敏心想:“原來是個酒鬼,一個乞丐酒鬼。”但見他聞著酒味一會兒,拿出他乞討吃飯的破碗出來,用他那滿是污垢的袖子仔細地擦了一擦,接著才從葫蘆裡倒出淡淡金黃色的酒來,滿滿地給斟上了一碗。

    老丐把酒碗給左元敏遞了過去,說道:“拿去!”這是左元敏聽他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渾厚蒼勁,頗有威嚴。左元敏見那碗髒,略有遲疑,但旋即釋懷,接過碗來,說道:“干!晚輩先干為敬!”說罷,仰著脖子,一口飲盡。

    那酒初入喉時,還不覺得如何,這一口喝到肚子裡,驀地一股辛辣的酒氣直往鼻子上沖,嗆得他眼淚差一點就要掉了出來。但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因為在此同時,他的肚子也在這個時候,宛如有幾百把小刀在胃中戳刺,喉嚨也像著了火一樣熾熱。左元敏難過得想吐,連忙潛運內勁,竭盡所有的力量,懾定心神。

    那老丐見他滿臉通紅,一副頭昏腦脹的樣子,忽地哈哈大笑,說道:“這原不是小孩子的玩意,像你這般喝法,不醉才怪!”左元敏聽了,相當不服,深吸一口氣,將碗往前一端,說道:“再來!”

    老丐哈哈大笑,說道:“好,好,最少有這個酒膽。”替他斟上一碗,說道:“這酒要慢慢品嘗,像你這般牛飲,簡直是暴殄天物。先說好了,剩下半壺的酒可都是我的了,沒你的份了。”說著用嘴就著葫蘆口兒,一口一口地喝。喝了一口就休息一口,邊喝邊搖頭,接著又點頭,口中喃喃自語,不知說些什麼。

    左元敏見老丐果然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倒不是有意譏諷他。於是這才一口一口慢慢喝起。不過他對於喝酒的心得,只在喝完酒之後,那種微醺的感覺頗不錯,卻不覺得酒的本身竟有那麼迷人之處,值得邊喝邊贊歎詠懷,這酒他雖不再牛飲,卻還是浪費了。

    不久兩人將酒個精光,半滴不剩。放下酒壺酒碗,兩人相視一笑。忽然間那老丐身子一動,夾在腋下的竹棒像條蛇般,突然跳了起來,直往左元敏的臉上點來。左元敏這一嚇酒全醒了,上半身一側,拉過背上的寒月刀一架,“當”地一聲,竹棒正好點在刀面上。

    老丐“嘿嘿”兩聲,手臂顫動,竹棒頭兒疾點,瞬間將左元敏整個上半身都罩住了。左元敏驚駭之余,身子斜斜歪出,待到站直身子,寒月刀已然擎拿在手。他這一歪一閃,使得是指立破迷陣上的功夫,開天辟地以來,就他與張紫陽兩個人會,老丐不識,輕呼一聲,頗有贊歎之意。手臂連動,又是一陣疾點而至,左元敏大刀揮開,“叮叮當當”一串聲響,盡將來勢消解。

    老丐道:“再來是”纏“,小心了!”左元敏沒聽清楚,問道:“什麼?”但見竹棒已經斜斜兜來,左元敏只得將寒月刀斜引,迎了上去,那竹棒忽然一轉,搭在刀面上。

    這一搭可沒完沒了,左元敏不論如何揮劈剁砍,竹棒轉著圈圈,始終搭在他的正反刀面上,只覺得寒月刀在手中越來越重,越來越不聽使喚,幾次想要抽身,也抽不出來。這是左元敏自從與人交手以來,從來沒有遇過的怪現象,心中一急,使上了八成內勁。

    老丐微微一笑,說道:“小子刀法不行,內力還將就得過去。”左元敏心道:“是嗎?我就讓你看看我的厲害。”腳步向前滑移,忽地轉身,歪歪斜斜地倒了過去,老丐第二次看到這種怪異的身法,不知虛實,當下往後一步,左元敏便趁著這個時候,借用腿力腰力袋動手臂,將寒月刀抽出竹棒的糾纏。那老丐向後的一步,等於是幫了左元敏一把。

    老丐一愣,笑道:“原來如此,聰明,聰明。再來是個”挑“字……”左元敏哪裡還等他發動攻擊,腳踏指立破迷陣法,繞著老丐轉了起來,同時“上步探札”、“虛步抱刀、”側劈抹喉“、”魁星獨立“……一連使將下去。那老丐雖知他的身法怪異,但總以為那不過是出其不意的奇招怪招,從未想過居然是一套嚴謹綿密的武功,在這狹窄的涼亭之內,也能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老丐連擋幾下,漸感吃力,身子一矮,竄出亭外。

    左元敏跟著奔出,毫不放松,纏頭裹腦地就是一刀。老丐連消袋打,但竹棍連挑幾下,都落了個空,當下便落了下風,棍法一變,不再像初時那般,把左元敏當成一個小孩子在喂他招那樣,每回只出一種棍法。霎時滿場都是刀光棍影,來往縱橫,勁力到處,霹靂連連。

    雙方以快打快,不久便拆上百來招。那左元敏自習得指立破迷陣法以來,只要臨敵使出,無不占盡便宜,手上武功再不如人,也能靠腳步身法立了個不敗之地。可是眼前這老丐的棍法驚人,不論自己如何左移右挪,總是有一條棍影迎了上來,自己手上若不是拿著寒月刀,只怕早就輸了。他越打越驚,心道:“以我所曾見過的武林人士當中,似乎只有張真人,少林寺的幾個老和尚、大和尚有此能耐,此人是誰?依他的身手,足以傲視武林,為何卻打扮成一個乞丐的模樣?”

    他滿腹疑竇,雖不得稍解,但此時兩眼所及,便只是那竹棍的一點棍頭。腳下工夫,卻也沒絲毫耽擱,手上則是把僅會的幾種刀法,使了一遍又一遍。那老丐看了,嘖嘖稱奇,喃喃說道:“難怪,難怪……奇怪,奇怪……”不知想些什麼。

    忽然間,左元敏但覺手上一輕,寒月刀居然脫手而出。同時只聽得那老丐道:“啊,我忘了說,這是”黏“字訣……”左元敏想起那對母子被一根竹棍拉走的情況,心中想道:“沒錯,他有這一招,我怎麼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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