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東皇朝 第一卷 日落悲風 (十八)謀談
    「何來家仇?何來國恨?」顏華問。

    「父主遭人陰謀算計,遇刺身亡,此乃家仇。自華武帝以來,我旗族各部無不受華朝欺壓,關東本屬旗族領地,卻被華朝征討,成為華朝附屬,年年納稅進貢。英勇旗族卻成為他人下臣,此乃國恨!」烏齊鳩熾侃侃而談。

    顏華忽然大笑起來,烏齊鳩熾面色微變,說:「顏叔叔笑什麼?」

    「哈哈,沒什麼。」顏華勉強收拾笑容,「唉,小鳩啊,你的華朝語說得不錯,可惜,有個大問題。」

    「請顏叔叔賜教。」

    「華朝人之所以稱你們為蠻族,是因為你們始終沒有開化,斬子待客,叔嫂同眠,妯娌互換,這都是你們多少年的習俗了。自從我華朝將蠻族收服,你們多少也多了一些規矩文化,可是呢,你們骨子裡面那些殘忍惡劣的品性卻沒有絲毫退卻。你們想學華朝的文化,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或許你對華朝文化有豐富瞭解,但我隨便拉一個還穿開襠褲的華朝小孩,都比你更懂什麼叫禮儀倫常。所以你剛才說的什麼國恨家仇,在我聽來,簡直可笑。小鳩,談判不是這樣談的,你多少得拿出一點能嚇唬我的東西才行。」

    烏齊鳩熾眼睛裡騰的露出凶光。蠻人終究是蠻人,雖然他學過不少華朝文化,但骨子裡還是個蠻人。蠻人就是如此,方纔還能和你好好聊天,但不一定那句話不順耳,立刻就拔刀子拚命,理智二字在他們身上幾乎是不存在的。

    不過烏齊鳩熾稍好一點,總算讀了不少華朝書,而且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繼任大旗主之位,讓各旗暫時俯首稱臣,絕不可能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

    「顏叔叔,既然如此,就請原諒小侄放肆了。」烏齊鳩熾終於收起了謙和的語氣,「眼前形勢,我白旗軍在正面攻擊星寒關,其餘八旗在關內掃蕩,旗軍又在兵力方面佔有絕對優勢。前段時間由於父主突然去世,旗軍暫時調整,使得北王軍佔到一些便宜。但現在我九旗箭軍已經恢復統一調動,只要前後合擊星寒關,顏叔叔就只能等著敗亡了。」

    顏華又笑了:「既然你們那麼厲害,直接開打不就完了,還跟我談什麼呢?」

    「顏叔叔!你到底有沒有和談的誠意?」烏齊鳩熾提高嗓門。

    顏華露出無奈的表情,說:「小鳩啊,你怎麼就不開竅呢?和談是為了什麼?是雙方有利益爭奪,繼續爭下去誰也得不到什麼,所以要坐下來商量。可是你瞧現在,蠻軍被分成了兩部分,就算前後夾擊星寒關,也成不了合力,即便你們佔著兵力優勢,強行把星寒關打下來,也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就算此地的北王軍全都被滅了,那又怎麼樣?你蠻軍還能剩下什麼?到時候長城沿線只要調來一個團,就能把星寒關再奪回來。這次你們是傾盡整個蠻族之力來打,已經沒有後續了。而你爹已經死了,你再敗一次,恐怕蠻族又該亂了,十年也恢復不了元氣!這對我來說,可是好事啊,就算我死在這兒,換你蠻軍十年不能動彈,我也認了!我今天來根本不是和你談判的,我是來告訴你,要打就打,別像個娘們兒似的囉哩囉嗦唧唧歪歪!」

    烏齊鳩熾臉色鐵青,霍然站起,拂袖而去。以蠻族的脾氣,他算是夠有涵養了。

    顏華也回到自己的隊伍裡,躍上馬背,笑著說:「這小子急了,呵呵,果然是年輕人啊,不及他爹老道。」

    ※※※

    前事——

    「阿華,聽我阿爸說,旗族和華朝打了好多年了。」

    「管他呢,現在我們不是朋友嗎?阿禿爾。」

    許多年以前,顏華和小名叫阿禿爾的烏齊禿熾曾是朋友。那時,上一代的北王試圖和蠻族和平相處。那時的星寒關也只是一個小小的烽火台,正在擴建當中,而真正的防線在魯城和板城。在星寒關周圍,蠻族的部落和華朝的村鎮彼此相鄰,兩族「和睦相處」,雖然民間也時有糾紛,但上一代的北王說,那都是小事情,親兄弟不是還有吵架的時候麼?

    可是,蠻族和華朝畢竟不是「親兄弟」,生活方式的不同,注定了兩族間的怨恨日益增加。蠻族為了狩獵,時常破壞華朝人開墾的土地,華朝人記恨在心。而華朝人自視是天朝上國的子民,向來瞧不起蠻族,蠻族也暗自怨恨。再加上語言不通,缺乏交流,更增加了許多誤會。就這樣,脆弱的和睦漸漸瓦解了……

    「阿華,阿爸不讓我再來找你了。」

    「哦……」

    「可是,我們還是朋友嗎?」

    「算是吧,至少我們還不是敵人。」

    還不是敵人?

    那是早晚的事了。

    真正將和平徹底破壞的,是一次民間的糾紛。一隊蠻族獵戶將一群獐子驅趕到了田地裡,那是華朝人的田,華朝人大怒,破壞了蠻族獵戶的狩獵。雙方發生了爭執,後來動起手,互有損傷。當天晚上,一個姓彌的華朝農戶摸進了蠻族的部落,綁了一個蠻族的小酋長回來當人質,要求蠻族賠償田地的損失。

    第二天,蠻族組織起來,衝進村子要搶人。彌農戶組織村民攔住了蠻人,雙方又動了手,這次死了三個人。

    第三天,白旗旗主組織所有白旗的男人來村裡要人,仗著人多勢眾,將彌農戶一家抓了起來,審問他們把小酋長藏在哪兒了。但由於語言不通,審問並不順利。

    白旗旗主下令殺人,先殺了彌農戶的父親,然後問,小酋長在哪兒?

    彌農戶的妻子說了出來,可蠻人沒人能聽懂。當翻譯的對華朝語只是略知一二,翻譯起來驢唇不對馬嘴。而彌農戶一家都被綁住了,也沒法用手比劃指點。

    於是白旗旗主繼續下令殺人,彌農戶一家七口,被殺了六個,剩下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這時上一代的北王帶兵趕來,將小男孩救了下來。顏華和烏齊禿熾都已長大了,他們跟在父親身邊,相互對視著,眼神裡都是對友誼的惋惜。後來,被抓的小酋長被放了出來,白旗旗主帶人撤走了。上一代北王把彌農戶家最後剩下的小男孩帶回了魯城。

    當天晚上,小男孩不見了,顯然是找蠻人報仇去了。顏華隨父親到達了白旗旗主的部落,當時小男孩已經被抓住了,蠻人正在對他用刑。即便是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他們一樣使用狠毒的刑罰,將小男孩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來,然後再將手掌切成一片一片。上一代北王帶人到達的時候,小男孩的左手已經沒了。

    顏華看到那個施行的人就是烏齊禿熾,他手裡拿著鋒利的刀子,在蠻人的歡呼聲中,面目顯得很猙獰。那一刻,顏華和烏齊禿熾的友誼被民族仇恨徹底擊碎了。

    之後,華朝和蠻族的戰爭終於爆發了,一打就是十幾年,直到十年前,因為大瘟疫,北王軍的補給成了問題,為了能夠專心地賑濟災民,已是北王的顏華,不得不和蠻族進行休戰和談。也已成為大旗主的烏齊禿熾只提出一個要求:在長城線上開放一個通路,好讓蠻族能和草原莽族進行貿易。他還保證,絕對不會用這個通路進攻關內。

    「我能信你麼?」顏華說。

    「我們旗族從來不騙朋友。」烏齊禿熾說,「至少我一直當你是朋友。」

    面對蠻族大軍,和數十萬關東災民,顏華只好同意了這個要求。他將通路設置在了人跡罕至的地方,名為「冰門」,並且一直派親信部隊守護,只在特定時間對蠻族開放。烏齊禿熾果然遵守諾言,無論戰爭打得如何激烈,也從沒試圖利用冰門,一連十年都是如此。但諾言始終是*不住的,蠻軍終於利用了冰門,進入關內。

    為何烏齊禿熾等了十年,才利用冰門?

    為何顏華在瘟疫過去之後,還要繼續開放冰門?

    這些問題都不可能有答案了,因為,所有史料上關於冰門的記載都被夏維下令修改了。後世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冰門是顏華開通的。

    史料上,關於「星寒熱血之月」,蠻軍突然進入關內的解釋是:北王帳下將軍蔣園投敵賣國,秘密破壞長城,建立「冰門」,引蠻軍入關。

    有很多人對此表示懷疑,認為蔣園雖然有「作案」的動機(被顏華壓制),但沒有作案的條件(冰門所在地段不是他能管的)。但是,人們只能懷疑冰門不是蔣園修的,卻永遠不會想到,冰門是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的北王修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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