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正文 一百零二回 雷霆萬鈞咆哮狂怒 夢魘多變難寧驚魂
    文武百官們哪見過皇上如此暴怒啊一個個全都嚇得蒼白了臉連大氣也不敢出了。不知是哪個部裡的官員竟然嚇得一頭栽倒在地上。他們雖然大多不是滿人也不懂滿語但卻知道「阿其那」就是豬而「塞思黑」就是狗!把自己的親生兄弟比成豬狗的自古以來大概還只有這個雍正皇帝。儘管這是他在暴怒之下做出的決定但這決定的後面又隱藏著什麼呢?

    雍正心裡的怒氣還沒有散發出來他還在大殿裡咆哮著「朕之處世用心猶如日月經天朕之光明磊落祖宗神明皆知!你們裡面很有些人是什麼『八爺黨』、『九爺黨』的對朕口是心非的也還不少。今天在這堂堂天樞重地光明正大的殿宇之武百官齊集之處你們只要有一人能夠說出道理來說朕不如那個『阿其那』和『塞思黑』朕決不怪罪而且立刻就將皇位讓給他!」他說這話時眼睛裡充滿了挑戰的神情和冷峻的笑容。他掃視著大殿見沒有人敢出來說話似乎心情平靜了許多但這也只是一剎那間的平靜。一想到允祀結黨盤根錯節經營了這麼多年下面跪著的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同黨。自己曾經親手寫了御制《朋黨論》可是至今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揭發允祀他們的陰謀他的怒火又升了上來。覺得自己現在只是在強權上贏了允祀他們可無論是德行、人望上都比不了那個『阿其那』不禁又妒忌又不理解。便接著說道「君臣大義乃三綱之首你們都是讀書人竟然愚蠢如此看著允祀的黨羽在朝在野為非作歹竟能夠無動於衷真是咄咄怪事!這裡頭還有那個叫做錢名世的他既然是探花出身什麼書他沒有讀過?他佔據著翰林院這樣清貴的職務卻去捧允祀死黨年羹堯的臭腳真讓人噁心!朕的這幅『名教罪人』的牌匾已經寫好了就著禮部頒賜給錢名世『禮送』他回鄉掛在他家的大門口上。告訴常州知府和武進縣令讓他們每月初一、十五去錢家查看掛匾情形。如未懸掛即呈報督撫知道朕自有一番料理。江南本是薈萃之地居然出了錢名世這等敗類也自應反省自問思恥明過。著江南明年停止鄉試一年。汪景祺雖已伏法但他的原籍浙江也應該照此辦理!錢名世離京之日由禮部知會百官士以下官員都要寫詩為他『贈行』他既然詞諂媚奸惡那就為名教所不容朕即詞為國法示人臣以炯戒!」

    雍正皇上越說越氣也越說越離譜。從允祀等人說到錢名世又從錢名世說到了汪景祺下邊還不知他要把話題轉到哪裡還要再說出什麼樣的令人難堪的「料理」來。張廷玉可不能坐視不管了他趁著雍正喝水的空子快步向前走到皇上身邊說「皇上剛才太醫院派人送信說怡親王病體已經沒有大的妨礙了。怡親王說他想見見皇上。」

    「唔?什麼?」雍正猛然從暴怒中清醒過來覺得自己剛才確實是有些失態了。很多話本來是不該說或者要和軍機處和上書房商量一下再定下來的。比如讓江南和浙江兩省士子都因為錢、汪二人的案子而停考一年讓滿武都寫詩罵錢名世等等顯然都有點過分。可是現在後悔已經晚了。君無戲言既然話已出口就難以更改了。他點頭示意讓張廷玉退了下去又說「本來今天是和諸臣工共商新政大計的卻讓這些個夜貓子給攪了。但話又說回來擠掉了這個膿包也未嘗不是一件大好事。這樣推行起新政來也許會少一點梗阻。剛才張廷玉說怡親王病體復安朕心裡才稍感欣慰。怡親王乃是古今罕見的忠良之臣也是國家的棟樑。他若是被今日之事激出朕所不忍說出的事朕必定要以『阿其那』和『塞思黑』與他抵命!」說完他一擺手便拂袖走出了乾清宮。

    雍正直奔清梵寺看望了允祥的病等回到暢春園時他早已是精疲力盡了。他渾身上下幾乎是散了架一樣高一腳低一腳踉踉蹌蹌地回到了澹寧居。太監們趕快端了御膳上來可是他雖然覺得有點餓卻一點食慾也沒有。高無庸知道他一定是胃氣不舒服便讓御膳房做了一小碗京絲掛面來上頭還滴了幾滴香油。雍正這才勉強吃了兩口然後就和衣躺在了大迎枕上。他吩咐高無庸說「朕要靜一會兒除了方先生、張廷玉和鄂爾泰之外朕什麼人都不見。」

    高無庸答應著退下去了雍正卻仍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想看點東西可拿起奏章來又一個字都看不下去。允祥的影子他那瘦弱的身子彷彿時刻在他的眼前晃動;他那斷斷續續的話語又總在耳邊響起「皇上這幾年我在病中讀了幾本史書自古以來像您這樣孜孜求治的連聖祖也包括在內沒有第二人!臣弟知道您是一心一意地要『為天下先』要改變數百年的陳規陋習要追蹤聖祖超越前人。可是您的身邊卻大多都是些庸才呀!您……太難為了!所以臣弟請皇上以後要多注意收羅人才……」雍正聽著允祥這些像是臨終遺言似的話心中十分難過。便安慰允祥說「十三弟你好好休息吧先不要想這些等你康復了咱們再談不行嗎?」

    允祥卻慘然一笑說道「皇上你還指望我能夠康復嗎?平常日子裡大家都誇讚我是位俠王唉我配嗎?就說殺運的那回子事他雖是罪有應得可也並沒有死罪啊……」

    雍正接過話頭「那是當時形勢所迫嘛……」

    「不四哥您不要攔我……運該死可是阿蘭和喬姐也該死嗎?她們都是年輕貌美的嬌好女子又都那麼癡心地待我但還是死在我的手裡了……現在我一閉上眼就好像見到她們站在我的身邊……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能活。這是四哥您常說的話。所以……皇上不我不要輕易地動怒。您發起脾氣來確實是很嚇人的……就說八哥吧他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嚴明擺著是一個奸黨頭子可他畢竟與我們是同一個皇阿瑪呀!剝掉了他的權柄讓他不能為害朝廷也就是了千萬不要……殺!我的好四哥您能聽得進臣弟的話嗎?」

    雍正淚流滿面地說「哥哥我記下了。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地養著。朕親自為阿蘭和喬姐她們念往生咒祝她們早升天界……」

    允祥睡著了後雍正也回到了澹寧居。他就是在這樣的心境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境中似乎有人在身旁說話他睜開眼睛看了看原來是弘時便說「朕太累了你先下去吧。」

    弘時並沒有退下去還更上前一步說「皇阿瑪兒子有緊急的事要向阿瑪奏明。」

    「什麼事?」

    弘時看了一眼雍正說「兒子是心裡頭有懷疑才跑來請示阿瑪的。『八王議政』的事從一開頭阿瑪就沒有松過口十六叔卻為什麼會傳錯了聖意?他是耳朵背是心裡糊塗還是別有用心呢?」

    雍正驚覺地問「什麼用心?你到底聽到了什麼?」

    「據兒子看是不是允祉三伯或者是四弟寶親王有什麼不規的地方?十六叔為人所使當了別人的槍頭……」

    「你有什麼憑據?」

    「父皇啊您別忘記了史書上說的那個燭影斧聲的故事。隆科多弄那個玉碟有什麼用處?還不是想行妖法來害您他不還曾是托孤大臣嗎?四弟寶親王眼看就要接大位的人了還四處收買人心又是為什麼?他們誰像兒子這樣整天傻呆呆地只知跟著皇阿瑪苦幹?」

    雍正勃然大怒「你放屁!弘歷遠在江南怎麼會假傳聖旨?你十六叔連樹葉掉下來都怕砸了頭的人他敢嗎?要論起說假話辦假事、你還不到火候呢!回去跟你八叔好學然後再來朕面前掉花槍!」

    ……弘時突然不見了一個女人卻走到御榻旁。雍正怒聲說道「你們連讓朕睡個安生覺也不肯嗎……你你……」他一下子愣住了原來身邊的女子竟是喬引娣。但仔細一看卻又像是小福……他眨眨眼睛看了又看問道「你果然是小福嗎?」

    那女子嫣然一笑說「皇上你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如今你身邊有了喬引娣哪還能再想起我小福來?」說完轉身就走。雍正急了從床上一躍而起追上前去。可是小福似乎是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不見了。雍正覺得好像是走在一片大沙灘上冷嗖嗖的風吹得他渾身打戰。他邊跑邊喊好不容易追上了拉過來一看竟然仍是喬引娣。他抹著頭上的冷汗問「朕這是在做夢還是真的?你到底是小福還是引娣?」

    引娣冷笑著問「皇上虧你還是信佛的也虧你還常常念往生咒。豈不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夢也好無夢非夢也罷還不都是色相變化?我就燒死在這棵老柿樹下二十年前你不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嗎?我今天就是來告訴你我們的緣分已經盡了。從此將天各一方你也不要再想我了。人間世事紛擾多詐人心險惡你好好地保重吧我去了……」

    一轉眼間小福已經不見了。昏黃廣袤的沙灘上淒涼的冷風在呼叫著黃河灘上的塵沙也在他身邊無情地翻滾。他看到了遠處那婆裟起舞的沙暴也聽到自己悲倫的呼喊聲「小福小福你回來呀……引娣引娣……你怎麼也要走呢……」突然他意識到自己是皇上是有著至高無上權力的皇上他放聲大叫「侍衛們在哪裡太監們又在何處?你們快去給小福修廟!快去把引娣給朕找回來……」

    守在暖閣外的高無庸快步走了進來他輕聲地叫著「皇上皇上您醒醒醒醒啊!」他一邊為皇上掖好蹬開的被子一邊小心翼翼地說「皇上皇上你是被夢魘著了——奴才們全都在這兒侍候著呢!您先喝口水醒醒神。奴才這就去叫喬姑娘她要是肯來叫她上來侍候主子可好?還有方先生和張廷玉進來了主子要不要現在見見他們?」

    雍正清醒過來了才知道剛才自己竟是在夢境中。他想起夢中所見心頭還在怦怦地跳著。他吩咐一聲「叫方先生和張廷玉進來。哦喬引娣要是不樂意你們不要勉強她。」

    喬引娣來到這個地方已經有一年多了。她在允禵那裡時就聽說皇上是個好酒貪色之徒。剛來澹寧居時她時時都在戒備著。她把內衣用細針密線縫得牢牢實實還晝夜都準備著一柄用來自裁的長銀簪子稍有可疑的飯菜和茶水絕對不吃不喝皇上假如想來施暴她就一了百了。可是這麼多天過去了她每天只見皇上千篇一律的只是「聽政」「聽政」好像除了聽政之外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偶而雍正也到她住的地方來看看卻從來不多說話只是極隨便地問上一兩句就返身走去。最奇怪的是皇上還有特旨給她說有差使時引娣可以聽便。她願去就去不願去時也不准勉強。今天高無庸又來了而且一見面就一臉的諂媚相引娣知道皇上又要叫她了。便說「今兒個我洗了一天的衣物累了我什麼地方也不想去。」

    高無庸驚訝萬分地說「哎呀喬姑娘你怎麼能幹那些個粗活呢?下頭的這些人真是混賬透頂了回頭我要好好地教訓她們一番。叫我說你什麼事也別做保養好身子就是你的『差使』。你的臉上能露出喜相來我們這些人也都能跟著幫光呢。」

    高無庸這話還真不是瞎編的。那天一個太監侍候皇上寫字他拂紙時不小心把茶弄灑了。剛好這幅字是雍正寫好了要賜人的這一下給濺得不成了模樣。皇上一怒之下便命人將他拖到後院狠狠地打引娣看著不忍便走上前去給雍正重又送上一杯茶說「皇上別再打了。奴婢給你拂紙您再寫一幅成嗎?」

    就這麼輕輕的一句話雍正馬上下令停刑。所以打從這事以後凡是犯了過失的太監宮女們都把免受刑罰的希望寄托在引娣身上。她也真有面子只要她一出面該重罰的改輕了該輕罰的就饒過了。引娣見高無庸的笑臉像是開了花似的便問「又是誰怎麼了?」

    高無庸小心地說「今天倒不是誰要遭罰而是出了大事了。幾個王爺大鬧朝堂受到了萬歲的處分。八爺和九爺都被改了名字連十爺和十四爺也被捎帶了進去皇上也氣得病了。本來想請你過去一下的皇上還是說要聽你自便。不過奴才們瞧著今天這勢頭不大對皇上正上火怕一個不小心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好姑娘你知道咱們吃這碗飯多不容易啊!」

    一聽說十四爺也出了事喬引娣二話不說站起身來就來到了澹寧居。她不聲不響地走了進來向坐在炕上的雍正福了兩福從銀瓶裡倒了一杯熱茶捧到炕桌上這才又垂手站在一邊。

    雍正本來是不渴的因為是引娣倒的茶他也就端起來喝了一口極其溫和地看了她一眼才接著對方苞和張廷玉說話「你們來推薦朱師傅朕以為很好。他的忠心和正直朕早就知道了。他華殿坐了幾年的冷板凳卻沒有絲毫的怨心這就是大節嘛。朕今日看見他的身板還好把他升為軍機大臣朕看還是很合適的。至於俞鴻圖嘛就放他一個江西鹽道好了。外邊都還有什麼議論你們全都說出來吧朕這會兒已經平靜下來了斷斷不會氣死的。」

    張廷玉欠身說道「下邊的臣子震攝天威沒有人敢私自議論更沒人敢串連。臣下朝後從各部都叫了一人來在臣的私邸裡座談。大家都說允祀——哦阿其那太為囂張既無人臣之禮又有篡位之心。包括永信在內都應交部議處明正典刑以正國法。但也有人對兩個王爺改名頗有微詞說他們畢竟是聖祖血脈傳至後世也不大好聽。」

    「方先生以為如何呢?」

    方苞長歎一聲說「若論允祀、允禟和允禵三人今天的行為放在其餘的臣子地位上十死也不足以弊其辜!」引娣聽到允禵竟然闖了這樣的大禍嚇得臉都變白了。但方苞只是瞟了她一眼便繼續說「不過老臣以為這樣一來聖祖留下的阿哥們傷殘凋零得就太厲害了。無論怎麼說後世總是一個遺憾。這件事萬歲一定也很為難臣看不如圈之高牆或放之外地讓他們得終天年也就是了。至於那個錢名世不過一個小人平素行為就不端『名教罪人』算得上中肯的考語。口誅筆伐一下讓天下士子明恥知戒對世風人心對官場貞操我看都是大有好處的。」

    張廷玉立刻接口說「臣也是這樣想的請聖上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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