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浮生 驚人身世
    行人來到梧桐小院,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聽到敲門聲,柳大娘從裡屋裡走出來開門,這個時候會是誰呢?今天又不是兒子和兒媳婦回家的日子,上次他們回來的時候還說要同相府夫人商量贖身回鄉的事情,不知道結果怎麼樣了。帶著疑問開了門,卻意外見到一臉悲容的紫蘇,身後跟著兩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還有幾個隨從,獨獨不見柳善行。

    「這是……紫蘇,怎麼不見善行?那兩位是……」心中升起不祥預感。

    不等紫蘇回答,西皓佑祉亮出了手中的翡翠,代替她解答柳大娘的疑問:「我是當朝聖上的皇長子延親王,要問你些有關你兒子柳善行的事情,事關重大,你必須據實以告。」

    柳大娘一看他手裡的玉珮,疑惑的表情轉為了不安。

    柳大爹聽到了聲響也拄著枴杖從裡屋出來,見到這樣的場面,心裡也是貿然一沉,問道:「老伴,出什麼事了?」看來人紫冠蟒袍,知道絕對不是簡單的角色。

    西皓佑祉不管他們的反應如何,看了站立在旁,沉默卻緊張的紫蘇,心念一轉,對一個部下說:「你帶著位姑娘去見她的丈夫,其他人留守門外,我和二殿下到屋內把真相盤問清楚。」

    紫蘇愕然抬頭。

    「怎麼?這不是你的要求嗎?」見她一臉錯愕地看著自己,西皓佑祉明知故問。

    她的確非常想見柳善行,可是同時她也想從公公婆婆這裡知道事情的究竟,柳大娘見到翡翠玉時的表情已經說明了她一定知道內情。如何是好?權衡再三,她決定還是先去見善行,真相遲早都會知道。

    「婆婆你和兩位殿下談吧,我很快就會回來。」對大娘說完,紫蘇就跟著大皇子的侍衛去了。

    等紫蘇走了,西皓佑祉就準備開門見山地對兩個老人把話說開:「你們知道她要去哪看你們的兒子嗎?」見他們一臉惘然地搖頭,他放輕了聲音,像是怕嚇壞他們一樣,「刑部大牢!」

    「啊?善行犯什麼法了?」柳家父母俱心驚膽戰。

    「這就要問你們了,他堅持聲稱這玉珮是他從小就相伴左右的物件,那本殿下就只能從你們這裡得知事件的真相。」

    他搖了搖手中的玉墜,再問:「你們知道這東西價值連城嗎?這是皇家的珍品!相當於皇子身份的象徵,請你們告訴我,它為什麼會出現在你兒子的身上,嗯?

    柳父柳母真的沒有想到這小小的一塊玉,意義竟然如此重大,難道……

    一陣秋風吹過.他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一身的冷汗。

    ☆  ☆  ☆

    紫蘇隨著侍衛來到刑部大牢,由於是長皇子的授意,她很快就在其中一間牢房裡見到了帶著沉重鐐銬的柳善行。

    「紫蘇!?

    遭逢大變,短短的離別已經晃如隔世,一直強忍的淚水終於不受控制地沿著紫蘇的臉頰滑落,她一頭紮人柳善行的懷裡,哭得身子都顫抖著,「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柳善行摸著她的頭髮撫慰,慘然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沒有說一句假話,從我記事開始,那塊玉珮一直都陪在我身邊,我也確確實實是在雲鄉里長大,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那東西會是皇家的物件,會跟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師扯上關係。

    「我相信你,我絕對相信你的。」紫蘇在他懷裡頻頻點頭。

    柳善行在心中喟歎,直到昨天為止,兩人依然沉溺在幸福的美夢當中,還編織著未來許許多多的夢想,萬萬沒有料到這種幸福竟然如此的短暫,一眨眼的工夫,自己淪為階下囚,懷裡的人變得滿懷悲傷,看著梨花帶雨的她,心裡一陣的絞痛,承諾了要帶給她幸福,如今卻見到她的淚水,在他的記憶中,紫蘇是一個相當堅強樂觀的女子,至少之前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她落淚,即使是與他談及傷心的童年往事時也不曾。如今,她卻因為他而落淚,如果自己會給她帶來傷悲,那麼這份愛的意義何在?

    也就是說,你盜取了皇家的寶物,這難道還不是罪嗎?還是要砍頭的滔天大罪呢。

    腦海裡一瞬間閃過西皓佑祉所說過的話。

    死罪!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麼紫蘇怎麼辦?還有已經年邁的父母怎麼辦?

    「紫蘇,如果我有個什麼萬一,你還是……」

    驚聞此言,紫蘇迅速在他懷裡抬起頭來,尖銳地打一斷他的話尾:「不!你不要這樣說,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你是冤枉的啊,你放心,我替你上訴,都察院、大理寺,如果還不行,我替你去告御狀!」

    柳善行痛苦地搖著頭,「沒有用的,紫蘇,這件事涉及皇家,告到哪兒都沒有用,以民告官還得滾釘床,你沒有必要去受那個苦,如果命中注定我命該絕,你就好好保重,也算是為了我……」

    「我不!」紫蘇又激動地尖叫了一聲,完全失去了她平日的冷靜。

    「如果你死了,那我也不要活,自從在火場中逃生,我已經許諾與你生相依,死相從!

    柳善行聽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也跟著激動起來,他緊緊地抱住紫蘇,痛心地說道:「紫蘇,紫蘇!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感謝你的心意,有情如你,我死而無憾,可是,生命珍貴,與你許下山盟海誓原是為了帶給你幸福和快樂,如果這份愛變成了只能給予你不幸,甚至還要你陪上性命,那,還有什麼意義!我不要你因為我的事情而放棄美好的生命,那樣,我會很痛苦,很痛苦,即使魂落黃泉也不能安心!

    聽到他這番掏自肺腑的真情訴說,紫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淚水瘋狂地湧出眼眶。

    「同年同月同日死聽起來固然動人,可是如果是我們這種情勢,那就太慘烈了……紫蘇,如果你真的愛我,那麼無論事情的結果如何,你都得活下去,死亡是結束,生存才是希望,你只有一如以往地開心度日,才是我夢寐以求的快樂……」他一邊說一邊輕撫她的頭髮,聲音也輕得有如空中的飄絮,輕輕地飄落在傾聽者的心田里。

    溫言細語,柔情撫慰,紫蘇彷彿漸漸平靜了下來,頭仍然埋在柳善行的肩窩之中,雖無法看到她的表情,但仍可以感覺到她的振作。

    不,現在還不到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她搖頭。

    「事情還沒有到最後的關頭,大皇子似乎只是想調查真相,而不願意草營人命,現在他正在梧桐小院問婆婆他們,我先回去瞭解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也許能找到什麼轉機。」

    「他們已經去找我爹娘了?」

    紫蘇知道他擔心什麼,安慰道:「你別太擔心,看他們的態度,並不像有什麼惡意,可能事關皇室,他們一定要事情水落石出而已。」她擦去淚痕,終於抬起頭來,努力恢復一向的平和,扯出一抹淺淺的笑容,「我現在馬上回梧桐小院,你等我的消息。」

    柳善行無奈地點頭,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  ☆  ☆

    梧桐小院的裡屋內,西皓佑祉兄弟倆正審著柳老夫妻。

    「你要說清楚,柳善行究竟是不是你們的兒子!」

    柳大娘和柳大爹對視一眼,大娘實在不願意再提起這件事情,可是如今兩位皇子再三逼問,事關生死,她也不能繼續隱瞞了。

    「善行是我撿回來的孩子。」

    果然如此,西皓佑祉更加肯定柳善行的真實身份,只不過他還要瞭解余貴妃是如何讓兒子逃出生天的。

    「你從哪裡檢到他的?事關重大,你把過程詳細地說出來。」

    柳大娘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陷入了回憶,明白這一點,西皓佑祉沒有催促她。

    大娘的目光轉向窗戶處,天已經黑下來,晚上來臨,就像是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二十年前,我和老伴住在仙雲山的山腳下,那一天吃完晚飯我到離家不遠的小溪邊洗衣裳,突然聽到不遠處有嬰兒啼哭的聲音,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後來哭聲越來越響,我就隨著聲音的方向尋去,看到一個光溜溜的小男嬰被綁在一塊木板上讓溪水沖到兩棵大樹的中間,剛好卡住了,孩子的脖子上掛了個塊玉珮。」

    她說到這裡指了指西皓佑祉一直拿在手上的翡翠玉,「就是這個玉墜……孩子身上還有許多擦傷了的地方,正放聲大哭,我見他長得伶俐可愛,一雙大眼睛晶亮晶亮的,一眼看到的時候就已經很喜歡了,那時候我的親生兒子柳善行死去也有五年,就存了要收養這個孩子的心,於是把他抱回家,整整過了半個月都沒有出現找孩子的人,便給他取名叫柳善行,認了他做兒子,之後和老伴帶著孩子搬了家,對外說他是親生的,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以為我們真的是他的親生父母。」

    「你所說的都是真的?」西皓佑祉沒有看她,目光停留在手裡的翡翠上。

    柳大爹拚命地點頭,急急地回答道:「絕對是真的,玉珮就是隨著孩子一齊來的,其實只要皇子大爺仔細觀察就可以輕易發現那孩子長得跟我們一點都不像。」

    這一點不用他說,西皓佑社早就注意到了,他靜默了好一會兒,西皓佑祀知道兄長在思考對策,沒有打攪他,可是這陣沉默對柳家老夫妻卻是一種無形的精神壓迫,不能確定他是否相信他們的話。

    好一會兒,西皓佑祉終於開口,說出口的話使老夫妻倆鬆了一口氣。

    「你提到了當時是有布條把孩子綁在木板上的,那布條你有沒有保留下來?」

    「有有有,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認為那孩子是老天爺賜的,把那條布當做寶貝似的收藏著呢,連逃難的時候都不忘帶上。」不等柳大娘說話,柳大爹搶先回答了大皇子的提問。

    「很好,那把布條交出來吧,這是能使你們免罪的重要證據。」

    大娘依言拿出了布條,雖因為年月已久,已經殘破褪色,但仍然可以辨認出這原是一條女人裙子的布料,而且還是上等的。

    「你找到孩子的那條小溪能通往山頂嗎?」

    雖不知道他問這個問題的用意,大娘還是據實回答道:「能夠,那溪水就是從山頂上流下來的,水質很好,我們常用來燒飯做菜。」

    「你發現孩子的時候他身上沒有裹布?」

    「沒有,孩子是光著身子的。」

    「你剛才沒有提到,那孩子的右肩上是否有一顆小指頭大小的紅痣?」這也是關鍵的一點,只要是當年抱過西皓佑棋的人誰都記得這一特徵,太明顯了。

    「對,善行身上確是有一個紅痣,在右肩。」

    一切都真相大白,西皓佑祉接過布條細細觀察,他猜想余貴妃一定是抱著西皓佑棋跑上了仙雲山,由於追兵已近,上到山頂又發現前面是一個萬丈深淵,為了保住孩子,她把孩子用木板送走,自己則用裹孩子的襁褓包了另外的一些東西掩人耳目,故意在追兵的親眼目睹下跳下懸崖,造成她和小皇子一起葬身的錯覺,以求追兵不再搜山,而撤退回營覆命。所以所有的人都以為三皇子西皓佑棋已經不存在了,絕對沒有想到他竟以另一個卑微的身份活了下來!

    這是多麼驚人的發現,如果不是因為各種因果巧合,他絕對沒有可能發現這個如此震撼的秘密。因果巧合多得令人害怕,令人隱隱覺得似乎背後有一隻看不到的手在操縱,很多機緣是一瞬即逝的,失去了任何一個,這件事情都會成為永遠的秘密,卻偏偏都抓住了。想到這裡他瞇起眼睛,這個意外的發現——三皇弟仍在人世對於自己來說是福是禍呢?他該將這一切供諸於世還是要把這一事實抹殺,讓在世人眼中早已經死去的人真正死去呢?

    由於思慮過深,連帶他的眼睛都像蒙上了一層黑幕,讓坐在身邊的西皓佑祀也傳染了屋內另外那兩個人的心慌。

    半響,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西皓佑祉揚唇一笑,態度和善地對柳氏夫妻說

    「很好,謝謝你們的合作,我大概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注意到他們仍未消除驚怕,他更是語帶肯定地說:「不必太擔憂,這個布條足以證明你們說的是事實,而我也相信你們所說的一切,如果證實柳善行真的是我們在意外中得以倖存的三弟,那你們還救皇子有功,能得到朝廷的賞賜,但是你們要謹記,在還沒有得到回復之前,切莫將這一真相輕易洩露,否則惹來殺身之禍本殿下就不能護佑了。」

    柳家夫妻都點頭以示明白。

    出了梧桐小院大門,西皓佑祉讓一個部下調派人手暗中看住柳大娘二人的一切行動。

    「等那個女的回來也一併監視,別讓他們輕易與其他人接觸。」

    「遵命!」

    西皓佑祀已經憋好久了,急問:「大哥,你準備怎麼辦?」

    父皇最疼愛的三弟竟然還在人世,這個事實太嚴重了,足以將當前的局勢挑起大風浪,牽一髮而動全身。

    「別急,回去再說。」

    ☆  ☆  ☆

    兩位皇子走後,待在梧桐小院的兩位老人沒有一點或許救皇子有功的喜悅,有的只是愁雲慘霧。

    「難怪前幾天我的眼皮直跳,原來我們要失去善行了。」柳大娘抹淚,孩子雖然不是親生,卻是她一手撫養成人,多年來的母子情如何輕易割捨?

    柳大爹長歎一聲:「這都是命,命中注定我們要帶著他回京師,注定他要到相府裡當差讓皇室的人把他認出來,總之命裡安排好的事情我們也無可奈何。」

    「可是……」

    「別說了,現在看來他十有八九是皇帝的兒子,哪容你說捨不得就能留下。」

    一句話說得柳大娘無語,只得默默悲傷。

    「你們說的是真的?」一句突然而來的問話讓兩個人一驚,定睛一看,原來是紫蘇倚在門邊,她進院子的時候剛好聽到兩位老人家的對話,為此驚怔不已。

    「紫蘇,你回來了。」大娘沒有聽清楚她的問話,卻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

    「你怎麼啦,善行他好不好?那個大皇子沒有讓他受罪吧?」

    紫蘇顧不上回答她的疑問,上前緊緊地抓住婆婆的雙臂,不敢相信地問:「善行之所以有那塊皇室的玉珮是由於他是當今皇上的兒子?」

    柳家老夫妻都沒有回答她,只不過從他們的眼神裡紫蘇已經得到了答案,鬆開了大娘,緩慢地搖頭,怎麼會是這樣?心頭紛亂,千思萬緒在腦海裡交織,最後停留在一點土,「……不過你長得不像你爹也不像你娘,你不會是撿回來的吧?」

    不會吧,常聽人說外甥多像舅,娘也說我長得像舅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舅舅也許將來我們的孩子也不像我們,倒像你哥哥呢。

    這無心的玩笑竟然……她木然呆立。

    這注定會是一個無眠的夜晚,小院裡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的改變,依然在月光的映照下塗上了一層淡薄的白紗,不同的是那高高懸掛在黑暗之中的月亮卻已經缺了一角,不再圓滿。

    ☆  ☆  ☆

    回到了書房,西皓佑祀馬上急躁地對兄長說:「大哥,這……這件事情太讓人震驚了,恐怕會對我們不利啊。」

    「為什麼?」相對於弟弟的急,西皓佑祉顯得氣定神閒,自他拿定了主意開始就沒有絲毫的慌張。

    「為什麼?他可是父皇最喜歡的兒子,二十年來仍對他念念不忘,萬一讓父皇知道他原來沒有死,真正是什麼都歸他了。」

    西皓佑祉顯然不苟同。

    「我倒覺得絕對要讓父皇知道他的存在,那樣對我們才有利。」

    這次輪到西皓佑祀問為什麼了。

    「一個久失於民間的皇子,多年來沒有受過皇室的正統教育和學習治國之道,能當儲君的機會微乎其微,此乃其一。其二,他的親生母親余貴妃是劉皇后設計害死的,還讓他失去原本屬於他的太子之位,他焉能不恨?我們就可以利用他對劉皇后、佑祥的恨以及父皇對他的愛來將太子推下台,而後……」

    「而後我們因為對他有恩,獲得他和父皇的好感,那麼夢想之物就手到擒來!」西皓佑祀已經會意,接上兄長的話。

    「哈哈哈!」一切按計劃進行。

    ☆  ☆  ☆

    這樣的漫漫長夜裡,柳善行完全不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將成為一個重要的命運轉折。在刑部大牢裡靠牆而坐,回想今天噩夢一般的經歷,為什麼無緣無故地成為了被鎖銬的階下囚,因為那塊玉珮?由玉珮他想到了紫蘇,無論如何都抹不去紫蘇的淚顏。

    呵呵,在這未卜生死禍福的此刻,他想得更多的仍是紫蘇。

    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竟是如此深刻地牽動著我的意念,盤踞著我的思維,怎麼也忘不了。

    從那一天無助地與祁府管家爭辯,她出現在面前相幫開始,她就成為了他相信美好的理由,成為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以後的每一點每一滴,一顰一笑都深刻地打動他

    靠著冰冷潮濕的牆,心頭卻因為憶起她而溫暖。

    這也許是一份深刻於靈魂的愛,有了這樣的一份愛,無論明天將要面對什麼,他都無所畏懼。

    除去年邁的父母之外,惟一放不下的也只有她了。

    無法入睡,太多太多的思緒,既憂又喜,既酸澀又甜蜜。

    曙光將露之際,他聽到了一些細碎的聲響,有光照亮了牢房的走廊,突然的光亮刺眼,什麼都看不清楚,人眼的只有木闌柵的陰影。

    牢門被打開,進來一群人,有差役,但並非全是差役,更多的是一些衣著奇特的男人和整潔漂亮的女人。

    情況詭異。

    沒有讓他問話的機會,一條黑布已經蒙住了眼睛。

    身上的鐐銬也同時解開。

    「請不要驚慌,我們只是要帶您去一個地方,您只要跟著我們走就可以了,不會有什麼危險的。」說話人的聲音不男不女。

    更為詭異。

    隱隱約約,他知道自己走出了牢房,登上了馬車,即使看不見也感覺到那是一架豪華的馬車,能讓人陪他坐在車廂裡。

    他曾經詢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伴坐的一個女人輕聲恭敬地對他說:「您不必問,不是壞事,儘管放寬心,等到達之後您就知道了。

    即使看不見仍可感覺到他要去的地方戒備深嚴,路上經過了不少關卡。

    下了馬車之後,他們把他帶到了一個地方,似乎是一個廳堂,他不用再猜,因為他們終於把黑色的蒙眼布取下來了。

    震驚!

    入目的地方富麗堂皇,輕紗繞樑,宛如仙境,竟比豪華的宰相府有過之而無不及,憑判斷應該是一個殿堂!

    殿堂?難道他們把他帶進了皇宮?那些腔調奇怪的男人和穿著漂亮的女人是太監和宮人?

    「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帶我到這裡來做什麼?」

    沒有回答,只有一個年紀稍長的宮人上前屈膝道:「請公子跟我們進內,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為什麼?」柳善行不解,雖然他一身青衣布袍與此地格格不人,經過一夜的牢獄身上也有污痕,但毫無原因地帶他來到一個華麗的地方,不作解釋就要他沐浴更衣,透露著怪異。

    年長的宮人答道:「之後有一個人要見您,請沐浴更衣。」

    難道是要帶我去見那兩位把我抓進大牢的皇子?事情有結果了?沒有讓他猶疑的時間,在場的眾人已經拉著他入內。

    生平第一次在旁人的監視下洗澡,柳善行不習慣到極點,覺得難堪死了。一開始那些女的還想侍侯他洗浴,在他的堅持不肯答應下才作罷,他就不明白她們怎麼沒有一個人會不好意思。

    沐浴過後,換上了一套華貴的衣服,月白色的綢緞服上繡著隱約可見的圖案,頭髮也整齊地束好,不僅帶上了紫金冠,還繫上了寶石金抹額,這、這到底要做什麼?

    「真是人靠衣裝,這樣一打扮,果然顯露出公子所有潛在的氣質。」年長的宮人滿意地點頭,命人把鏡子拿過來讓柳善行照看,在旁伺候的其他年輕宮女也皆露出了讚歎的目光。

    只有柳善行充滿了驚懼,看著鏡中的自己。

    全身流盈著光華的貴公子、美少年!

    他真不能接受這個自己,誰能想到這個人在片刻之前還是個蹲在大牢裡的囚犯?所有的一切猶如身處夢中。

    「請公子到內殿等候,不一會兒您就會明白所有的一切。」依然是那個宮人開口說話。

    柳善行一肚子的疑問,無人回答,只得依言走進殿堂的深處。

    ☆  ☆  ☆

    這次沒有等太久,室外就傳來一陣陣衣擺行進的聲音,但似乎被誰止住了,進入室內的只有一個人。

    站在柳善行面前的是一個身穿龍袍,頭頂皇冠的男人,也許是因為保養得好,看上去只像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顯得比自己的爹年輕,身材高大挺拔,眼神流露著慣有的威嚴。

    只是這雙威嚴的眼睛一觸及面前的柳善行,其中的目光立即變得狂喜和震撼。

    像!

    真是像!

    的確是太像了!

    那雙眼睛像得他無法懷疑,當那雙流轉動人的眼眸認真地注視著你的時候,你彷彿看到了人世間最動人的清流!

    愛妃月眉的眼睛!

    他萬萬沒有想到今生今世仍能看到。

    全身激動起來。

    另一個人卻全身惶恐起來。

    面前的這個人很明顯就是皇帝,那一身打扮即使他沒有親眼看過也辨認得出來,而皇帝竟然用欣喜若狂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彷彿他尋回了什麼失而復得的寶貝,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神情?

    珩治皇帝衝上前來按住柳善行的雙肩,激動得一塌糊塗,「感謝老天爺啊,上天竟使朕尋回了你,佑棋,父皇一定要好好地補償你這二十年來的流落之苦。」

    什麼?佑棋是誰?他在叫我嗎?

    還有,他說父皇?父皇?!

    「當聯聽到佑社將事情的經過清楚地道出,證物一一呈上的時候,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啊,月眉真是用心良苦……」提到了已故的愛妃,珩治皇帝的聲音不禁摻入了些許顫抖。

    見柳善行一直木然地看著自己,珩治皇帝慈祥溫和地對他說:「孩子,你還不明白嗎?朕是你的父皇,你這只意外離巢的孤燕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園,這裡是景華宮,二十一年前你就是在這裡出生的。」

    聯想到了玉珮,聽到了皇帝的話,他的思維意識到了某一點,可是他不能相信玉珮的真相會是這樣。

    他僵硬地一笑,「我怎麼會是您的孩子呢?怎麼可能會是在這裡出生?我有家鄉也有父母,我……」

    珩治皇帝似乎預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向門外拍了拍手,立即有一個太監領了三個人進來:柳家老夫妻,還有紫蘇。

    「紫蘇!爹,娘!你們也在這裡?」

    柳大娘夫妻倆眼中含淚,紫蘇看著面前的夫君,簡直認不出他來,沒有想到僅是換了一身衣裳,他竟完完全全是一個天生的、俊美文雅的貴公子!

    呵呵,真不知道她該高興還是該哭泣。

    「你們快把一切告訴他。」珩治皇帝居高臨下地對柳家二老道,態度是一貫的命令。

    柳善行已經預感到了什麼,困惑而驚懼地看著父付親,對他們即將出口的話,既期待又害怕。

    終於,柳大娘顫巍巍地開了口:「善行,你不是我們的兒子,你……你是皇上的骨肉,在二十年前貴妃娘娘帶著你回鄉省親在途中遇害,逃上仙雲山,危急的時候讓你順著溪水逃生,我……我撿到了你,當時不知道你的身份,以為只是個棄嬰就收留撫養至今,直到大皇子拿著玉珮找上門來,才得知你不同尋常的身世,我……」說到這裡,她已經泣不成聲,說不下去了。

    晴天霹靂。

    柳善行如被驚雷擊中,倉惶失色。

    珩治皇帝滿意地點頭,對他說:「這回你明白了吧,你是朕與余貴妃的愛子,三皇子西皓佑棋,失而復得,真是祖宗的庇佑,你終於回到聯的身邊!」

    三皇子?

    西皓佑棋?

    他是皇帝的三皇子西皓佑棋?

    彷彿身陷迷宮,游轉不知去向。

    一片的迷茫。

    良久,眾人終於聽見他發出聲音,猶如夢吃:「我是皇子?那柳善行又是誰……是誰?」

    柳大娘滿腔的悲意,含淚道:「我……我曾有一個几子叫善行,二十多年前,在他僅十四歲的時候就病死了,當時撿到了你,娘……我以為這是上天要還我一個善行,於是就給你起了他的名字。」

    柳善行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這是他借用的名字?

    這個突然襲來的亂局讓他失措,他甚至理不清現在自己心頭到底是什麼滋味,什麼感覺,有的只是一遍茫然的空白。

    「好了,如今真相大白,上天將佑棋送還給朕,朕要好好賞賜你的養父養母。」雖然不日前驚聞愛妃是遭劉皇后逼害而亡,驚怒非常,可如今又喜聞愛子尚在人間,可喜可賀。

    在場的其他幾個人卻完全沒有他那種喜悅的心情。

    柳善行處於混沌狀態的思維回復了那麼一點點,有點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父母、如今變成了養父養母的人一眼,再看了看滿臉喜色的皇帝,最終把目光停留在紫蘇的臉上。

    紫蘇低著頭,無法看出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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