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天變 正文 第183章 內部隱患
    同軍忽然舉起反清的大旗,山西的局面就已經爛,不抽調北線的兵力疲於應付。尤其是丁乙率乙字營和兩個地支營兵臨普銅關的時候,八旗兵更顯得進退失據。

    先是試圖抽調胡甲一線的人馬護衛側翼,當胡甲大戰正式展開的時候,又試圖放棄普銅關去增援主戰場。一來一去就誤了兩天一夜的時間,其中三千多人不停的在路上來回奔走,其實根本就沒有完成任何有效的戰略動作。

    當普銅關方向還在死守的時候,當抽調出的機動兵力還在朝令夕改的調動中不知所措的時候,胡甲正面最先被路澗突破。

    這場戰鬥是雙方爭奪晉中門戶的一個關鍵,列陣的雙方也都是精銳力量。但是這場事關阿濟格生死的大戰並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慘烈,無論是赴死軍還是八旗精銳,死傷都極為有限。

    嚴格的說,路澗並沒有實現對清軍的重要打擊,也遠沒有將敵人打的崩潰的地步。

    八旗戰兵崩潰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吳三桂也反了。

    彷彿就在一夜之間,吳三桂的精銳鐵騎突進到山西,從永州到臨縣這樣一個寬大的方向上,幾乎是被吳三桂的人馬同時突破,然後明車明馬肆無忌憚的擺開正面橫掃的姿態,大舉東進。

    雖然阿濟格也對吳三桂最了防範,可本身就捉襟見肘地兵力讓這種提防薄弱的像是紙糊,根本就很難對蓄勢待的吳三桂構成任何實質性的遲滯。

    一舉突破地吳三桂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以席捲之勢在一個晝夜之內突進百十里,兵鋒直接太原。

    其實從突破了最初的屏障開始,整個晉中就已經再沒有了任何有意義的險要之地,就算是有相當兵力也不可能在這麼倉促之間構建什麼防線,何況阿濟格早就沒有兵力了。

    所以赴死軍西路軍地當面之敵不敢再做什麼死守。而是在抵抗一陣之後倉皇撤退。

    姜和喀爾喀蒙古部。再加上南邊地赴死軍。擺開地就是一個三英戰呂布地局面。讓阿濟格部手忙腳亂。最後地覆滅已經是時間問題。而吳三桂地突然殺入。則是壓垮清軍地最後一根稻草。尤其是難免和路澗對峙地清軍。唯一地出路就是飛速後退去和阿濟格匯合。否則就是被全殲地結局。

    消滅敵人斷後地力量之後。路澗並沒有踩著八旗戰兵地腳印窮追猛打。而是回頭去解決身後沁州。

    老神棍裝神弄鬼地把戲唱不了多久。不可能把沁州地敵人欺騙太久。必須回過身子把後面地麻煩解決掉。

    對於吳三桂地再次反水。李四是半點也不感覺意外。這太正常了。他吳三桂現在若是還不反。那是不正常了呢。

    對於姜和吳三桂這些有莫大實力地藩鎮來說。不管他們腦袋上頂著是哪個主子。都不可能真正效忠。時局一邊。他們變地比誰都快比誰都狠。因為他們只關心自己地利益。

    什麼民族大義什麼國家利益,對這些人而言,都是說說而已,都是當作抹布使用的。只要能確保他們地利益和地盤兒,這塊抹不也就更不值錢了。

    李四甚至可以斷言:無論是吳三桂還是姜,都不可能全面參與到反清當中,只要確保他們的地盤之後,立刻就會隔岸觀火準備做收漁翁之利了。

    姜和滿清是有殺子之仇地,多鐸斬了姜的兒子薑之升前文曾提及,是在揚州大戰中作按,這也是老狐狸起兵的一個借口。也僅僅是個借口罷了,要不是時局的改變,多鐸就是再殺他幾個兒子,他也不會起兵反叛。

    至於姜的代言人,那個子虛烏有的大明宗室代王,完全就是一個傀儡而已。

    相對於吳三桂的起兵動機,李四甚至沒有關心的必要,反而對這個一反再反再再反的吳三桂的起兵借口有了一點點兒興趣。

    要說吳三桂打起的旗號,可比姜高明的多。

    「為大明崇禎天子復仇」的幌子怎麼看怎麼有意思,崇禎皇帝早死的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才想起復仇未免太晚。而且眾所周知的是崇禎算是死於闖軍之手,就是復仇也和清軍沒有最直接的關係。

    可吳三桂高明也就是高明在這一點兒上。

    吳三桂獻山海關放滿洲人入關,也是打的這個旗號,一路追擊李闖也是用的這個旗號,這是吳三桂一貫使用的幌子,當然就是他自己也不可能真有這個打算。

    吳三桂這樣的人物,把臉皮當抹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大可以做出一幅痛心疾的樣子,說當初是借滿洲兵為天子復仇的。而且滿洲入關的時候也確實使用的是這個堂而皇之的旗號,只是他吳三桂沒有看清楚滿洲人的狼子野心,為主復仇心切之下,被滿洲人給利用,現在幡然醒悟了云云。

    這個旗號最大的好處不僅僅是面子上這些東西,關鍵之處就在於「崇禎天子」這四個字上。崇禎是怎麼死的全天下都知道,和反賊是有莫大的牽連。要是為崇禎報仇的話,肯定是要找反賊下手的。

    現在哪裡還有反賊?四川唄。

    四川的張獻忠已經露出了疲態,和豪格數戰不勝,到時候吳三桂大可以名正言順的進川剿殺反賊,「順便」把已經兩敗俱傷的豪格和張獻忠一鍋端,再「順便」把四川也納入囊中……

    還有一點,這就是吳三桂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吳三桂是為崇禎天子復仇的鐵骨錚臣,南都的興武小皇帝的崇禎天子的嫡血大統繼承,這也等於是變相地承認了興武小皇帝的君主地位。同時把他吳三桂自己抬高到了一個高度。我是為你老子報仇的,你總不能不承認我吧?

    只要興武小皇帝那邊承認了,吳三桂就可以名正言順理直氣壯的「鎮守」川陝,甚至整個西北。莫說江南朝廷沒有力量把他吳三桂怎麼樣了,就是有那個實力,中間還隔著赴死軍和山西呢。

    可以想像地到,興武朝廷對於吳三桂的承認是一個必然,這麼一來,他吳三桂就是西北王,就是真正的土皇帝了。到時候,就是素有天下第一強兵之稱的赴死軍,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對於吳三桂的幡然悔悟,南都朝廷方面地反應多多少少就顯得有點遲疑了。

    甲申年間,闖軍進犯之際,大行崇禎皇帝曾詔令吳三桂回師勤王。可就是這個吳三桂在路上磨磨蹭蹭,一直到闖軍兵臨京師,不僅沒有進京勤王,反而掉過頭去跑了。

    同樣是這個吳三桂,獻山海雄關放韃子進入,引出的事端就不必說了,全天下人都是有眼珠子的,早就看地清清楚楚。

    這時候吳三桂叫著嚷著要給大行皇帝復仇,早幹什麼去了?

    受形勢所迫,同時

    了他自己的利益,這才打起為崇禎復仇的幌子,就|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在經歷了最初地遲之後,朝廷還是出了明令。

    在明令當中措辭嚴厲的斥責吳三桂有眼無珠,竟然被韃子的小小伎倆所蒙蔽,做下千古恨事。好再大行皇帝在天有靈,感召吳三桂「幡然而悟」。當是朝廷用人之際,「特旨允其戴罪立功,暫領本部繼續追剿敵寇,功過容後再議」云云。

    其實朝廷的詔令也就是個表面兒上的玩意兒,不可能真的起到什麼作用,除了在名義上收歸了陝西和甘東之外那時候寧夏還不是一個正式地行政單位作按,得不到什麼真正的實惠。

    就是到了現在,朝廷也弄不明白現在地吳三桂究竟有多少實力。在這個動輒就號稱多少多少萬人馬的混亂時代,又隔著萬水千山,想要知道對方地底細還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不管吳三桂地「幡然悔悟」究竟有幾分是真的,可他反清的舉動是真的不能再真了。尤其是現在赴死軍已展開全面進攻的大背景下,楊廷麟的王師也有所成就,正積極準備渡過黃河故道……

    不管從哪個層面上看,起碼從名義上歸屬大明朝的軍事力量佔據了絕對的主動,並且一再前進,形式真的是一派大好。

    越是在這種情況下,尤其是在前途一片光明的時候,從來就沒有消停過的東林人士,尤其是活躍是在民間的下層東林人反而更加活躍。

    即使是在形勢空前惡劣的時候,就算是在萬馬齊黯的那個時刻,東林的熱血學子們也從來就是主站的,而且是力主決戰。一個個東奔西走上躥下跳,一群群慷慨陳詞熱血沸騰,呼籲人們參軍入伍,大肆抨擊朝廷中的穩固派,調門起的那叫一個高。除了沒有真正的參戰之外,叫喊決戰的聲音比前線的將士還高,彷彿就是這繁華興盛的江南之地也能殺死幾個韃子一樣。

    可書生們自然有書生的價值觀。

    幾百年來,學子們所受的聖人教誨就是以手中筆為刀劍,以案上紙為戰場,鼓噪唇舌搖旗吶喊。在後方掀起風潮攪動朝局,這才是一個斑斑大才的聖人門徒的價值所在。至於列陣廝殺兩軍對壘,那是武夫們應該做的事情。至於經緯天下的文人,只要指出前進的方向,喊出決戰的口號,剩下的事情就由武夫去做好了。

    羽扇綸巾,談笑間讓韃子灰飛煙滅,這是真正的風流勾當。真正說起浴血疆場,未免太掉文人學子的身價了。

    因為局勢的好轉,尤其是各路大軍紛紛傳來捷報,光復國土再現盛世繁華的景像似乎已在眼前了。這當然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學子們的功勞,要不是他們這麼賣力的叫喊,要不是他們這麼攪動,能有幾天的大好局面?

    幾個在朝中任職的東林骨幹慷慨解囊,包下了臨江樓上下三層,開起了所謂地「慶功大會」。

    兩浙、福建、贛東甚至更遠的東林黨人都收到了請柬,至於南都城內,更是請柬漫天飛的局面,只要稍微有點名氣的,都在邀請之列。

    能在這麼大地場面中接到請柬,就證明了清流的身份,更是對自己的一個認同,能在天下學子面前撈點兒光彩,誰肯不來?

    就是那些早就叫嚷著要歸隱山林與鶴鹿同老的所謂「遁世高人」,也巴巴的趕了過來,唯恐錯過這一清流盛宴。

    就是那種沒有多少名氣,整日在江南百無聊賴的讀書人,也是聞風而動,齊齊往南都匯合。

    短短幾天地工夫,臨江樓附近的客棧家家爆滿,堪比開科選士一般熱鬧。如此一來,可把那些開店的賣飯地店家給樂壞了。

    這些窮酸雖然口袋裡也沒有多少錢,可多喜歡打腫臉充胖子,菜要佳餚酒要極釀,彷彿表現的寒酸一點兒也會掉了他們的身價。尋常的一尾草魚改名為「清風魚」,就能賣出多一倍地銀子,江南隨處看見的狀元紅兌一半的涼水,然後稱為「盛世狀元紅」,反正這些死讀書讀死書的傢伙也嘗不出來。這錢,太好賺了。

    這種既撈名聲又露臉面的事情自然得是錢謙益錢老大人的尾,這事情本就是他最先起地,還能少了這個重量級的人物?

    今天地錢謙益錢老大人一身白衫,衣裳上都熏了香的,腰裡還掛著錦囊扇袋,頭梳理地一絲不亂,不住的朗聲大笑著,彷彿還是二三十歲地風流郎君一般。

    從辰時到現在,已經一個半時辰了,錢謙益一直都在不停的拱手為揖,不住嘴兒的說著「久仰」之類的客套話。其實呢,很多面孔根本就不知道來究竟是何方神聖,更談不上什麼久仰了。

    不過被這麼多人稱為「宗師」,受萬人矚目的這種感覺真的然錢老大人很受用。

    越是這樣,那些個東林人,尤其是那些籍籍無名的讀書人,更是拚命的擠上起來,說什麼也要和錢謙益這個東林風頭人物寒暄幾句,然後報上自己的名號,聽著錢謙益說一聲「久仰」才肯心滿意足的離去。

    能被東林領袖說一聲久仰,絕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回到家鄉之後也是吹噓的資本。說不准哪天,還能用上錢謙益這個「座師」呢。

    讀書人裡頭的事情,還不就是為了找個好座師謀個好出路麼,要不然讀書還有什麼用?

    估摸著時候也差不多了,錢謙益和幾個老東林碰了碰頭,這才站立在廳堂正中大聲的清咳幾聲,以表示他要說話了。

    「肅靜,肅靜……」

    「座師要有所訓教了,都聽著。」

    在幾個好事的讀書種子的維持之下,嗡嗡作響的廳堂逐漸安靜下來。

    剛才還鬧鬧哄哄互相寒暄客套,忽然這麼一靜,還真有幾分氣勢。

    現在的錢老大人站在最中央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錢謙益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再次清咳一聲,做個羅圈兒揖,彷彿是大喊一般的說道:「諸位,諸位都是聖人門徒,乃我國朝棟樑,天下希望之所在……」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輩久受聖人教誨,朝廷危亡之際,皆披肝瀝膽東奔西走……」

    「今各路大軍正行攻取之事,建奴跳梁再難當我天威之一擊。山河光復社稷再興,已是指日可待,特與諸君同賀之……」

    錢謙益和幾個東林腦皆是高舉酒盞,四下環敬。

    週遭的讀書們正聽的氣血上行之際,看老大人要以酒為賀,登時就有點兒亂了。離桌子近的立刻就抄起酒杯,拿起來之後才現是個空杯子,又火急火燎的找酒壺……

    沒有摸到酒杯的則是乾著急,不住的催促身邊之人:「兄台速飲,我尚要借杯一用……」

    大人還未曾飲,我輩如何敢先?」

    「……」

    端著酒杯子好半天,下面還是亂糟糟的一片,錢謙益乾脆也不等了:「為光復社稷,為再開盛世,滿飲!」

    頗為豪邁的一飲而盡。

    週遭的人們也是跟著往肚子裡灌酒,直到錢謙益把杯子放下,還有年輕地書生在找杯子……

    「今為東林復社之集,天下士林風雲際會,往來皆為一方鴻儒。」錢謙益這麼一說,所有的人的骨頭都輕了三兩。不管是不是有名氣,好像都成了「一方鴻儒」。

    「鴻儒之說實不敢當,不過是久受聖人教誨熟讀經史子集而已……」這種裝模作樣的謙遜還不如直接承認自己臉皮厚呢。

    「如今天下初定,旋即可開盛世繁華,正是我輩大展才學之時。」錢謙益再次拱手:「吾等已合諸多同僚,聯名上奏,懇求朝廷早開科舉之事,以真才實學選拔俊才英傑,想來朝廷不會不允。若是如此,今秋就是大比之時。屆時諸位有志報效,可一展胸中錦竹,金榜題名尋常事爾……」

    朝廷要開科選士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學子不盼望個別地,整日裡想著盼著的就是能夠再開科舉,好晉身仕途。

    十年甚至幾十年的寒窗苦讀,為的是個什麼?還不是為了一朝金榜題名?還不就是為了當官求財的做人上人?意思是這麼意思,話是不能這麼說的。在讀書人嘴巴裡,科舉可不是為了當官兒,而是為了報效朝廷。

    從弘光朝到興武朝,雖然也沒有多少時間,可就是沒有開過科舉呢。不開科舉不選拔人才還叫什麼朝廷?

    尤其是這些年來,戰亂頻頻,各地地方官員死的死跑的跑,空出來地位子數也數不過來。隨著朝廷在軍事方面的一再勝利,那些佔領區也需要人去治理,這可都是真真正正的實缺,立刻就可以外放的官職。牧民之事,那些只知道打打殺殺地武夫做不來,他們也就是能打打仗而已,這治理天下的本事還得是人的。

    半部論語治天下,在場的諸人當中哪個不是把論語都翻爛了?治理天下自然是游刃有餘。

    弘光朝的時候,讀書種子們還期望著這個江南小朝廷能夠開科,可弘光朝短命的很,眨巴眼兒地工夫就沒有了,連個浪花也沒有翻騰起來。

    眼看這後來居上的興武朝已經逐漸穩固,更是顯露出欣欣向榮地蓬勃朝氣,尤其是在這種眼看著就要光復故國的情況下,讀書人想要做官兒地心思一個比一個熱切。

    嘴裡喊著淡泊名利甚至是傲笑山林,可又有幾個是真正能夠做到這些的?要不是為了當官兒,誰稀罕讀那些子曰詩雲了?就是那些自稱要歸隱地老傢伙們,也不過是因為沒有門路和機會,這才故意做出清高的姿態。只要朝廷露出一點兒要啟用的意思,他們躥出來的比誰都快,恨不得立刻就能為「朝廷效力」。

    錢謙益雖然不是什麼重要的官職,可好歹也是三朝元老,聯合起一竿子人的話,說話還有一點點兒的份量。尤其是開科選士這種事情,本就是為了朝廷選拔人才的好事兒,朝廷裡頭沒有道理不允。

    對於讀書人來說,再開科舉絕對不趕走韃子還要重要百倍。

    趕走韃子聽著雖好,畢竟是天下人的事情。可科舉這種事情可是干係到切身利益的,而且最大的利益。

    尤其是對這些還是白丁的讀書人而言,要是有門路的話早就托門子走關係的擠進官場了,還用得著在這裡鬼魂?正是因為身後沒有勢力身前沒有關係,才不得不把所有的希望放在科舉上頭。

    錢謙益攛掇……不能說是攛掇,應該說是促使。錢謙益老大人極力促使朝廷快開科舉,這對全天下的讀書人都是一個最大的好消息。

    讀了半輩子的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雖然經常唱幾嗓子高調,可對自己的生活沒有一絲一毫的改善,甚至還要倒貼盤纏。比如說來南都一趟,就要把家裡老母親辛辛苦苦織造的布匹變賣掉,要不然就沒有腳錢。

    要說別的,讀書人肯定是不行。可要說是做八股,這些人都是行家裡手,一個賽一個的厲害。花團錦簇引經據典的文章隨手就能做出幾篇來。

    錢老大人這麼一說,眾人頓感前途一片光明,高中三甲雖不敢誇口,可要說說弄個舉人老爺啥的當當還不如探囊取物一般?

    錢謙益給立刻就成了在場所有人,甚至是天下讀書人地眼裡的好人,因為他給了這些人一條光明的大道和一個希望。

    「切勿歡喜的過早。」萬眾矚目地錢謙益可沒有這些年輕的讀書人這麼單純,開科選才這樣的事情在歷朝歷代都是重中之重,可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的事情:「如今朝政為學官把持,這些學官倚老賣老,自以為是擁之臣,便把持各部各司,早已架空了天子聖君。如今開科已成潮流之所向,估計這些老學官們也難以逆轉,可他們要是在科舉之中營私舞弊,我等也斷斷不能坐視束手……」

    如今文禁言禁都開了,也就沒有了因言而罪的忌憚。很多人很多事都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尤其是東林指摘人物風評政事的傳統之下,說起話來愈地肆無忌憚,就差指名道姓的說哪個哪個是奸佞之臣了。

    不管什麼世道,科舉裡頭的黑暗之事都不曾少過。多少寒門學子雖有滿腹經論,卻被排擠在金榜之外,庸庸碌碌了此一生。

    對於探摸或瀆職這樣地罪行,讀書人雖是口誅筆伐,可最恨的就是在科舉之中上下其手的那種人,因為這堵死了他們晉身的路子,傷害到了他們地切身利益,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容忍。

    朝廷裡的局面確實有向老學官們傾斜的意思,無論是中樞還是軍機,甚至各部各衙的要害部門兒,都是老學官的人在把持。曾經也出力不少的東林人除了摸到一點邊邊角角地閒散官職之外,基本就沒有得到什麼實惠。

    眼前的錢謙益錢老大人身負清流之望,隱為東林領袖,就算進不了中樞軍機,最低也得是個尚書地缺,要是補個侍郎都委屈。可現如今呢,四品的書官兒而已,連上朝地機會估計都沒有多少。

    照這麼下去,東林人遲早被排擠乾淨。那些學官為了進一步把持軍、政大局,肯定會在科舉中安插他們的自己人。至於這些一腔熱忱滿腹錦繡地「斑斑大才」,都得靠邊兒站。

    一想到這些,讀書人就是再有涵養再怎麼斯文,也忍不住的齊聲大罵。

    錢謙益等人只是冷眼旁觀,等這些人的情緒上來了,估摸著火候也差不多的時候,這才雙手虛按,示意眾人肅靜。

    「如今聖

    小人環伺,正是我輩奮之時。可我等無權無勢,之?」錢謙益環視眾人。

    下邊兒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世道就是這樣,究竟的是實力。你就嗓門兒再高,把臨江樓的頂棚都掀翻了,又有什麼用?怎麼對付那些大權在握的老派學官?

    喊口號肯定是沒有用的。

    「何以抗之?」錢謙益再次提問,聲調低沉的出奇,似乎是在問在場的所有,又是在問他自己。聲調陡然提高,錢謙益大喊道:「唯有合力同心,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團結起來,紮成堆兒抱成團兒,心往一塊兒想勁兒往一塊兒使,千千萬萬個讀書種子彙集成滔天大浪,才能直達聖聽,清除聖君身側的陰翳邪氣……」

    「對,對,咱們要團結起來。」

    「千千萬萬的讀書人,誰也擋不住,誰也不敢擋。」

    「咱們這就去叩闕請願……」

    本就熱切的學生們受了錢謙益這麼一激,頓時就鼓噪起來。更何況還是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和前途?

    「我的意思呢,也和幾位德高望重的同僚商議過了,就是成立東林社,按照地域劃分成十三個分設……」錢謙益繞了這麼大的圈子,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老夫不才,暫為東林社之社,待有才德兼具又足以領袖群倫之俊傑之後,老夫必然讓賢絕不貪戀,諸位以為如何?」

    從東林出現之初,就是一個鬆散的組織,甚至連組織也算不上,只代表了一部分人的觀點和利益而已。後來黨爭紛起,也沒有出現一個實質性的組織。如今的錢謙益就是要把這個鬆散的東林組建成一個真正的組織,一個能夠揮作用的組織。

    其實錢謙益和幾個自認有功又不得志的官員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並且一直在籌劃把這個想法付諸現實。近來這件事情得到了兩浙方面地支持,才藉著這個機會正式提出。根本的根本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天下讀書人的福,絕對是另有目的。

    但是這些死讀書地學子們哪裡能知道這些深而有深的東西?一聽了錢謙益的提議,立刻就是一哇聲的叫好:

    「我等團結如一,力可斷金。」

    「錢師為社,實至名歸。」

    「好,」錢謙益大讚一聲:「既然諸位如此器重,老夫就勉力一試,暫為社。也要為天下的聖人門徒爭這一回……」

    很快就有人把單子分下去,十三個分設的詳細構成、東林社地上下構置等等一目瞭然。

    「今日東林社初立,再飲以慶。」錢謙益帶頭喝了一大杯,下面又是鬧鬧哄哄的好一陣子,中間還擠到了板凳什麼的,出很不協調地刺耳聲響……

    「入社事宜稍後辦理,諸位入社之後,當以我東林社團之大局為重,盡心竭力展謀取……」鼓勵的場面話兒說了不少,錢謙益再次拋出一個很是香甜的誘餌:「至不濟也要謀個考官之職,不能讓那些個幸進小人堵了我寒門學子的出路。」

    科舉之事,一般都是一主兩副三名考官。主考官自然是做主拿總地,可副考官也不全都是擺設,若有異議,主考官也能強行通過。

    若是大夥兒盡心,給錢謙益謀了個考官的職位,哪怕就是個副考官,也等於是在選拔人才方面給東林人開了一個口子。

    東林社社若是做了考官,不用說也是這些人的福音。誰還不搶著爭著的入社?

    能有一個座師當考官,這裡頭的利害關係可就大到了天上去。只要能有幾個東林新人通過這個路子晉身仕途,以後大夥兒的路子可就寬闊地多了。

    誰還能不明白這裡頭的道理了?

    在一片嗡嗡如萬蠅齊舞地亂聲當中,東林社算是正式成立了,錢謙益這位幾起幾落的東林領袖正式成為社。

    主要地事宜算是完成,剩下的就是錢謙益這個社和幾名骨幹舉杯共慶,週遭地那些地方名流和風望人士也是歡喜的很,飲了一杯又一杯。

    可不就是應該歡喜的麼,眼下的韃子已經不成什麼氣候了,趕出關外也就是轉眼就能看到的事情。戰事一了,緊接著就是安撫地方展佈民生的事情,這些可都是文人的拿手好戲。要是不這麼提早準備,朝裡朝外的大權實權還不都給那些學官們刮分了去?

    可那些學官深得天子信賴,不是說話就能扳倒的,也只有集合下層的力量再次形成風潮,或許才能分到一點權利。

    興武小皇帝被以前的弘光帝現在的福王軟禁在興善寺的時候,東林可是出過大力氣的,甚至在太子登基的過程中,東林人也有相當不錯的表現。

    可事情完了,一把子力氣也賣在那裡了,風險同樣沒有少擔了,卻沒有得到應得的實惠和好處,叫人如何能夠平心靜氣?

    眼看著聖天子和學官共治天下的局面日趨穩固,誰還記的東林這匹老馬?再這麼下去,東林人就只能被一點一點的邊緣化,直到徹底出局為止。

    這個時候要是再不爭點兒什麼,可就真的是來不及了。

    要說結黨而爭,東林絕對是一把好手。

    把東林實質化,不僅僅是他錢謙益的意思,也同時得到了一些在朝官員的認同,這中間自然也少不了兩浙方面的支持。

    眼看著一個個被鼓動起來的讀書人爭搶著報名入社,拿著個紙片子歡天喜地的模樣,錢謙益也是志得意滿,彷彿見到了自己桃李滿天下的盛況,彷彿見到了自己的學生一排排一列列站立在朝堂之上的英姿……

    要是這個事情成了,即便是百年身後,也少不了文人領袖的盛名。

    一直鬧騰到天色擦黑,各地蜂擁而來的學子們這才漸次離去,熱鬧了一整天的臨江樓這才逐漸安靜下來。

    畢竟是有了年紀,身子骨大不如前,折騰了這麼一整天。錢謙益也累的如同磨過三斗谷子的老驢,通身的骨頭架子都要散落一般的酸疼。

    邁步出了臨江樓,迎面的冷風一吹,剛才的暖意和熱切頓時就下去一大半兒,彷彿還冬日一般的風寒侵骨,忍不住的打個哆嗦。

    想不到外面竟然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雨水,雖然不算大,可也是綿綿密密,遠望之下,街道上瀰漫的都是若有若無的潮氣,就連已經亮起的燈籠都顯得是那麼昏黃晦暗……

    街角處,一倩影手持油傘正翹期待,錢謙益知道那是柳如是,緊跑幾步過去,濺起的污泥把白袍子都弄的星星點點……

    遠處還有許多學子正找地方避雨,身影是何其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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