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女撞上大將軍 第六章
    福康安因兵敗回京,受聖旨喝令在家反省,所以這次上崔府拜壽,為免招搖,並沒有像以往那樣騎他那匹京城無人不識的白馬,只乘坐一頂小轎來。

    走出崔府後,轎子立刻到了面前。

    福康安抬頭看看外頭的風雨,擺了擺手,「我想一個人走走,你們先回去吧。」

    轎夫應聲而退,王吉保忍不住說:「三爺,外頭在下雨。」

    「沒有關係,與權力傾軋、朝中風雨相比,這些算得了什麼?這個時候吹吹風,淋淋雨,人也清醒一點。」

    「三爺!」

    「你也別跟來了。」隨意搖了搖手,福康安徒步走進了秋風秋雨中。

    王吉保看著雨有漸漸下大的趨勢,皺起了眉頭,想也不想,就要追過去。

    忽有一隻手扯住了他的衣擺,「別去!」

    王吉保扭頭一看,見韻柔不知何時已站在身旁。

    「為什麼?」問題才出口,忽見一個纖柔的身影自府門而出,急急忙忙奔下台階,根本沒有看向他們二人,目不斜視地往前跑去。

    韻柔笑著叫了一聲:「小姐!」

    崔詠荷霍地轉身,眉宇間堅毅之色不可動搖,「韻柔,不要攔我。」

    韻柔將一把掛著許多小鈴擋的傘遞到她面前,「小姐要做的事,我何時攔過你?」

    崔詠荷微微一愣,隨即滿心歡喜地對韻柔笑一笑,一手接過了傘,卻不及張開,只為著能快速奔跑,而另一隻手,則用力掀起及地的長裙,迅急地追了下去。

    韻柔無可奈何地叫道:「小姐,別跑太快,記著保持淑女風範。」可惜不知是秋風太大,崔詠荷沒有聽見,還是聽見了也根本不理會,她頭也沒回地越跑越快。

    韻柔歎著氣搖頭,「唉.好不容易有一次在福三爺面前打扮得整整齊齊,像個名門閨秀了,卻又搞成這副狼狽樣子。」

    「這個,韻柔姑娘……」王吉保在一旁遲疑地叫著。

    韻柔溫柔地笑著,「什麼事?是不是又要罵我家小姐不知好歹、粗野蠻橫、無理取鬧了?」

    王吉保的臉上一陣通紅,乾笑幾聲,說不出話來,半晌,忽然又叫了起來:

    「不行,我還是得去追三爺。」

    「怎麼了?」

    「雨越下越大了,崔小姐只有一把傘,怎麼行?我這就去給三爺再買把……」

    王吉保一邊叫著,一邊就要行動,忽覺得全身一陣不自在,小心地抬眼望去,原來是一向溫柔的韻柔正冷冷地瞪著他。

    不知為什麼,沙場作戰也無懼色的王吉保,卻叫韻柔這難得凶狠的眼神瞪得一陣心虛,幾乎是提著心問:「姑娘,有什麼不對嗎?」

    韻柔皺眉,苦笑,搖頭,歎氣:「唉,我實在沒見過比你更白癡的人了。」

        

    秋天的雨,總帶點冷意;秋天的風,總有些蕭瑟。行在這等風雨中的福康安,卻並不覺點點冰涼的雨水正漸漸濕透衣衫。

    秋風秋雨再淒苫,又怎及官場鬥爭的暴雨狂風?回京才半個月,其中的甘苦辛酸,已令人的心蒼老了足有十年。

    昔年曾受傅家提攜的官員們,現在不但不再登門,更開始拜訪所有與傅府不睦的權貴,寫奏章彈劾傅家。每個人都在清楚地表態,站穩立場,獨留傅家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驚風密雨中,苦苦支撐。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所以盡量留在府內不出去,收到崔府的帖子時,也只想到場應付一下,想不到崔名亭竟如此精明,這麼快就找到了新的依靠,並且借這場壽宴設下圈套,試圖向新的靠山表明忠心,只可惜卻錯算了自己的女兒。

    輕輕歎息,歎息聲中有喜悅又有擔憂。抬起頭,任漫天冰涼的秋雨打在臉上,卻仍然冷卻不了那一股自心頭升起,令整個身體都熱了起來的暖意。

    可是真因了那一杯酒,溫了這滿腔的熱血,暖了一顆原已開始冰冷的心?打在臉上的雨忽然停止了,但耳邊風雨之聲仍未絕,其中似乎還夾著輕輕的鈴音。

    只是福康安並沒有回頭看,仍然繼續往前走。

    「吉保,別跟著我了,我想靜一靜。」

    但是,鈴聲卻仍一直追隨著腳步響起。

    「吉保。」略微不悅地低喝一聲,回轉頭來,整個人卻定在原地。

    秋風秋雨中,崔詠荷撐了一把八角系小鈴的黛綠色油紙傘,為他遮去了漫天冷風苦雨,而自己卻因此被雨淋了一身,卻仍笑得似是所有的燦爛陽光都照到了她的臉上。

    「你……」驚異地叫出了一個字,然後所有的話語便化作無聲的驚奇。責備也罷,憤怒也罷,關懷也罷,到頭來,在這般甜美無比的笑顏裡,都已再無意義。

    無聲無息地,伸手接過了她的傘,與她並肩牽手走在一塊,小小的一把傘,遮擋著兩人頭上的天空,為他們遮去風雨。

    一男一女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這般並肩牽手而行,早引來滿街側目,議論不絕。

    但他與她,卻全然不知道。

    滿天的風雨,身外的世人,所有的喜樂悲愁,都已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他們自成一個天地,這一方小傘下,是遠離所有官場風雲、人間凶險的世外桃源。

    崔詠荷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依偎在他身旁,陪著他一步步前行,似是無論前方有著多麼漫長泥濘的道路、多麼狂暴猛烈的風雨,她也不會停止陪伴的腳步。

    福康安亦是無言在靜靜地打著傘,遮擋著漫天風雨,讓相依的身體能得到一絲保護。

    這一瞬的溫馨與寧靜,如春風拂柳,便是心靈,也柔軟至了極處。

    福康安忽然有了一種渴望,但願眼前的一條路能無止無境,讓他們一直相伴走下去,縱被無數淒風苦雨摧殘,又有何懼?

    路並沒有無限延伸,反而似是比以往縮短了許多。

    站在傅府的大門前,福康安雙腿已不願再移動,凝望著崔詠荷含著笑意的清亮眼眸,卻覺得在這樣的皓眸下,人間言語,再無半點意義。

    崔詠荷淺淺地一笑,拿過他手中的傘,「進去吧!」在雨中盈盈地轉過身,執著傘回頭而去,走了三步,轉過頭來看著福康安仍在原處不動,忍不住輕輕一笑。

    福康安忽然快行幾步,來到崔詠荷身旁,一伸手,又將傘自她手中接過去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崔詠荷睜大眼睛看著他,再看看傅府大門。

    她親自追出來,將他一路送回,他卻又要在這漫天風雨中,送她回去?

    可是,她卻沒有笑,也沒有推辭,就這樣無聲地側轉身子,自然地與走上了他們方才走過的路。

    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更短,才一個眨眼,就已經到了崔府門前。  

    韻柔一直在門前守候,見二人到來,笑著迎上來,「怎麼又回來了?」

    「吉保呢?」

    「他在這裡坐立不安,方纔我已經趕他回去了。」

    福康安點了點頭,見韻柔一雙妙目將他牢牢看定,不知在審視些什麼,忙略後退一步,向崔詠荷說:「我先回去了。」

    崔詠荷點點頭,看他轉身走進濛濛雨中。

    「小姐,你們方才都……」韻柔急不可待地扯著她要問詳情。

    崔詠荷轉眸朝韻柔一笑,猛然甩脫了韻柔的拉扯,快步追向福康安。

    韻柔一把沒拉住,眼看她又衝進風雨中,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小姐!」

    崔詠荷已撲到福康安身旁,回眸朝她一笑,臉上全是得意與快活。

    福康安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小姐」,還不及回頭,就覺一個纖柔的身體衝近了身旁,忙一把扶住,驚異地低叫:「你!」

    崔詠荷眉眼之間全是笑意,「我可是從小就知書守禮的人,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送了我,我當然要送你。」

    「別胡鬧了!」低斥的時候,臉上卻洋溢著歡喜的笑意。

    「胡鬧?」崔詠荷挑高了眉峰,佯怒地看著他,神情卻全是嬉笑之意。

    福康安無法把自己的目光白她的眉眼間移開,搖了搖頭,「真是任性!」聲音聽來似是無奈,心實深喜。

    韻柔怔怔地看著眼前一對漸漸遠去的男女,忍不住高叫:「小姐,你去哪裡?」

    崔詠荷回頭擺手笑,「我送他回去。」

    「送他回去?」韻柔睜大了眼睛苦笑。

    送來送去,這唱的又是哪出戲?

    崔詠荷完全不管韻柔是否埋怨,只一逕伴著福康安同行。

    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很想笑,於是就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伴著鈴聲,迴響在風雨之中。

    一邊笑,她一邊忍不住蹦蹦跳跳起來,甚至有意往水最深處踩,令水花四濺,兩人身上很快地佈滿了污漬。

    福康安初時苦笑,但看她笑聲不止,無比欣悅,又想這一番來回相送,忍不住也微笑起來。

    小心地移動手中的傘,想要為她擋風遮雨,但小小的一把傘,在這種情況下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只不過,此時此刻,就算全身盡皆濕透,也不能稍減一絲歡喜。

    唯一的苦惱是,路程越來越短了。

    再一次站在博府大門前,福康安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同時,耳邊也聽到一聲重重的歎息,凝眸望去,只見崔詠荷正抬頭看著他,眉眼之間似有無窮的光彩。無盡的期待。

    抬頭看看前方的風雨,回頭望望宏偉的府門,再低頭看看自己已然濕透的鞋子、弄髒的衣服,忍不住低笑一聲,「你要回去了?」

    「是!」乾乾脆脆地點頭,崔詠荷的眼清清亮亮地看著福康安。

    福康安乾咳一聲,「你是一位小姐。」

    崔詠荷眼裡帶著笑意,繼續點頭。

    福康安清清嗓子繼續說:「小姐是不應該一個人出門的。」

    崔詠荷眼中的笑意更深,「所以……」

    「所以……」福康安鄭重地宣佈,「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說完了,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崔詠荷,崔詠荷明眸閃亮地回望他。下一刻,兩個人已笑作一團。

    街上所有的人都驚異地看過來,這般華服錦袍的公子小姐,莫非是瘋子不成?

    可是福康安和崔詠荷對所有的奇異視線全然不覺,只是相視大笑,胸中和心頭的鬱悶不快,都在這一笑之間,煙消雲散。

    韻柔在崔府大門前守了好一陣子,被秋風吹得手腳陣陣發涼,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不絕。

    看著遠遠的一對男女執著一把黛綠色的傘,鈴聲伴著笑語漸漸走近,這才稍鬆一口氣上前兩步,想想又不便大煞風景忙又退回簷下,只遠遠地瞪了崔詠荷一眼,用力咳嗽了一聲。

    福康安略有些遺憾地看向崔詠荷,「看來你不用再送我了。」

    崔詠荷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眉目間竟是無限的俏皮和可愛。

    福康安深吸了一口氣,才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轉身離去。

    崔詠荷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叫了一聲,又向他追去。

    韻柔咬著牙,憤怒地叫了一聲:「小姐!」

    福康安回頭看向她,只見崔詠荷微笑著把手中的傘遞給他,低聲說:「宦海多風雨,此後須珍重。」

    輕柔的聲音自耳邊傳進心間,令福康安的眼睛更是充滿溫柔,凝定在崔詠荷身上,難以移開。

    似乎是命運注定,崔詠荷在福康安面前總是很難以漂亮整齊的樣子出現,她的衣衫已被泥水髒污、她的脂粉已被雨水沖掉。她的髮絲早已散亂不堪,唯有一把傘拿得無比穩定。而她卻還是盈盈地笑著,就連眼眸的深處池滿是溫柔的笑意。

    而福康安這一生中,卻都不曾見過這樣的一種美麗,令他刻骨銘心永不能忘懷。

    良久之後,福康安自她手中接過傘,觸碰到她略帶冷意的纖指,他手輕輕一顫,有一種衝動想要緊緊握住那一雙手,用整個心靈來將它溫暖起來,但事實上,被暖了身。暖了心的,卻是自己。

    福康安握緊了手中的傘,「你回去吧!」

    輕笑著搖頭,動作柔緩而堅決,「我看著你走。」

    福康安靜靜地凝視崔詠荷美麗的眼睛,笑了笑,才緩緩轉身,走人風雨中。

    黛綠色的傘在風雨中輕搖,鈴擋響個不停,而耳旁彷彿還迴響著崔詠荷銀鈴般的笑聲。這笑聲,一直陪伴著他,一路穿行於風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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