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拍了愛 第七章
    「給我跪下!」池仲銘的怒吼聲震動了整個客廳。

    「震宇,快點跪下,快點跟爸爸說你錯了,以後一定不會再離家出走了,快啊……」周瑞儀在一旁勸著兒子,心都揪在一起了。

    池震宇萬般無奈的雙膝跪地,低頭不語。

    一早,他準備出門上班,一開門,四個戴著墨鏡、身穿筆挺西裝的男子一字排開站在他門前,其中身材最高壯的男子說:

    「少爺,董事長要我們來請您回去。」

    「如果我不跟你們回去呢?」他一面說一面準備伺機逃跑。

    「那就別怪我們無禮了。董事長交代,不管是用抓的、用綁的,就算    是打昏了,也要把您帶回去。」

    最後,他逃脫不成,還是被四名保鑣給強行帶回池家。

    「你真行!離家出走也就算了,竟然還跑去拍什麼廣告!你是存心要  氣死我嗎!」池仲銘又吼。

    「老公,有話好好說嘛,別讓孩子一直跪著,我們坐下來說,好不  好?」周瑞儀溫言軟語的勸著丈夫。

    「你不要插嘴!」池仲銘對著妻子大吼。「其實你早就知道這個臭小  子在哪裡了對不對?我說的話,你都當成耳邊風嗎!」

    周瑞儀一陣悲從中來,她蹲下抱住池震宇,淚眼漣漣的說:

    「你不准我找兒子,可是,我怎麼放心得下?我是偷偷派人去查探他  的下落,但是,並沒有給他任何的援助,就算我想給,他也不肯接受。找  工作、找房子、買車子,全都是靠他自己。你太低估震宇了,沒有我們,  他一樣過得很好,我真的好怕他從此就下回來了。求求你,下要再責怪他  了好不好?」

    原來,池震宇離家出走之後,池仲銘非常震怒,只因為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就受不了打擊,因此離父母遠去,完全忘了二十幾載的養育之情;他認為這樣的兒子太脆弱、太不孝,於是下令,不准任何人去找他、資助他。

    池仲銘決定讓兒子出去吃點苦頭。他以為等他撐不下去、想通了父母之恩,自然就會回來。可是,日子一天接著一天過去,兩個多月了,他竟然一點音訊也沒有。池仲銘更生氣了,既然兒子下想回來,那就都別回來好了,反正他命中早已注定無子無女。

    誰想到昨天晚上,他為了看一個專訪他的財經節目,於是打開電視,那時候是廣告時間,他漫下經心的看著,咖啡廣告之後,是歐風寢具的廣告,男女模特兒穿著睡衣在床邊共舞,又躺在床上親吻、擁抱。

    他仔細一看,那個男模特兒不就是……是……他的兒子池震宇嗎!

    那些畫面,把池仲銘大大的惹惱了。他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額頭上、脖子上,還有手上的青筋都在暴跳,一直苦心栽培要成為企業領導人的兒於,竟然跑去拍那種「三流廣告」,他怎麼能夠忍受!

    於是,他派人去打聽池震宇的下落,把他給抓了回來。

    「你也早就知道他拍廣告的事了對不對?!」池仲銘繼續吼著,「很好!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我池仲銘一個人不知道!」

    「老公,我、我是怕你生氣,所以……」周瑞儀焦急的辯解著。

    「哼!」池仲銘瞪了妻子一眼,又指著池震宇罵:「還有你!如果我沒看到那個廣告,你打算還要拍多少讓我丟臉的東西!」

    「怎麼會丟臉呢?」周瑞儀不解的說:「老公,那個廣告拍得很美啊……」

    「穿著睡衣、跟個女人摟摟抱抱躺在床上,那叫美嗎?是我的兒子,就不准拍那種廣告!」池仲銘疾言厲色的說。

    「老公……」

    「閉嘴。」池仲銘冷冷的對妻子說:「從現在開始,給我看好這個臭小子,不准他再踏出家門一步,如果他走了,你也不用留下來了,聽見沒有?」

    池震宇抬起頭,驚訝又氣憤的望著父親,無法相信他怎麼能說出那麼無情的話!

    「老公,你放心,震宇他……他一定不會再離開了……」周瑞儀一面又搖著兒子的肩膀說:「震宇,快點跟爸爸說,你一定不會了。」

    池震宇卻一聲不吭的低下頭、別過臉去。

    「你……」池仲銘看到兒子倔強的表情,一陣怒火攻心,他大聲吼著:「今天中午我會回來吃午飯,晚餐也會準時回來,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天天都要在家吃三餐,聽到了沒有?!」

    「我知道了,我會準備好的。」周瑞儀點點頭,她當然明白,每天在外應酬的丈夫現在要餐餐回家吃飯的原因是什麼。

    池仲銘氣沖沖的踏出家門,到公司去了。

    周瑞儀在門口送定了丈夫,趕緊回過頭來,進到客廳,看著還跪在地上的兒子,忍不住一陣悲從中來。

    「震宇,你快起來、快點起來!」周瑞儀拉著兒子。

    「對不起……」池震宇仍舊跪著。

    「震宇,你真的連媽都不要了嗎?為什麼你都不叫我一聲?」

    「我沒有資格……」

    「你這孩子,到底在說什麼傻話!不要這樣,媽的心好痛……」周瑞儀的眼淚像潰堤的河水般奔流。

    「請讓我離開吧……我一個人會生活得很好,請不要擔心……」池震宇哽咽的說著。

    「不可以!這一次,你絕對不能走。你沒聽到你爸爸說的,如果你走了,我也不用留下來了,你忍心看媽露宿街頭嗎?你爸爸他一向是說到做到的,這你應該很清楚吧?」

    「那只是一時的氣話,他不可能這麼做的。」

    「震宇,你真的要這樣嗎?好吧,那媽跟你一起走。我相信,你應該不會棄媽於不顧吧?不管去哪裡都沒關係,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你就行

    望著涕淚縱橫的母親,一向雍容華貴的她,而今變得既憔悴又蒼白,池震宇痛苦又自責的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多麼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夢而已,只可惜,當他再睜開眼睛,看見的依舊是富麗堂皇的客廳,和仍在啜泣不已的母親。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離開這個他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地方,沒想到,繞了一大圈,還是又無可選擇的回到傷心地。池震宇此刻的心情,就像被無名大火燒掠的山林一般,濃煙蔽天又灼熱難當。

    上午十一點多,狄雅兒正在書桌前寫翻譯稿,手機鈴聲響了,她看了螢幕一眼,是邱世新打來的。鈴聲繼續響著,她快速的在稿紙上寫下最後一行中文句子,才伸手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

    「世新,有事嗎?」狄雅兒說。

    「雅兒……那個……」邱世新在電話那端吞吞吐吐。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震宇他……他今天有沒有跟你聯絡?」

    「沒有啊,我們二、三天沒聯絡了,他怎麼了?」

    「他……他不見了。」

    「不見了?什麼意思?」狄雅兒的心震了一下。

    「他早上沒來上班,也沒請假。他以前從來不會這個樣子,我打電話給他,也都沒人接。剛才聽組長說,震宇的母親派人送了一封『辭職信』來。不過奇怪的是,那封信竟然直接送進副總辦公室,所以,沒有人知道裡面寫了什麼。」

    一聽說池震宇不見了,狄雅兒嚇得手腳發軟,以為他發生什麼事了,接著又聽到他母親派人送來辭職信,才鬆了一口氣。

    「雖然有點奇怪,但至少表示他是平安的,而且他有家人,他已經回到家了,對吧?」狄雅兒這麼安慰自己,也安慰邱世新。

    「是啊,現在也只能這麼想了。」邱世新說。

    「昨天他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沒有,一整天他都忙著拍照,下了班,他還請我去吃牛排,跟平常一樣有說有笑的,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世新,如果他打電話給你,請一定要告訴我。」

    「我知道,我們保持聯絡吧。」

    掛斷電話之後,狄雅兒呆坐在床上,完全忘了要趕翻譯稿的事。此刻,她的一顆心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在高空無助的飄浮著,又像站在峭壁懸崖邊,搖搖欲墜、驚險萬狀,她腦海裡唯一想的是——池震宇,你到底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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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在房間裡,只是吃飯睡覺、睡覺吃飯,同樣的日子,池震宇沉默的、也焦躁的過了整整一個星期。他堅持不下樓、不到餐桌上吃飯,他的母親只好請管家把飯菜端進他的房間裡。

    這天中午,雖然待在房間,池震宇還是清楚聽到父親在樓下的咆哮:

    「不想下來吃,就不要給他吃!這種不孝子,餓死也罷!辛辛苦苦養他二十幾年,一點都不值得——」

    池震宇瞪著桌上的飯菜,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過了一會,池仲銘和周瑞儀來到二樓,池仲銘氣沖沖的推開池震宇的房門,站在房門口,嚴厲的對兒子說:

    「注意聽清楚我說的話。明天晚上,我要請政林集團的歐董事長和他的於金吃飯。你,給我穿正式一點,不要讓我丟人,如果歐董和他的干金沒有意見,我就要讓你們結婚,聽到了嗎?」

    「請不要這麼做!」池震宇激動的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當然要這麼做。既然你不想繼承我的公司,那就去繼承『別人』的公司好了。等你結了婚,我們當父母的責任就算是完結了。」池仲銘冷冷的說。

    「明天,我是絕對不會去的!」池震宇氣憤的拒絕。

    「不去?你可以試試看。」池仲銘面無表情的說完,就下樓去了。

    從頭到尾,周瑞儀只能擔憂的看著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相互對峙,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無奈的跟著丈夫下了樓,送他出門,然後,萬般哀愁的走回客廳。這時候,兒子正站在客廳等著她。

    「對不起,我必須出去一趟。」池震宇說。

    「震宇,你要去哪裡?」周瑞儀好擔心兒子是不是又要離開她了。

    「您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我只是……必須去見一個人。」

    「是誰?為什麼非去不可?」

    「以後我一定會跟您說的。現在,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你答應我,一定會回來,媽可以相信你吧?」

    「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好,那你就去吧。震宇,你一定要記得,媽在家裡等著你。」

    「我知道,我走了,媽……」池震宇輕輕叫了一聲。

    「啊?震宇……」周瑞儀抱住池震宇,流下了歡喜的眼淚,她的寶貝兒子終於又肯叫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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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雅兒在房間裡踱步,又不時的望著手機。

    這是一個星期以來她最常做的動作了。以前,她只要一坐在書桌前,非得寫得眼倦手酸不肯罷休,但是這幾天,她總是寫了二、三行就停下來發呆,她完全無法集中精神,翻譯的進度嚴重落後。

    而且,只要手機一響,她就會嚇得跳起來,緊張的抓起手機,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看著螢幕,結果,她每次都失望,因為,都不是她等待的那個人打來的。

    她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心想:乾脆放棄算了。正當她這麼想著的時候,一陣音樂鈴聲響了起來,她對自己說,如果這一次再不是,她就真的要放棄了,既然人家沒把她放在心上,她又何苦替他擔心?

    她一步步走近書桌,探頭往手機螢幕一看,喔,天哪!上面顯示著「空氣」兩個字。他終於打來了,她的眼眶紅了。

    「喂……」狄雅兒的心臟怦怦狂跳著,手下停的顫抖著。

    「是我。」池震宇低沉的吐出兩個字。

    「……」狄雅兒的眼淚掉了下來。

    「你在聽嗎?喂、喂……」池震宇緊張的喊。

    「嗯……」狄雅兒應了一聲。

    「我現在在你家門口。」

    「你……」她好驚訝。

    「出來好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掛斷電話,狄雅兒立刻衝到房門口,突然,她停下腳步,轉身奔回書櫃前,拉了一張面紙把眼淚擦乾,然後,又端起茶杯,把剩下的半杯水一口氣喝光,好像那裡面含著什麼勇氣的成分似的。

    她又走到房門口,才要開門,想了想,又退了回來。她抓起小圓鏡照了照自己的臉,眼眶有些紅,臉色有些黯沉,這樣去見他真的可以嗎?她拿出護唇膏在唇上塗了一下;除了乳液之外,那是她僅有的化妝品了,雖然看起來沒什麼改善,但至少,她打扮過了。

    再撥撥頭髮、拉拉衣服,這樣應該可以吧?撫了撫胸口,她走出房  間。

    拉開大門,池震宇就站在門口。她剛才在客廳時才決定,再看到他時,一定要先把他臭罵一頓,可是,當她真的見到他時,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她認識的池震宇嗎?他的眼神渙散、表情凝重……看起來憔悴極了,還好他刮了鬍子,不然,她一定會以為他是哪來的流浪漢。

    池震宇望著狄雅兒,她看起來一點都沒變,只是,現在她瞪著他的樣子,好像想把他給吃了,他澀澀的苦笑說:「你好嗎?」

    你說呢?狄雅兒在心裡回答他。從第一眼看到他開始,她就一直瞪著他。走出巷口、上了車之後,她還是繼續瞪著他的側臉,而且,愈瞪眼眶愈紅。

    「想罵就罵吧。」池震宇邊開車邊說。

    「……」狄雅兒胸口起伏不定,正在醞釀罵人的情緒。

    「我洗耳恭聽。」池震宇微微一笑,其實他心裡儘是苦楚。

    「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你怎麼……還笑得出來……」狄雅兒哽咽的說著,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池震宇把方向盤往右一偏,將車子停在路邊。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池震宇俯過身去,想幫狄雅兒抹去臉上的淚痕,卻被她一把推開。

    「我才不是為你哭,我只是……我只是……」狄雅兒說不出話了。

    池震宇將狄雅兒一把攬進懷裡:她氣憤的掙扎著,他緊緊抱住她,任由她捶打他的背。

    「你以為你是誰……怎麼可以這樣……說出現就出現、說消失就消失……你有沒有想過,別人有多著急……」

    「對不起、對不起……」池震宇一連說了十幾個對不起,然後,他捧著狄雅兒的臉,深深的吻住她的唇,將連日來的思念都融進這個纏綿的擁吻裡。

    狄雅兒一開始下停的抗拒,但最後,她還是融化在池震宇深情的懷抱裡,甚至,她也情不自禁的回應他,把這幾天所累積的擔心和焦慮,一併向他傾訴。

    許久,池震宇放開了狄雅兒,兩人默默的相互凝視。

    池震宇眼裡閃爍著驚喜的光芒,他從狄雅兒身上感受到同等的想念和渴望,那讓他快樂得幾乎要忘了前幾天的痛苦和煎熬。

    可是,狄雅兒卻滿心憂愁;當她驚覺到自己對池震宇的感情競已如此深陷,她又害怕得想逃。輕輕推開他,問:「這幾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我找你出來,是想告訴你一個故事,等你聽完,就會瞭解一切了。」池震宇又說:「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故事?又要我幫什麼忙?」

    「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到了那裡,再慢慢說給你聽。」

    車子從市區駛向郊區,穿過視野遼闊的田野,又繞過彎彎曲曲的山路,大約半個小時之後,狄雅兒遠遠看到在山路盡頭有一道拱門,車子愈靠愈近,才看清楚拱門上刻著五個有些斑駁了的字——華愛育幼院。

    穿過拱門,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上蓋著一整排藍白相間的平房,房子旁邊有兩棵好大的榕樹,榕樹旁有蹺蹺板、鞦韆和矮單槓等等的兒童遊樂設施。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狄雅兒問。

    「下車吧,我們先去跟院長打一聲招呼。」池震宇說。

    池震宇帶著狄雅兒走進右邊第一問屋子,裡面有一位老太太坐在辦公桌前,正專心的看著一份文件。

    「院長……」池震宇輕輕喊了一聲。

    「噢,震宇!噢,你這孩子……」院長抬起頭驚呼,立刻站起來,走過來緊緊握著池震宇的手。

    狄雅兒看了池震宇一眼,他的表情很複雜,就像不小心走失的孩子,    再見到親人時,那樣的既歡欣又悲痛。

    「院長……您好嗎……」池震宇的聲音哽咽了。

    「我不好!聽到你離家出走的消息之後,我沒有一天睡得安穩。你這個壞孩子,真該打屁股呀!」院長邊說邊擦眼淚。

    「對不起,院長,害您操心了……」池震宇低著頭說。

    「你這孩子……這麼聰明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院長輕歎一聲,然後她發現他旁邊還有一個人,於是問:「這位小姐是……」

    「她是我的朋友。」池震宇回答。

    「院長您好,我叫狄雅兒。」狄雅兒自我介紹。

    「喔,狄小姐,你長得好漂亮。」院長微笑說。

    「謝謝您。」狄雅兒羞澀一笑。

    院長又問池震宇:「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回家了沒有?」

    一有,我已經回……回去了……」池震宇說不出那個「家」字。

    「你知道你母親有多擔心嗎?」院長責怪的說:「怎麼可以說走就走呢?真是沒良心的孩子。從小到大,你母親無微下至的照顧你,可是,你卻這樣讓她傷心,真是太不應該了。」

    「我知道我對不起我媽,可是當時我真的沒辦法再待下去了……」池震宇一臉痛苦的表情。

    「唉,你這孩子,為什麼要把事情想得那麼偏呢?為什麼不往正面去想?」院長感歎的說。

    「院長,我想帶雅兒去看看弟弟妹妹們,可以嗎?」傷心的話題,池震宇不想再繼續了。

    「當然可以,你們去吧,等一下再過來喝茶。」院長慈愛的說。

    走出院長室,池震宇帶著狄雅兒走進第二問屋子,那裡有一個小客廳,還有好幾張小書桌和小椅子,再往裡面走,是一間大通鋪,上面睡著六個年約四、五歲的小朋友。

    「等他們醒了,再陪他們玩好了。」池震宇對狄雅兒輕聲說著。

    走出第二間房子,池震宇又介紹說第三和第四間房子是分別給念國小    和念國中的孩子們住的,第五間則是廚房和餐廳。

    狄雅兒點點頭,說:「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  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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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榕樹下,涼風習習,狄雅兒和池震宇坐在旁邊的鞦韆上,輕輕搖晃  著。

    「你聽過『長虹建設』嗎?」池震宇問。

    「當然聽過。那是國內很有名的財團啊,很多商業大樓、飯店,還有渡假村都是他們蓋的。』狄雅兒說。

    「我父親就是『長虹』的董事長。」池震宇說。

    「什、什麼……」狄雅兒嚇壞了。呆愣了好一會,她想,淑茵完全猜錯了,他根本不是什麼黑道大哥之子,而是億萬富翁之子。

    「很驚訝是嗎?」池震宇苦笑。

    「太驚訝了!既然有那麼垣赫的家世,你為什麼還要離家出走,住在那麼簡陋的小房子裡呢?」

    「那-赫家世並不屬於我,我沒有資格去享有那一切。」

    「為什麼?」

    「因為……我並不是我父母親生的……」

    「啊?」狄雅兒搗住嘴巴。他說他不是父母親生的,又帶她來這家育幼院,難道……難道他是……

    「之前,你問過我,我有哪些家人。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誰?有多少人?長什麼樣子?住在哪裡?我想,除了老天爺之外,應該沒有人知道吧。」

    「怎麼會這樣……」狄雅兒驚愕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池震宇露出一個非常苦澀的笑容,開始述說他的故事——

    「兩個月前的某天中午,我跟著我爸去參加一個同業舉辦的餐會,因為覺得太無聊,就先離開了。回到家,我想嚇嚇我媽,所以悄悄走近客廳門口,卻聽到一個很陌生的老太太的聲音,說:『時間過得真快,震宇都    已經二十七歲了,想起當初我在大榕樹下發現他,連臍帶都還沒有剪斷  呢。』我整個人僵在那裡,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狄雅兒愣住了,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沒想到還有人比她更可憐。雖然她從沒見過母親,但至少,她還有父親和四個姊姊,池震宇呢?竟然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下知道!

    「我渾身顫抖的衝出家門,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最後,我跟著那位老太太來到這裡,看到『華愛育幼院』那幾個字的時候,我的心情沉到了谷底,幾乎沒有力氣定上前去問她。」

    在濛濛的淚光中,狄雅兒彷彿看到一個年輕男子無助且哀傷的呆立在拱門前,他的身世之謎,就隱藏在拱門之內。

    「那位老太太,就是院長。她看到我,非常震驚,勉為其難的說出當年的情況。她說,在大榕樹下發現我的時候,除了一條包裹著的大毛巾之外,再沒有任何東西,連字條都沒有。她常常遇到這樣的情況,已經見怪不怪了。幾天之後,我的父母親來這裡參觀,不能生育的母親看到襁褓中的我,覺得很惹人憐愛,於是,他們領養了我。」

    狄雅兒悄悄抹去淚水;她看到院長推開門、探出頭來,像在尋找什麼,然後,又退了回去。

    池震宇的目光迷離而幽遠,他苦笑著說:

    「從小,我爸對我非常嚴厲,我媽則對我非常溺愛。如果說,我爸是那個逼我走上高空鋼索的人,我媽就是在地面上拉著安全氣墊的人。因為父親太嚴厲,致使我常常負氣的想,我可能不是他親生的,沒想到,競成了事實……」

    這時候,突然刮起一陣風,吹起一些塵土,池震宇頓了一下,沙子飛進眼睛裡了,他揉揉眼睛,才又繼續說:

    「再回到那個『家』,突然覺得好陌生,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沒有資格觸摸那個家裡的一切;於是,我留下一封信,然後便離開了。走在大街上,心裡空空洞洞的,腦中一片空白,那時候,我才真正體會『天下之大,卻無容身之處』是什麼感覺。我好恨生我的父母,好想找到他們,在他們面前大聲理論,為什麼要生下我,又拋棄我!」

    狄雅兒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哽咽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是比被親生父母拋棄還更令人心痛的呢?

    「很晚了,我還在街上閒晃。定到大橋上,望著橋下的溪水,競有『一跳了之』的念頭。可是,我想起母親的臉。雖然我是別人不要的『垃圾』,她卻把我當作『寶貝』一樣。如果我真的跳下去了,她很可能會在電視新聞或是報紙上看到我的消息,那麼,她會怎麼樣呢?可能會哭得昏厥了吧。我不能跳。就這樣,我離開了那座橋。當天晚上,我睡在公園;隔天早上,我買了一份報紙,開始找工作,我看見一家廣告公司在招考新進攝影師。從高中到大學,我一直是攝影社的成員,雖然不敢說技術很好,總還有點信心,於是跑去報名,後來,很車運的被錄取了,從此,開始了我新的人生。」

    狄雅兒鬆了一口氣,很高興池震宇沒有自暴自棄,還順利找到一份可以發揮所長的工作。她又想,如果他沒有發現他的身世,他們還可能認識嗎?不,應該不可能。以他的身份,他們是絕對不可能會有交集的。

    「謝謝你耐心聽完這個渺小的故事。」池震宇的笑容非常苦澀。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個故事。」狄雅兒溫柔的望著池震宇,她終於瞭解,為什麼他絕口下提家人了。如果她有這樣的身世,一定也不敢告訴別人吧。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我。」池震宇苦笑說:「我已經想開了,不知道氣過去』或許是件好事,沒有包袱、沒有責任,其實更輕鬆。」

    「是啊,有人還恨不得喪失記憶,把過去全忘了呢。」

    「有這樣的人嗎?」

    「啊?」狄雅兒愣了一下,趕緊改變話題:「你不是說有事要找我幫忙?」

    「喔,那個……」池震宇欲言又止。

    「怎麼了?」狄雅兒開玩笑的說:「該不會又要找我拍照,還是拍廣告了吧?先說好喔,這次,不管你再說出什麼大道理,我都不會……」

    「請你跟我結婚好嗎?」池震宇說。

    「……」狄雅兒愣住了。

    「請你跟我結婚好嗎?」池震宇再說一次。

    「請不要開玩笑好嗎!」狄雅兒從鞦韆上站起來,又驚又氣的說。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是很誠懇的在跟你『求婚』?」池震宇也站了起來。

    「我完全看下出來!我要走了。」

    「你連考慮都不考慮?」池震宇拉住她。

    「這種事還需要考慮嗎?這種事是可以幫忙的嗎?」狄雅兒氣憤的說:「淑茵要我幫忙拍『秋裝特輯』、宋組長要我幫忙拍『秋裝目錄』和『寢具廣告』你呢?要我幫忙拍什麼?電影嗎?還是連續劇?」

    「說『幫忙』只是一個托辭,如果我直接問你,你還會跟我出來嗎?恐怕就馬上甩上你家的大門了吧?」

    「放開我。」狄雅兒冷冷的說。

    「你要去哪裡?院長還要請我們喝茶……」

    「你喝你的茶,我走我的路!」

    「先聽我把原因說完再生氣,可不可以?」

    「不要!」狄雅兒甩開池震宇的手,就要往前走,他很快的說:

    「我父親逼我明天晚上跟政林集團董事長的千金見面。」

    「……」狄雅兒停下了腳步。

    「你應該很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吧?」

    「政林集團?喔,聽說那位千金才剛從英國留學回來,這是門當戶對的好親事,你的運氣真的很不錯……」

    「這是在諷刺我嗎?」池震宇一臉詫異。

    「對不起。」狄雅兒真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她一定是瘋了。

    氣氛凝滯了一會兒,池震宇握住狄雅兒的手,懇切的說:

    「拍廣告的時候,我尚且不願跟不認識的人一起『搭檔』,更何況結婚這種人生大事。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搬家?為什麼要買車嗎?那都是為了你。我希望你來我家找我的時候,有一個舒適涼快的地方可以坐下來;如果你答應我的約會,我有車子可以接送你,而不是讓你辛苦的搭公車。」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狄雅兒別過臉去。

    「我想讓你知道,我是誠心誠意想跟你一起生活,並不是今天才決定的,而是早就計畫好了。只下過,當初我考慮的未來,只有我們兩個人,但是現在,變得複雜了,還必須加上我的父親和母親。」

    狄雅兒轉過臉來望著池震宇,她被他的話感動了,她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但是,卻無法接受他的心意,因為,她也有她自己的計畫啊。

    池震宇把狄雅兒的沉默誤認為是在考慮,所以又欣喜的說:

    「我母親是一位非常溫柔又慈祥的長輩,我相信,她一定會把你當成是女兒那樣疼愛,你也一定會喜歡她的。至於我父親,雖然生性嚴肅又嚴厲,但其實他是個好人,總是不問斷的資助那些貧困的家庭和教養機構,只要我們小心,盡量不違背他的意思,應該還是可以相處融洽的。」

    「我……」狄雅兒正要鼓起勇氣跟池震宇述說她的故事、她的計畫,卻看見一輛賓士轎車朝育幼院開了過來。

    池震宇也看見了,他的臉色突然一變,狄雅兒聽見他說:「我爸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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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院長辦公室裡,瀰漫著緊繃又窘迫的氣氛。池震宇面色凝重、狄雅兒如坐針氈,院長卻是一派沉靜優雅的倒水、泡茶。

    「好了,大家來喝茶吧,雖然是很便宜的茶葉,應該還是可以潤潤喉、解解渴的。」院長微笑說。

    「謝謝您的茶。」池仲銘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院長,來打擾您真是抱歉,謝謝您的招待。」周瑞儀喝了一口,說:「院長泡的茶就是特別的芳香甘醇。」

    狄雅兒聽到雍容華貴的周瑞儀如此稱讚院長泡的茶,也端起茶杯-了一小口,結果,她差點沒吐出來,因為既澀又苦。

    或許是院長的苦澀茶水起了「淨化心情」的作用,池仲銘嚴峻的臉色看起來和緩多了,周瑞儀緊皺的眉頭也放鬆不少。

    院長為池仲銘再斟滿一杯茶,然後懇求的說:

    「希望池董事長和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震宇好嗎?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要怪,應該怪我才對。」

    「院長,您快別這麼說,我們沒有任何責怪您的意思,紙怎麼包得住火呢?『秘密』終究是不能久藏的。」

    周瑞儀說完之後,室內又陷入一片令人難以忍受的靜寂。

    池仲銘一面以銳利的目光打量著狄雅兒,一面對兒子說:「你執意要出門,就是為了見這位小姐嗎?」

    狄雅兒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做不到,只能愣愣的咬著唇;忽然,她的手被一隻大手緊緊握住了,她微轉過臉,身旁的池震宇正對著她微笑呢,頓時,她覺得既溫暖又安心。

    池震宇知道父親凌厲的目光總會讓人不寒而慄,從小到大,他可是嘗盡了那種恐懼的滋味;每當他達下到父親的要求時,就會受到那種目光的懲罰,狄雅兒初次見到,怎麼能不害怕呢?

    「是的。」緊握著狄雅兒的手,池震宇像得到加倍的勇氣,他對父親說:「我願意到您的公司工作,但是,請答應讓我自己選擇未來的人生伴侶。」

    「你的意思是說,不要跟政林集團的干金見面?」池仲銘問。

    「我已經找到要共度一生的女孩,除了她,我誰都不想見,為了她,我願意放棄一切。」池震宇堅定的回答。

    狄雅兒目不轉睛的看著池震宇,她被他眼底的真誠感動了,在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她有能力抓住那樣的幸福嗎?

    「震宇,你不必放棄一切,你只要接受一切就可以了。」周瑞儀喜極而泣,她知道,兒子終於回心轉意了。

    池震宇感激的望著母親。但是父親呢?池震宇望向父親,池仲銘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故意淡淡的說:「我們連這位小姐的名字都不知道。」

    其實,池仲銘對狄雅兒的身家背景已經很瞭解了。

    原來,他擔心兒子會再度出走,所以一直派人在住家附近監視著,當池震宇一離開,他馬上就接到通報。然後,在來育幼院的路上,妻子又跟他說了有關狄雅兒的事。當初,她派人追查兒子行蹤的同時,也對圍繞在他身邊的人,諸如狄雅兒、邱世新和黃淑茵等人做了一番調查。

    當池仲銘聽說狄雅兒只是一個工廠領班之女,表情隨即沉了下來;但是,再聽到妻子述說她為了讀大學而認真努力的過程之後,又對她有了不同的評價。

    雖然工廠領班之女跟財團董事長千金是天差地遠,但是,兒子的終身車福絕對是勝過商業利益的,儘管心裡遺憾,他還是讓步了。

    池震宇滿臉驚喜,第一次有想要衝過去抱住父親的感動,他哽咽的說:「她……她的名字是狄雅兒……她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

    「這真是太好了!」院長欣慰的說:「池董事長、夫人,恭喜兩位,你們就要當公公、婆婆了。」

    池仲銘和周瑞儀雙雙向院長道謝,聽到公公、婆婆的稱呼,兩個人都忍不住露出喜悅的表情。

    「震宇、狄小姐,恭喜你們了。」院長又說。

    「院長,謝謝您……」池震宇激動不已,他沒想到父親會這麼快就讓步,他本來已經做好抗爭到底的決心了呢。

    狄雅兒一臉尷尬。這種場面,她怎麼忍心說不呢,可是,她又怎麼能答應?她的腦子亂成一團,以至於接下來池震宇和他的父母親、還有院長說了些什麼,她都迷迷糊糊的沒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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