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正文 一百三十一回 堪輿家惱怒濫用刑 寶親玉和顏問曾靜
    聽到高其倬這張牙舞爪的問話謝濟世只是冷冷他說了一句「不知道。」

    「你參劾鏡之事有也沒有?!」高其倬厲言厲色地問。

    謝濟世仍然平靜地說「有的。那還是去年五月間的事。怎麼我不能參他嗎?」

    此言一出就把高其倬頂得死死的。謝濟世雖然官職只有四品可他當過言官、御史。他當然有參奏之權就是皇上問到這裡他也用不著迴避。高其倬也很聰明馬上口風一轉說「你當然是可以參他但不能挾帶私意。我問你是誰指使你這樣做的?」

    「我受的是孔孟的指使!」謝濟世不慌不忙地說「我自幼束髮受教循的就是孔孟之道。千古以下哪有鏡這樣不尊孔孟的酷吏?他不受正人的參劾才真真是一大怪事呢。」

    他這番話一出口更引起堂上堂下的一片竊竊私議。孫嘉淦剛才看到審訊李紱時那一問一答如同兒戲的情景他早就坐不住了。此刻聽到謝濟世這回答便立刻想到嗯好樣的不愧御史的本份!從前我怎麼就沒有發現他這個人才呢?正在胡思亂想時就聽高其倬冷笑一聲說「哼你好大的口氣呀。你只不過是讀了幾本經史會作幾篇八就值得你這樣神氣竟敢自稱是孔孟的受教門生?」

    謝濟世立刻就反唇相譏他從容不迫地說「我從來也沒說過自己是孔孟的門生。你在上邊問我在下邊答又怎能不說自己是受教於孔盂?至於我問不在此案之中。你除了看風水說堪輿外別無所長我們也自然就說不到一起了。」

    「你放肆大膽!要知道本部堂是有權動刑處置你的!」

    「宣揚孔盂之道乃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事何來的放肆?我自幼受聖賢之教入仕以來既也著書。《古本注》、《中庸疏》都是我的拙作。我只知道事君以忠而見奸不攻則是佞臣所為。」

    高其倬大怒了。他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堪可卻被謝濟世說得不值簡直就成了下九流他能忍下這口氣嗎?他用力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大刑侍候!」

    「扎!」

    這些大理寺的衙役們早就等得著急了。聽上邊一聲令下立刻就把一副柞木夾棍「光」地一聲扔在了下邊眼睜睜地等著高其倬下令行刑。高其倬卻突然覺得不大妥當可話已出口又怎能更改?自己的臉面大理寺卿的官體還要不要了?他又怎麼能下得了這台階呢?盧從周心裡有些不忍也把堂木一拍喝道「謝濟世你是招也不招?」一邊站著的衙役們對這一套早就明白了也跟著起哄大聲喝叫著「快招快招快招!」

    謝濟世絕望地向弘時和孫嘉淦看了一眼突然他大放悲聲「聖祖爺呀您看到了嗎?他們就是這樣糟踏您苦苦創建的基業呀!好你們打吧使勁兒地打吧。聖祖爺您快睜開眼來看一下吧……」

    他這麼一喊還真是有用。因為雍正即位之初就曾經宣示過不管何時何地只要一提到聖祖皇帝的廟號所有的官員都不能坐著而必須起立敬聽。孫嘉淦頭一個先站了起來弘時也站起來了那麼高其倬和盧從周敢不起身嗎?滿堂的衙役們不知道這規矩見上坐的老爺們全都站起來了竟被弄得茫然四顧不知所措了。

    謝濟世還不肯罷休他一口一個「聖祖爺」地叫著也順便訴說著自己的苦情「聖祖爺您剛剛過世他們就忘記了您的教導……您的《聖武記》是用了您畢生的心血才寫成的可如今的大臣們卻把您的教誨全都拋到一邊去了……您說過『非聖者即為乖謬之臣雖有才而不能用;言利者即是導主忘義雖聚斂有法亦為佞幸』。可聖祖爺言猶在耳他們卻不管不顧了。聖祖爺請您看看鏡難道不是言利而導主忘義之徒嗎?高其倬不是非聖乖謬的小人嗎?如今他正高坐在廟堂之上來審我這個癡迂的書生。聖祖爺您開開恩再看他們一眼吧這些人能算得上正人君子嗎……」

    也真虧了謝濟世的好記性他竟能把康熙皇帝所著的那本《聖武記》中《辨奸識忠》篇裡的論斷背得一字不差暢如流水行雲。罵得滿武竟然沒了一個好人都成了一些捏造祥瑞欺瞞當令假冒政績玩弄手段的人。孫嘉淦聽得出了一身冷汗而高其倬則是怒不可遏了。好容易才等到一個話縫他急急忙忙地就下了命令「給我動刑看他招也不招!」

    下邊的衙役們看堂上這些大員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站起的樣子十分好笑又不敢笑出聲來。聽見堂上一聲怒喝才連忙收神走上前去極其熟練地將謝濟世上了夾棍。稍稍一收謝濟世這弱書生哪能招架得往啊。他大叫一聲「聖祖爺呀……」就昏死了過去。堂上坐著的人聽他又叫到了「聖祖爺」也只好重新再站起來。

    孫嘉淦看不下去了他推開書案起身向高其倬等一揖說「下官告辭我要回去寫本保住這幾個人!」說完又對弘時一躬便拂袖而去。

    弘時連忙趕了出來對孫嘉淦說「我是最知道你這脾氣的。我勸你從容一點別急著動筆。皇上這些天心性不好請多多注意。」

    孫嘉淦頭也不回地答道「謝三爺關照。這明明字獄我身為御史豈能坐視!就不為這案子我也要去見皇上的。看著皇上的臉色說話還能算是言官嗎?」

    這邊審得熱鬧養蜂夾道裡卻另是一番情景。弘歷和李衛這兩個人正在和曾靜、張熙對話呢。曾靜在那天夜裡突然被闖進家裡的兵丁們包圍並逮捕。開始時他還不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張熙出了事並且連累了他就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了。湖南巡撫因為自己的治下出了大逆造反的案子受到降兩級留任的處分。他一怒之下根本就不提審曾靜卻是每天打上二十小板再灌他一大碗涼水。四天下來曾靜這位老夫子就渾身上下無處不是傷痕又腹瀉不止了。這樣又過了不知幾天張熙也從青海解到了四川。聖命來到讓俞鴻圖交任赴京另委要差順途把曾張二人押解到京。等俞鴻圖來到湖南時曾靜已瘦得像一把乾柴了。

    俞鴻圖真不愧是個幹練的官員他一接手這案子便把曾靜和張熙關到了一座牢房任他們師徒二人去相互攀咬相互埋怨。第二天他親自帶著醫生來為曾靜診脈看病。他放下藩台的架子親自安排衣食親手灌湯餵藥一直到押解起程之時也沒有一句話提到案子。一路上他更是關懷備至。他不讓兵丁們穿號服卻叫他們扮成了長隨跟在他們的後邊。他和曾靜張熙同坐一車還常常和他們談詩論畫評論棋藝。時間一長竟然「老曾」、「老俞」、「小張子」的親親熱熱地叫起來了。眼見得京師近了俞鴻圖的臉上便露出了愁容還常常無緣無故地偷偷抹眼淚曾靜忍了好幾天這天他忽然說「俞大人我看您好像有什麼心思是覺得雪大難走嗎?」

    俞鴻圖說「大雪又有什麼不好的。只要是讀書人又不愁凍餓沒一個人不愛雪景。你們看前邊的那個土丘就是古燕王的黃金台。從那裡繞一道彎再過去一條凍河就到了京師的驛館潞河驛了。去日苦多而前程途窮。二君禍在不測我又非草木之人怎能無動於衷?」

    曾靜默然不語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長歎一聲說「唉事已如此大不了一死而已。」

    「你們自己可能也知道這次犯的是十惡不赦之罪我俞某人是斷斷救不下你們的。這一路上我反覆思忖也只能盡這點友情勉強對得起自己罷了。」他說得十分動情也十分痛心讓這二人都感到身陷絕境而又無力回天。轉眼看看他們倆也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他才又說「我告訴你們二位曾老先生的那封信讓皇上看了氣得三天三夜都沒有睡好覺。只是因為皇上怕你們死在湖南這才派了我去以優禮接到京城裡來的。這一路相處我們彼此之間又都有了感情我覺得你們不過只是誤入歧途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難道就沒有一點兒辦法挽回了嗎?」

    曾靜和張熙二人在路上就對這位俞大人感恩戴德了。現在聽他這麼一說也覺得就這樣死了未免太可惜。但要他們說出求情的話來還一時抹不開臉。俞鴻圖早把他們倆的心思揣摩透了他邊想邊說「嗯事情雖然不大好辦我倒有兩個法子不知能不能試它一試?」

    曾靜和張熙幾乎是同時地問「什麼法子?」問過之後又都覺得不妥臉馬上就紅了。

    俞鴻圖卻仍是哭喪著臉說「這就要看你們的造化了。張熙和岳鍾麒將軍既有盟約在前皇上又是最忌切口的人。我看你就用這一點兒來提醒皇上。在審問你時你要多稱讚岳大將軍的忠義。皇上是個十分要強的性子你只要一服軟而且一定得是真心實意地認輸他就會認為你們是心悅誠服是頑石可化。那時哪怕有一萬個人想殺你們他也不會答應的。」

    曾靜和張熙似乎是看到了光明前途興奮得幾乎要暈倒了。俞鴻圖卻又為難地說「這些現在都還是在下自己的估計事情究竟怎樣還要等皇上開口才算。大錯既然已經鑄成你們悔也沒用只好聽天由命了。不過你們只要照我說的辦我看至少有七成希望……」

    ……此刻面對著寶親王弘歷、李衛還有坐在一邊的俞鴻圖和刑部官員勵廷儀曾靜跪伏在暖烘烘的地龍上挖空了心思和皇上「對話」。話是由弘歷代表皇上問出的答話的卻主要是曾靜。突然曾靜生出一種受騙上當的想法萬一服了軟、低了頭皇上仍然是不饒不恕那麼豈不丟盡了丟盡了面子又送掉了腦袋嗎?他抬頭看看上坐的弘歷、李衛、俞鴻圖和勵廷儀的臉上都沒有一點兒笑意。他的心收緊了不由得一陣顫抖。

    弘歷雖然臉上不笑可心裡早就笑起來了。下邊跪著的這二位活寶活脫脫就是兩個鄉巴佬。一個像是位冬烘糊塗的究而另一個則是頑鈍無知的村夫。倆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半點兒靈氣也沒有。他在想皇阿瑪難道是嫌自己還不夠忙嫌國家的事還不夠多才來和這些蠢材費周折還要他們著書立說的嗎?他問曾靜「旨意裡問你你上書岳鍾麒說什麼『自古帝王能成大業者需參天地、法萬物才可有成豈有以私心介乎其中者』。你生在本朝難道不知列祖列宗就是天命所歸之聖賢嗎?為什麼還要說這些胡話?」

    曾靜叩頭答道「彌天重犯生在楚邊山谷之內本鄉本土又沒人在朝為宦實在是孤陋寡聞之至。這些話全都是胡編亂造出來的。這次赴京經過俞大人一路譬講才知道自高祖以至聖祖和當今皇帝全都是天命所歸之聖君。從前彌天重犯實是無知之極卻不是要自外於聖朝的。」

    弘歷滿意地點了一下頭能在短短幾十天裡就教化出這樣的一對犯人俞鴻圖也真夠聰明能幹的了。他挪動了一下身子又問「你在致岳鍾麒的信中還說『中土得正陰陽合德者為人;四塞傾險而又邪僻者是夷狄夷狄之下為禽獸』。按你這說法地處偏僻語字不通的就是夷狄了而地處中原的就只生人類。這真是天大的笑話!試問中原土地上出生的豬馬牛羊比人多得多就是人類中也還有喪盡天良滅絕人性的禽獸不如之物。這又該怎樣解釋?」

    弘歷所說全都是雍正要問的原話;其刁鑽刻薄最合著雍正的性子也合了弘歷此時的心情。問過後他蹺腿而坐用欣賞的目光直盯盯地看著下跪的這個曾靜。曾靜聽了這問話竟然驚得一愣。他想起路上俞鴻圖對他說過的話要服軟要低頭你就不能有羞恥心你就要把平日不好啟口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曾靜叩頭出血地答道「這都是彌天重犯冥頑無知才錯以地域來劃分華夷之故。其實聖祖爺殯天的詔書傳到我們那地處山村的家鄉時百姓們奔走相告哀聲震天;就是彌天重犯也曾廢食忘飲慟哭號涕……」說到這裡他的淚水奪眶而出「若非聖德寬厚皇恩浩大何以能如此感化眾生?今日彌天重犯才知昨日之非而痛悟得遇聖朝之歡欣……」

    曾靜是讀飽了經史的。他問也有見識把前三皇、後五帝的事一一說來又一一對比。而且說得滴水不露確實像是有了悔改之心。就在這時李漢三突然推門而入在弘歷耳邊輕輕他說「四爺萬歲大發雷霆之怒朱師傅叫您馬上回去解勸一下。」

    「唔萬歲和誰生氣呢?」

    李漢三又向前湊了一步說「孫嘉淦。」然後便退了下來好奇地打量這屋子的人卻正好和張熙四目相對!兩人都連忙別轉過臉去張熙的頭垂得更低了。

    弘歷對李衛說「這份皇上叫問話的旨意底稿交給你你讓他們好生問話仔細記錄。」又轉臉對曾靜等二人說「皇上親自派我來問你們這是開天闢地以來從未有過的事。你們一定要據實回奏千萬不要再自欺自誤了。」說完他帶著李漢三出門上馬飛奔而去。

    弘歷來到暢春園時雍正早已是暴跳如雷了。孫嘉淦要上書的事皇上早就聽到了盧從周的密報。他也知道孫嘉淦是一定要出來為李紱等人說情的。皇上自己也很愛惜李紱的人品用不著孫嘉淦多言也正在想著法子赦免了他。所以孫嘉淦遞了牌子進來時雍正還說了句笑話「朕知道你是個鐵心的御史誰也別想堵住你的嘴。」可是當孫嘉淦的奏折呈上來後雍正看到那上邊壓根就不是在保李紱又一看標題更嚇了他一跳

    為停納捐罷西兵親骨肉三事

    臣孫嘉淦跪奏

    雍正一見這題目就驚得頭大眼暈。又見孫嘉淦在奏折上寫著納捐授官乃自古以來的弊政。他出了錢買了官何事不敢作又何事不能為?世上暴虐貪酷之輩皆由此而生。皇上英明天縱為何要用此剜肉補瘡之法?臣疑皇上有非道聚斂之事急功近利之心……」就這一開頭已經讓雍正氣得雙手顫抖了。他順手就把那奏折甩到了地上背著手在大殿裡來回踱步。滿殿的太監宮女們全都嚇得不敢出聲孫嘉淦雖然極力鎮定著可他也感到了那天威即將發作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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