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情 第六章
    「啊——」男人破敗的嗓子吼出的驚吼尖叫讓清晨皺起了臉孔,也讓太陽大感震撼的放出刺眼光芒。「鬼鬼鬼啊——」

    發出驚叫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晚前來投宿的凡恩。

    要不是屋子裡的暖氣很暖,凡恩肯定會以為自己昨天睡的地方不是辛濟清的家,而是鬼屋。

    「你是誰?」水傾染聽到這淒厲的叫聲,很不悅的皺起眉,不客氣的問。

    她的頭因為哭太多的關係痛的要命,這陌生男人還一大早就隨便在別人家練嗓子。

    「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啊!現在我是在睡覺做夢還是清醒的?天啊!天啊!」凡恩沒有理會水傾染的問話,逕自哇啦哇啦的叫嚷著。

    「你好吵哦!」水傾染受不了的掄拳往凡恩身上捶去。

    凡恩被她一打,藍眸更是瞠大,驚嚇不已,「現在的鬼怎麼這麼厲害,竟然可以打人。」他不由分說的伸手捏捏水傾染的臉頰,卻被她打掉。

    「你幹什麼?」怪人一個!不是大叫就是亂動手!

    「暖的。」凡恩瞪著自己的手,沒聽進水傾染的話。「暖的,你是活人?」

    「我當然是活的,我才要問你是打哪兒來的?」水傾染昨天還沒見到這個金髮藍眼的外國人,怎麼一早起來就見到這莫名其妙出現的男人。

    「阿水,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老公阿濟的大學好朋友,現在跟他還有阿向合開了一間建築師事務所的那個人啊!」凡恩確定眼前的水傾染是真人後,展露笑容介紹自己,沒有發現水傾染完全陌生的眼神。

    「你的名字叫那個人?」水傾染不太確定的問。

    好奇怪,怎麼會有人名字叫「那個人」,這人的父母親很有趣也很古怪,要是她有孩子,絕對不會取這種名字,中規中矩的就好,不必太特別搞怪,只要聽來順耳……

    水傾染眼前浮現辛起耀的笑顏,腫得發痛的眼眸一斂,想著今晚得和辛濟清好好談談。

    「不是,我的名字叫凡恩。」凡恩聞言,正視水傾染,將她從頭到尾、從前到後仔細的打量了一次,「你……你的名字叫『水傾染』吧?」

    他猜想著各種可能性,最後選擇相信不可能中最為可能的一項——眼前的人是與辛濟清的妻子長得很像的女人。

    「嗯。」她點點頭,想起鍋裡正在煮的濃湯而轉身看顧。

    這濃湯是辛濟清煮的,她只負責弄熱變成大家的早餐。

    「你真的叫水傾染?」凡恩盯著她的眼神有些正經,有些不信與質疑。

    然後,他開始想這段日子他到底忽略了什麼,以致於這麼重大的事情他會現在才知道?

    「真的。」水傾染頭也不回的說。

    「那你為什麼會不認得我呢?」凡恩拉開椅子坐下,看著她的背影,在腦海裡與六年前的身影結合。

    她是水傾染沒錯,但她說話的語氣和眼神不太一樣。

    水傾染保持沉默,倒是冷著一張臉下樓來的辛濟清冷道:「因為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有低血壓的他,一早起來說話便是這種冷冷的語調,但水傾染還是受影響的縮了縮肩膀。

    「早啊,阿濟!」凡恩笑著同他打招呼,「原來這就是我需要知道的事呀!」

    指指水傾染,凡恩笑容擴大,「恭喜你噦!」

    「多謝。」辛濟清冷中帶寒的道謝。

    再怎麼遲頓如凡恩也知其中的內情不如他眼下所見的如此簡單。

    「早餐吃什麼?」凡恩笑笑地轉移話題,反正他會在這兒住上一陣子,不急著知道一切。

    而他有眼睛,看得出辛濟清與水傾染之間氣氛弔詭的引發人的好奇心。

    「濃湯。」水傾染拿了盤子盛好濃湯,一一將之端上桌,「還有吐司、果醬……」

    「阿水,我都看見了,謝謝。」凡恩笑著打斷水傾染端上的豐盛早餐。

    「大家早。」揉著睡眼穿好衣服的辛起耀也下樓來,一見凡恩,整個人霎時清醒,「凡恩叔叔!」

    mpanel(1);「乖。」凡恩一把將辛起耀抱起,讓他坐在自己身邊。「阿濟,今天就讓我送小耀去上學吧。」

    「嗯,麻煩你了。」辛濟清半死不活的聲音傳來。

    「爸比沒睡好嗎?」辛起耀敏感的問,今天早上他的聲音聽來特別的低沉幽冷。

    「還好,你不必擔心。」撐起一個笑容,辛濟清疲累昏昏欲睡的說。一件沾有人體溫的披肩落到辛濟清的肩頭,他有些意外的看著不知何時站到他身邊的水傾染,水傾染避開他的視線,「上樓去睡吧,時間到了我會叫你。」

    辛濟清心一動,但只是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包著她的披肩上樓去。

    水傾染望著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視界,才收回眼眸,對著看著自己的辛起耀和凡恩笑笑。

    「怎麼了?快吃呀。」

    「嗯。」一大一小聽話的點頭,拚命吃,交換的視線就像是有了預謀的兩個孩子一般的不光明。

    水傾染輕輕悄悄地上樓,將主臥室的房門打開一條縫,往裡頭望去,見著雙人床上的小山。

    得知主人仍在睡夢中的她,有些慶幸、有些失望的進房,慶幸自己不必面對清醒的他,也失望自己必須面對熟睡的他將他叫醒。

    她無聲無息的站在床沿,看著熟睡的辛濟清,突然想到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睡覺的樣子,緊張的心情被嘗新的意念給掩蓋,讓她放下心來仔細打量他。

    他,嚴格說起來沒有凡恩的俊帥、沒有向湛雲搶眼,跟他們比起來,他是一個安靜卻不容人忽視的存在,也是一股安定的力量,在他身邊,會很安心……

    喜歡……我喜歡學長……

    學長!水傾染瞪大眸看著辛濟清卸下防備的睡容,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碰觸他,但她及時清醒過來,頓住那不受控制的手。

    想喚醒他證實內心突現的稱謂,卻又想讓他多睡一會兒。

    「學長。」她將這個名詞含在嘴裡喃著,感覺胸口悶悶的,眼眶熱熱的,她深吸口氣,硬是壓抑住想哭的衝動。

    「我在想什麼啊!」水傾染敲敲自己的頭,要自己別胡思亂想。

    她用力閉上眼睛,鎮定心情,微彎身才想要叫辛濟清,後者卻在她靠近時突然睜眼,她呼吸一窒,不順地咳起嗽來。

    「你還好吧?」背上的輕拍伴隨著低沉的問話而來,讓水傾染平緩身心的不安定。

    「嗯。」隱含著淚的眼眸抬起,落人辛濟清沒有戴眼鏡的深幽黑眸中。

    她身子一顫,感覺有股電流流竄而過,辛濟清面無表情的抄起披肩給她,「你怕冷,披上吧。」

    從以前到現在她都是一樣,對寒冷的天氣沒有免疫力,卻又深愛冬天的寒冷。

    水傾染接過披肩,披上,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香味,深吸口氣,感覺心愈來愈平靜。

    「上班時間到了,早餐我替你熱了一份在桌上。」水傾染盯著辛濟清抿緊的唇,想起昨晚他親自己的那一幕,心有些刺痛,臉兒卻爬滿紅暈。

    「謝謝。」辛濟清的聲音滲入些許暖意,連他的眼也柔了許多。

    水傾染猜想這是因為他睡迷糊還沒有清醒的緣故,但就是捨不得別開視線,有些僥倖心態的喚著,「阿濟……學長……」

    辛濟清一震,詫異的看著她,「我的名字,你想起來了?」

    「昨天晚上……你……」水傾染指指自己的唇,紅著臉說:「下樓之後想起來的,辛濟清,你的名字是辛濟清,不過親近的人都叫你阿濟。」

    「還有嗎?」辛濟清戴上眼鏡。

    「沒有。」水傾染一見他戴起眼鏡,心底冷不防升起一抹寒意,有些難過於好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天氣冷,別忘了穿暖些。」

    說完,水傾染逃難似的想離開這間房,但辛濟清叫住她,「等等。」

    聞言,水傾染頓住身子,咬住下唇,轉過身來面對他,想著他還要說什麼,但總料不到一句好話從他口中說出。

    「有時候我會以為這是一場試煉,你給我的試煉,你想測試我對你的心。辛濟清看著水傾染的眼眸滿是情感,她卻莫名的想要逃離。」六年……好長的試煉。

    「「我……」沒有。水傾染說不出否認的話來,「我不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辛濟清沉重的歎氣,像負有多年沉痾的病人。「你什麼也不知道。」

    他好累好累,想找個暖柔的懷抱依靠,而這個依靠,只有一個人擁有。

    「我昨天想到一個問題。」水傾染將原本要在今晚與他談的內容說出來「小耀他……他是不是我兒子?」

    辛濟清挑眉,無言的看著她,她感受到他無言卻外顯的氣勢,有些畏怯。

    但她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因為……因為我覺得跟小耀有一種很親近的感覺……我不會解釋,但是……但是……」

    「別再說了!」辛濟清喝斥一聲,截斷水傾染的話。

    水傾染聽話的住口,想叫他「阿濟」也不是,「學長」也不是,叫「辛先生」

    他一定會更生氣,叫「辛濟清」又太疏遠……

    光是怎麼叫辛濟清就弄得她頭昏腦脹,不想因為一個稱呼就火上加油。

    「你想知道什麼?」辛濟清瞪著她,神情複雜的沉問。

    「小耀是不是我兒子?」水傾染回視,環抱住自己,不知為何很想很想抱住他,卻怕被他推開而不敢行動。

    辛濟清望著她,良久才道:「他是不是重要嗎?」

    「重要。」水傾染不假思索的點頭。

    眼裡陡然升起一抹暴怒,辛濟清深吸口氣,硬聲道:「是,他是你兒子。」

    他不願意承認水傾染是小耀的母親,但又不得不承認。

    坦白說,看到小耀和水傾染兩人那麼親近,他又欣慰又生氣,聽到水傾染如此間,他的心情很雜亂。

    「那……」水傾染聞言,一臉震愕,慌亂的不知該如何是好,難以理清的心緒又被辛濟清下一句話給徹底打碎:

    「不過你敢在小耀面前承認你就是他母親嗎?」

    「我……」

    「你六年來沒有盡過一個身為母親的責任,你敢在小耀面前說你就是他媽媽嗎?小耀出生沒多久你就失蹤了,這六年來,是誰讓他無法享受到母愛?是誰讓他變成沒有母親的孩子?是誰讓他必須早熟?是誰讓他沒有辦法和其他小孩一樣擁有一個健全的家庭?」

    水傾染被辛濟清這一番話給逼到牆角,身子無法自己的發顫,「我……」

    辛濟清的指責字字句句都像利刃,狠狠的切割她的心,讓她無言以對,讓她自責不已。

    「你自己想想,再問問自己有沒有資格問『小耀是不是我兒子?』」辛濟清說完,丟下她一人離開。

    屋裡的暖氣的的,但水傾染的心,卻像外頭紛飛的雪一般冰冷。

    「阿姨。」辛起耀晚上一回來,即到處找著水傾染。

    平時聽到呼喚會回應的水傾染,今天卻出奇的沒有回應他的呼喚,直到他在溫室找到她為止。

    「阿姨,原來你在這兒。」辛起耀的身子隨著聲音撞上發呆的水傾染。

    水傾染急忙穩住自己,低頭看著抱住自己腰的辛起耀,露出慈愛的笑容,「回來啦!」

    原本欲撫上辛起耀頭髮的手因見到隨後跟上站在溫室門口的身影而停住,笑容扭曲,眼眸染上一層水霧,看著辛起耀,想推開他卻又捨不得。

    「阿姨,你怎麼了?」辛起耀看著水傾染,「是不是又不舒服啦?」

    印象中水傾染很愛哭,動不動就哭,只不過沒有昨天晚上那麼嚴重倒是。

    「沒有,我沒有不舒服。」不想讓辛起耀看出自己的不對勁,水傾染連忙否認,想擁抱辛起耀的想望在憶起辛濟清的指責時,硬生生被澆滅。

    她沒有資格,沒有資格擁抱辛起耀,更沒有資格做他的母親辛濟清說的對,她除了是生辛起耀的人之外,什麼也不是……

    可是……

    可是,這不是她願意的啊!她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記得了啊……

    水傾染重歎口氣,即使她什麼都忘了,感覺還是真實的存在,她知道辛濟清是自己的丈夫,辛起耀是自己的兒子,這根深蒂固的「感覺」是無法否認的。

    所以辛濟清恨她,她難過;他說的每字每句,對她都有十足的影響力,即使是一個眼神,她也會被傷害。

    辛濟清看出她的掙扎,眸中利光一閃,糾葛的心情捉住他,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今天早上他說的話太過分,他拉不下臉來道歉,而他說的也是事實,但見到小耀和她相處的情形,他不得不感歎骨血連心,骨肉天性不是他能切斷的。

    水傾染是小耀的母親,而她失蹤六年,六年後再次出現,是一個空白的她,那麼,他將自己六年來的積怨扔到她身上,由她來承擔是對是錯?

    他不願去深思,更怕去深思。

    然而,滿溢的情感已到了他負荷不了的程度。

    「沒有不舒服就好,我們進屋去吧,爸比說他今天晚上要煮大餐給我們吃。」

    辛起耀握住水傾染的手,將她往外拉。

    走到門口的時候,辛起耀又毫無知覺的牽住辛濟清的手,兩人被他牽著,交會的眼眸有著無以言喻的情感火花激發。

    水傾染想移開視線,卻怎麼也避不了,飽受影響的她,身子細微輕顫著。

    好想好想叫辛濟清別這麼看她,又不願他收回視線,這般矛盾不已的心情,翻擾著她的安寧心境。

    「小耀,一會兒你要不要幫爸比做菜?」辛濟清牢牢盯視水傾染,眼眸深沉難測,但一邊卻可以拉開笑容與辛起耀說話。

    「好啊!阿姨要不要一起幫忙?」辛起耀開心的應允,轉頭問著水傾染。

    「我……」水傾染遲疑著該不該答應之際,辛濟清已替她接話。

    「恐怕阿姨不願意答應吧,爸比很沒魅力。」

    哪有!水傾染一聽,杏眸圓眸,怒瞪辛濟清,分明就是他的錯,為什麼他一開口就把所有的錯推到她身上來!

    「阿姨,就當幫小耀我,好不好?」辛起耀搖搖兩人相系的手,機靈的問著。

    「我……我沒有說不願意啊!」水傾染咬著下唇,不明白辛濟清在摘什麼把戲。

    這種表面上的和平,她不想維持,卻畏懼撕裂它。

    她想要留在這兒,想要和小耀在一起,想要……想要和辛濟清一起……

    水傾染粉嫩的頰染上紅雲,這個想法生得突兀,卻像是她遺忘良久後又失而復得的那樣貼心。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問問六年前的自己,為什麼會捨得離開辛濟清和辛起耀,讓他們痛苦六年之久?

    可惜她問也沒用,只因她現在除了辛濟清的名字是自己想起來的之外,其餘的全靠辛濟清告訴她。

    這樣的她,連自己都有些自我厭惡,更何況是辛濟清?

    「爸比,你一定很惹人嫌才會連阿姨都不想靠近你。」辛起耀的話語讓水傾染回過神來。

    「也許吧。」辛濟清面露苦笑,深知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結果,但他還是……

    「阿姨,你要多多包涵。」辛起耀的心有一半已經分給水傾染這個對他而言是突然出現的人,地位與父親只相差一點點。

    「小耀……」水傾染的笑容扭曲,每次聽他叫自已「阿姨」,她的心總會莫名的抽痛。

    直到今天早上,她才知道這莫名的抽痛其來有自。

    她感受到辛濟清的視線專注在她身上,因而轉頭看他,有些訝於他眼裡的暖意。

    是她看錯了嗎?水傾染自問,別開臉又忍不住想要再看一次以茲確認。

    嚇!果……果然是暖意。那那可能不是在看她吧……水傾染不認為辛濟清會這樣看她,可是……

    從溫室到主屋的距離不遠,水傾染卻覺它走來漫長萬分,一方面是積雪沒清,走來有些困難,但不是大問題;一方面是因為辛起耀用他們兩人的手在玩蕩鞦韆。

    她情願一生和他們這樣走下去,不要停。

    但現實的殘酷總是來得如此之快,而打醒他們的便是凡恩。

    「快進來,外頭冷啊!」凡恩站在門口看著他們三個人,藍眸閃著笑意。

    「我來了!」辛起耀放開他們兩人的手,當第一名衝上階梯,與凡恩一同朝他們招手。「爸比,阿姨,快一點!」

    「嗯。」辛濟清慢應一聲,雙手插進褲袋,依舊維持著原本的步履速度前進,在發覺水傾染沒有跟上來時,他回身看她『,然後伸出手來,掌心向上攤,「快跟上來。」

    走在他後頭的水傾染一驚,不知該不該伸手之時,她的行動早比她的心還快速地將小手放進他的掌心,他緩收掌,握住她的手,帶著她走過雪地,在步上階梯之時放開她的手。

    水傾染的手和心因他的放開手而一陣空虛,她握拳將之置放在心口,跟上他的腳步,阻止自己想重新拉住他的手的念頭,也想挽留住他留在她手上的溫暖。

    「你在想什麼?」辛濟清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回過神來,見到他平靜的眼眸,微微一笑,「沒有。」

    「進去吧。」辛濟清也不多問,只是側過身子讓她先進屋。

    迎面而來的暖風遠不及辛濟清適才握住她手時給予的炙暖。

    這樣……她也許就該滿足了。

    但她還是……貪心的渴求著……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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