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不懂說再會 第七章
    這裡是……?詠浦擁被而起,腦中有那麼一剎那的空白,然後才想到這裡是艾葭的香閨。

    昨晚因為樣子實在太狼狽了,遂接受了艾葭的建議上樓換下被雨淋得濕透的衣服,在沖個舒服的熱水澡後,先穿上她特大號的T恤。

    「你怎麼會買這麼大件的T恤?」連他穿上後,都還嫌寬嫌長。

    「廠商送的,有就好,還能讓你挑,你以為我是誰,像詹秀敏那種每年固定兩次到歐美去置裝的千金大小姐嗎?」

    因為身在艾葭僅四坪大小的房中,加上衣著「單薄」,詠浦為免自己心猿意馬,趕緊捉個「安全」的話題來接。「結果兜了那麼大一個圈子,秀敏仍決定嫁給黃亮仁,她的愛情還真「偉大」。」

    聽出了他的嘲諷之意,艾葭立刻為秀敏講話道:「詠浦,你們老闆好像不怎麼有錢,是不是?」

    「你說雁田嗎?現在當然不是非常有錢,但前途未可限量。」

    「沒用啊,詹秀敏可是過慣好日子的人,你沒有聽人家說過由奢入儉難嗎?」

    「是她自己跟你說的?」

    「嗯,」穿著家居休閒服的艾葭,既沒有在「小角落」裡的幹練,也褪去在美容沙龍時的冷艷,格外顯得清秀可人。「大概是看到失而復得的訂婚戒,特別有感觸吧。」

    「愛情會褪色,但鑽石則恆久遠。」

    「選擇最適合的生活,應該是她的權利吧。」

    「這也是你的想法?」

    艾葭笑著過來拉拉他的手。「或許喔,但我們倆半斤八兩,不怕碰上同樣的問題。」

    「我們倆半斤八兩?」詠浦有些不懂。

    「一樣愛錢,不是嗎?」她踮起腳尖來,頑皮的碰了下他的鼻子。「不過我剛才在樓下說的可是真心話,原來的「工作」,再也不准你去做了。」

    「我已經因你的拯救脫離火海,哪裡還會再回頭?」詠浦攬腰將她拉近。

    「真的?」她把雙手繞到他頸後去。

    「或許我過去曾撒過不少逢場作戲的謊,但跟你說的,我保證是百分之百的——」猛然被她摀住了嘴,詠浦覺得有些不解。

    「不要保證,不要發誓,我不相信,也不要這些。」

    「那你相信什麼?」

    「相信你此刻的誠意,相信我自己的魅力。」

    好一個相信自己的魅力,詠浦對她愈發激賞。「好,那就讓時間來證明我的誠意與你的魅力吧。」

    「好啊。」艾葭應完,就拉著他的手來到牆邊的高腳幾前。「你餓了吧,吃碗甜點。」

    艾葭的房間小巧玲瓏,絲毫不見雜亂,大半該是拜她室內幾無必要之外的長物所賜,像這張高腳幾就可同時充做書桌、餐桌,以及梳妝台。

    他坐上了唯一的一把椅子,明知故問:「為什麼只有一把椅子?」

    艾葭自然曉得他的用心,索性給他一個更大的得意。「因為在你之前,從無多添一把椅子的需要。」

    詠浦當然聽懂了,這樣投契的感覺可遇而不可求,自己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於是在丟給艾葭一個瀟灑的笑容後,馬上專心吃起點心來。

    「花生、地瓜。」他細數甜湯裡的材料。「還有紅棗和……姜味,你另外還放了老薑進去煮。」

    艾葭朝他翹起了大拇指。「這才叫做一流的味覺,喜歡嗎?」

    「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你才對,不怕把我養成大胖子,你看了會嫌膩?」

    「放心,我做的東西,我自有分寸,今晚是怕你感冒,才給你這道甜點吃。」

    「你怎麼會做這麼多好吃、好喝的小點心?」

    「你根本不曉得我真正拿手的是什麼。」她笑得莫測高深。

    「但我有的是時間發掘,」詠浦胸有成竹。「先告訴我年紀輕輕的你,為什麼廚藝如此高超?」

    「我名字叫做「愛呷」嘛,自己愛吃,當然得先學會做囉。」她似乎不想深入這個話題。「你慢慢吃,我下樓去鎖門,待會兒就上來。」

    艾葭所謂的待會兒究竟是多久?詠浦不曉得,只知道肚子飽了,身子暖了以後,腦袋便跟著昏昏沉沉起來,最後實在是抵擋不住床鋪的誘惑,心裡盤算著暫時睡一會兒,等艾葭上來時自然會叫醒他。

    結果自己這「一會兒」也太長了,竟然一覺便到現在……詠浦看一下表:四點五十六分,天還未亮,艾葭呢?她昨晚睡在哪兒?現在又在哪裡?

    才下了床,詠浦便看到自己昨夜換下的衣服,如今整整齊齊的披掛在椅背上,迅速換上以後,則赫然發現連昨晚被狗咬破的牛仔褲,都已經補過了。

    誰的手藝這麼巧,不但能找來同色同質的布料綴補,那針路還有如特意設計的補釘。

    醒了嗎?早安。牙刷、毛巾幫你準備好在走廊轉角的洗手間,早餐嘛……

    你到頂樓陽台上來找。

    是艾葭留在高腳几上的便箋,這個小妮子,她到底還能帶給自己多少驚喜?

    漱洗過後的詠浦,立刻上樓推開鐵門:哇,這裡還真是別有洞天。

    「你起來了。」圍著一件紅底白圓點圍裙的艾葭,漾滿一臉燦爛的笑容說:「早,昨晚睡得還好吧?」

    「這是什麼?空中花園?」

    「不,是我私人的小角落。」

    有簡單的棚架、一方整齊的木頭箱子,上頭、裡面全爬滿或種滿了詠浦這標準的都市人喊不出名字來的青翠籐曼與蔬果。

    「喝一杯摩卡咖啡好不好?」

    他早已經聞到濃濃的咖啡香了,但嘴上卻故意說:「摩卡?這麼普通啊。」

    「就曉得遲早會把你的口味養刁。」艾葭笑道:「坐下來吧,鬆餅馬上來,可以邊吃邊欣賞日出,價值千萬的景觀哩。」

    接過咖啡後,詠浦便整個人陷進加了軟墊的大圓籐椅中。「我收回昨晚對你合夥人的批評。」

    原來昨晚一上樓,看見艾葭住的是二樓最小的一個房間,其他的地方,包括客廳在內,則全部堆滿了存貨時,詠浦曾大大不以為然。

    因為艾葭原本就住在樓上,但後來開「小角落」的店主已把這幢台北難得一見的兩層樓房買下來,艾葭既是她最得力的左右手,何以在請走其他所有的房客後,卻讓艾葭住進最小的一個房間?

    「其實是我自己要求住那個小房間的。」艾葭仍跟他解釋道:「她又不收我房租,我怎麼好霸住其他較大間的房間不走?」

    「可是你住在這裡,也等於是她貨品的最佳守衛,你不跟她加收一份薪水,已經很不錯了,給你房間住,本來就是應該的,哪裡需要客氣?」

    「柳詠浦,」艾葭一手端盤,一手執鏟叉腰側頭道:「你愈來愈會計較了喔。」

    他先俯身往充做圓桌的電纜線轉盤上叉起一塊鬆餅,再說:「因為我有一個最高明的老師啊,只是沒想到在私底下,這個老師要比她所表現出來的厚道得多。」

    「敢損我?不怕以後沒好吃的吃?」艾葭已收拾好簡單的廚具,佯裝生氣的瞪住他問。

    「當然不怕,因為你才捨不得呢。」

    「誰說的,現在就不給你吃,讓你看看我捨不捨得。」

    艾葭做勢要搶回盤子,但詠浦的動作更快、更準,已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帶進自己的懷中。

    羞不可抑的艾葭本能的抗拒道:「放開我。」

    詠浦早已跟她耳鬢廝磨起來。「不放。」

    「詠浦,我……」

    「你覺得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而且我昨晚才向你坦承心意,還有你對我的背景、環境也瞭解不多;所以自己似乎不該一下子就一頭栽進來?」

    艾葭仰望著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詫異的眼神已經證實了他所有的猜測。

    「聽過西方神話的一種說法嗎?說人原本是雌雄同體,有兩對手腳的,後來被一劈為二,所以凡人終其一生,都在尋尋覓覓另外一半,找到了,才能重新合而為一。」

    艾葭聽懂了。「你確定?」

    「是的,我確定。」詠浦誠懇的表示,輕撫著她滑膩的面頰。「所以你何須再躲?」   

    這一回艾葭沒有再多說什麼,立即縱身埋入他的懷中,聽他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一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詹秀敏可能錯過了什麼,也才真正為她感到遺憾。」

    詠浦一手執杯品嚐咖啡,一手則順著她服貼的短髮。「她到底是怎麼說的?」

    「其實也沒有說得很清楚,大概是因為已經不太願意再提起此事了吧。」

    「反正結果就是不愛雁田,要黃亮仁。」

    「不,不是不愛劉雁田,而是愛不起。」

    「什麼意思?」

    「好像是劉雁田提供不了的一切,後來趕到的黃亮仁都辦得到吧。」

    「比如說?」

    「還會有什麼?不就是食衣住行四大類,詹秀敏說劉雁田住的地方雖不差,家務卻要她動手幫忙,出外也沒有私家轎車接送,最「恐怖」的是置裝方面的窘迫,你應該知道近日才來台北設旗艦店的「亞斯加達」總店就在德國吧,劉雁田卻連一件最普通的襯衫都買不下手,對於買衣服一向一擲千金的詹秀敏來說,那自然是無法接受、甚至是不能面對的事實。」

    「普通的襯衫,哼,」他嘲弄道:「我就不曉得花一萬多塊買一件襯衫幹什麼?穿上會飛啊。」

    「你的意見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黃亮仁一找到她,馬上送上沒有上限的副卡,讓經濟被她父親凍結的詹秀敏刷個盡興。」

    「用錢買回的感情,黃亮仁居然也樂在其中,毫不介意?」

    「我不這樣看。」

    「哦?那你認為是……」

    「如果身在一個大雨天,有人開車接你到大飯店去用餐,保證你一滴雨都不會淋到,那你又何須以堅持吃路邊攤、窘態畢現的表現來證明愛情萬歲。」

    「你真這麼想?」

    「當然,有鞋穿時,何必打赤腳,對不?」

    仔細想想,她的說法的確也不能算錯,但……「換句話說,秀敏根本沒有特別愛雁田就是了。」

    「或許吧,但看得出來她對你老闆也並非毫無眷戀,只說情勢逼人,她總不能完全不顧母親在家中的處境。」說到這裡,艾葭才想到要問:「一般不是姨太太較受寵嗎?」

    「別人家的情形我不曉得,但在詹家,卻是小老婆娶的愈多,大老婆的地位愈高,講話也愈大聲。」

    「如果因為自己的聽話,讓老爸得以和夫婿的舅舅攀上關係,進一步擴展他的企業版圖,甚至進而提升母親在家中的地位的話……」艾葭認識詹秀敏至今,這還是首度打心眼底佩服起她來。「詹秀敏挺會替母親設想的嘛。」

    「你把她想得太無私、善良了。」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他俯視艾葭道:「今天不論秀敏做什麼決定,她最原始的出發點,必定都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考量,世上少有完全不講條件的婚姻,尤其是稍微有點錢的所謂豪門子弟。」在說到最後那四個字時,他的譏刺口風已完全展露無遣。「只可憐了被當成一陣子小玩意兒的雁田。」

    難怪他會要求續留德國一陣,不過那也表示他有心將傷養好,再回台灣,得知來龍去脈後,對於他,詠浦反而完全放心了。

    「不論他們之間的牽扯如何,恐怕我還是要很沒有良心的說一句:幸好有詹小姐發的這頓脾氣。」

    詠浦當然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說。「是啊,是該謝謝她,若沒有她小姐上演的那出鬧劇,我們也相識不了。」

    艾葭差點衝口而出:那可不一定,你一樣得護「老花」到我工作的美容沙龍去;想想不妥,過去都過去了,英雄不論出身,不是嗎?誰會喜歡老被他人重翻舊帳呢?

    「這大概是她二十多年來,做對的少數事情之一。」

    「你好像從頭就沒有喜歡過她?」

    「是對於這些無所事事的大小姐們,向來就沒有什麼好感。」

    「所以才會喜歡上我這個只是愛錢,而不是有錢的野丫頭嗎?」艾葭偏側著頭問他。  

    詠浦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你是野丫頭嗎?怎麼我完全不覺得,只覺得跟你在一起愈久,認識你愈深,你帶給我的驚喜愈多。」

    「真的嗎?」這些年來,為達到積存一定數目的錢的目標,幾乎放棄一切的艾葭,骨子裡畢竟仍是個愛聽好話,尤其是出自心愛之人口中的好話的妙齡女子,因此這時才會像個嘴饞的小孩在要糖吃般的說:「我帶給你什麼樣的驚喜過?」

    「遠的暫且不論,就說從昨晚到現在好了,你竟然住在那麼小的房間裡。」

    「但我的空間很大啊。」艾葭指著四周說:「其實當初桂姊也提議過讓我住最寬敞的主臥室,堆不完的貨,就搬到上頭來,是我自動表示要以住最小的那間,來換取使用這裡的,我……沒有辦法長期忍受完全密閉的房間。」

    「為什麼?」

    「因為我的家鄉……」她突然跳起來問:「你的杯子空了,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

    她的話好像只講了一半,不,是才起了個頭,不過詠浦向來沒有強人所難的毛病,寧可相信水到渠成,時候到了,該知道的事,他自然就會得著消息。

    「好。」索性接下去陳述她的優點:「你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昨晚沒見到你睡,今早卻也不見你露出一絲疲態。」

    「請叫我「咖啡精靈」。」艾葭突然冒出一句話來,讓詠浦咬著鬆餅當場愣住,逗得她哈哈大笑。

    「拜託,別讓我覺得自己和你有代溝,行不行?」

    「跟你開玩笑的,其實我有睡啦,睡在隔壁的貯藏室裡,只不過我這個人向來遲睡,又比你早二十分鐘起來,才給你我好像徹夜未眠的感覺。」

    「才睡這樣,夠嗎?」

    「放心,我補眠的功夫一流,而且隨時隨地,能睡就睡,有一次我甚至在沙龍裡的樓梯上睡著。」

    「不會吧!」詠浦駭笑。

    「誰跟你開玩笑,千真萬確,從此以後,我在哪裡就多了個外號。」

    「什麼?」

    「蛇魔女,除了蛇之外,還有哪種動物可以隨著樓梯凹凸變形?」

    「真是敗給你了,還有啊,這手綴補的功夫那裡學的?」詠浦拉拉褲管。

    「那還需要學嗎?」艾葭瞪大了眼睛問:「我從小就會,用不著學啊。」

    從小就會?為什麼從小就會?詠浦想問,但艾葭已搶先將咖啡杯遞給他,並且接下去說:「有人天生手巧,有人女紅差一點,連穿根針都會滿身大汗,沒什麼;其實縫補衣服對我來說,還是小時候做過最簡單的事。」

    「另外還有更困難的?」

    「當然有。」  

    「比如說?」

    艾葭的臉上閃過瞬間的遲疑,但隨即接下去說:「鬆餅吃完了?」

    詠浦拍拍平坦的肚子。「嗯,飽得很。」

    「那就可以講給你聽,我小時候做過最辛苦的事。」她反手支住陽台欄杆,慢條斯理的說:「是清洗屠宰場的豬舍。」

    見詠浦的身子微向前傾,艾葭曉得他有些驚訝,也有些好奇,於是將眼光調向變灰紫,即將黎明的天際。「當時我念小學,小學三年級,虛歲十歲,個兒……大概有一百四十幾公分吧。」

    「工資……」詠浦轉聲問道:「很好?」

    她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縹緲苦澀。「當然很好,從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一人獨賺四百塊,很不錯吧?」

    「才四百塊?」

    「四百塊不是錢嗎?以一杯一百塊來算的話,你現在都還能用來喝四杯咖啡呢。」艾葭突然轉為活潑的語調對他說。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曉得為什麼,艾葭好像生就一副不畏辛勞,卻也不喜沉溺愁苦的個性。詠浦都可以從她眼前的「志向」,推論出她原本經濟絕不寬裕的事實,進而覺得心疼了,反倒是她自己好像從來不識悲情滋味似的,談起過往種種,總像全是童年趣事一般的輕鬆。

    「總而言之,辛苦六個小時,換來四百塊,我覺得很值得,所以每個週末,我總是先快快將功課做完,以方便週日去賺錢。」

    「他們能夠僱用你這麼小的童工?」

    「洗不洗得乾淨最重要,不是嗎?而為了刷乾淨一點,我總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只差沒辦法讓下一批豬拿水泥地當鏡子照而已。」

    「你當它們是要去選美的嗎?」

    艾葭笑道:「當然不是,不過也因為那一年的工作,讓我直到今天都還不碰豬肉。」

    「那豈不是會被誤認為是回教徒?」

    「我也不吃牛肉或羊肉啊,只吃魚。」她抬起頭,輕輕吁了口氣。「要忘掉滿地的屎、尿和血,以及它們混合後所發出的氣味,並不容易,雖然我每週日都因而省下午餐,有時連回去後的晚餐也吃不下,但是一想到那些豬仔……我就沒辦法把它們當成美食佳餚。」

    詠浦走過來,拉起她一雙白皙光滑的手說:「看不出來這是一雙曾賣過苦力的手呢。」

    「那得謝謝我們專櫃的護手霜。」

    「這時候還不忘打廣告。」詠浦搖頭笑道:「除了薪水以外,資生堂還付你多少廣告費啊?」

    「是真的好用,我才告訴你的嘛。」

    詠浦不再說什麼,只俯下頭去輕輕吻上她的纖纖十指。

    「詠浦!」艾葭低呼一聲,頓感渾身酥麻,莫非「愛情」這種東西真會放電?

    「我要謝謝這雙手,謝謝它們為我縫衣、做點心和煮咖啡。」

    「忘了它們曾經做過粗活?」

    詠浦抬起頭來,一手輕扣住一隻,讓艾葭正好撫著他的面龐。「那又如何?這仍是我生平所見,最美麗的一雙手。」

    艾葭霎時無語,只能在心底自問:這是真的嗎?我真的能擁有一份相契相合的愛情?

    承接他專注的凝視,艾葭又自己答道:真的,應該是真的,相信一次幸運,乃至於奇跡又何妨?她夠努力、夠認真在面對生活,能獲詠浦青睞,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奇聞妙事。

    更何況詠浦之前做「那種」事,顯示其家中經濟也好不到哪裡去,雖然出自「笑貧不笑娼」的虛榮的可能性,亦不是完全沒有,但這一次,在他身上,她仍然願意選擇相信他純良的本性。

    有類似的背景、雷同的想法,這段感情應該就算是已經有個不錯的開始了,自己又何必裹足不前,徒然自限腳步?

    於是艾葭鼓起勇氣來問他:「等到有一天它們老了、丑了、皺了、癟了,你仍然會如此認為嗎?」

    「我們會一起變老、變醜,會一起添上皺紋、增加年歲,怕什麼?」

    她問得別有含意,他答得匠心獨具,好像什麼都沒說,其實情感的火花已經撞擊著兩顆年輕的心,讓彼此的心跳速度都跟著加快起來。

    不過即使在這個時刻,詠浦的心中也絕非完全坦蕩的,畢竟艾葭至今猶不知他真實的身份與背景。

    可是應該沒關係吧?他雖然不是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卻保證能夠讓她不再這麼辛苦的賺錢,也應該有稱得上是足夠她喜愛的錢。

    再說愛錢也不算什麼缺點,更何況艾葭雖然愛錢,可從來沒有用過任何腳踏實地以外的招數或方法賺錢,至少沒有動過人和她所誤會他做過的那一行的念頭。

    假以時日,對,等過一段時間,他一定向她坦承自己的一切,相信她一定可以瞭解,非但能夠瞭解,說不定還會喜出望外的加以接受呢。

    心意一決,心情一鬆,詠浦便將她再拉近了一些。「忘了跟你說一句話了。」

    「什麼?」

    「早安,我的咖啡精靈。」

    那加重的「我的」二字,令艾葭即刻羞紅了雙頰,看在詠浦眼中,卻是分外誘人。

    「詠浦……」她嬌艷的雙唇,幾乎已成了他視線的唯一焦點。

    「什麼?」果然他應答的熱氣,都已呼到她的唇際。

    「天……天亮了呢。」她輕柔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那就記住,我們是在晨曦之中,交換了第一記親吻。」

    四唇甫一親觸,艾葭便覺得自己浮了起來,浮上天際、浮上雲端,閉上眼睛,仍覺得眼前一片明亮,索性賴在他結實寬闊的胸前,任由詠浦不斷加深、增溫、添勁的熱吻,帶著她直上九霄雲外,渾然忘了身外的一切,只覺得他輾轉吸吮的吻,不斷燙熱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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