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女巡按 第三章
    有元一朝,肅廉訪司與行御史台,為中央兩大監察暨司法機構。肅廉訪司在全國各郡設置廉訪史,代天子巡狩各地,威震四方。

    律法明定,「凡天下之人,有稱冤而無告者,皆可向肅廉訪司投訴。」

    意思是你受了欺侮凌辱,官衙又無能替你主持公道時,就可以上書肅廉訪司,管轄該地的廉訪司必會給你個交代。窗外傳來更夫敲下三更的聲響,夜深露重,「抱素書齋」中卻仍燈火能明。偌大的書桌上擺著獸形香爐,文房四寶,和一疊堆積如山的文卷。

    書桌後坐著一位貌相清雋、凜然有威的老者,正是兩淮廉訪使竇天章,他埋首於案牘中,批閱著成千上萬的公文。方慕平與衣劍聲立於大人後頭兩側,也不得眠。

    方慕平朝衣劍聲努努嘴,似乎在抱怨,「又得熬夜了。」

    衣劍聲聳肩,丟給他一個無所謂的眼神,「幹麼那麼注意養生之道?這也不是第一次熬夜。」

    方慕平自歎弗如,聲弟的體質不同常人,耐操堪磨。他可不行,站了半天,頭昏眼花,兩腿酸軟,險些要不支倒地了。

    相處日久,方慕平與衣劍聲已經不太需要言語就能瞭解彼此的意思,這是他們求生必備的本領之一。

    因為他們是廉訪使屬官,職責就是緝捕罪犯到案,廉訪使要斷獄之前,總得要先把人犯抓到公堂上來吧!

    他們鎮日面對的是殺人放火、無惡不做的汪洋大盜,這些亡命天涯的滋事分子,豈是三招兩式可以擺平的?若肯乖乖俯首就擒,就用不著他倆出馬逮人了。換句話說,凡需要他倆出手者,每次都要廝殺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在關鍵時刻,除了靠犀利卓絕的武藝保住性命外,長期培養出來的默契也救了他倆無數次。所以方慕平只消擠眉弄眼一番,衣劍聲就知道他想說什麼。

    竇天章的兩名屬官皆有功名,均是聖上眼前的有為青年。不過,他們的武功路數、性格脾氣與家世背景都大不相同。

    位於蘇杭的方家莊,素有「江南第一莊」的美譽。方慕平身為方氏夫婦的獨子,卻沒有任性狂惡、苛刻下人的不良紀錄。

    滿腹經論、斯文有禮,方慕平是個才氣縱橫的富家公子。竇天章給他的評語就只有八個字——出將入相、指日可待。

    方慕平為人坦蕩蕩,不欺暗室、不愧屋漏,生平事跡無不可對人言者。衣劍聲則相反,他的身家背景宛如一團迷霧,無人能知、無人能見,有夠神秘。

    父不詳,因不知其名,普天之下,也不是說沒人能夠解開衣劍聲的身世奇跡,只是這般能人異士,只怕尚未投胎。連竇天章也只知道衣劍聲才出世沒多久,父母就雙雙殞命。襁褓中的他,被亡父好友顧軒宇撫養成人,習得一身好武藝。

    「風狂雨驟十八式」是衣劍聲的成名絕技,招式雖然僅區區十八招,卻是實中有虛、虛中有實,虛虛實實,人不可測,當然也就厲害得很。

    衣劍聲出手,快極狠極,使的又是一把削鐵如泥、吹毫立斷的蝕月寶劍,江湖中盛傳此劍寒光一閃、奪命一條,從無例外。

    由於父母慘死,造成衣劍聲心性冷漠偏激,下手從不留情,完全沒得商量。他不出手則己,一出手重則拿人性命、輕則毀人四肢,作奸犯科者只消經了他的眼,絕對見不到明朝的陽光。

    方慕平看看沙漏,已是四更天了。大人明天還有許多要務待辦,這麼晚了還不休息,體力會不勝負荷的。

    「夜已深,大人回房歇息吧!」方慕平打破沉默,提醒竇天章。

    「慕平,『六條問事』的意思你可清楚?」竇天章肅容問道。

    「學生知道。」方慕平趕忙恭恭敬敬地回答。

    慘哉!吾命休矣……一隻隻的瞌睡蟲搖首擺尾地跟他道別,方慕平心中惴慄難安,他把大人惹火了。

    怎麼這麼不長腦子呢?居然笨到自掘墳墓,方慕平恨不得摑自己兩巴掌,白白站著也比默書本來得好。

    「說來聽聽。」竇天章放下文卷,改做監考官。

    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方慕平自怨自艾地回答道:「『六條問事』乃指天子賦予台使考察地方官吏的律法依據。一條,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凌弱,以眾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

    眼看大人沒有要他停下來之意,方慕平只好苦哈哈地繼續背下去,「三條,三千石不-疑獄,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淫賞,煩擾刻暴,剝截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祆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苟阿所愛,蔽賢寵頑……」

    方慕平哀怨地挖出腦中庫存的記憶,「五條,二千石子弟恃怙榮勢,請托所監。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正令也。」

    背完了,終於背完了。方慕平額角見汗,大難不死地吁一口長氣,好累啊!半夜背書真是內傷啊!

    看著汗流夾背的方慕平,衣劍聲冷俊的面容上出現一絲笑意,好狼狽啊!慕平兄,他用眼神揶揄方慕平。

    方慕平橫了衣劍聲一眼,無言地詛咒,「你也躲不掉的!」

    「我輩既食君之祿,理當忠君之事。各地陳情、投訴的案件如此之多,沒能盡早給他們個交代,我夜夜不能安枕。」

    竇天章語重心長地教訓兩個屬官,將來天下要靠他們了,如果不能把他們訓練成愛民如子的好官,他有負聖上的托付、百姓的寄望。

    「大人,學生知錯了。」方慕平很誠懇地低頭認錯,形勢比人強,不認錯要背更多,不知道要熬多晚呢!

    「你們瞧,這些都是楚州居民寄來的陳情書函。」竇天章歎了一口氣,手指向桌上厚厚一疊的信堆。

    疊得這麼高,約有兩三百封吧!出了什麼意外,竟然同時有這麼多人不平而鳴,上書兩淮訪使?這事可真透著古怪。

    方慕平與衣劍聲對望一眼,兩人臉色凝重起來。方慕平乃是天生心軟,見不得黎元百姓受苦;衣劍聲則是嫉惡如仇,看不得匪類逍遙。

    「楚州三年不雨,旱象至今不解,半點要下雨的徵兆也無。」竇天章緊皺眉頭,敘說事件緣由。

    「楚州?那兒離荊州不只有數里之遙嗎?兩地雞犬相聞,不過半日路途就可到達。」悶葫蘆似的衣劍聲終於說話了。「你去過荊州?」竇天章問道。

    「不錯,學生去年辦案時曾經借道荊州,看到當地風調雨順,家家富足、戶戶絃歌,不虞匱乏。」衣劍聲回答道。竇天章凝思,劍聲講話一向講究眼見為憑,不會增加自己的主觀臆測,可信度較慕平的話高上許多,他既說荊州無旱事,準錯不了。

    「荊、楚兩地只相隔數里之遙,氣候怎會相差如此之多?」方慕平疑惑了。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竇天章生煩惱。

    天降災異無疑是最難處理的狀況,當了十幾年的訪使,竇天章深知老天爺存心跟他耗上的話,任他有再大的本領也只能徒呼負負。

    「楚州人民寫來的書函中,字字血淚,我看了心裡實在難受。」從桌上的公文堆中拿起一封書簡,竇天章遞給兩個屬官閱讀。

    字跡草草,文筆也無甚可觀,但是字裡行間,楚州百姓無以為炊的苦境,躍然紙上,種種慘狀令冷血的衣劍聲也為之動容。

    楚州地勢良好,風水奇佳,自古以來從未有過旱澇之苦。身為江南地區的魚米之鄉,當地人煙稠密,物產豐富,家家戶戶安居樂業。物暢其流後,通常還餘下為數頗多的五穀雜糧,救濟北方飽受黃河水患之累的同胞。

    不料在三年前,楚州竟沒來由得發生大旱!

    第一個旱年,人們靠著前年的存量,勒緊褲帶,勉強度過。滿心期待來年能天降甘霖,讓枯萎的大地重現生機,何曾料到旱象竟然持續三年之久?

    第二個旱年,楚州存量已經用罄,樹皮草根也被挖光了。居民走的走,走不掉的只有留下來等死,無語問蒼天。如今已是第三個旱年,楚州已經陷入易子而食的慘況。天再不雨,無人能倖免於難,當地居民個個不得善終。

    不對啊!方慕平飛快地思索著,若是自然天象,不可能左鄰右舍全都正常下雨,惟獨楚州枯旱,莫非……是人為所致?

    人不可能代天決定下雨與否,惟一的可能是天人感應,人的所作所為觸怒了老天爺,故降下災禍以為警示。

    方慕平決定把自己的想法稟告大人,所以他說道:「大人,您可聽過『東海孝婦』這則傳說?」

    衣劍聲狐疑地看著方慕平,「東海孝婦」是什麼?妖孽嗎?沒聽說過。

    聽到方慕平提起「東海孝婦」四個字,竇天章的心中突然掠過一陣酸楚,這心痛來得如此強烈,令他不禁揉著心臟、攢緊眉心。

    「大人,您怎麼了?」方慕平與衣劍聲不約而同地關切詢問,不明白他為何做出西子捧心狀?

    「沒什麼,忽然一陣心悸,也許真的老了,熬不得。」等心痛的感覺慢慢逝去,竇天章這才有餘力啟齒。

    食物的香氣適時地從窗外飄進來,一聲溫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爺,我是墨痕,可以進去嗎?」

    竇天章牽動嘴角一笑,慈藹地同意,「進來。」

    呀的一聲,一名身著淡紫色衣衫、繫著月白裙襖的丫環推門進來。她手捧托盤,盤上放著香噴噴、熱騰騰的食物。熱粥的香氣盈滿室內,肚子早餓得咕咕叫的方慕平歡聲叫道:「墨痕,你煮了什麼好東西來慰勞我們?」

    名喚墨痕的丫環微笑回答,「百合包蛋玉屏粥,是用皇上才賞賜的碧田梗米熬的,我還加了雞肉和酸筍,吃了後保證又提神、又暖和。」

    墨痕會燒一手好菜,即使是尋常的材料,她也能化腐朽為神奇,變出一道道美食出來,百合包蛋玉屏粥就是她最近發明的菜色。

    熬夜本來就容易餓,墨痕的手藝又是出了名的古今少有,三個人食指大動,眼巴巴地看著她安放碗箸,替他們每人盛上滿滿一大碗粥。

    室內一改剛才的嚴肅,瀰漫著寒夜的風也吹不散的融融之樂。方慕平大口吞粥,邊吃邊讚美道:「這粥好香啊!你怎麼做的?」

    墨痕笑著說:「很簡單,用碧田梗米一大杯、百合一小把各自泡水半個時辰,放入鍋中熬煮成粥。等到粥熬到半熟時,放入川燙過的雞肉和著酸筍少許,以小火燉煮,加鹽調味,最後打個蛋覆在粥面就大功告成了。」

    衣劍聲連聽都懶得聽,一向他只負責吃,墨痕的菜多半是自己摸索得來,坊間絕對無法吃到。好本事,當丫環還真埋沒了她。

    方慕平夾起一塊雞肉,置於鼻端一嗅,問道:「奇了,這肉怎麼有點清香味?」

    竇天章和衣劍聲被他一提醒,仔細聞了聞,雞肉果真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墨痕笑道:「公子,您若能猜到這是什麼香味兒,墨痕佩服您好本事。」

    方慕平禁不得激將法,卻又聞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甘心之餘,就一個勁兒地催促著墨痕揭開謎底。

    墨痕笑道:「我今早和嬤嬤上市集買菜時,遇到一名新來的肉販,他家住城外,後山有好大一片的松樹林,林裡的山雞專好吃松花松實,所以肉質清香,俗名叫『松花雞』,用來煮湯燉粥都是極好的。」

    方慕平茅塞頓開,又是感動,又是憐惜,墨痕事事盡心,處處替別人著想,無論再怎麼委屈疲累,臉上總掛著清清如水的笑顏。

    他還沒打算娶妻生子,不過倒不排斥先收個小妾,墨痕嬌媚柔順、溫婉嫻靜,很適合留在男人的臂彎裡休息,方慕平笑笑,他偏愛小鳥依人的解語美人,老天太眷顧他了,才會將墨痕賜給他。

    方慕平說道:「燉個粥,何必講究這麼許多?你就是用心太過,才會瘦得皮包骨似的,怎麼這麼不珍惜自己?」

    一陣紅雲罩上雙頰,墨痕朝方慕平一笑,身上心頭溫暖異常。自幼受盡舅舅和兄長欺凌的她,何曾受過這等溫柔的呵護?不由得芳心蕩漾,深情款款,一縷情絲早已牢牢黏在方慕平身上。

    三年前,公子花一大筆銀子把她買下來,關心她、照料她,還教她讀書識字,現在又答應帶她回方家,要給她一個正式的名分……

    突然之間,墨痕內心湧起一陣酸楚,一陣惆悵,她自知出身微賤,不奢求公子用大紅花轎將她抬進方家大門,只求能日日夜夜陪在他身旁,老天爺不會連這麼卑微的心願也不讓它實現吧?

    竇天章也附和道:「三更半夜,你不去休息,張羅這些做什麼?」

    竇天章雖然是官老爺,卻不曾擺過官架子。他以竇府的大家長自居,對下人十分寬和,尤其是對府裡的四名大丫環,分外疼愛。

    四名大丫環中,三年前才被狠舅奸兄賣到竇府的墨痕資歷最淺,連年紀小她三歲的綠波和雪泥,待在府裡的時間都比她長。

    不過,溫柔和順的墨痕竄紅的速度卻在眾丫環之上,不僅方慕平對她另眼相待,就連對下人們及不假辭色的衣劍聲也被腸胃出賣,對她特別寬待,可見她受寵的程度遠在其他三名姐妹之上。

    「主子還沒休息,我們做婢子的怎麼敢睡呢?不只是我,紅箋她們也還在幹活。」墨痕恬靜婉順地回答。

    「又來了,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明白?」方慕平口齒不清地糾正墨痕。「這兒沒人把你當奴才看待。」

    衣劍聲愉快地吃著宵夜點心,看在墨痕好手藝的份上,他就幫她說句話,「慕平兄,別人怎麼想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看待墨痕。」

    衣劍聲露骨的提醒,羞得墨痕雙頰飛紅,明艷照人的臉蛋更增麗色,她借口要去端茶,匆匆逃到屋外。

    看著墨痕娉婷窈窕的背影,竇天章心疼地歎了口氣。

    廉訪使位高權重,他又特別受聖上器重,官加參知政事,那是等同副宰相的高官厚祿,令人艷羨。

    名利雙收,大權在握,若說竇天章的一生還有缺憾,那就是他長年鰥居未娶,膝下只有一女,卻失散多年,苦尋不獲。

    竇天章落寞地想著,端雲也該二十好幾了,墨痕比女兒小,才十八,可是她臉上那種委屈求全的神情,總讓他想起苦命的女兒。

    喝完粥,竇天章道:「慕平,你說想帶墨痕回方家,這事我同意。不過,你要待她好,即使墨痕只能做小,也不可以任由正室欺負她。」

    方慕平赧顏,歉然道:「兒女私事還教大人替我擔心……」

    衣劍聲接口道:「慕平兄此言差矣,大人是關心墨痕的未來。她在竇府當差,過的雖非炊金饌玉的生活,卻也豐衣足食。若非念在你會給她後半輩子依靠的份上,大伙豈捨得她離開?」

    至少他就捨不得,因為他貪戀墨痕的廚藝,別人作的東西跟她比起來,簡直像是給豬吃的飼料。

    數不清的名門淑媛等著倒貼,衣劍聲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當然也不可能對一名丫環動了凡心。

    要不是墨痕心細手巧,又識得眉高眼底,從來不曾犯著他的禁忌,就連不用本錢的順水推舟、提醒慕平兄要好好待她,他也懶得一開金口。

    竇天章同意,「劍聲說的正是,墨痕雖然是個丫環,我卻把她當家人看待,這孩子總是讓我想起自己的女兒。」

    說完,他怔怔地望窗外暗沉沉的天色,心下一片淒然。方慕平和衣劍聲識相地閉嘴。

    他沒白疼這丫環,真是個人間少有的好女孩。竇天章讚許地朝正端著茶進來的墨痕頷首微笑,墨痕喜不自勝,嫣然一笑,秋波流媚。

    收起喜樂的心情,竇天章面容一整,繼續之前的話題問道:「慕平,『東海孝婦』是怎麼回事?」

    熱粥好茶下肚,精神飽滿的方慕平將傳說委委道來:「根據『搜神記』的記載,大約在西漢武帝、昭帝年間,東海郡有個媳婦名叫周青,奉養婆婆十餘年不改其志,孝順美名傳播四方。」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周青的婆婆也是個善心婦人,想到她年事已高,剩不了多少日子可活,不忍拖累媳婦耗盡青春照顧她,便懸樑自縊,結束了痛苦的一生,也讓媳婦自由。」

    不愧是傳說中才有的情節!衣劍聲撇撇嘴角。試問這年頭誰會那麼善良?這種荒誕不經的傳說,慕平兄說來幹啥?

    案情直轉而下,方慕平接著說道:「誰知婆婆的女兒竟然告到衙門,誣指孝婦周青是殺害她娘的兇手。當地太守把孝婦周青抓起來,便扣她殺害婆婆的罪名,將受不了嚴刑拷問的周青屈打成招,畫押認罪。彼時於公是東海郡的獄吏,力陳孝婦周青不可能是殺害婆婆的兇手,但那個糊塗太守置之不理,仍然將周青處決。」

    站在方慕平身後的墨痕驚呼出聲,眼眶中泛著同情的淚光。婆婆的女兒未免欺人太甚,自己的娘不孝順不說,居然誣賴孝順的媳婦!周青若真要謀害婆婆,早早就可以動手,何必等到十幾年之後?

    除了會燒一手好菜外,墨痕在方慕平的悉心指導下,學會記帳寫字,協助總管劉貴掌理竇府文書。竇天章特別疼愛她,談論公事時若沒有外人在場,多半准她立在一旁伺候,不需要迴避。

    慘是挺慘的,但這和楚州大旱有什麼關係?衣劍聲正待開口詢問,只見方慕平丟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他只好閉嘴。

    「自從孝婦周青伏法後,東海郡中枯旱,三年不雨,當地的居民苦不堪言,卻又無計可施。後來,新到任的太守對這個現象感到不解,於公就上書陳請新太守再審此案,還孝婦周青清白。新太守從善如流,翻案不說,還親自祭拜孝婦周青的墳墓,頓時天降甘霖,東海郡五穀豐收。」

    原來如此!孝婦被冤枉得太慘了,老天爺給東海郡一點顏色瞧瞧也對。衣劍聲這個人正義感還有,不過倒沒有同情心。聽完這則傳說只有一個感想,那就是東海郡活該,三年不雨還算便宜了哩!

    三年!竇天章心中疑惑,是巧合嗎?楚州枯旱至今也有三年之久,難道也是導因於楚州有人受了冤屈,不得平反所致?

    「不僅如此,當地居民後來才知道,孝婦周青將死之際,載著死囚的車上有一根十丈長的竹竿,上頭掛著一張青黃赤白黑的五色旗。周青對人說,如果她是受冤枉,行刑後她的血會逆著旗竿流到竿頂,而不是順著旗竿往下流。」

    水往低處流,三尺小兒也知道這個原理,周青的血水如果逆勢上揚,這顯然違反常理,莫非是因她是受誣枉,老天也為她鳴不平?

    衣劍聲忙問道:「結果呢?」一旁的墨痕也同樣心急想知道答案。

    「周青的血果真沿著旗竿往上流,到達竿頂後才又往下流。」方慕平歎了一口氣,緩緩說出傳說的結局。

    這該怎麼解釋?該算靈驗嗎?好半響,墨痕忽然問:「公子,上蒼決定的事情,是不是任誰也無法改變呢?」

    方慕平皺眉不語,墨痕的問題,跟東海孝婦這則傳說不相干吧!她為什麼會這麼問呢?是觸動心事嗎?

    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方慕平四兩撥千斤地說道:「這倒也很難說,不過人在做、天在看,心存善念總是對的。」墨痕再問:「可是周青那麼孝順,不也是不得好死嗎?老天爺與其死後才讓她的遺言應驗,為什麼不生前救她一命呢?」

    咦?難得哦!衣劍聲嘖嘖稱奇,墨痕這丫頭從來沒有自己的聲音,主子說月亮是方的,她就不敢說月亮是圓的。尤其是慕平的話,她一向奉若聖旨,今個怎麼大大反常,居然挑戰慕平兄的權威。

    竇天章感慨萬千地替方慕平回答,「也許是命吧!俗話不是說: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嗎?善惡終有報,那不過是一種理想罷了。」

    墨痕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低下頭去掩飾她顫抖的唇角。命運不是凡人所能更改的,那麼三天後……她……

    竇天章凝思良久,下令道:「慕平、劍聲,明個兒你們用我的名義發函給楚州太守,要他把這三年來境內的獄訟,處死刑的都送一份卷宗到我這兒來。若被我查出遺漏隱瞞,別說他的烏紗帽戴不穩,頭上人頭也要不保!」

    「是,大人!」

    方慕平、衣劍聲兩人同聲領命。大人難得發這麼大脾氣,看來楚州太守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好過,他倆也有得忙了。

    「都下去休息吧!」竇天章疲憊地說出方慕平期待已久的答案。

    待三人退下後,竇天章望向東方魚肚白的天際,想起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女兒,不禁淚如雨下。

    端雲,你到底和蔡婆婆搬到哪兒去了?爹找你找得好苦呵!問遍了家鄉的鄰居,沒人知道你們搬去何方。

    為何不留下地址呢?難道你真的以為爹不要你了嗎?難道你認為爹考取功名後,不會回去找你嗎」

    當初爹只是個窮酸秀才,若要帶走才七歲的你,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從楚州到京城的路,無論如何也走不完。

    何況爹又欠了蔡婆婆二十兩銀錢,只好把你給了蔡婆婆當兒媳婦,美其名是為你找個好歸宿,事實上根本就是把你折抵爹欠蔡婆婆的借款,蔡婆婆還資助十兩銀子給爹當盤纏,爹等於是賣了你。

    田舍之家,雖然粗茶淡飯,終能聚天倫之樂。如今他雖然富貴已極,生殺大權在握,然而骨肉各方,終無意趣。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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