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鏡奇緣 第九章
    風蝶衣在與他眼神交會的一瞬間便放棄掙扎。

    紅艷的唇兒反而揚起完美的弧度,靈秀美眸平靜若湖,沉深而寧靜。

    隨著易陽的力道愈大,風蝶衣的呼吸會困難,胸臆間似火焚燒,心跳也跟著加速。

    意識隨著眼前的黑幕愈來愈張狂而逸失,風蝶衣在失去意識前猶想看清易陽的臉……

    頸上的力道倏地鬆開,身體與意識分離的風蝶衣什麼都來不及思考,便覺有人傳了氣給她,給她喘息的空間。

    她的身子無可抑遏的輕顫著,因缺氧而僵冷的身子漸漸回復原來的暖意,恢復知覺的身子與飄離的意識相結合,這才發現自己是被個寬闊的臂彎包圍著,失去焦距的眸子緩緩凝聚。

    所見的是易陽不再冽寒的眸子,以及他憐惜的懷抱和……親吻?!

    她錯愕的眨著眼,望著易陽同樣沒有合上的黑眸,虛軟地別過臉結束這個親吻,雙手卻環上他的背,整個人依入他懷中。

    易陽冷凝的面容霎時震裂。

    他緊抱住風蝶衣,無法克制的發起抖來。

    剛剛他……他想殺了……殺了她呀!

    可為何……為何她……

    老天啊……

    易陽心怦怦的跳著,無法想家適才他要是真的親手殺死她……

    狂情再也無力壓制,易陽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大口大口的吸氣,舒解胸臆間的壓力,也試圖舒解心口那壓縮得痛苦的疼楚。

    「我沒事。」風蝶衣悶聲報平安。

    易陽依舊擔心的看著她。

    「我沒事。」她重複一次。

    易陽小心翼翼地將她推離自己一些,指尖微顫地輕觸她頸項上那明顯的指痕。

    那是他留下的證據……他想殺了她的證據。

    她對自己的影響力甚至大過「那個人」帶給他的仇恨,他該拿她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我該如何待你……」易陽迷惘的對上風蝶衣清明如鏡的眸子,低聲囁嚅著。他弄不清自己糾結紛亂的心緒為何。

    「依從你的心即可。」風蝶衣飄忽一笑,冰涼的小手撫上他冷峻未柔化的臉部線條,開始相信自己在他心中有立身之地。

    「我的心?」他現在連自己都弄不清了,如何依從自己的心?

    風蝶衣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易陽眸底的警戒升高。

    「噓。」易陽扶她起身,站在她身前,黑影一閃,人即衝出門外。

    風蝶衣也感受到四周異樣的空氣流動,將置於圓桌上的雙飛如意鏡收入懷,重重吸口氣,也跟著衝出房外。

    外頭剛下完一場春雪,與外頭的世界不同,凌雲城像是與世隔絕的世界一樣,就算是春天,且才下了場雪,它仍是霧濛濛的。

    風蝶衣才踏出門外,便覺寒氣攻心,這兒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她打了個冷顫,聽聞花園有打鬥的聲音,遂悄然移身至園內。

    易陽一個提身,便追上那侵入茵綠湖居的人。

    他擋住來人的去路,低冷道:「別想逃。」

    來人也是一襲黑衣,卻是蒙著半張臉,身形與易陽差不多,無形中散發出冷酷的氣息。

    他不發一語,先發制人的出招,易陽取出冰靈劍,泛著森森寒氣的冰靈劍在凌雲城特有的氣候之下顯得特別清冷。

    他格開來人的攻擊,眼尖的發現來人出掌凌厲卻有刻意隱藏來路之意,是以不再保留的處處欲置來人於死地,藉以逼迫來人使出真正的功夫。

    「亮出你的兵器。」易陽劍尖輕點,寒氣逼人的冰靈劍僅是劃過來人的衣擺,一道裂痕與血痕即現。

    來人眼一瞇,仍是空手以對。

    風蝶衣來到花園之際兩人正纏鬥得難分難解,她在一旁看出自己加入戰局只會加重易陽的負擔,遂只觀戰局而不出手。

    「小心看針。」她突地出口。

    來人因聽聞風蝶衣的聲音而警敏的閃身,卻發現風蝶衣乃是欺誑之語,易陽捉住他閃神時刻再攻,來人靈敏的閃過,專注在與易陽的比鬥上。

    「小心看針。」風蝶衣再次出口,這回當真射出冰魅銀針。

    來人此次不再相信風蝶衣,卻反中她的計謀,中了冰魅銀針。

    「呃!」來人悶哼一聲,發現這針淬有麻藥,不再戀戰,手腕一轉成爪攻向易陽的要害,趁易陽一個閃身欲躲開他的爪時逃離。

    「五毒爪?!」易陽震驚不已,才要追上去,卻因身後的跌撞聲而止步。

    他回身一望,臉色大變,收妥冰靈劍來到風蝶衣身邊,為她把脈,低咒一聲,抱起她進房。

    「你這是何苦?」易陽點了她幾個穴道,輸了真氣給適才解了三大穴,身子骨因不適應環境而顯得虛弱的風蝶衣。

    「我想幫你。」風蝶衣只說了這四個字。

    「我可以獨力應付。」易陽冷聲僵道。

    從沒有人對他如此說過,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面對她的情感。

    「我只是想幫你。」風蝶衣重複說道,合上眼盤坐調息。

    易陽無法理清內心的起伏,待他發覺,風蝶衣已讓他納入懷中,察覺到風蝶衣的眸光,他低頭一睇,心潮的波濤息了,只餘下無止盡的溫柔。

    「那個……五毒爪你不會使?」風蝶衣沉靜安穩的窩在他懷裡,身子的馨香充斥易陽的鼻間,想問清楚他在看清那人使出五毒爪時,驚異至極的表情為何。

    「嗯。」易陽低斂眼睫,坦承自己的確不會使五毒爪,但五毒爪卻是易家人除了兩招映月劍法外必修的功夫。

    是以外人皆稱易家人的映月劍法厲害,個中緣由也只有易家人與被易家人所殺之人知曉。

    那五毒爪毒辣無比,然而易陽未曾料想到的是……

    映月劍更是毒辣。

    五毒爪毒在外,而映月劍卻是會蠱惑人心的無形之毒。

    「韓家是教五毒爪給滅的。」風蝶衣清亮的眼眸直勾勾的望著他低垂的臉龐。

    「我知道。」易陽簡短地道。

    「為什麼要讓我們以為韓家是你滅的?」風蝶衣不解的問,沒有氣憤,只有疑惑與難以置信。

    他們一直認為韓家的滅門血案是易陽幹下的,怎知,原來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不解釋不代表我有做。」不知為何易陽心底竟因風蝶衣發現真相而輕快了起來。

    風蝶衣再次窩回他的懷抱,讓他阻絕凌雲城過寒的氣息,「風幽禽、韓端端呢?」

    此時此刻她才明白,原來自己與其他人皆錯怪易陽。

    可他也真笨,分明沒做的事,何以不解釋清楚?

    「我得知如鏡在韓家趕到之際,韓家除了身中五毒爪仍一息猶存的韓端端之外,再無他人,我替她解毒,提出韓如淨歸她、而如鏡歸我的計劃。」易陽平靜得近乎冷酷的說,對他而言,能得到如鍾才是最重要的,至於「那個人」會在他得到雙飛如意鏡時自動現身,其他的人他不必理會,但是他卻做出了一連串破了他原則的事,包括殺風幽禽不成的事。

    「風幽禽……是我。」

    風蝶衣靜靜的觀察他一下,倏地嗤笑出聲,易陽則因被她看穿心底事而無聲的低咒著。

    「你偷看了我多久?」風蝶衣自懷裡拿出雙飛如意鏡,志得意滿的笑著。

    一想到原來不是只有自己一人苦惱,她就心花朵朵開。

    易陽的低咒成了詛咒,他低頭伸手抬起風蝶衣的下巴印下一吻,然而風蝶衣的笑容只有愈發粲然未見消褪。

    「你太得意了。」易陽輕歎,天知道打從五年前遇見她開始,他歎過多少次氣。

    「風幽禽是我兄弟,淨兒將會是我的弟妹。」風蝶衣輕快地說著,小手重新護易陽的手包住。

    「我知道。我亦知曉他們為你的失蹤而憂心。」易陽低聲訴道,言語間隱含著些許慍意。

    寄暢園的情報網之密他見識到了,他們竟能查出風蝶衣在凌雲城內,只差尚未能找到凌雲城的確切位置,一旦找著,想必會前來營救她吧!

    此刻,心底有著酸澀的泡泡不停的往上冒,他不喜歡風幽禽與風蝶衣之間那雙生子特有的聯繫。

    「我會在這兒,除非你要我離開。」這是風蝶衣在沒得到對方相等回應時惟一能做的承諾。

    然而,她明白易陽不是個會輕易敞開心懷的人……她能等,追了五年,還在乎多等幾天嗎?

    易陽已數不清是第幾次在風蝶衣面前卸下心防,在這種情況下……

    毋需過多的言話,只要眼神交會……她便能深解他的心,看得見他內心的紊亂,而以幾句話便安撫他起伏巨大的心。

    她是否也能看見他內心真正的意思?能否見著他內心的不安?

    想著想著,頰上輕軟的碰觸教他回過神來。

    易陽頭一低,正巧迎上風蝶衣嫣然的巧笑,「你……」

    「我記得你都喚我蝶兒的,難不成只有在我昏迷時,你方敢喚我蝶兒?」風蝶衣眼波流轉,嫵媚微笑。

    易陽教她搶白一頓,俊臉上一陣青白交錯,他取過雙飛如意鏡入懷,扶她躺下,替她蓋好被子。

    「從現在起,會有守衛及侍童進駐。」今天「那個人」前來與他對上,不代表近期內不會再探。他必須確保她的安全,尤其在她尚未完全適應這個地方之時。「你的身子不適宜這塊土地,自個兒小心。」

    易陽從不奢望什麼,但他卻私心的希望風蝶衣能適應這兒,凌雲城終年雲霧繚繞,出入分子三教九流,卻是他放不下的責任,若是可以,他在向「那個人」討回應有的公道後……

    他想……留下她……

    只是……到時他還有命嗎?

    還有命能見她一面嗎?

    風蝶衣笑了笑,「我是南方人呀!」

    一句話輕易帶過兩人之既有的鴻溝。

    「我是南方來的,你是北方生的,南方的植物移植北方都有水土不服的現象,遑論是人!」風蝶衣靈巧地辯稱,堅定不移的眼眸沒有半絲的動搖。

    她聽得出易陽冷言冷語之中包含的關懷之意。

    易陽聞言,呆愣了下,半晌,閃著殘冷光芒的黑眸也染上月娘的柔和。

    「謝謝。」他以幾不可聽聞的聲音道謝。

    「嗯?」風蝶衣杏眸圓睜,帶著大大的問號。

    「謝謝你問我原因。」沒說出口的是:謝謝你的信任,謝謝你讓我覺得自己還是個人。

    風蝶衣綻放晶透的笑靨,目送他離去,殘留在身上的溫暖卻再也未曾褪去。

    只是……

    有那樣簡單嗎?他和她之間……有那樣簡單便可相守嗎?

    串串的疑問猶若開始消融的茵綠湖般起了陣陣的漣漪。

    找到了!

    雙飛如意鏡……

    他又離映月劍譜更近了……

    只是他未曾料想的是,替他將雙飛如意鏡湊齊的竟然是他!

    他沒死……哼,能在映月劍下不死的看來也只有他了!

    但是不打緊,只要映月劍譜到手,什麼都抵擋不了映月劍了!

    什麼都……

    狂笑聲從他口中逸出,上震天下撼地。

    寧靜的茵綠湖居一下子進駐了許多人,使得已習慣靜謐的風蝶衣很不習慣,她坐在離屋子不遠的亭子內,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突然發覺一件有趣的事情。

    沒有女人。

    這些人內沒有一個是女的。

    「風姑娘嗎?」一名手執羽扇、做文人打扮的男子有禮地喚著。

    風蝶衣微一頷首,男子有禮地作個揖。

    「小人名喚孫志煌,是城內的師爺,這兒……你瞧瞧是否還缺些什麼?」孫志煌只在易陽帶著風蝶衣進城的那天見過她一次,那時她病態滿顏,不似現下這般生氣勃勃。

    水綠色的衣裳穿著她身上,好似是湖中仙子般飄然清妍。

    莫怪乎城主他……

    風蝶衣打量了下他,微微一笑,「沒有,勞你煩心。」

    「不,城主的事就是小人的事。」孫志煌可是對易陽忠心耿耿。

    「你的忠心顯示在你的眼中。」風蝶衣看得出孫志煌對她有防心,而那是針對保護易陽的立場而生起的。

    孫志煌眼裡的防備一改而為佩服,「風姑娘好眼力。」

    他沒想到風蝶衣如此擅長察言觀色。

    「對了,凌雲城內為何多是男子?」風蝶衣好奇的問。

    「這是因為凌雲城地屬陰寒,不適宜女子長期居住,因此在凌雲城內的女子皆是居於東凌樓。」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孫志煌悄悄地在心中下註解。

    站在城主的立場,孫志煌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城主有可能得到一個聰慧的夫人;憂的是這位有可能成為城主夫人的女子能適應凌雲城陰冷的氣候嗎?

    看來弱質纖纖的她,受得住凌雲城的陰寒之氣嗎?就連自小生長在凌雲城的凌水璃也得隨身攜帶驅寒之物。這是為何凌雲城不適宜女人的原因。

    而這位新來的嬌客……

    風蝶衣點點頭,眼角瞄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你來了。」風蝶衣飽含笑意的喚著,打斷了孫志煌的暗中盤算。

    他回首一望,看見一襲黑衣的易陽佇立在小徑上,未曾出聲,卻在出現的一瞬間即教風蝶衣給發現。

    「城主。」孫志煌因易陽冰冷至極的瞄視而微微戰慄,趕緊打恭作揖。

    易陽沒有理會孫志煌,他正因孫志煌與風蝶衣並立的畫面而悄然握拳。

    妒……他……竟然因為風蝶衣與自己最為依任的屬下在一起而心起妒意?!

    他平復不了內心翻湧的妒火。

    「這兒不是江南。」易陽冷平的語調中有著不難察覺的波濤。

    風蝶衣聞言僅是皺眉,她不呆,不會不知道易陽在暗諷她。

    「江南的水是活的,北方的水是死的。」她不甘示弱的反駁。

    她提身躍至他面前,瞭然的黑眸笑望著他。

    易陽冰眸點燃火花,「南方的氣候與北方迥異。」他的語氣降至冰點,但言語間的火氣高張。

    「此為正常現象。」風蝶衣柳眉輕揚,清澈的靈眸染上一簇火光。「南北原就不相同,僅有相互調適才能和平共處。」

    該死!好不容易感受到的幸福情感卻因此而決裂!風蝶衣盛怒難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進房內,門砰然合上。

    「城主。」孫志煌此時若不明瞭發生了什麼事,便枉稱為凌雲城的師爺。

    易陽瞪著合上的門好一會兒,才將滿腔憤嫉交集的情緒轉移到孫志煌身上,「何事?」

    凶狠的口吻顯示易陽此時正在盛怒中。

    天!這真是空前絕後的情景。孫志煌到凌雲城至今也有十年,還未看過易陽……哈!

    孫志煌嘴角不受控制的揚起,易陽見了更是覺得前所未有的刺眼。

    「小的恭祝凌雲城與城主將喜獲夫人,相信未來的城主夫人會為城主與凌雲城帶來陽光。」孫志煌憋住笑,羽扇遮住抽搐的嘴角,以防因得意忘形而小命不保。

    易陽大皺其眉,「你胡說些什麼?」

    「城主,您比以前像人多了。」孫志煌未等易陽反應過來便告退。

    比以前像人……

    易陽忽地揚起嘴角,勾勒一抹弧度。

    他二十三年的生命,似有撥雲見日的時刻。而使他像個人的人,正是他剛剛惹怒的小娘子。

    心中豁然開朗,他露出笑容,上前打開那扇緊閉的門扉。

    孫志煌羽扇輕搖,發現躲在角落的那道水藍色影子,猶豫了下,還是上前去。

    「小姐,你最好別亂跑,否則城主可會再次下禁令。」

    唉!他一直認為易陽對凌水璃的處罰過於輕緩,但一想到她是前任城主的遺孤,他也只能歎息。

    誰教易陽當初接任城主時,前任城主惟一的條件便是要易陽好好照顧凌水璃呢?得知三番兩次毒害風蝶衣的人為凌水璃時,城主的失常表現在他的舉止中,包括聽從風蝶衣的話對凌水璃從輕發落。

    凌水璃傷心的抬首看他,「那女的……讓他笑了。」從未看過易陽笑的凌水璃深知自己敗得淒慘。

    「是的。」

    凌水璃撤了撤嘴,拉起孫志煌的衣袖來拭淚,「我輸了……嗚……我輸了……輸得好慘……」

    「小姐……」他的袖子……孫志煌收起扇子,無奈的看著自己的袖子成了凌水璃臨時的手帕。

    「嗚……」凌水璃一時忘情的捉住他的衣襟,整個人靠入他懷裡痛哭,「只要一下子就好了……讓我哭一下……嗚嗚嗚……」

    呃……就算他說不行也來不及了呀!

    孫志煌敷衍的拍拍她不停顫抖的肩膀,暗自叫苦。

    「現在你還願意告訴我有關於那名黑衣人的事嗎?」叫苦歸叫苦,該逼的還是得逼凌水璃說。

    「我說,我說。」凌水璃邊哭邊答允。

    孫志煌硬是扯出個笑容,無語望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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