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情仇 第八章
    鳳凰殿,西苑邊廂。

    君昭陽手拿黃金剪,絞著七彩繡線,認真而專注地繡著一個個可裝藥材的絹袋。

    宮女捧著一隻錦盒,輕巧地走了過來:「君姑娘,這是六皇爺派人送來給你的,你快打開來瞧瞧!」

    君昭陽置若罔聞,倚著繡架,繼續做著手中的針線女紅。

    自那天在瓊苑砍傷鳳翔皇子之後,她便搬出了內苑暖閣,獨自遷到這冷落偏僻的西苑廂房,而鳳翔皇子也沒阻止她,這三天來更不曾來探望過她。

    心底的傷,漸漸演變成一種幽怨、無奈的倔強,她將自己的心,鎖於淒冷的樊籠之中,找不到任何出口。

    宮女見君昭陽不接過錦盒,連看也不看一眼,便自作主張地打開了錦盒,這開盒一看,登時詫異地驚「咦」了一聲。

    「不是玉石珠寶,只是一條絲絹嘛!」滿心期待著以為盒中會是稀世珠寶的宮女失望地歎息了一聲,「六皇爺怎麼會送這種東西來呢?」

    君昭陽好奇地斜瞥了一眼,只見錦盒中放了一條素面絲帕,絲帕上連朵繡花也沒有,就只是素素淨淨,一條再平凡不過的白絲絹。

    她心中突然一抽,像被針兒紮了一下,細細銳銳地疼了起來。她恍恍惚惚地望著那條絲絹出了神,本以為不會再流的淚水,竟然不聽使喚地悄悄滑落了下來。

    都到了這個地步,他竟還是千方百計勾她的心,她終於明白,這一生一世,他確實不打算放過她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任著她搬離了內苑暖閣而不留她?為什麼她在西苑邊廂住了三日,他不來見她?

    宮女見君昭陽落淚,這才明白這條絲絹大有文章,禁不住問道:「君姑娘,六皇爺送你這樣一條素帕,有什麼深意嗎?」

    君昭陽放下手中的針線,從錦盒中拿出那條絲帕。一滴一滴淚水都落在了絲帕上面。

    她抬起惶苦淒傷的眼,怔怔地望著宮女,低低哼起了揚州城裡每個女子都會唱的歌謠兒:「不寫新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是絲來豎是絲,此番心事有誰知……」

    聽著君昭陽輕吟的小曲兒,宮女終於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絲』與『思』同音,一條絲帕橫看豎看,滿滿的都是相思……」宮女感動異常地道,「六皇爺是在說他思念你啊!」

    既然相思,為什麼不來相見?想起那天在瓊苑風竹亭中他與寶妃交纏的身影,她的胸腔裡再度翻攪起欲裂的尖銳疼痛。

    她驀然咬破手指,在絲絹上用血和淚一字字寫下「心」字,然後拿起剪子將絲巾絞個粉碎,當空一揚,只見破碎的「心」字在半空中如蝴蝶般翩翩飛舞。

    宮女驚呼,道:「君姑娘,那絹子是六皇爺送的,是六皇爺的一番心意啊!」

    君昭陽淒然搖頭,熱淚淌落面頰:「沒用的。心碎了,便再也縫不合,縫不合了……」

    宮女正要勸慰她時,突然聽得院落中起了一陣騷動。內監總管領著一群宮中侍衛風馳電掣般地衝了進來。一路乒乒乓乓,聲勢驚人地直闖進了邊廂房。

    「是她,果然是她!」內監總管一見到君昭陽,登時直了眼兒,大呼小叫起來,「當日冒充無錫秀女秦婉儀,在迎暉苑刺殺皇上的女刺客便是她!」

    這番變故突如其來,宮女們嚇得渾身發抖,面色如土,一個較膽大的宮女挺身而出護住了君昭陽,說道:「安總管,這裡可是先皇遺詔,明令任何人都不得擅闖的鳳凰殿呢!您這般大剌剌地帶人闖了進來,莫非是想違背先皇遺命不成?」

    內監總管冷笑:「我是奉太后之命,特來擒拿女刺客到慈寧宮聽審的。六皇爺膽敢窩藏刺客,只怕這天大的干係他也得擔待下來,有先皇遺詔又如何?先皇遺命也保不住他了!」

    回身向侍衛們喝道:「把這女刺客押到慈寧宮,太后要親自審問!」

    侍衛們一擁而上,拽住了君昭陽纖細的手臂,君昭陽奮力一掙,掙開了侍衛的鉗制,也推倒了繡架,一時間,七彩繡線,零散一地。

    君昭陽面罩寒霜,神色高傲而冷凜地道:「別碰我,我自個兒會走!」

    侍衛們見她氣勢尊貴,凜不可侵,竟然不敢冒犯,任由她傲然昂首,自行舉步走出了西苑邊廂房。

    宮女們眼見內監總管和侍衛們帶走了君昭陽,個個魂飛魄散,惶然相顧,顫聲道:「怎麼辦?怎麼辦?」

    「咱們快去內苑暖閣稟告六皇爺,他肯定有法子救君姑娘的。」那較膽大的宮女畢竟機伶些,提起裙擺便往門外跑,匆匆奔向內苑去了。

    ☆     ☆     ☆

    紫帳低垂,幃幕飄揚。

    鳳翔皇子臥在雲氣帳內,赤裸的胸口纏著層層藥布。

    三天前君昭陽傾盡全力砍的那一刀,著實將他傷得不輕。還好他自幼練武,根基深厚,這一刀才不致於要了他的命,可也讓他躺了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虧得以前常拿匕首自殘慣了,挨得住那劇烈的疼,當日才沒讓君昭陽看出他的異樣。可君昭陽堅持要搬出內苑暖閣時,他卻再也沒有力氣留住她。

    最主要的原因也是不想讓她知道她將他傷得這般重,不想讓她愧疚痛苦難過吧——他沉思苦笑,什麼時候他竟也會為別人的心情著想起來了。

    「六皇爺,我已奪回了火漆密函,可那日我送寶妃回寶清苑時,正好皇上駕臨寶清苑,我沒有機會下手殺寶妃!」荊不棄皺眉道,「而且她也好像有了戒心,這三日來假借陪太后的名義,躲到了慈寧宮,慈寧宮戒備森嚴,我在宮外守了三夜,始終沒有動手的機會。」

    鳳翔皇子沉吟:「寶妃很會討太后歡心,要太后護著她不難。她已生異心,只怕會向太后揭穿咱們的秘密,我們得加快行動才行!五旗義軍何時可以趕到京城?」

    「五旗義軍兵分三路,日潛夜行,預計再半月便可以抵達京城。」荊不棄神色憂慮,「我只怕寶妃會在這之前先洩了咱們的底!」

    鳳翔皇子鎖眉,還來不及說話,卻見宮女慌慌張張奔了進來,叫嚷道——

    「六皇爺,不好了,安總管帶了一群侍衛闖進西苑邊廂,說君姑娘是行刺殺皇上的刺客,將她押到慈寧宮去了。」

    鳳翔皇子面色大變,豁然坐起身子,這一動牽痛了胸前的傷,他悶哼一聲,卻依然咬著牙起身,下了床。

    荊不棄跟隨他這麼多年,不曾見過他變了臉色的模樣,登時知道他想去救君昭陽,眼眸中浮上憂慮,說道:「六皇爺,您想去慈寧宮?不行啊,這一去是無比的凶險,萬一太后硬把刺殺皇上主謀的罪名扣到了您頭上怎麼辦?還是讓卑職護著您出宮避一避吧!您是中-百姓的惟一希望,不能有任何閃失的啊!」

    鳳翔皇子披上外衣,掩住了胸前的紗布,輕哼道:「太后想要我的命,只怕也沒如此輕易!若是沒有真憑實據,她想在我頭上安罪名,也得顧慮先皇遺詔和八大國老的反應。你立即出宮去請八大國老趕到慈寧宮,此時此刻,惟有他們才鎮得住太后了。」

    他大踏步走出內苑暖閣,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過身來,神色冷懾駭人:「還有,你去查查誰是鳳凰殿的內奸。寶妃定然在鳳凰殿中安排了眼線,否則安總管怎會帶著侍衛直闖西苑廂房捉人?昭陽搬到西苑邊廂不過三日,除了鳳凰殿的人,還有誰能知道她的住處?」

    隨後趕來的宮女中有一人聽了鳳翔皇子的話,登時臉色大變,身子簌簌發抖起來。

    鳳翔皇子斜睨她一眼,冷冽笑了,對荊不棄道:「我鳳凰兒這一生最恨人家背叛我、出賣我——不棄,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荊不棄點頭,鳳翔皇子淡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跨步走出了鳳凰殿。

    ☆     ☆     ☆

    慈寧宮

    太后穿著黃龍袍,黃緞龍鳳裙,頭戴金鳳冠,端端正正坐在宣寧宮裡的金交椅裡,神色嚴厲地望著站在她面前,直立不屈的君昭陽。

    「好一個傾國傾城的狐狸精,怪不得能把自幼在女人堆中打滾長大的六皇子給迷得神魂顛倒。」太后冷冷道,「在哀家面前,有你站著的份兒嗎?還不跪下?」

    兩個宮女上前,硬是架著君昭陽,在她膝窩裡一撞,迫她跪下了。

    君昭陽燦眸中閃出怒焰,抬起頭來,毫不畏懼地望著太后,臉上是倨傲不屈的神色。

    「太后,您瞧瞧,這女人就是這麼不懂規矩禮儀,也不知六皇爺究竟看上她哪一點呢?」寶妃站在太后身後為她捶著背,涼涼道,「不過就是仗著那張狐媚臉蛋迷惑住六皇爺罷了!」

    果然是她在興風作浪,君昭陽恨恨瞪著她,美麗的眸中閃著激烈凌厲的怒火。

    「六皇子當真只是被她的美麗迷住嗎?還是他就是指使她來刺殺皇上的主謀呢?」太后閒閒啜了一口香茗,眼裡有著算計及狠毒的陰沉光芒,「君昭陽,你身為叛賊之女,能夠冒充秀女入宮刺殺皇上,在宮中絕對有接應的人,那人是六皇子嗎?如果你肯老實招了,哀家還可以饒你一命,只追究主謀的責任。」

    君昭陽冷冷一笑,終於明白太后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扣上鳳翔皇子一個叛君弒帝的罪名。她傲然昂頭,道:「我在宮中惟一的內應,便是已被推出午門腰斬的樊公公。至於鳳翔皇子,他是民女的殺父仇人,如何指使得了民女?那日我上殿刺殺皇上,逃走時遇上了鳳翔皇子,知道他便是領軍屠城、殺我阿爹的兇手,所以故意委身給他。留在鳳凰殿中想找機會暗殺他!」

    她冷冷笑了,道:「太后若是硬要將刺殺皇上的主謀栽贓給鳳翔皇子,那民女也無話可說,只能說感謝太后替民女除去殺父仇人了。」

    太后眼中閃過一抹激賞的神色,道:「好一個聰明伶俐、能言善道又勇敢無畏的丫頭,怪不得沉溺於女色之中,卻從不對女人動心的六皇子會對你動了真情。你口口聲聲說六皇子是殺父仇人,既是殺父仇人就不可能是指使你的主謀,如果哀家硬要定六皇子的罪,豈不就真如你所說是栽贓?」

    她放下手中的凍香石杯,笑道:「你用話堵住了哀家,讓哀家無計可施啊!不過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你將刺殺皇上的罪名一力擔了下來,就是惟一死罪,萬無活命的機會一一你為了六皇子,當真連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寶妃連忙道:「太后,您也知道六皇爺對女人向來心軟,對美麗的女人更是沒有抗拒能力。當日這狐媚女子用美色迷住了六皇爺,哄得六皇爺對她動了心,收留她在鳳凰殿,只怕連六皇爺都不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呢!如果六皇爺知道她是奪命女煞星,又豈有那個天大的膽,敢窩藏刺殺皇上的刺客?」

    君昭陽聽寶妃這麼說,就知道她對鳳翔皇子還有眷戀及舊情,因此只在太后面前揭穿了她的身份,並沒有洩漏鳳翔皇子想造反的秘密。

    她淒冷一笑。女人啊女人,總是一力維護著自己傾心的男人,卻永遠相互為難著和她爭寵奪愛的女人。

    她抬眼,閃爍著清厲決絕而堅定的火燦光芒,道:「是啊,太后,您可要想想清楚,如果六皇爺真是謀殺皇帝的主謀。又怎會將我這個刺客留在鳳凰殿,讓人家捉住他的把柄,為他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太后點頭,陰狠笑道:「你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既然你抵死維護六皇子,一力擔下死罪,看來今日哀家是定不了六皇子的罪啦!」

    她向身旁的宮女點頭示意,宮女從內堂端出了一個紅漆雕盤。盤上,是一隻造形精美的小酒壺。

    「既然你已坦承刺殺皇上不諱,也不用送往刑部問審聽判了。哀家很欣賞你的果敢聰明與勇氣,就賜你一個全屍——這壺裡是封喉穿腸的毒藥,你自個兒了斷了罷!」

    宮女將紅漆雕盤送到了君昭陽面前,君昭陽望著那壺牽機毒酒,眼裡沒有恐懼、怨恨與害怕,只有從容與了斷一切的解脫光芒。

    這是一條生死路,走上了便再也不能回頭。她再也不必愛、不必恨、不必心碎與憂傷了。

    她拿起酒壺,臉上是溫柔而絕美的神情,眸中閃動著回憶的幽光——她憶念著和鳳翔皇子在揚州瘦西湖的初遇,在皇宮再度的邂逅,這些日子來相處的點點滴滴。是他教會她愛,教會她恨,教會她歡喜心碎、痛苦和甜蜜的滋味……

    她眸中的光彩漸淡,變得澄明清澈起來。在這生死關頭,對鳳翔皇子,她已無怨悔。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會隨著她的死亡而結束、而了斷。

    走到了這一步,也許她惟一的遺憾,竟是不能見他最後一面吧?

    她將酒壺送到嘴邊,正要喝下時,一個低魅輕沉的聲音阻住了她。

    「等一等。」

    一聽到這個熟悉而特殊的慵懶嗓音,君昭陽心神大震,悲喜交集地回過了頭去,見到那正跨步走進慈寧殿的俊俏身影時,她眼裡的淚,如雨水般傾落了下來。

    老天總算待她不薄,讓她臨死之前還能再見他一面!

    鳳翔皇子大踏步走進了慈寧宮,單膝跪地,向太后見禮,說道:「鳳凰兒見過太后。」

    太后冷冷陰陰地笑了:「六皇子,這可真是貴客了,什麼風把你吹來慈寧宮的啊?你一年裡也難得來一趟,倒難為你還記得有哀家了!」

    鳳翔皇子揚眉輕笑,道:「太后言重了,鳳凰兒自知行為浮浪,不得歡心,所以盡量不在太后跟前出現,省得太后見了我心煩!」他回眸望向君昭陽,眼光轉柔,「只是今日聽聞大後派人捉拿了我的小妾,卻教我不得不來了。鳳凰兒斗膽問太后一句,昭陽是犯了什麼死罪,要讓太后賜鴆酒自盡呢?」

    君昭陽癡癡狂狂望著他,兩人眼光交會,眼波流轉間幾乎織成了密密層層、難捨難分的情網。

    寶妃眼中閃出淒憤的光芒,這兩人,始終是這般旁若無人地恣情糾纏著,幾乎是將這世上的人全視若無睹了。

    太后眼中閃過興味的光芒,看來這君昭陽,還真是鳳翔皇子的弱點了。

    這些年來,鳳翔皇子輕狂放蕩,在人前總是狡猾如魅地戴著面具,沒用過一絲真心的表情對人,讓她捉摸不著他的想法,捉不住他半點把柄。

    今日,倒是他自個兒送上門來了。她倒要試試這君昭陽在他心中到底佔有多大份量?運氣好的話,也許今天她就可以除掉鳳翔皇子這個如芒刺在背的心腹大患。

    「六皇子真是向天借了膽,才會問起哀家這個砍頭的問題來了。」太后捧起宮女重新溫熱的香茗,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哀家還沒拿你問罪呢,膽敢窩藏叛賊之女,刺殺皇帝的女刺客——這罪名可不輕啊,就不知六皇子擔不擔待得起了?」

    鳳翔皇子神色不變,臉上依然輕魅如笑。「昭陽是叛賊之女,刺殺皇上的女刺客?想必太后是受人蒙騙了吧?您瞧瞧昭陽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荏弱女子,有什麼本事上殿刺殺皇上?太后莫不要是受人挑唆了。」

    言語泛笑間,凌厲無情的眼光卻有意無意地掃過了站在太后身後的寶妃。

    寶妃一接觸到他冷絕無情、銳利如箭的眼光時,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明白鳳翔皇子對她是恨之入骨了。

    她突然悲哀地笑了起來——不能讓他愛,讓他恨也是好的。恨她,起碼他會正視她、記得她,不再當她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

    愛一個男人愛到這樣無奈,也真的是悲哀吧?

    「君昭陽已親口攬下一切罪名,哀家可沒用刑逼供啊,她就自個兒全招了!」太后放下香茗,陰沉地望著鳳翔皇子,「內監總管也指證她便是當日刺殺皇上的女刺客,證據這般確鑿——六皇子,你若還是一意袒護這女人,便表示你和這女人是同謀……」

    她冷厲陰鷙地問:「六皇子,你是唆使她刺殺皇上的主謀嗎?」

    鳳翔皇子挑眉,似笑非笑道:「太后,這罪名可大了,鳳凰兒擔待不起啊!不過就算我說不是,只怕您也不信的吧?不如這樣,咱們等八大國老來親自問審,到時候是非曲直,自然有個論斷!」

    太后冷冷狠毒地笑了:「你犯不著拿八大國老來威脅哀家,哀家可沒怕過他們。不管你是不是刺殺皇帝的主謀,總之這女刺客已認了一切罪名,哀家今日斷然饒不了她——你識相的話就別再袒護這女人,否則別怪哀家拿你一併問罪!」

    鳳翔皇子不動聲色,冷凝不語。腦中卻飛快轉著念頭,要如何才能拖延到八大國老趕來慈寧宮呢?

    就在這氣氛緊繃,彷彿連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到的沉默時刻,泓帝興奮急切的聲音卻從慈寧宮外傳了進來。

    「朕聽說捉到了當日上殿刺殺朕的女刺客?那個世間少見的美人兒在哪裡?」他迫不及待地踏進了慈寧宮,一看到跪在地上的君昭陽時,眼睛都亮了。

    「哎啊,果然是你這個舉世無雙的美人兒!」泓帝涎著臉湊了上去,「你可知朕對你念念不忘,日思夜想……膽敢上殿刺殺朕的女人,你可是頭一個呢!多日不見,你倒是出落得益發標緻,益發有味兒了!」

    君昭陽閃身避過,眼中閃出恨如焚焰的火厲光芒。

    鳳翔皇子臉色冷然,面無表情,唇邊雖仍噙著那抹似魅似佻的輕邪笑容,一雙拳頭卻在衣袖底下暗暗握得死緊。

    「泓兒,瞧瞧你這副模樣,成何體統?可還有個一國之君的樣子嗎?」太后出聲叱責,「這朵野玫瑰扎手得很,不是你搞得起的!她已認了罪,哀家也賜了她鴆酒,你要美人,找別人去!這個心如蛇蠍的狐狸精兒,絕不能留在世上!」

    泓帝跺腳道:「哎呀,可惜了這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就這麼賜她死,朕可捨不得……」他涎著臉向太后道,「不如先將她賞了給朕吧!等朕和她一夜風流之後,明兒個早上,您對這個女人要殺要剮,朕絕不阻攔!」

    鳳翔皇子眼中驟閃過一抹極深極沉的殺機,卻又立即斂去。臉上緩緩漾出了迷人笑容:「是啊,皇兄既然喜愛昭陽,便先讓她侍寢吧!不論是要殺要剮,也等到了明兒個早上再說,否則皇兄豈不是要抱憾終生?」

    君昭陽不敢置信地望著鳳翔皇子,一時間,只覺痛徹心肺。

    他說什麼?他竟要將她送給那個昏君糟蹋身子?他當她是什麼,第二個寶妃嗎?

    泓帝懷疑地斜睨著鳳翔皇子,說道:「她是你的女人,你真捨得將她拱手送給朕?」

    鳳翔皇子滿不在乎地微笑,眼中蕩漾著深沉無情的波光:「皇兄乃一國之尊,全中-的女人,全是屬於皇兄的,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君昭陽?只要能討皇兄歡心,我鳳凰兒怎會捨不得?」

    君昭陽蹙著眉,緊緊用手按住心口,只覺痛心疾首,心如刀割——那痛,就如砍他一刀時的慟,再一次痛得她生不如死。

    為什麼?為什麼明知他是個狠絕無情的人,還會如此地被他傷了心?而她那脆弱淌血的心,又能經得起他多少次毫不容情的折磨與傷害?

    她原以為他對她有感情,可如果他真愛她,又怎捨得將她拱手相送?原來他對她,全是假的!說永不負她,也是假的——虧得她,還緊緊牢牢、生死無悔地記住了這句話。

    她直直盯著鳳翔皇子,一雙烏黑璀璨的星眸,在水霧中閃著幽光,突然間,她無限悲涼地笑了。在這極度的悲哀與折磨之中,真的是萬念俱灰了——既然是生不如死,那就不如死了吧,不如死了吧……

    舉起手中的鴆酒,她毫不猶豫,毫不遲疑地仰頭飲盡,堅決得讓鳳翔皇子連一絲一毫阻止她的機會都沒有。

    在鳳翔皇子駭然變了臉色的極度震驚中,她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壺,走到鳳翔皇子面前,優雅而溫柔地伸出手,撫摸他在一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絕俊容顏。

    「我終於看到你為我變了臉色,不再是那個只會用輕佻魅笑來掩飾真心的鳳凰兒……」這一刻,她終於看到了他的驚駭,他的震驚,他的痛楚、顫抖,還有絕望和心痛。

    她終於也讓他嘗到了心痛的滋味——她緩緩綻開一朵絕美的笑靨,一簇火焰自喉嚨焚燒起來,像一把銳利的剪,從她的咽喉剪入五臟六腑,撕心裂肺般的劇烈痛楚疼得她眼前昏黑。她身子一軟,摔倒在鳳翔皇子顫抖寬闊的懷中。

    「你說過,這一生一世絕不放過我!可是這一次,你不放也……也得放手……」她的美眸因劇烈疼痛而渙散,貝肯緊咬著下唇,咬到滲出了鮮血,「我會逃……逃開你的掌握……牽絆……因為我……我恨你……」

    燒灼而疼痛的喉嚨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但她仍奮力,傾盡生命中所有力氣般地說著——

    「你要記住,我恨你!但願永生永世都……不再見到你……我會帶著這份恨上黃泉路,至死……至死不休……」

    凌厲的劇烈痛楚隨即席捲了她所有意識,在墮入幽冥無底的黑暗之前,她聽到了鳳翔皇子瘋狂淒厲駭人的悲慟嘶吼,響徹了慈寧宮。

    那宛如瀕死野獸般的崩潰狂吼,在華麗廣闊的慈寧宮中,徹天徹地地迴響著,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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