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天變 正文 第七十章 最後的絮叨
    長平公主身後是定王、永王和昭仁公主,除太子外,崇禎皇帝的幾個遺孤都在。

    李四急忙收拾收拾,讓娥子趕緊給這些王子公主搬坐器。

    見罷了禮節,年紀最大長平公主安坐,卻讓定永二王和昭仁小公主站立在身後。

    李四自然也不能大剌剌的坐下,只好和娥子同站在這些小王子小公主的右首。

    長平公主翻來覆去只是不停的說李四的忠貞,無非就是「先皇識人,托孤之重」這些聽著讓人血熱的話語。再就是以私人身份對李四的救命之情表示感謝,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

    這大半夜的,身為公主的長平跑過來不可能只說這些廢話吧?

    偏偏長平公主沒有要開門見山的意思,東拉西扯的不住說著,就連在一旁的娥子也聽得不住打呵欠。

    「娥子瞌睡了,你先回去睡覺。」

    「嗯,四叔那我先走了哩。」頭腦簡單的娥子抬腳就走,到了門口才想起來給諸位王子公主見禮。

    和娥子同樣年歲的長平公主微微一笑,擺手示意娥子不必多禮。

    「殿下可是為了赴死軍搶掠士紳之事?」李四可不像娥子那丫頭一樣心思單純,知道長平公主不可能是過來聊天的,索性單刀直入的開門見山。

    「那些士紳麼。多有劣跡在先。又私通反賊外寇。就是咱們赴死軍不搶。也會留給滿洲人。」長平公主對著李四點點頭:「士紳搜刮民財兼併田產。早已是民怨沸騰。李校典為取之。每壯大赴死軍一分。我大明恢復之機就多了一分。自京北出來時候。民僅有三萬。軍不過三千。經李校典一路捶打。而今追隨之民已有五萬六千餘眾。赴死軍兵力擴至五千。若不是李校典行雷霆手段。焉有今日?太子與諸位學官以為。李校典所作所為於國於民都是有功無過。」

    李四對沿途地士紳大戶可算是一場噩夢。除了搶走糧米銀錢。還縱火焚燒大肆破壞。那士紳勢力連根剷除。這讓李四地名聲直追前不久才退去地闖軍。在很多讀書人眼中。就是李自成第二。

    地主士紳階層是封建王朝安身立命地根本。再強勢地帝國再英明地君主也不敢和這個階層過不去。

    可全天下地財富都集中在地主士紳手中。也造成貧富懸殊加大。直接反應就是烽火處處地造反大軍。然後就是王朝更替了。

    江山易手也罷。王朝更替也罷。地主士紳階層從來就是巍然不動。要想發展壯大。只有打他們地主意。難道還把他們巧取豪奪來地財富留給滿清?

    李四早已料到那些東宮學官必然激烈反對。但是他們也僅僅是能在言論上反對而已。並不能阻止或者改變什麼。

    讓李四沒有想到的是,長平公主居然這麼說,而且是代表太子和那幫子學官。

    要是東宮的那些人激烈反對,李四反而會應對自如,畢竟早就有所準備的嘛。想不到東宮人等忽然大力贊同,並且為搶掠士紳找出許多理論依據來……

    「長平公主不是為了士紳而來,肯定是有更大的事情要說。」李四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節,索性默不作聲等長平公主把話題挑明。

    夜色愈濃,孤燈昏黃。

    李四和公主都沒有說話,在昏黃的燈光下遠眺外面漆黑的夜色。

    此時的長平公主反而沒有剛才的輕鬆從容,根本就不看李四,只是遙望著無邊無際的黑暗,良久方才說道:「先帝托孤之時,稱李校典為我大明最後的鐵骨諍臣,曾有言必聽之計必從之的遺訓。當時我與太子尚不能完全領會其中之意,今日方知先皇目光之深遠……」

    夜風拂過,滌蕩起絲絲縷縷的潮氣,浸的是人臉上冰涼。長平面色凝重的說道:「當日李闖破京,情形萬分危急,我也是重傷在身。彌留之際,李校典曾有意拋棄我於亂軍之中,是也不是?」

    「當時情形實在危急,已顧不得許多,若殿下支撐不住,只好如此。」當時李四確實有「留一把刀於公主」的說辭,這是很多人都親眼目睹的。

    當時那混亂危險的情況之下,誰還有心思帶一個隨時可能喪命的公主?

    「李校典的心思我也明白,換做是我,也是如此的做法,這須怨不得你。」長平公主說的平靜之極,淡然的就像是在說明天的天氣一樣。

    這位頗有心思的公主深夜造訪,不可能是來說這些的,李四還在等她的下文。

    「當時重傷的若是太子,李校典會不會拋下太子不管?」說的還是那麼雲淡風清。

    「斷不會拋下太子。」

    「為何?」

    「太子為國之儲君,大明正統,天下存亡斷續之所在,就算是捨去性命也要護了太子突圍的。」

    「好,」長平公主極力扮出從容平淡的樣子,但是難以掩飾一絲絲的顫音:「放眼天下也只有忠誠伯記得太子是我大明正統……」

    連稱謂都從李校典換成了忠誠伯。

    忽然明白了這位公主想要說什麼。

    李四面色頓時陰沉的厲害起來,後退一步躬身行禮:「敢問公主殿下,是不是派人去了應天府?(南京)」

    「忠誠伯都知道了?」長平公主詫異的問道。

    在涿州的時候,曾派出四十名侍衛去應天,想著聯絡南直隸的各部官員等,好讓他們準備派出兵力迎請太子。

    畢竟這個李四顯得不是那麼聽話,還是兩手準備的好。

    「赴死軍以治軍之法治民,有人擅自脫離大隊,焉能不知?若不是看在這些人等出自東宮,已派馬隊追趕以逃兵論處。」

    整個遷徙隊伍都是實行軍事化管理,好幾十個人離開不可能瞞得過李四的耳目。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要不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這些人早被執行軍法了。

    對於開小差的逃兵,從來就是不論對錯不問緣由的行軍法,然後傳首諸營以儆傚尤。

    赴死軍大戰數場千里迢迢護送太子,更有萬千百姓相從,目的地就是應天。為的就是讓太子到達陪都之後登基為帝,好收拾大明山河。結果呢?結果是太子等人並不信任赴死軍,或者可以說是不信任李四。在私下裡偷偷摸摸派人去了陪都應天,偏偏這種見不得人勾當還被李四發現……

    從坤寧宮開始,就是李四帶著這些少年公主王子們,於亂軍之中拚死殺出,可謂是恩同再造。直到如今拋棄辛苦經營的村莊故土,率赴死軍並萬千百姓大遷徙,如此血誠忠貞還被懷疑的話,怎麼說也是寒心之舉。

    身為公主的長平羞愧的滿面赤紅,本已經準備好的諸般說辭竟然無法出口。

    李四已經躬著身子:「想必應天諸部諸王已整軍北上,旦夕之間即可迎請太子及諸位殿下。江南為我大明龍興之地,自多忠誠之士,又有六部勳王坐鎮,太子歸應天之後,收拾河山昭雪先帝之恥指日可待。如此也好,臣這肩上的擔子終於能夠放下,終於沒有辜負先帝托孤之重,就是當即身死,也有臉面見先帝於九泉之下了……」

    好吧,既然你們已經私下裡偷偷聯繫了應天的大明各部各軍,那我這身上的擔子也可以卸下來了。崇禎皇帝的托孤之重我也算是完成了,剩下的就看你們的吧。

    李四還是躬身而不起:「臣也曉得東宮諸公每多猜忌,可非常時期需有非常手段,既已聯絡應天,江南尚有我大明百萬雄兵萬萬子民,可為收拾社稷之資。赴死軍上下本是鄉民村夫,為護衛太子而倉促成軍,無論戰力還是軍紀都難比江南大軍之萬一。且赴死軍早已厭戰,待到時機成熟,懇請太子允我赴死軍上下解甲歸田……」

    對於李四的猜忌,那是由來已久,要不然也不會偷偷摸摸的派人聯絡應天。這下李四算是撇清了自身,既然你們信不過赴死軍和我李四,那好辦,等應天方面的百萬大軍過來,我就解散赴死軍,省的咱們君臣相疑。

    李四的忠誠可不是在太子身邊鼓鼓噪噪說出來的,是實打實的血戰而來。又有崇禎皇帝托孤的囑托,怎麼說也不應該懷疑。

    一席話說的長平公主臉上青紅不定,羞愧的不敢看李四,卻不得不面對。

    「我……我也曉得寒了忠誠伯的心,」長平公主雙手虛扶,示意李四起身,奈何李四就是不動,還是保持躬身行禮的姿勢:「太子年幼,諸位學官都是文臣,哪能如忠誠伯這般深知亂世之艱辛?若前番種種有寒忠誠伯之處,萬勿為念。」

    說著,長平公主微微蹲下身子。

    如此作為,長平公主已經算是把身段兒放到最低了。

    李四也不好要這個公主真的給自己賠禮,急忙起身閃在一旁:「殿下言重了,臣不敢受。只待能夠平安到達應天……」

    「不去應天了。」長平公主看著李四,微微俯下身子輕聲說道:「福王已登監國之位,改元弘光……」

    南明小朝廷應該已經建立了,所謂的監國只是一個噱頭,說不準現在的福王正準備稱帝呢。李四早就料到這一點,只不過因為信息的閉塞還沒有聽說而已。太子等派遣侍衛去應天,肯定也知道了這個消息,這樣的話,太子再也沒有退路,赴死軍就成為太子可以倚重的唯一力量。

    因為早就料到這點,李四才敢說什麼到了應天就解散赴死軍的大話,因為李四根本就沒有想過去應天和南明小朝廷扯上關係。

    瞧瞧歷史的南明小朝廷吧,簡直就是窩囊廢中的極品。所以帶太子去應天之是一個托詞,真正需要的還是發展自己的勢力。

    太子等人遲早會知道福王稱帝的時候,到時候赴死軍就是太子唯一可以借重的力量。只是沒有想到他們知道的這麼早而已,或許這也是好事情,可以盡可能的把太子的名分和赴死軍的實力捏合在一起。在這個時代,大義的名分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用強勢手段把太子拉住,遠不如讓局勢把他們逼迫到赴死軍的戰車上更加有效和穩定。

    所以李四說的什麼「護送太子去到應天之後就解散赴死軍」云云都是徹頭徹尾的謊話,直到現在李四依舊做出震驚的架勢說著謊話:

    「福王?稱帝?太子才是大明正統,才是天下共主。福王稱帝就是反叛……」

    「我……我願代太子出征,剿滅福王叛逆,樹我大明正統。」

    有明一朝,正統二字就是天下的焦點,尤其是崇禎以後,南明的幾個藩王為了爭奪所謂的正統,完全無視滿清迫在眉睫的威脅,自己是大打出手。

    李四咋咋呼呼的叫喊著,長平公主反而被感動的一塌糊塗,反而勸告李四:「江南諸將已盡歸福王,前去聯絡的侍衛根本就沒能過江,就被馬士英攔截下來。還說太子已葬身亂軍之中,偽冒太子者斬。去的四十個侍衛只七人生還……」

    「我赴死軍雖是精銳敢戰,終究不是百萬江南士卒的敵手。為今之計,唯有潛心壯大赴死軍,待到時機成熟,再樹起我大明正統旗號……」長平公主心有所感:「我原本以為天下朱氏是一家,只要太子一到,江南諸王必然景從如雲。卻原來皇位足以抹殺這所有的一切。原本在江南的那些官員早忘記太子才是大明正統,只要福王給他們高官厚祿,誰還記的九死餘生的先帝骨血?普天之下,唯有忠誠伯可以依賴。先帝臨行之時,曾言「李校典是大明最後的鐵骨錚臣」,今日我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的含義,原來先帝早就看到了今日之局面……」

    「殿下言之甚善,只要咱們廣積錢糧厲兵秣馬,不難收復大明故土,到時候天下人自然分的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大明正統。」李四先是指名未來的大好形勢,勾畫出一幅大好藍圖,然後就開始訴苦:「只是東宮諸公對赴死軍收集錢糧之舉多有微詞,長此以往,難免生出許多罅隙……」

    「只要能光我大明故土,復先帝血脈,甚麼樣的手段也用得。」說話間,長平公主從衣內取出一封書柬:「這是太子給忠誠伯的諫令。」

    太子的諫令寫的花團錦簇言辭華麗,無非是些「泰山如礫黃河如帶,永不相疑」之類的話語,基本上算是指天盟誓永不懷疑李四的意思。

    很明顯,這份諫令是東宮學官們集體商議的結果,只不過他們受身份的限制不好親自和李四談這些。只好利用長平公主這個既非官方又能代筆太子的人,至於這份諫令,當然是在李四大表忠心之後才能拿出來。

    李四立刻大作慷慨激昂狀,連長平公主也感動莫名,溫言幾句之後這才放心的離去。

    「嘿嘿,老朱家總是喜歡拿這些東西出來,朱元璋當年前腳頒發給臣子免死牌,後腳就大加殺戮,這份諫令好似還不如免死牌的吧。」李四把太子的諫令放在燈火上點燃:「不論如何,如今的大義名分終於和赴死軍捆綁在一起,是時候大展拳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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