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妓女生涯 正文 同命相憐
    折騰了多半宿,我才和鳳仙姐睡在一張床上,我想到自己悲慘的身世,想起自己今後的命運,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

    鳳仙姐也沒睡好,她問我在想什麼,我把自己苦難的家史向她講述了一遍,她聽著聽著,竟嚶嚶哭起來。她也向我講述了她自己的家史,沒想到我們竟是一個籐上的苦瓜:

    鳳仙老家在蘇州,她原名叫於秀英。她有父母和一個弟弟,種著幾畝地,父親有時給人打打短工,生活還可過得去。

    她十三歲那年的一個夏天,父親出村去給人打短工,她和弟弟去地裡打草,家裡突然發生了塌天大禍。

    在這個小村裡,有個惡霸地主叫李萬才,家大業大,佔了半拉村子,跺跺腳能讓滿街亂顫。他早就看中了鳳仙的母親,這回總算找到了機會,就領著七八個狗腿子,堵住鳳仙家的門,他一人跑進去調戲鳳仙的母親。鳳仙母親一邊掙扎,一邊破口大罵起來。李萬才惱羞成怒,叫狗腿子把她的母親搶走,然後一把火把她家燒成廢墟。

    父女三人聞訊趕來,看到這情景,氣得發瘋,便去李家講理。

    李家早有防備,一副大鐵門緊緊閉著,秀英父女跑上前,拚命擂打。狗腿子把門打開一條縫,秀英的父親剛伸進頭去,狗腿子惡狠狠地猛地一關大門,沉重的大鐵門正好夾住了父親的腦袋,腦袋被夾扁了,兩個太陽穴突突地向外冒血,父親當場死去。

    李萬才又放出一隻惡犬,那只惡犬撲向弟弟,弟弟嚇得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腿肚子被撕去一大塊肉。

    秀英的一個當家叔叔把父親抬回家,湊錢買了一口薄木棺材安葬了他。真是禍不單行,沒過幾天,弟弟因得破傷風死去。沒等弟弟安葬,秀英的眼淚擦乾,又傳來一個令人悲痛欲絕的消息——秀英的母親遭受李萬才姦污後,痛不欲生,在一個靜靜的夜晚,吊死在李家房樑上了。

    不到半月的時間,秀英一家就失去了三個人,幾畝地歸在那個當家叔叔名下,從此家破人亡。秀英跟著叔叔家過日子,嬸嬸是個容不得人的女人,沒過多久,便把十三歲的秀英賣給蘇貌華夫妻原來辦的#39;海棠紅妓院#39;了。胖女人的丈夫姓汪,從此給她改名為汪鳳仙。

    她悲傷地訴說著自己的身世,我聽得心如刀絞,她的遭遇跟我一樣。我原以為世界上頂數我最苦了,原來,像我這樣的苦姐妹多得很,誰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不知是因為她喝多了,還是說話多了,她的嗓子有點沙啞,我便下床給她倒水喝。這工夫,我發現桌上的玻璃板下有一張男人的照片,那個青年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長得眉清目秀,非常精神,我追問起這個人的姓名來歷,這一問又牽起了鳳仙姐的傷痛,她接著向我敘說起在妓院的一段往事:

    胖女人和丈夫不和,最後終於發展到牛蹄子兩掰了,胖女人給她改名蘇鳳仙,帶她來到春熙妓院,租人家的房子接起客來。

    那時,她和我一般大的年紀,先學端#39;青倌盤子#39;。在妓院,還沒有留宿接嫖客的妓女叫#39;青倌#39;。嫖客來逛妓院,妓女是要熱情招待,端上茶、煙、糖、果、瓜籽等零食消遣,所以俗稱#39;端盤子#39;、#39;端盤子#39;和住宿是兩回事,許多嫖客白天或晚上來妓院玩樂、猥褻一番就走了,像這樣不留過宿的妓女就叫#39;端青倌盤子#39;。在成都,端一個盤子五塊錢,住一宿二十塊,鳳仙長得漂亮俊秀,誰都願意點名要她,所以每天要端二三十個盤子。

    這天,來了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名叫呂夢才,他長得英俊帥氣,才貌雙全,就是如今照片上這個人。呂先生一下子就看中了她。呂先生身纏萬貫,他父親在上海開玉器行,香港也有他家的買賣,他來成都任交通銀行的經理。

    呂夢才認識鳳仙後,就天天來端她的盤子,一坐就是半天,他打心眼裡喜愛鳳仙,但絕不像那些低級下流的嫖客,胡言亂語,動手猥褻。

    胖女人看中了這棵搖錢樹,就唆使鳳仙敲他的竹槓。鳳仙那時年幼無知,也只是逢場作戲,於是按照老鴇子的囑咐,向呂先生要這要那,呂先生總是百依百順。不到兩個月,鳳仙耳朵上的翡翠玉環,手上的金戒指、鑽石戒指,腕上的金殼坤表,脖子上的珍珠項鏈,衣領上的玉石蝴蝶、翡翠卡子,身上的高級細綢、毛料,便全有了。呂公子為打扮鳳仙,揮金如土,花去三四千元。

    呂先生一心愛著鳳仙,又提出要給鳳仙#39;梳頭#39;,原來,沒有留過客的青倌只是燙頭,一旦開始留客,就要改變髮式,把頭梳弄起來,作為青倌和妓女的標記。所以俗稱#39;梳頭#39;或叫#39;開懷#39;、#39;開包#39;。

    貪心的胖女人提出一個刻薄條件,要呂先生邀一班朋友,先在妓院打一個月的牌才能梳頭。打牌是妓院又一條生財之道,主家輸了,要給那些邀來的朋友錢;贏了,則交給妓院,妓院還要另外提取#39;打頭錢#39;,這是老鴇們敲詐嫖客的一個手段,呂先生毫不躊躇地答應了,他邀來幾十個客人,天天明燈執火,在春熙院玩樂。夜裡,客人們便宿在妓女屋裡,一個月工夫,胖女人靠鳳仙發了財。

    一個月過去了,呂先生為鳳仙梳了頭。嫖客為青倌梳頭,按規矩也是包一個月,因為剛剛開包的**,每天的價錢要比平時高出好幾倍,呂先生戀著鳳仙,花錢不吝惜,缺多少就開支票讓人去他的銀行支取。鳳仙見呂先生真心實意愛她,也動了感情,兩人像一對真正的夫妻,度過了終生難忘的蜜月。

    看看一月期滿,兩個有情人難捨難分了,鳳仙提出要跟呂先生從良,呂先生向她講敘家裡的情況:他家在上海,有個妻子,是大資本家的女兒,長得疤麻醜怪,呂先生本不願和她成親,無奈父親家法特嚴,逼令結婚,夫妻素來不和,呂先生才獨自來到成都。他決心背著家裡,把鳳仙贖出來。

    當呂先生向胖女人提出這個要求時,貪婪的老鴇漫天要價,張口就是一萬元,少一點也不行。呂先生咬咬牙,狠狠心,開了一張支票,傾盡了交通銀行的存款,他的銀行從此報了銷、關了門。

    風仙臨走,禽獸般的蘇貌華又讓鳳仙給她摘下全部首飾,脫光衣服,只剩一條褲衩,這才放行。

    為了避開嫖客的糾纏,呂先生和鳳仙回到上海,找了兩間小房,秘密住下來。他們一無工作,二無財源,呂先生只好回家找父親說情。

    從此以後,呂先生再也沒有回來。一個多月過去了,鳳仙忽然收到一個郵包,裡面是二百元匯款和一封長信,還有一張照片,原來是呂先生寄來的。信中說他回家後跟父親鬧翻了,老婆決裂了,他被父親關在一間屋子裡。他托僕人偷偷寄來這封信和匯款,他表示要以死抗爭。並勸鳳仙趕緊逃離上海,免得遭父親和妻子的毒手。

    鳳仙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得又返回春熙妓院。這時,蘇貌華已用賺呂公子的錢和鳳仙的賣身錢,買下了春熙妓院的整座房子,成了頤指氣使的院主。這枝名花重歸舊主,她自然滿心歡喜,便甜言蜜語,假意應承和鳳仙搭班開窯子。

    我們一直說到天色放亮,仙鶴跑來探望鳳仙,聽了鳳仙的泣訴,也不禁淒然落淚。她原來同我們是一樣的,也是一根籐上的苦瓜:仙鶴是江蘇人,原名叫寶寶,日本侵略中國,她父母被日本飛機雙雙炸死了,小寶寶流落街頭,遇到尖嘴猴夫妻,沒花幾塊錢就被拐帶到了這裡。

    後來我才知道,妓院的姑娘,誰都有一部辛酸史,一段血淚仇。試想,一個良家的女子,誰肯自己往火坑裡跳,讓千人罵、萬人唾呀!我們這些最下賤、最恥辱的下九流,是國民黨統治下的舊社會的犧牲品、殉葬人,有多少人能理解我們這些受害姐妹的苦難啊!

    我們聚在鳳仙姐屋子裡,互吐衷腸,越談越知心,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的心緊緊凝在一起了。後來,由仙鶴姐提議,我們磕頭結為姐妹,發誓要同舟共濟、同甘共苦,一起對付那些欺壓良善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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