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正文 八十三回 端木郎癡情受折磨 喬姑娘正容入御園
    甘鳳池向老人家深深一躬自歎地說「甘某縱橫江湖幾十年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年報仇的事甘某再不敢提。往後只要端木家人出面打個招呼我甘鳳池自當退避三舍。李大人的高義我也將永遠不忘。走我們江南再會吧!」

    在客店後房裡李衛叫夥計端來了一大盆加進了青鹽和皂角的熱水。讓黑嬤嬤用生白布給端木公子清洗傷口他自己則伏在那公子身上不停地抹著清涼油。一邊做著這些一邊問「嬤嬤端木公子的大號叫什麼你們家世代武林領袖一條狗怎麼就能傷得了他?」

    「唉!」黑嬤嬤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別說是一條狗就是世上所有的野狗也到不了他跟前哪!他是我們端木家的三公子名叫良庸。他千不該萬不該犯了老爺的家法喜歡上了劉遜舉老爺家的姑娘。我們老爺一氣之下就放出瘋狗來咬傷了他。他能逃得這條命可真是多虧了李大人您哪!」

    「什麼什麼?哪有這樣的『家法』?而且這世上又哪有這麼狠心的老爹?」

    黑嬤嬤擦擦眼淚說「李大人你哪裡知道我家老爺什麼都好他憐老惜貧從來也不作踐下人可老人家就是一條——認死理。端木家有個家規就是不准和官宦人家結親。這事說起來已有三百年了那還是明朝年間的事。當年永樂靖難兵起端木家被永樂皇帝滿門抄斬只逃出了位太祖公。他老人家對天發誓說子孫裡面若有與宮家結成親眷的定斬不饒!所以三百年來端木家傳了十一代子孫隱居在山東即墨只是作佃作生活暗地裡教子孫們讀書識字練武卻沒有人敢和官府來往更不要說是結親聯姻了。」

    李衛笑著說「這也太不近人情了天下若都是這條規矩我的女兒嫁給誰呢?」

    「可不是嘛!我在端木家幾十年了良庸的叔爺就是因為在盂蘭會上和一位小姐好上了那邊卻是巡鹽道台。太祖公生生的把他叔爺關了三年直到那位官員調任才放出來。就為這事他叔爺一氣之下出家去當了和尚。說來也怪凡是不遵從這條家法的家裡總得出一個暴死的人。所以這早已不是家法而變成家忌了。」

    二人正在說話躺在床上不言不語的端木良庸突然一聲大叫「梅英……梅英……你別走啊……」突然他睜開了眼睛怔怔地看著黑嬤嬤問「我……我這是在哪兒……」

    黑嬤嬤連忙跑上前來替他掖好了被角又心疼地說「我的小祖宗你到鬼門關去走了一趟你知道嗎?虧得遇上了這位李大人他醫道好心地也好要不然你可怎麼得了?」

    李衛上前來輕聲地說「端木公子你別怕這也許都是命中注走了的。我無意中救了你嬤嬤又救了我這是一筆永遠也算不清的賬。你們家怎麼會定了這樣的家法?你告訴我你喜愛的那位姑娘叫什麼這件事我能不能幫忙?」

    端木良庸輕輕搖著頭苦笑說「三百年了誰也不敢壞了這條規矩。我的心已經死了不再想它了。你救了我我實在是感激不盡我該怎麼稱呼您呢?請教李大人台甫?」

    「我叫李衛是江南總督。不過那是官面上的在江湖上朋友們都稱我為『叫化子李』。你年紀還小我看你叫我一聲『李叔』大概不算沾污了你們端木世家吧。說說你和誰家的姑娘好上了你爹又和誰相好?告訴你我這個大媒人是當定了。」

    「她是……是即墨縣已故大令陸隴其的女兒叫梅英。今年四月初八浴佛節那天她去進香不料卻被幾名惡少纏住。我那天正奉了爹爹的命去運瓷器恰巧碰上救了她。說來也是緣法湊巧端陽節她去採桑我們又見了一次;到了八月十五我去東鄉收租子她的外祖母家也在東鄉。已經見過多次了哪能不說話呢?一說話哪知就對上了心思。於是我一直呆在東鄉把收租的事全忘了。這一來紙裡的火就包不住了。我真不明白我們端木家要算起來還是聖人門下七十二賢人的後裔我們做了什麼事後輩要受到這樣的懲罰?聽說她們家的規矩也很大。我死不足借可她要是有個好歹叫我怎麼對得起她……」說著他早已是潸然涕下了。」

    李衛沉思了好久才說「唉你的事真可以編成一部了。陸隴其生前是山東有名的清官你們家又是山東望族門當戶對多好的一對姻緣啊!這樣吧我回到北京後還有事要去趟山東你的閒事我管定了。不過你現在的身子骨還不能勞累你就跟著嬤嬤住到我那裡一邊將養身子一邊等候消息這行嗎?」

    黑嬤嬤千恩萬謝地說「李老爺老婆子一輩子也忘不了您的恩情。有件事我想問問卻不知……」

    「什麼事?你問吧。」

    「甘鳳池的地盤在江南您又是那裡的一方諸侯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相會他又怎麼敢得罪您呢?再說您帶著那麼多的兵一句話就把他拿了可您為什麼不讓兵士們動手呢?」

    李衛站起身來在房子裡來回踱步。黑嬤嬤的話他無法回答。這些年他的確是幹了不少大事為雍朝清除了許多大盜淵藪。比如為禍四川的「天府十三太保」江漢的「香堂三聖」和「龜蛇二傑」等等威名震攝江湖成了天下聞名的捕盜能手。雍正皇上很賞識他這一點任他為江南總督又密令他總管天下緝捕盜賊之事。按雍正的意思是不管是誰你見一個就給朕拿一個只要拿到就立即正法。可是李衛怎麼能這樣做呢?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比如甘鳳池就不是能夠說拿就拿的人。他們一共有結義八人生鐵佛是老大其餘還有呂四娘、宋京、竇爾登、一枝花、聖手二和莫卜仁等。這些人良莠不齊性情各異。有的是打家劫舍為非作歹的土匪;有的是鼠竊狗盜的慣偷;有的則和白蓮教淵源甚深。而甘鳳池和竇爾登則是懲惡揚善、扶弱濟貧的豪俠領袖。引導得方他們就可為朝廷所用;一體擒拿反會將他們都逼得與朝廷為敵。今夜他不肯捉拿甘鳳池就是要留這個後步。可是從山東突然冒出來這個本領遠在甘鳳池之上的老奶媽卻讓李衛不得不改變主意了。他思忖了好大一會兒才說「嬤嬤你問這件事我不好回答。甘鳳池的門下我拿了不少可我也敬重甘鳳池的人品。他不過是想來看看朋友並沒有罪我怎麼能太認真了呢?嬤嬤子時早過了我還有點事情要辦你們也早些歇著吧以後咱們說話的時候多著哪!」

    李衛來到後房時見十三爺和范時繹兩人還在等著他。十三爺示意李衛坐下問了問前邊的情景。范時繹卻說「好你這一回來我才放了心。剛才在外頭我還真怕甘鳳池撒野傷了你哪。」

    「咳你那是多慮。像甘鳳池這樣的人是輕易不肯和官府翻臉的他有身家財產啊!何況他領袖武林各路豪傑他自己的命比我李衛值錢多了。不過那個『假道士』為什麼不露面呢?要不是黑嬤嬤說不定我們還真要吃點虧的。」

    允祥把身子向後一靠乾咳一聲說「來咱們說說正經差事吧。我這次是奉旨去見十四弟的皇上近來身子不好心清也不大好。他臉頰上長出一些小小的紅點又久治不愈。所以想召十四爺回京替八哥管管旗務。老范你與十四爺見面機會多你說他能奉旨嗎?」

    范時繹欠身答道「回十三爺據奴才看十四爺在前幾個月似乎是已經想通了一些。可這次汪景祺的事情出來皇上又派人拿了他身邊的人就不大好說了。現在他每天頭不梳臉不洗一大早起來就陰沉著臉繞著景陵轉上一大圈兒回來就一頭坐在那裡不動了送吃他就吃不送他也從來不說要。說句該割舌頭的話他簡直成了白癡。唉他也是龍子風孫哪這樣讓人看著心疼。」

    允祥沉思了好久才說「唉十四弟也是英雄氣短哪!像蔡懷璽、錢蘊斗這樣吃裡扒外的人抓就抓了有什麼想不開的。」

    李衛笑著說「十三爺奴才說句不知進退的話;十四爺哪是為了錢蔡二人他是因為捨不得喬引娣呀!要奴才說十四福晉比喬引娣漂亮多了。為了個女人就這樣地神魂顛倒奴才看他也說不上是英雄。」

    允祥一笑說「你小子說話也不想想自己當初你是怎麼為了小翠兒差點丟了腦袋的?」可這句話一出口他就立刻想到當年為自己殉情的兩個女子心裡不由得一陣酸疼。便馬上轉了話題說「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李衛你這次回京交代了差使就去見寶親王他有事要和你商量哪!」

    這裡正在說話門外一個小校走了進來他雙手捧著一封書簡稟道「王爺這是軍機處轉過來的說是有十萬火急的事要立刻稟報王爺。」

    允祥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張廷玉寫來的。那上邊說十位鐵帽子王爺中已有四位準備進京不知是何人所為問允祥知不知道。允祥眉頭一跳把信隨即丟在火盆裡燒了。他略一思索便要過筆來寫道「聞訊莫名驚詫。祥何人也敢不請旨而宣召私人來京?此必廉親王所為盼速密奏皇上。」寫完對那個送信的人說「你立刻飛馬回京去見張相。如果到京時已過四更就在暢春園門前交給張相或者讓張五哥代呈千萬不能再讓第三人看到。」

    那軍士答應一聲飛馬走了允祥見李衛他們都要離去就叫住了說「別走我還有事要說。范時繹你是我帶出來的兵你向我說句實話馬陵峪大營裡究竟有多少能用的兵?」

    「回十三爺花名冊上稍多一些但能應召的實有三萬一千人。」

    「哦你吃了多少空額?」

    范時繹吃驚地看著十三爺允祥笑著說「你別只管看我我知道帶兵的沒有不吃空額的吃得最多的就是年羹堯。不管你吃了多少今天我絕不怪罪你你還是給我說實話好。」

    范時繹的臉紅了他吞吞吐吐地說「主子爺您是帶過兵的奴才不敢瞞您。我的駐地上來來往往全都是朝廷大員我實在是應接不過來呀。所以我吃了三五百名空額……」

    「好我已說過了此事決不追究。馬陵峪這個地方十分重要它不但是祖宗靈寢所在又是策應北京、熱河和奉天這三處的根本要地。國家一旦有事就要動用你那裡的兵力。你可知道我這話的份量嗎?」

    「是奴才領訓。回去立刻就把空額補齊了。」

    「哎這就對了。你那裡應酬多我知道以後我每月特支給你三千兩銀子。不過你可不能見誰都巴結。你你的哥子范時捷他是除了皇上誰的賬都不買的。」

    李衛接上話頭說「十三爺我這次來也正想向您說說這件事的。皇上要刷新政治頭一樣看重的就是個廉字。其實這事是說著容易做著難哪!就說范時繹的哥子范時捷吧他一年的俸祿才有一百六十兩就是想廉能廉得起來嗎?剛才打退甘鳳池的那個黑嬤嬤她家的公子愛上了縣裡的清官叫陸隴其。陸是聖祖爺手下最清的官死後聖祖封他溢號『清獻』。一個縣令能有這種榮耀還能沒吃的嗎?可是他死後家裡皆無要靠女孩子拋頭露面地去採桑度日!十三爺您是瞧著奴才長大的奴才不敢瞞您。我向皇上報的『江南無虧空』是假的。我是從嫖客身上徵收重稅挖的是婊子們的賣肉錢啊!河南沒虧空才是真的可是我不鏡。他如今是官越當得大就越要從百姓和官員們身上搾油。從山東安徽到江南只要是討飯的十個裡有九個是河南人!十三爺這樣治『貪』能治得了嗎?」

    允祥眼中炯炯閃光地說「你說得很是可你不能把這江南總督的位子包一輩子吧。假如有一天皇上下令讓你去河南當總督那裡卻只有一條年年發水的黃河。沒了婊子你小叫化又從哪裡弄錢呢?」

    「十三爺您這話可真敲到點子上了!我的辦法就是火耗歸公由省城按差使的肥瘦分發。今年一開春我請出王命旗來斬了射陽縣令原因是他貪污。奶奶的拿著我的養廉銀子還貪污不殺他殺誰?所以我江南沒有清官可也沒有貪官。我曾把這法子給皇上遞過奏折可是因為年羹堯反對沒有成事。如今年羹堯倒了十三爺您替奴才說句話吧您說話皇上還是能聽得進去的。」

    允祥笑了「好我替你說話。上次你的折子其實我也看了不過卻沒能看懂。那上邊錯別字太多了我數了數大概足有三百多。這次你終於說明白了我看你這辦法準能行得通。」允祥一高興竟忘了自己的病。他突然一陣嗆咳吐出了血痰。他悄不出聲地把它藏在手帕裡沒有讓李衛他們看見。張廷玉給他來的急報中說有幾位鐵帽子王爺進京震動著他的心他已經沒有精力再說別的了。

    三天之後李衛護送著的囚車終於平安地回到了北京。他們按照張廷玉的吩咐將錢、蔡二人交到大理寺其餘的人帶到原來的十四爺府聽候甄別。單單把喬引娣一人帶到了暢春園。張五哥在門口迎上來說「李大人皇上這會兒正在接見大臣談得很惱火。傳旨下來說暫時不見你們。這樣吧我陪你帶上喬引娣先在侍衛房裡歇著吃點東西。該進去時鐵成會來告訴我們的。」

    李衛和張五哥來到車前小心地說「喬姑娘我們到地方了請下車來吧。我們不便攙扶請你自己小心著點。」

    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聽車內有了動靜。車簾打開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慢騰騰地走了下來。李衛這些天來早就想見她一面了可就是沒有機會。今天小心地一看她的相貌也真算不上出色。瓜子臉上有幾顆雀斑前額略高一雙彎月眉眉心微蹙。眼睛好像也不算大但如果配上這彎月眉卻有說不出來的風韻令人看了不由得不怦然心動。哦這就是那位掀起山西大案鬧得諾敏懸樑自盡後來被十四爺收留在身邊如今卻又被皇上看中的女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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