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日寒梅 第八章
    於是,梅棄兒再次醒來時身邊就多了個貼身丫環。

    「碧琉?」自沉睡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元旭日,而是不可能在此地出現的碧琉。她怎麼會在這兒?

    「宮主!」碧琉的小臉笑得像一朵花,「奴婢聽說宮主受傷就在此地,所以便求薜峰帶我來。而那位元公子聽說我曾是瓊花宮人,所以便答應我留下來服侍宮主啦!他說宮主醒來會餓,所以要預備好食物等宮主醒來吃。元公子對宮主好好哦!薜峰就沒這麼體貼!宮主好幸福呢!」一張小嘴辟里啪啦講了好長一段話,說話的同時手下也利索地盛了一碗粥過來。        

    「宮主,這粥還是元公子親自熬的呢!奴婢在一邊看著心裡都好感動哦!宮主感動嗎?」她將一勺粥喂到梅棄兒口中,「本來元公子一直守在宮主身邊的,可他因為要給宮主熬藥所以又出去了。奴婢勸過他要他將這種活兒交給奴婢來做,可他怕奴婢掌握不好火候,執意要親自熬。奴婢看呀,元公子這麼體貼的人,嫁給他一定很幸福啦!宮主覺得呢?」說完,她似乎很期待答案一般地看著梅棄兒。        

    梅棄兒沒有回答,她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吃著粥。在粥裡,她細細地品味著享受著旭日帶給她的點點溫情。

    「宮主怎麼不說話?是因為太感動了嗎?奴婢想來就替宮主感到高興呢!有元公子陪伴宮主,宮主這一輩子都會幸福美滿的!宮主說奴婢說得對不對?」

    「什麼對不對?」梅棄兒尚未答話時,元旭日那帶笑的聲音已經傳來。他向床前走來,手裡捧著藥碗。

    「什麼味道?」碧琉使勁兒嗅了嗅,「好香的味道!是這藥嗎?」她疑惑地看著元旭日手中的藥。從未聽說過湯藥也有百花的花香呀!或者該說她見識少、孤陋寡聞?

    「梅兒,你醒了,吃了粥沒有?」他放下藥碗走到床前,碧琉趕忙起身讓位。他便坐在床邊,「還想吃什麼嗎?我馬上去買。」

    看著他,聽著他的話,梅棄兒覺得好幸福,「我什麼也不想吃了,我只想看著你。」

    「那你先喝藥。今天我哪兒也不去了,就陪你好不好?」元旭日又取過藥碗來餵她。

    一口湯藥人口,沒嘗出獨屬於湯藥的怪味兒,卻品到——甜香?梅棄兒訝然,「旭日,這是什麼藥?」

    「味道怎麼樣?大夫說這種藥味道難聞又難喝,我怕你受不了,所以便拿了一粒百花玉露丸化開和了進去。百花玉露丸對傷口也有功效的,不過最重要的是它味道很好又不會有什麼壞處。」他似乎很得意。

    「百花玉露丸?」碧琉叫起來。

    「公子!百花玉露丸何等珍貴耶,你卻拿來當調料?」

    用來使難聞難喝的湯藥變味兒,不是調料是什麼?

    「那又有何不可?只要梅兒喝時覺得味道不錯就好了,百花玉露丸何足惜矣?」

    「公子!」搖搖頭,碧琉似乎頗感無奈地走出房去。她看那元公子實在是愛宮主愛過火了.什麼都可以拿出來犧牲,並且精鋼不用在刀刃上。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嘛!

    梅棄兒感動之餘也勸道:「旭日,下次別再用了,百花玉露丸是提升功力與治療內傷的聖品,就這麼浪費在我身上不值。」她又沒受內傷,用不著百花玉器丸。

    「梅兒,為你百花玉露丸算得了什麼?」      

    「可是我並沒受內傷呀!百花玉露丸在我身上無法顯現它的功效。旭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怕我喝藥時覺得難喝是不是?沒事啦,我從不怕喝藥呀!從小到大,什麼味道怪的毒沒喝過?我早習慣啦!」

    「那是以前,你現在有了我,我便不要你吃那些苦。梅兒,你信不信我?」他餵她喝完藥後,執起她的手很認真地問道。

    「我當然信你。普天之下,我梅棄兒惟一信任的人就是你啦,這還用問嗎?或者你想要我發誓?」她也很認真地看著他。

    他低下頭看著她的手指,「那麼,你可願意嫁給我?」

    「什麼?」梅棄兒一驚。

    「你可願嫁給我,做我的妻子?」他又重複了一遍。

    「你在向我——求婚嗎?」她不敢置信。

    「是的。梅兒,我在等你的回答。」他執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似是無比憐惜與眷戀。

    水霧又瀰漫了她的眸,只可惜仍是無法化為淚珠滴下。她的心開始雀躍、歡騰、飛舞。

    上天是如此眷戀她了呀!竟然讓她聽到旭日的求婚。

    輕輕地點頭,她看著他的眼睛,「我答應你,旭日,你會愛我一輩子嗎」她不敢奢望下一世,她只求這一世就好。

    他輕笑,「我會。」

    只要她答應,他不怕許諾,因為他從不相信承諾。

    柔美的笑又浮現於她的臉上,那麼刺眼的聖潔。元旭日輕皺了一下眉,只是很輕很輕的一下,梅棄兒沒有發現。      

    她一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有旭日如此相伴,她還能再有什麼奢求?這一世有了元旭日,梅棄兒便沒有白活。

    這一世遇上了元旭日,梅棄兒願日日食齋來鳴謝上天。

    這一世得元旭日深情相待,梅棄兒便不再是一個命運的棄兒,也不再是沒人憐惜沒人愛的梅棄兒了。

    「既然你答應了我的求婚,那麼我們商量一下何時迎娶拜堂的事好不好?你的傷在調養下不出一個月便會痊癒,那麼一個月後我便娶你過門好不好?梅兒,你可有什麼意見?」

    「一個月後?」她驚訝地重複著,「是不是有點快了?」

    一個月,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還沒調整好心態去成為旭日的妻子,她怕難以在短時間內適應。

    「怎麼會呢!」他好溫柔地勸說,「梅兒,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麼迫切地想要你冠上我的姓。我想擁有你的一切,我想盡快地迎你進門。說實話,若不是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早就想求婚的,並且打算在你點頭答應的第二天便舉行成親儀式。」

    「我——」看他如此,她似乎沒有理由推卻了,可是,

    「旭日,老夫人那邊尚未見過我,若她老人家嫌棄我,」她想到了自己的臉以及自己的身世,「先別說我這張連鬼都會退避三舍的醜陋相貌,單單我的身世背景便給了老夫人拒絕的理由啊。雖然我的仇家在那次偷襲成功後便沒有再出現,可是若他們知曉我仍活於人世,他們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我不希望連累你全家啊!」也許她能護住元旭日,但卻不代表她能護住元家所有的人。

    「不要貶低自己。」他低吼著,一隻手溫柔地撫上她臉上的疤痕,「不要將自己看得一無是處。梅兒,你該知道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娘不是刁蠻無理的人,她很好相處的,事實上她早在我的飛鴿傳書中便讀懂了我想娶你的意思。娘說,她雖然沒見過你,但她相信能使我心動並且願意與之白頭偕老的女子是特殊的,她一定會接納你。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他好溫柔地解釋著,「娘是這天底下最溫柔解意的女人,她的善良使她願意包容一切。」

    「是嗎?那麼老夫人與『她』可真是天壤之別。」她所指的人正是梅韻雪。梅韻雪的心裡除了她自己便沒有別人了,連親生女兒都可以百般虐待,她的心胸可想而知。

    元旭日的眸倏地陰鷙了,梅棄兒的話似乎觸怒了他。

    梅韻雪那種女人,怎麼配和娘相提並論?

    「旭日,你的神色好奇怪,似乎有些不像你,太過陰沉了。」梅棄兒像發現什麼似的開口,她好像不認識這時的旭日。

    回神才發現自己失態了,他匆忙補救,「我、我只是突然恨起自己,若是我早日遇上你,你也許就不會在『她』那裡吃那麼多苦了。每當想起你所遭遇過的事,我就忍不住恨她——我真的好心疼你!」

    「旭日——」她似乎太容易感動了。

    「梅兒,盡快地嫁給我吧。我希望能在今後的路上照顧你,疼你愛你,我想為你補上你二十年來所缺少的那些幸福與快樂。」

    「可是我的仇人——」她仍有著遲疑,她仍是害怕為他們一家帶來無妄之災。

    「我不在乎,大不了多請幾個武師、護院,若還是不放心便請保鏢好了!」

    她不再多說了,因為她也想嫁給他啊!

    至於閻門,她傷好之後會除去這個後患的,她不會讓他們再一次危及旭日的。

    「梅兒,你不再開口可是因為你已經答應了?」他追問。

    「嗯。」她的臉上泛出了嬌羞,如同雨後桃花脂正濃。

    他也笑了,溫柔的背後是她難以置信的惡意。她一步步向他行來,在她真正地走到他身邊後,遊戲就要結束了。

    現在及以後的一個月內,是這出遊戲最關鍵的時候,他得吩咐薛峰將那名喚碧琉的丫頭看牢,更不能讓她知曉一絲內情。

    不過那丫頭似乎也很單純,應該是很好騙的吧?

    「旭日——」她又輕喚。        

    「什麼事?」他看著她,臉上始終有著那溫柔的笑。

    「一個月後的婚禮,我可需要準備些什麼?」她有些不安,生平未見人成親,她不知道這成親所需要準備的物事有哪些。

    「你不用操心,那些事自有他人去打理,你只要安心養傷並且等待婚禮就行了。我想有個健康的新娘子——」

    他逗她。

    「還有,聽說還要迎親,你想先將我安置在何處,等你在那天吉時前來迎我呢?」這麼問似乎沒有錯吧,她似乎是聽說有這麼一回事的。

    「這件事啊,我不想離開你,所以在那天我們直接回棲霞山,至於在那之前的一個月中,我們便留在蘇州好了,反正蘇州離棲霞山也只有半日路程而已,你的傷不宜行路,我們便姑且如此了。」

    「哦。」這樣啊,那她就沒有什麼好再操心的了。

    「稍晚我會修書一封送去棲霞山要他們準備成親所需的物件,然後我會讓青叔擬定要邀請的賓客名單,然後送帖子——」

    「什麼?」梅棄兒打斷他的話,「還要邀請賓客送帖子?」如此一來,那閻門豈不是要在婚禮中搞鬼?偏偏她的傷在那時才會痊癒,在那之前她無力除去閻門的。」

    「對呀!你將是我元家的少夫人,我怎能不廣請賓客前來觀禮呢?我想給你一個隆重的儀式,將你風風光光迎人元家大門。」

    「可是,旭日,你還是不要大肆張揚為妙,在我傷勢尚未痊癒之前閻門隨時都會給我們帶來危險——前提當然就是他們因聽到你我成親的風聲後知曉我尚在人世。」

    「可我不願委屈你——」

    「我在乎的只是你的人,那些雜念不入我心。」

    「可——梅兒——」

    「我不在乎儀式的隆重與否,也不在乎賓客的多少,只要有你相伴我於願已足。旭日,聽我一次吧,不要廣送喜帖了。」

    「好吧。」

    「……」聽到他的應許後,她笑了,這才能讓她安心呀。她看著他,一陣倦意襲來,她似乎又想睡了。

    看著她的眸慢慢合上,他笑了。

    她的不請賓客正合他意。他原本就只是想借她的口來擺脫大請賓客這一套。如今——目的又得逞。

    梅棄兒啊,終究不是他的對手。

    今天「化功醉仙草」在她身上所顯現的副作用——睡眠——似乎弱了很多。這說明她的功力已經弱了很多。這個發現讓元旭日唇邊的笑意更深。他喜歡這個發現。

    這個發現就如同梅棄兒在順著他的計劃走一般讓他高興。

    他的棋局一直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一個月後,他將萬完這盤棋也將結束這個遊戲。

    看著睡著的她,他身上的邪氣湧了出來。

    身陷危險之中而猶不自知並且自以為得到了全天下,梅棄兒啊,你會為你的盲目付出代價的。

    再過一個月,你就會發現你一直都錯著,並且錯得離譜。呵呵呵……

    MAY      MAY      MAY

    在因即將嫁做人婦而不安和期待與旭日成親的欣喜中度過了一個月,明天就是已定的吉日了。

    斜臥榻上,看著碧琉欣喜地捧著大紅嫁裳展示給她的樣子,她一陣感慨。明日——她將成為元家婦。

    從此,她的生命中完全地介人了元旭日。今生有他相伴,她的幸福將會與日俱增。上天在遺棄她多年後終於肯救恕她了——旭日就是上天賜予她最珍貴的寶貝。

    從此,她更要愛護他,要全心全意地守護他,傾此一生之深情,給他她永不悔。

    「宮主,你在看這喜服嗎?」碧琉的聲音又起,「這喜服是不是很漂亮?元公子為了這喜服可是煞費苦心了呢!」

    她神秘地眨眨眼睛,    「宮主你瞧這喜服上綴的珍珠,聽說這是南海所產,一顆便價值千金呢!還有這喜服上的繡工一這是請蘇州『綿織坊』的名匠所繡,聽說這位名匠還為當今皇后娘娘繡過衣衫上的花卉圖案,元公子為了這件喜服可是花了大把大把的銀子呢!他對宮主的這份心意天地可鑒了!宮主喜歡嗎?」她將喜服捧來梅棄兒身邊。

    梅棄兒伸手撫著柔軟的喜服料子,看著那顆顆圓潤飽滿的珍珠,還有那巧奪天工的刺繡,她又怎能不因元旭日為她所做的一切而感動呢?

    「宮主試一試吧!奴婢想宮主穿上它一定很漂亮,讓奴婢幫宮主穿上吧!」說著,碧琉將喜服放到床邊,伸手扶梅棄兒下了床。

    立在地上,她任由碧琉為她換上嫁掌。碧琉將她推到銅鏡前,「宮主快礁瞧!很漂亮呢!」

    她向鏡中看去,看到古服的同時也看到了頰上的疤。

    依舊很醜可怕,但她已不在意了。既然旭日都可以不在乎,那麼她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啊!這身喜服若再配上那頂風冠就更美了!宮主先坐一會兒,奴婢這就去捧上來,宮主一定要等奴婢回來,不可以先脫下喜服哦!」碧琉囑咐著,一邊急匆匆地走出去。

    在走廊中,她看到了正向這邊而來的元旭日。

    「元公子是來看宮主的嗎?宮主正在房中呢!元公於此時去還真是時候呢!」碧琉笑著,「奴婢要先下去了,過一會兒才上來一」

    「你去忙你的吧!」揮揮手,他讓她先行去了。

    緩緩地走至梅棄房外,他無意進去,只是站在鏤花窗外透過輕紗看著獨坐的她。原來她在試喜服。他笑了。

    這將是我送與你的最後一份驚喜。明日,你就不會再有歡樂了。

    他冷笑著,打量著一身喜氣的她。

    債終究要償,不可能因為別的原因而放棄的。

    明日就是這一切恩怨的結束,亦是他與梅棄兒之間感情遊戲的尾聲。明日,所有的謎便要揭開了。

    冷眼看著她,片刻之後又一甩袖子離去了。

    房中的梅棄兒仍坐在桌旁,始終不知道窗外曾立過一個元旭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服用「化功醉仙草」一個月,她的功力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逝,絕佳的耳力與感力也因內功的大量散失而變得遲鈍了起來。她一直坐在那兒預想著明天以後的事情。

    她要先滅了閻門,絕了威脅元家與她的後患。然後她便「解甲歸田」,心甘情願地為旭日而活。她要做一個賢妻孝媳,再為旭日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然後她還要學著做一個好母親。

    元家似乎也是個大戶人家,她還要試著做一個好主母。        

    她要學要做的事似乎太多了。含著笑,她伏在桌上雙手托頰滿足地想著。不過這些算不了什麼,最重要的是她要好好愛旭日。

    「宮主!」碧琉捧著鳳冠上來了,「元公子呢?走了嗎?」

    「旭日?他沒來過呀!」

    「可是奴婢下樓時看到他上來了呀,奴婢還以為他來看宮主了,所以奴婢才在樓下逗留了這麼長時間呢!」

    「也許他是有別的事要辦吧!」一定是這樣,否則旭日不可能不來看她呀!

    「嗯,應該是吧!聽薜峰說元公子這幾天可忙得很呢!為了明天的婚禮,他每天都忙到很晚,而第二天卻又起得很早呢!」

    「是嗎?那我去看他,要他好好休息一下——」一聽聞他如此勞累,梅棄兒心一急便要出去。

    「不行啊宮主!元公子他又不固定待在一個地方,你找不到他啦!更何況就算宮主找到他,元公子還是要忙他的事呀!宮主去了還不是添亂了?」

    「也對啊——」她又坐回桌旁,可是心卻直飛向元旭日那裡。

    「宮主放心啦!元公子不會累垮的,因為他還要娶宮主過門呀!宮主就別再操心了。來,看看鳳冠合不合適?」

    她將那珠光寶氣的鳳冠捧到梅棄兒眼前,「宮主!鳳冠是不是很美?」

    「嗯。」她認真地看著眼前的鳳冠,但見一串串名貴珍珠流轉光華,一顆顆寶石流光溢彩,朱金凰展翅,翠玉龍點頭。果真是華貴異常。

    「宮主,奴婢為你戴上好不好?」她對於打扮新娘子似是頗感興趣呢!

    「不,我想留著明天再戴。」明日戴,由他摘。從此,她與他便是結髮夫妻。

    結髮夫妻,不離不棄,雙進雙退,經年攜手。

    她好斯待明天的到來啊!

    明天——她這一生中最幸福的生活開始了。

    MAY      MAY      MAY

    次日。

    迎親隊伍由棲霞山踏著星夜而來,在彤日東昇時趕到了蘇州元旭日所居的客棧。

    梅棄兒身穿吉服、頭戴鳳冠、紅蓋頭,喜氣洋洋地由碧琉扶下樓坐上轎子。隨後,碧琉便也上了另一輛小轎。

    一行人吹吹打打地出了蘇州城向棲霞山而去。

    晌午時分來到了棲霞山上的元家宅。

    但見張燈結綵,整座府上披紅戴綠,一片喜氣洋洋。

    元旭日下了馬,碧琉下了轎攙扶梅棄兒出轎。

    正廳之上早已有禮官等候了。

    碧琉還欲扶梅棄兒時早已由等在廳內的喜娘接手,她只好退到薜峰身邊;看著元旭日走到梅棄兒身側站定後,碧琉卻發現今日的元旭日似乎與往日不同——他的眉目之間似乎與初見時相同地有著幾分陰沉,難道又是她的錯覺嗎?

    禮官已經開始行禮了,「吉時到!新娘新郎一拜天地!」

    元旭日看了梅棄兒一眼,唇邊泛出了笑。

    「新娘新郎二拜高堂——」

    回轉身,他向禮官身子退開後所顯露於首座上的兩個牌位拜去。梅棄兒不知,也在喜娘示意中拜了下去。

    碧琉看到了,卻不知其中有什麼古怪,所以倒也未曾開口。

    「新娘新郎夫妻交拜——」

    「禮成——」

    隨著禮官話尾餘音,一陣長笑自一身大紅的元旭日口中傳出。

    「哈哈哈哈……」他不再掩飾自己,放肆地狂笑。

    梅棄兒不知何故,怔在原地。

    元旭日一個眼色便叫那喜娘替梅棄兒揭去了蓋頭。

    乍見光線,梅棄兒又是一驚。她不明所以地看著元旭日。

    「旭日,這是怎麼回事?」蓋頭不是應該在新房中由他來掀嗎?為何——

    「哈哈哈哈……」他又是一陣大笑,身子也在笑聲中一旋便飛坐於牌位一旁的座椅上。他陰鷙地看著她。

    「你會輕功?」又是一驚,她幾乎不敢相信,「你何時會了輕功?」他不是不會武嗎?為何方纔他所使出的竟是上乘輕功?

    勾唇一笑,他伸指一彈,梅棄兒頭上鳳冠便落了幾顆珠子下來。

    「你會武?」她似是懂了什麼,「你為何要騙我?」

    不語,元旭日只是拍拍手喚進一個人來。梅棄兒凝神看去,認出了那張臉龐。是他!在樹林中使迷藥迷昏她的男人!

    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他竟是旭日所派?

    「你——一直在騙我?」她顫著唇說出自己的猜測。

    她多麼希望他能夠否認啊!她希望他推翻方纔她所聽到所看到的一切,她希望他告訴她,那只是開玩笑。

    然而,他無情地粉碎了她的幻想。

    「沒錯。」他就是一直在騙她。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吼起來,心碎了,神傷了,「為什麼你要如此待我?為何要將我騙得徹頭徹尾?」她嘶喊著,情緒強烈地爆發了。

    回想著與他相識後的一幕幕——

    「後山落崖一事也是你一手安排?」她問道。

    「是。」他回道。        

    「那蛇洞一事呢?」她的心好痛。

    「也是我計劃中的一部分。」眸一直盯著她,不錯過一絲她所流露的感情。

    「目的?」她問得好理智、好冷靜,然而心卻在注血。

    「引你動情。」他答得好平淡又好絕情。

    「你可有中毒?」如若連此都是假的,她可真是笨死了。

    「我的毒早在幼時便解了。」換句話就是——假的。

    「很好——好極了!」她咬著牙,「你還騙了我什麼?」

    「似乎是不少——」他笑著,    「比如說左護法之死——」

    「薜峰是你的人?」她明白了。

    「不錯。」元旭日這一肯定讓碧琉大驚失色,她似乎也明白了什麼,拔腿便奔了出去,她對不起宮主!

    薜峰向元旭日一揖後也追了出去。

    這一細小變故並無人在意。

    對話仍在繼續。

    「還有嗎?」她的世界在崩潰,因為他的欺騙。

    「有,觀音祠一事也是我安排的。」他又傷了她一刀,直刺人心的深處。

    「原來如此——」難怪那廟中會有埋伏。她看著他,突然發覺他離她好遠,也讓她感到好陌生,這就是她愛的元旭日?她悲哀地笑了,「繞了一個圈子,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原因又是什麼?」

    「原因?」他也笑了,「可以說是為了報仇吧!不過又不全然是。至於目的,似乎只是要傷你而已。」他修長的指伸向一旁的牌位,「這就是我娘及我的義父——看看名字吧,你會明白的。」

    梅棄兒看向元旭日指著的牌位。

    「元琬琬?風無忌?風無忌!」她驚喊起來,「風無忌是你義父?」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元旭日就是梅韻雪最恨的女人之子。

    「他們何時過世的?難道是梅韻雪所為?」似乎是有此可能了,否則元旭日不會對她說「報仇」二字。

    「一年前的今天,他們中毒身亡。兇手就是梅韻雪。」

    「所以你找上我來復仇?」

    「你是她的女兒。」他回道。

    梅棄兒卻笑了,女兒?她是梅韻雪的女兒嗎?自她出生後,她因這兩個字而備受欺凌,沒想到元旭日竟也是為此而找上她。

    「你是風無忌的兒子?」若果真如此,她的仇人就是她的兄長了。她的親兄長。呵呵呵,命運是如此喜歡捉弄她呀。

    「不是。我是我娘在中了梅韻雪詭計後被人欺辱而生的,我不是義父的兒子。」他搖頭,因為他是元琬琬中計受辱後所生,他也是娘親受辱的見證呵。

    他恨梅韻雪。        

    「母債女還是不是?」在一切都明朗之後,她有了「哀莫大於心死」的感受。她是那樣深切地愛著他,而他卻只是想利用她的感情來報復梅韻雪的狠毒。她何其有幸竟然被她與他先後看中,她借虐她以平自己的恨,而他借傷她以報母親的仇。

    梅棄兒——似乎是生下來給人報復用的。

    梅棄兒——在短短的時間內由天堂墜下地獄。她的世界曾因他而完整,而今卻又因他而崩潰。

    她的世界已經天旋地轉——

    看她如此,他有一剎那的不忍,然而在思及娘親之後,他又狠了心。誰叫她偏偏是梅韻雪的女兒呢?

    「你要我的命嗎?」她抽出一把匕首,「你要嗎?拿去好了。」她笑看他,等待他伸手結束她的命。

    梅棄兒——早就不應存活於世了。由他來送她上路,似乎也不錯。這把匕首本是她為防有人前來尋仇而準備,未想卻用在此時此刻——

    沒料到她在身穿吉服的時候仍隨身帶有匕首,他微怔。

    她舉著匕首向他走過來,他揮手讓欲攔在他身前的侍衛讓開。他要看她下一步想做什麼。

    離他不足一尺,只要地一伸手便能刺中他。

    梅棄兒的視線與他相交。

    片刻之後,她悲哀地笑了。她知道,他也知道,她無法對他下手,她沒有辦法強迫自己殺他。

    她依舊愛他呀!在他如此絕然地背叛後,她仍無法自拔地愛著他。

    梅棄兒,你真可悲。她對自己說。

    退後幾步,她將頭上的鳳冠摘下擲在地上。這本是一場戲,在曲將盡時,她還能留戀什麼?

    環視四周,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很多人——

    都是一夥兒的——

    緋瑤的仇她無力去報了,因為剛才她已發現自己內力全失,想必又是他動的手腳吧?何必呢?她永遠不可能對他下手的——

    最愛之人傷己最深。

    她曾發誓為緋瑤報仇,並且是以生命起誓的。如今她已違背誓言,就讓她的命來慰緋瑤九泉之下的亡靈吧!

    「愛上你是我今生最致命的決定——」她看著他,聲音輕柔得幾不可聞。

    他聽到了,卻不置一詞。

    看著他絕情的一面,她知道自己好傻。

    背叛是怎樣的痛?

    在全心全意待他之後,在奉獻出一切之後,在以命相許之後,猛回頭,發現一直所為認的「良人」卻只是一個虛假的幻象,而一切的好也只是誘她的手段而已。    

    心,在一剎那間碎了,而天地的支柱也在那一刻崩潰。

    往事歷歷,卻是美夢一場。

    夢終歸要醒,現實卻永遠殘酷。

    終極一生所想追尋的溫柔,終究不是她所有。

    前路漫漫,叫她何去何從?

    手一揮,匕首便沒人她的腹中,血在那一刻又湧了出來。她卻只是看著他,同樣邪魅,「我已為你報了仇、你可以安心了。」

    說完,她向廳外走去,相信他不會攔她,因為她沒有生的希望了,他是個聰明人。

    看著她一路滴下的點點血跡,他任性狂傲的眸卻黯了下來,眸中輾轉的是放不開她的光芒——

    也許早在不知不覺中,他已愛上了她。

    心中展開了天人交點戰,他不知該不該去追她。

    也許真是他錯了。畢竟她也只是梅韻雪妄想用來拴住義父的手段而已,況且在梅韻雪的幻想破滅後的二十年來,她受的苦比任何人都多。

    也許自己真的錯了。

    她何其無辜啊!

    雙臂一振,他如雄鷹一般飛掠出去,沿著一路的血跡,他經過莊園來到滾石崖旁。

    只見她的身子如枯蝶般飄向崖下,他忍不住大喊一聲:「棄兒!」心神俱碎的滋味他終於也嘗到了。

    未及思索,他已隨之躍下崖。

    你已是我拜過堂的妻,不許先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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